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还是堵了,可见盛况。
陆景和打开帘子,举目远眺,目光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百姓们穿着粗糙的布衣麻衣,在这还未化雪的山路上,几乎是一步一停留,好像一步一叩首一般,虔诚无比。
尽管他们都冻得皮肤青紫,摇摇欲坠。
“这算哪门子圣僧?”陆景和不忍再看,放下帘子,禁不住冷笑。
因为一家之言一己私利,把这么多无辜虔诚的百姓折腾一遍,可谁都知道,那些珍贵的名额,肯定都会被提前派仆人快马加鞭前去排队的官宦贵族占据。
一场关于信仰的长途跋涉,却是别人眼里的笑话,何苦来哉?
陆景和控制不住地对这位还素未谋面的慧明大师产生了强烈的厌恶之情。
其他人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他们都身份尊贵,位高权重,虽绝对算不上爱民如子,却也不是完全混账的纨绔子弟,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凌燕南的脸色最为难看:“我这就让人驱散他们。”
周围的侍卫们正要闻风而动,顾尘客和陆景和却制止了他:“别!”
二人异口同声,动作几乎同时进行,一人按住了他半边胳膊。
凌燕南被他们按着,一个挣不得,一个不敢挣,活像那门缝里的核桃——里外不是人不说,还马上就要裂了!
不知道从哪个路口蹦上来的长安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
凌燕南杀人一样的目光立刻就剜了过去。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还敢嘲笑起你哥来了!
这马车里其他人他不能怎么样,自己妹妹他还管不了吗?
长安立马一缩脖子,比谁怂得都快,那叫一个能屈能伸一条好汉。
天下最毒舌不过哥哥,何况是心情不好的坏哥哥。
二皇子殿下嘲讽的功力丝毫没有因为面前人的身份而减弱,而是更发挥了个十成十:“你是公主!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让你跟嬷嬷学你还不乐意!就这还跟嘉宁比吗?嘉宁那仪态,你看着不会自惭形秽吗?”
长安被喷得满脸口水,脑袋里边养鱼——当然是夸张。
她这位矜贵无匹的二哥,骂人的时候语速极快如连珠炮,三两下就能把人打懵,然后就只剩伤害继续加深直到KO对手,其间暴击连连,也不影响他日常鞭尸。根本不用物理攻击,更别说吐口水这种不文雅的过了头的行为。
长安把头缩得更低了,仿佛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有平日里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将军气?
凌燕南看着她就生气,最后实在是懒得看她这个不成样子的德行,扭头问在自己身上占了个地盘的二位爷:“怎么?为什么不行?”
他当然不会傻到觉得这二人是不想让他帮助这些正在受苦的百姓。
陆景和心善,自不必说。顾尘客早年也是位好将军,领兵行军纪律严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偶尔闲下来还让士兵们去帮老弱病残种地,帮人们开垦荒地,百姓歌颂,民心威望一度超过了凌北辰。若非人人都知道他们二人兄弟情深,黄袍加身也并非没有可能。
或许也正因此,天下平定后,顾尘客才走得那么干脆。
他不想兄弟反目,更不愿意看到自己被权力迷失了双眼的丑陋模样。
当然,这是他个人的想法。
而对于其他人,就比如对已经做好了和好友二分天下并坐高台的凌北辰来说,就跟苦逼了。
至于后来的朝堂大清洗,更是只能说,罪有应得。
凌北辰的护短从未掩饰,顾尘客是他最好的兄弟,现在离他而去,一切直接或间接导致这件事的人都被迁怒。
武帝改号元德元年,朝堂上就被杀了个血流成河,不能说人口滚滚,却也因为一己私利罢黜者众多,新帝残暴的行径让文人笔喷了个狗血淋头。
要不说还是武帝头铁呢,完全没在怕的,照旧该怎么着怎么着,民间的话本子满天飞,历朝历代昏君融成他一个,也没影响人家集权。
毕竟长刀可比执笔管用多了也好用多了。
“在想什么?忆往昔峥嵘岁月?”
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调侃。
顾尘客这才堪堪回神,笑道:“胡说八道。我的峥嵘岁月还没过去呢。”
其他人无语。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嘴贫者语言的艺术彻底泡汤啊!
