这个时候,周围的下人都已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并暗戳戳地将视线落在了两人的身上。慕厌舟终于松开了宋明稚,接着缓缓地蹙起了眉,假装认真思索道:“总不能我们生一个……”
齐王殿下的话实在有些吓人。
宋明稚没有忍住:“咳咳咳……”
不愧是齐王殿下……果然没个正形。
听到了这里之后,方才还一脸好奇的宫女和太监,皆无比牙酸地将视线挪到了别处。唯独宋明稚,心中忽然忐忑了一下:如今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解开蛊毒之后,齐王定不会因此而突然驾崩,但是“皇嗣”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
——这必定会影响到朝堂的稳定。
也不知道慕厌舟是不是看出了宋明稚心中所想。
他刚想到这里,慕厌舟忽然转过身去,挑眉朝着回廊那一头看了过去,并恍然大悟道:“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他吗?”
……他?
还不等宋明稚困惑地转过身去,走廊的那一头已传来一声清脆的:“齐王妃——”
刚才做完功课的五皇子慕关书,正被宫女牵着,一蹦一跳地朝着此处而来。他显然是刚才听说宋明稚和慕厌舟来到安浮宫的消息,脸上除了惊喜以外,还是惊喜。
可惜,五皇子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刚微微张开双臂,朝宋明稚所在的位置冲来,还没冲到目的地,人已经被慕厌舟一把捞了起来。
慕厌舟就像是刚才意识到这世上有慕关书存在一般,颇为稀奇地“咦?”了一声,继而一脸好奇地看向对方,认真问道:“你这几日的功课,做得怎么样?”
听到“功课”二字,上一刻还在挣扎着摆脱慕厌舟魔爪的五皇子,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结结巴巴道:“还,还不错……”
慕厌舟笑了一下,带着慕关书朝殿内而去:“正好,闲着没事,让本王检查检查你可有好好读书。”
五皇子:“……!”
他的天瞬间黑了一半。
齐王虽有“纨绔”之名,自幼就没有好好读过书。但以他的学识,考起还是个小屁孩的慕关书来,简直是大材小用。还没有在桌边坐多久,五皇子的眼圈便泛起了红。他看上去格外的可怜,并时不时给朝宋明稚抛去求救的信号。
——齐王殿下对五皇子,似乎是有些太过严格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宋明稚端着一盘酥糖,走进了安浮宫的主殿里去。
看到他来,正愁眉不展的五皇子,终于眼前一亮,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慕厌舟也与五皇子一道,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手中,他皱了皱眉:“阿稚,这是给他的?”
慕厌舟的语气,听上去酸溜溜的。
宋明稚将酥糖放在了桌上,他朝慕厌舟笑了一下,摇头道:“是我来贿赂殿下的。”
慕厌舟的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他,拿起一颗酥糖放在了嘴里:“好吧,那今日就到这里。”
五皇子终于松了一口气,朝宋明稚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不过……看着慕厌舟吃酥糖的样子,还有唇边的笑意,宋明稚忽然生出一点错觉:齐王殿下……似乎比五皇子,还要更幼稚一些。
宋明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忙拿起一块酥糖放在了嘴里,并借动作,掩起了眸中的情绪。
皇宫不是随便一个人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地方,哪怕是身为“齐王妃”的宋明稚也不例外。
宋明稚来凤安宫之前还有一些疑惑——
皇帝允许自己与齐王殿下一道进宫,难道只是因为五皇子的三言两语吗?