但这句话又太对了,对得让人无法反驳。
顾盟主还是顾盟主呢,眼见着还能再当个十几二十年,可不是“峥嵘岁月还未结束”吗?
就是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说这个,未免不要脸了些?
正在给玩家们编辑任务,让他们回程制作红糖姜片,好一会儿分发下去。
陆景和有预感,遣散肯定一点儿都不会顺利……
起码能御寒也是好的。
救不了心,那就救救身吧。
哪怕玩家们百般劝说, 百姓仍不肯回家。
陆景和早就猜到了事情会如此,倒也不是很失望,只是心中对这拿百姓的命来养望的和尚更加不满。
百姓们总不是白眼狼, 大批的姜糖片分发下去,也总有人放弃求神拜佛, 向着马车的方向跪下叩首。
陆景和心中不忍。
他是知道的, 求神拜佛不如求己,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佛。
可对于这些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百姓来说,没有依靠自己双手改变现状的能力,也只能求一求神佛了。
陆景和放下窗帘,道:“走吧。”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在这里受苦, 若是能劝了那妖僧也好, 若是劝不了……
陆景和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清亮的眸中流露出一丝杀意。
不可避免的, 在这个世界呆久了,总要染上一些这个世界的特色。
武侠世界本就杀伐果断,陆景和又处在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位置,养成这样的习惯并无可厚非。
心善如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其他人就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陆景和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而他们天生就站在这样一个位置上。
厚重的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有些刺耳。
人心是乱的, 听着这种声音就只会更加烦闷。
所以在恰好碰到“老熟人”的时候, 陆景和几乎是在心里叹了一声——这老天爷还挺懂人心, 知道他心情不好, 专门送个出气筒来吗?
将来求神拜佛的权贵宗亲太多,密密麻麻地挤在门前,一样的华丽,让人眼花缭乱。
只是总有些人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那么显眼。
因为怕冷穿的圆滚滚, 活像个珠光宝气的球的陈鹤松看着这辆华丽非常,明显逾制了的马车,心里几乎破口大骂。
这几位爷不是从来不信神佛吗?怎么又跑来这里了?
但心里骂归骂,他面上依旧是一派笑容满面端庄和气:“参见二皇子殿下,拜见顾盟主,赵世子好,陆先生好。”
身份由高到低,年龄由先到后,面色恭敬,神态可亲,让人挑不出半分错误。不愧是官场这么多年混下来的老油子。
当然,凌燕南今天也不是故意来找他茬的。
这位爷只冷淡道:“让开。”
“是是是。”
陈鹤松面带微笑,丝毫不生气,甚至还为这位爷不是来找茬的而松了口气。
他招呼自家及周围人的马车让路的动静不小,不少人都不满地探出头来看了,然后又立刻缩了回去。
每一辆马车都无比乖顺,无人反抗,只求别被大爷注意到,也不在乎自己只能向后顺延一位,还要在外面多冻一会儿了。
陈鹤松本身官职地位极高,就已经排到了很前面的地方,能排在前面的只有几位王室宗亲。
但是这些人也只能乖乖地给盛宠优渥,无法无天的二皇子殿下让路,连个屁都不敢放。
只是看到最前面的两辆马车时,凌雁南倒真真是有些惊讶了:“嘉宁,长安……你们怎么会一起来这里?”
两个姿容风采均倾国倾城,却又各有特色,毫不相容,连坐同一辆马车都要分坐两边的女子同时问好:“二皇子殿下好。”
“表哥好!”
凌燕南先回了问好,随即有些迟疑地问道:“是母亲安排你们……”
嘉宁郡主近日去宫里给谢明瑶请安挺勤快的,这事儿京城上下皆有所耳闻,要说能因为不可抗力把她们两个凑到一起的……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只是谢明瑶一般不会做出如此让人为难的举动,除了对凌北辰。
二人早已是至亲至疏夫妻,一方再想挽回,也是无济于事。
“并非。”二女同时摇头。
嘉宁郡主轻声解释:“只是正好碰到了,本是不在一处的,后来王爷突然从家里传信来,说要用马车,公主又正好愿意收留,才如此的。”
“……”
凌燕南头顶缓缓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宗亲,挺不知死活啊?