知道了海宣殿内发生的事后,他便明白了过来:
皇帝已经有了立齐王殿下为太子的意愿,“皇嗣”一事,自然也要摆到台面上来议了。现如今,全天下都知道,自己与齐王殿下琴瑟和鸣。皇帝怕是早就猜出齐王殿下会在第一时间,以自己为理由回绝他的提议,并早就做好了从自己这里下手,劝导殿下的计划。
毕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自幼溺爱齐王。他不想因此事而与齐王闹出不悦来,就算是装,也应该装出一副明理的样子,来询问一下自己的意见。
果不其然。
这天中午,皇帝便将宋明稚和慕厌舟留在了宫中,与自己一道用“家宴”。
当今圣上共有三名皇子,两位皇女。
如今皇女皆已出嫁立府,宫中只剩下五皇子一个,与宋明稚二人一道去了安云殿内。
雨水滑下屋檐,流入了暗渠之中,安云殿前的空地上没有积水,只有一片暗光。
最近一段时间,皇帝虽然仍像往常一样不好好上朝,但意识到严元博在欺上瞒下之后,他总算将心思往朝堂正事上多放了一点。只不过……他的生活,仍然与从前一样奢靡无度,一副昏君做派。
安云殿内,舞姬正随乐曲翩然而舞。
殿内的矮桌上,摆满了自天下各处送来的珍馐、美酒。
宋明稚行过礼后,随着慕厌舟一道入座。同时用余光,朝着龙椅之上的人瞄了一眼——或许是因为京畿附近的旱情处理得非常顺利,皇帝眉宇之间的疲惫感淡了许多,但是看向齐王的眼神中,还带着一股不耐烦与浓浓的不悦感。
一看就知道,他刚才因为齐王殿下的“出言不逊”而发过火。
宋明稚并没有触皇帝霉头的意思。
但是今日,皇帝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的。
今天中午只是一场临时定下的“家宴”,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一行人刚刚落座,宫女便端着漆盘,走上前来布菜。而皇帝也在这一刻端起酒盏,状似随意道:“齐王妃。”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齐王殿下今早已经回绝了皇帝,这场“家宴”更多是奔着自己来的。
“是,父皇。”
经过了几个月的锻炼,宋明稚的演技虽然提升了不少,但他仍对自己的口才没有太大的信心。听到皇帝叫自己,宋明稚立刻起身离席,朝着龙椅上的人行了一个大礼,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紧张的情绪来。
皇帝并没有和任何人多费口舌的必要。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直接朝宋明稚问:“今早海宣殿的事,齐王应该都同你说了吧。”
宋明稚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他顿了顿,回答道:“回父皇的话,齐王殿下说过了。”
“嗯,”皇帝夹起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随口道,“齐王年轻气盛,对你一往情深,因此有所顾忌。你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里,坐在桌案后的慕厌舟不由放下筷子,一脸紧张地唤了一声:“阿稚!”
今天早晨皇帝给慕厌舟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晰。
他就差没有直接告诉慕厌舟:只要他再娶侧妃,解决了皇嗣的问题,就能成为当朝太子。
在拥有三宫六院,且为了登基而不择手段的当今圣上看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哪知道慕厌舟竟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过……他知道自己这儿子头脑向来就不清晰。
宋明稚虽然是一名异族,但是出身于贵族的他,也是清楚其中利害关系的。皇帝不信,宋明稚也会因为什么情啊爱啊的,放过这只到手的肥羊。
想到这,皇帝便放下筷子,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慕厌舟的长相,更像贤平皇后,但是眼睛的颜色,却是从当今圣上这里继承而来。
冷茶色且又因年老而变得浑浊的双眼,看上去阴恻恻的,落在人的身上,便会叫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明稚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行完礼后,他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跪在殿前:“回父皇的话,我……”
在来这里的路上,大概猜出皇帝目的的宋明稚,已经在心中排演过自己要说的话。
宋明稚转身看了慕厌舟一眼,接着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道:“我不懂什么朝堂大事,我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说完,他又重重地朝着龙椅上的人行了一个大礼,“述兰没有妃、妾,请父皇恕我实在无法接受殿下再娶侧妃。”
宋明稚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就连乐师也不由自主停下了奏乐。大厅内瞬间安静的针落可闻,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落在了宋明稚的身上。
只有慕厌舟的脸上,因为他这句话而恢复了笑意:“……我就知道你也这样想。”
话音落下,慕厌舟竟然也绕过桌案,与宋明稚一道跪在了地上:“还望父皇成全!”
荒唐,简直是荒唐!
皇帝紧紧地蹙起了眉。
他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述兰在婚配一事上,的确不同于中原……哪怕是述兰王本人,也只有一个王后。
但是就连远在中原的他都知道:述兰的王公贵族们,没有少在背地里养美人。
齐王妃的脑子竟也不甚清醒!