平日里倒是唯唯诺诺,竟然还有这份胆子。
看不出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府再穷,还能缺一辆马车不成?为何偏偏得要嘉宁郡主用的这一辆?
那落魄子其心可诛啊!
“哼。”
很显然这么想的,不止凌燕南一个人。
长安公主挤出冷哼,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平日里看着威风堂堂的像个人一样,没想到嫁了人之后竟被欺负到头上来。你以为自己做了个好拿捏的选择,没想到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除了在谢明瑶面前贴心,长安一向就是这个狗脾气,谁要是跟她较,那真是气死八百回都不够。
几人熟练地无视了她,询问的目光都投向嘉宁郡主。
嘉宁郡主微微一笑,却没说话,只是那向来笔直高傲的脖颈,却微微有些侧过去了。
众人当即就炸了。
赵锐几乎是一蹦三丈高。
老丞相虽不是行伍出身,却也只是个寒门落魄子弟,当年投了明主,也是真刀真枪跟着凌北辰在军营里混出来的,和开国的老将们都很有交情,对他们这些后代更是亲厚。
也正因此赵锐和嘉宁的关系其实相当不错,比亲兄妹虽差上一些,却也如凌燕南和长安一般了,至少护犊子是一定的。
也正因此,老太君和老丞相当年其实还动过让二人结亲的意思,不过二人百般解释,老人家们又观察许久,知道她们确实只有兄妹情,也只能遗憾作罢。
赵锐早两年就不喜欢颜文晟,如今更看不上那个宗亲,此番做派也曾经让京中留言纷纷。
不过嘉宁早已经没什么名声好在乎,他更是个混不吝的,也就无所谓了。
换句话来说,要是赵锐早知道妹妹会为了个风流子嫁个烂泥,那他当时估计宁愿自己娶。
“你着什么急?”凌燕南最看不得他这副上窜下跳没出息的样子,冷哼道,“你若真与嘉宁有意,便去陛下那里求个旨意,陛下将来也不会不同意,毕竟你是你赵家唯一的香火。”
边境的风沙伤人,侯爷和夫人未能再有子嗣,赵锐确实是他们家唯一的香火了。
赵锐他倒是想啊,只是……
他那为难的一眼还没瞥过去,就先一步听到了嘉宁郡主客气委婉的拒绝:“二皇子殿下说笑了。嘉宁已为人妇,怎可让世子殿下强抢人妻呢。”
“唉。”
赵锐就知道会是这样,一口大气叹得又长又明显。
他愿意娶啊,他怎么不愿意娶?
自从第一回听到那烂泥干的破事他就去问过了,只是他一心救妹妹于水火之中,嘉宁却不同意,他又能怎么办?
只能找个角落套个麻袋,把那烂泥揍几顿,好让他消停几天……如此而已了。
陆景和坐在车里,看着这场奇妙的相遇,听八卦听的全神贯注。
顾尘客倒是早已过了对这些事情好奇的年纪,只是好笑的坐在他旁边,用手帮他撑着脑袋,防止他一不小心磕下去。
要是真这样,陆先生端庄持重的形象可就稳不住了。
互揭黑历史的谈话没有能继续下去。
因为寺庙的大门开了。
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费劲的推开沉重的大门,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通红。
“阿弥陀佛。”
慧能双手合十,撞着门外的众人念了一声佛号:“诸位施主请进。”
慧明一天虽然只看五个人,却不是只放进去五个人。
只要是能凑到门口的都会进去,然后一天一天地轮。
毕竟鸿胪寺虽然是护国寺,却也不可能真的把一群朝廷大员皇室宗亲晾在外面,他还没那个本事。
这为了名望猪油蒙了心的妖僧大概唯一做的像人的一点就是最开始风声还没传到城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开了门,最先进去的那一批几乎都是周围手脚勤快的普通民众。
要不然他们这么晚才得到消息,赶过来也不会正好能赶上开门。
“多谢小师傅。”
对上慧能,一行人倒是非常客气。
鸿胪寺能当这个护国寺,自然有些真材实料,不可能全是江湖骗子,哪怕这些人心里未必都信佛祖,甚至可能出了这个门,就转头再去哪个道观问一问,可却是信命的,自然会多加礼遇。
“请。”
慧能才不管他们有多少真心,反正他的任务只是来这里迎接客人,把客人带进去。
一群人安顿下来,有些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既然进了门,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
谁先进去?