皇帝的太阳穴一阵一阵泛起了刺痛。
见此情形,陶公公立刻小声派人去候在这附近的太医过来伺候。
宋明稚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出皇帝心情不佳一般,继续朝他行礼道,“假如……假如父皇执意让齐王殿下再娶,那不如先将我送回述兰去……”他的语气格外坚决,目光灼灼,“我这一世,只认齐王殿下一个人。同样……也希望齐王殿下如此,还请父皇成全!”
安云殿内鸦雀无声。
没有人想到,齐王妃竟然比齐王殿下还要犟。
宋明稚手腕上的铃铛,随着他行礼的动作“叮当”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落在皇帝耳边,非但没有缓解他身上的不适,反倒让他的头痛得更加厉害。
见状,陶公公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陛下——”
他忙上前给皇帝倒茶,并将已经到安云殿前的太医给叫了过来。
而皇帝也终于在此刻摆手,朝着跪在安云殿中央的宋明稚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先退下吧,过上几日再说此事。”
宋明稚咬牙道:“是,父皇。”
他的话音落下的同时,慕厌舟已起身将宋明稚从地上扶了起来,并垂眸看向他膝上:“腿疼吗?”
慕厌舟只是随口一问,却让皇帝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不孝子。
宋明稚愣了一下:“不疼。”
他将手腕交到了慕厌舟的掌心,一边摇头一边随对方一道,转身朝着桌案而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安云殿内的乐师,终于反应过来重新奏乐。而伴随着这阵稍显嘈杂的声响,慕厌舟突然凑上前,在宋明稚的耳边问了一句:“阿稚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宋明稚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下意识转身,朝着慕厌舟看去。
但是这一次,慕厌舟似乎并不是为了要他的回答而来的。
宋明稚看到,慕厌舟朝自己眨了眨眼,抬手用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唇边,挡回了那个连自己也没有想好的答案。
他轻声,在自己的耳畔道:“既然阿稚说,我就当真了。”
宋明稚的脑海空白了一瞬,走到桌案旁的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落座。
直到不远处乐师弹起琵琶,轻跃的乐声方才叫宋明稚惊醒过来。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一时间全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宋明稚完全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他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已在此刻告诉他:齐王殿下似乎……心悦自己。
否则,殿下为何要将方才的那句话当真?
宋明稚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水蓝色的桃花眼,好似一潭湖水,将慕厌舟映入其中。
慕厌舟终于笑着,放下了轻抵在他唇间的手指:“坐吧,阿稚。”
宋明稚立刻垂眸移开了视线:“是,殿下。”
说话间,他已随慕厌舟坐在了桌前,拿起了放在这里的那一双筷子。
宋明稚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暗卫,可是从未认真思考过情爱一事。甚至于……就在几息之前,他还不觉得此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此刻,宋明稚脸上的表情虽然从容,但是不小心从筷子间落下的桃酥,却在无意之中暴露了他的心情,或许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轻松。
慕厌舟低低笑了一声。
他没有说话,而是也拿起筷子,将那一块不慎回盘中的桃酥,夹到了宋明稚面前的小碗内。
宋明稚低声道:“麻烦殿下了。”
并借低头的动作,掩饰住了眸内那几分不自然的情绪。
上一世宋明稚总是戴着帷帽出现在人前。
这一来二去的,他也习惯了将心中所想,写在自己的双眼内。
此刻,更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慕厌舟的眼中。
——阿稚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过此时他显然还没有想明白,他对自己究竟有怎样的感情。
慕厌舟笑着道:“无妨。”
阿稚早已是自己的王妃。
这一点,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改变……
慕厌舟向来懂得什么叫叫作“点到为止”,他放下桃酥之后,便转过身去,换了一个话题同宋明稚问:“尝起来怎么样?”
宋明稚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很酥脆、香甜。”
慕厌舟也夹起一块放到了嘴里,故意当着殿上众人与皇帝的面道:“那就好,今日多吃一点,这回惹了父皇不悦,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丢回凭州。”
他非但不因为刚才那番话后悔,甚至还做好了因此而被皇帝“发配边疆”的准备。
慕厌舟的声音不大也不小。
落在龙椅上那人的耳朵里,瞬间将他气了个半死——逆子!
自己怎么能生出他这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逆子来?
这场所谓的“家宴”并没有进行多久,就因为皇帝的提前离席,而不欢而散。但是席上的众人,却表现仿佛对此一无所知——好不容没有功课要做的五皇子只知道埋头苦吃,慕厌舟更是故意将皇帝,气了个半死。
午后,太监撑着一把油纸伞,送宋明稚与慕厌舟朝着宫外而去。岂料,还没有等两人离开凤安宫,便在半道上遇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见过面的“老熟人”。
“下官参见齐王殿下,齐王妃!”
略显低哑的声音拨开雨帘,落在了宋明稚的耳边。
他抬头便看到,身着紫色官袍的左相严元博,正拱着手站在宫道那头,朝自己和齐王殿下行着礼。
慕厌舟在伞下挑了挑眉,“严丞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但是语气仍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慕厌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好奇道,“严丞相怎么这个点进宫,难不成是找父王有什么急事?”
世人皆知,左相严元博曾是皇帝身边的散官,由此混上朝堂的他,向来将皇帝的作息与喜好拿捏得格外清楚——皇帝每日用过午膳之后,都要睡上小半天,绝对不能在此期间,破坏他的心情。
严元博笑着放下手,朝宋明稚和慕厌舟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听闻陛下前几日头痛,我正好寻得一位神医,今日便带他来替陛下诊脉,”严元博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背后的江湖神医一眼,接着便将话题转到了慕厌舟的身上,“对了,下官刚才听宫里的人说,殿下今日进宫,是有大喜事啊!”
图穷匕首见。
自从粮仓和远霞县的事情发生以后,皇帝有意疏远了严元博,而他为了避免皇帝在对自己产生疑心,更是强行忍住没有在这段时间出现在慕厌舟的眼前。
皇帝的身边都是他的眼线,严元博绝对是收到了慕厌舟二人进宫的消息之后,才早不早晚不晚带着他所谓的“神医”来这里与对方“偶遇”的。
慕厌舟愣了一下,假装没有反应过来严元博的意思:“严大人指的是?”
宋明稚随着慕厌舟一道,将目光落在了来人的身上。他看到,严元博听了齐王的话后,立刻再一次拱手答道:“自然是禁军一事!”
慕厌舟笑了一下:“哦哦,严大人指的是这个啊。”
严元博原本应该去安云殿内找皇帝,但此时的他却像是不小心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转而同慕厌舟说起了今早的喜事来:“不知道齐王殿下身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定哪日,去禁军衙门报到?若是有什么问题用得到下官的,下官定不会推脱。”
实际上,严元博早就已经怀疑到了慕厌舟的头上,不久前还曾派人“验证”过一番。但是如今两人再次相遇,严元博的脸上,却没有显示出一丝半毫的怀疑与戒备,仍和往常一样,在慕厌舟的面前扮演着“热心长辈”的角色,关心着对方。
“哦,这个啊,”慕厌舟笑了一下,无所谓道,“暂时没什么问题,若是有的话本王自然不会同严大人客气。”
“那就好!”眼看雨越下越大,一直待在这里闲聊也有些奇怪。严元博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状似随意地感慨道,“齐王殿下手里的案子,可不简单啊,也不知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宋明稚轻轻地抿了抿唇。
慕厌舟抬手将宋明稚向雨伞内拉了一下,确定他的身体没有落在雨中后,方才朝严元博道:“自然是秉公处置。”
“好好好!”严元博笑了起来,“有齐王殿下这句话,我大楚朝堂和百姓,便能放下心来了。”
“严大人谬赞了。”
严元博像是终于注意到今天的雨势一般,再次朝慕厌舟拱手道:“哪里谬赞?好了,哈哈哈今日时间也不早了,雨下得这么大,下官就不多打扰齐王殿下和王妃。殿下快些回府休息吧,下官也要去安云殿内见圣上了,改日定当好好朝殿下贺喜!”
慕厌舟摆手道:“好好,严大人快些去忙吧。”
说着,便带着宋明稚一道,缓步消失在了雨幕的另外一头。
片刻过后,便不见踪影。
跟在严元博身边的小太监,终于此刻抬头道:“严大人。”
严元博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一言不发地朝着安云殿的方向走去,与刚才判若两人。
小太监一边忐忑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一边问:“严大人,往后我们应当如何……”
“找慕思安,”严元博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屑道,“慕厌舟不识相,但是这朝堂天下,向来都不缺识相之人。”
话音落下之后,他终于冷冷地笑了一声,举步朝着安云殿而去。
梁王慕思安已被皇帝在府内幽禁了数月。
严元博突然提起他的名字,小太监想了一下,才想起“梁王”的名号。
小太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雨伞:“是,大人!”
他听到,严元博再次开口,于大雨中悠悠说道:“我看相比起慕厌舟,还是慕思安更适合当这个太子……他至少不会说什么‘秉公而行’的笑话。”
“咳咳咳……”
慕厌舟一上马车便咳了起来。
宋明稚迅速将手指抵在了他的腕上,担忧道:“殿下的脉象,又和前几日一样不稳了。照周太医的说法,蛊虫解开之后,殿下短时间内,会变得比以往更加嗜酒。但是这个时候,绝对要忍住不能再喝。”
除了嗜酒以外……慕厌舟遭到反噬的心脉,也会时不时生出痛、痒之意,与外伤愈合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段时间,慕厌舟的身体状况依旧很危险。
慕厌舟轻轻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会忍住,”他回握住了宋明稚搭在自己腕间的右手,“让我牵一会。”
慕厌舟手上的力气,不大也不小。宋明稚一边回握住他,一边将另一只手,覆在了慕厌舟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起来,试图用这样的动作缓解他的不适:“……好。”
马车还在缓缓向前,雨滴“噼啪”地砸在了木质的车厢上。略显嘈杂的声响,在此刻将车内与车外,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慕厌舟忽然在此刻开口道,“今早的那些话并不是开玩笑,”他又轻咳了几声,同时蹙眉道,“若我恢复得不好,爱妃也不要在崇京城逗留,不如先回述兰……等到中原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后,我再接爱妃回来。”
说着,又轻轻捏了捏宋明稚的手指。
今天早上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宋明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慕厌舟指的是什么——他向手下吩咐,若他今早不慎出事,便在第一时间护送自己离开京城回到述兰。
宋明稚转身看向慕厌舟,“我明白殿下的好意,但是……”他顿了顿,郑重道,“但是我绝对不能抛下殿下,一个人离开。”
慕厌舟也将视线,落在了宋明稚的身上:“你不想回家?”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外与困惑。
宋明稚轻咬下唇,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安稳度日,自己更希望齐王安然无恙。
他忽然朝慕厌舟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已将齐王府,当作了自己家。”
宋明稚此言并非玩笑。
这一世,他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齐王府,发生在慕厌舟的身边,宋明稚早已经在心中,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他的第一个家。
第68章 我们家
说完之后,宋明稚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听上去有些怪怪的。若是放在上一世,甚至于不久之前……他都不会胡思乱想。
但是如今,宋明稚刚才意识到慕厌舟对自己的……并不是那么单纯。再回想一遍自己方才那句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再那么自然,心情更是难以回到从前的坦荡。
宋明稚悄悄抬起眼眸,朝着身边的人瞄去。
万幸——
齐王殿下似乎并没有多想。
慕厌舟轻轻闭上双眼,格外自然地枕在了宋明稚的肩上,“既然如此……”他笑了笑,低声道,“我就要更加努力了,定不能辜负阿稚的期许。”
温热的气流顺着慕厌舟的呼吸,缠在了宋明稚的脖颈间。他本能地想要躲避,可是手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慕厌舟握在了掌心。
“我睡一会,到家就起来。”话音落下,他便不再开口,似乎真的轻枕在宋明稚肩上睡了过去。
从昨天晚上开始,齐王府内众人便在为解蛊一事而忙碌。宋明稚前后相加,已有十几个时辰没有好好休息。
马车自侧门回到了齐王府,宋明稚并不着急去徽鸣堂,而是先在酌花院内,换了一身衣服。简单休整过后,方才打着雨伞,再一次前往徽鸣堂。
慕厌舟身上的蛊毒刚解,身体还在恢复,宋明稚仍然有些放心不下。
除此之外……严元博今日已经沉不住气,出现在了解二人面前。以他的行事作风,想必要不了几日,就会有别的动静了,宋明稚二人必须早做准备才是。
“砰——”
一声重响打断了宋明稚的思绪。
刚走到徽鸣堂门口的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并随着门上铃铛的轻响,快步走进了房间内。同时无比担忧地抬眸,朝着西稍间看了过去:“齐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