其他人都已经很自觉地退出战场,如今有资格的也不过是三人。
嘉宁郡主,长安公主还有陆景和。
论身份地位陆景和当然不配合这两位皇亲国戚并排而立,可谁让他有背景呢?
陆景和沉吟片刻,道:“陆某可否与二位私下一叙?”
他一个半残,能不能人道都不好说,也不怕有人说三道四,两位贵女自然没什么顾忌:“可。”
于是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下凌燕南。
他和三人都关系密切,身份又高,不会说谎,留下来是最合适的。
嘉宁郡主在青州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不论谁对陆景和的重视都不是表面功夫,言语间客气非常:“陆先生请言。”
陆景和微微一笑:“陆某惭愧斗胆,想问一问二位所求之事。”
“这……”
别说二人迟疑了,就连凌雁南也没想到,一向稳重的陆景和竟然如此语出惊人。
“哦,二位不要误会。”陆景和看她们的脸色不对,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连忙解释,“陆某并没有想窥探二位隐私的意思,只是想询问二位所求之事是否重大,是否紧急。陆某只想问一位朋友的行踪,想来不会耗时太长。”
第71章 其他人愣了一下,都……
其他人愣了一下, 都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个。但仔细一想,仿佛又十分理所应当。
毕竟不问这个还能问什么呢?难道真的要问她们所求之事吗?
这么失礼的事儿,凌燕南都做不出来。
“……”
二女又想了想, 二皇子殿下之前的行事作风沉默了一会儿,把刚才的话收了回去。
好吧, 也不一定。
两个大男人并没有感觉到两个小姑娘柔和表情下千回百转的细腻心思, 只是耐心的等待回答。
二人并没有怎么迟疑,只对视一眼,长安公主便率先道:“我的事不是很急,并且有些啰嗦,陆先生先来吧。”
这位公主殿下本人是个急性子, 能让她让步是相当难得的。
不过陆景和并不惊讶, 目光只转向仍在犹豫的嘉宁郡主。
嘉宁郡主沉默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道:“妾斗胆, 可否问一下陆先生所问的那位朋友的……名讳?当然若是不方便,就当妾没有说过。妾的事情虽不复杂,但也不是很急,陆先生可以先行。”
若说她先前的沉默让人有些意外,话一出口大家便了然于胸了。
“你!”
长安公主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恋爱脑啊?!
他怎么会和这么一个女人是宿敌?
陆景和其实猜到了, 但是是真没想到, 但毫不犹豫的回应了:“谢郡主成全。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颜文晟。”
“郡主可能也知, 自从上次陆某被刺杀后颜兄就失踪了, 我们遍寻多日,一直无所踪迹。陆某担心好友,这才前来问上一问,希望慧明师傅这里能有些线索。”
这是一句很显然的, 不怎么尊重的话,明显是不信的光头和尚,只是希望哪怕那光头和尚能说出两三句有那么点小用的线索,让他上下勾连一下,对这事有三分帮助,便聊胜于无了。
不过其他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
权势最重,金钱次之。像这些祈祷占卜,本就是无路可走之后才用的办法,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行。陆先生先请。”
慧明毕竟是个有名的大师,又在人家的地盘,总不能太不尊重,于是他的禅房只能由陆景和一个人进去。
凌燕南站在门外百般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
这人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干脆抱着剑在那当起了门神。
——左右问个行踪嘛,撑死了有那么两个时辰等得起。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方便他直接冲进去,一棍子把那大和尚打死。
可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是,陆景和这一进去就待了两天。
整整两天,慧明大师都未在接见任何其他香客,直接打破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就在众人焦急不已,千秋月的剑都已经出鞘之时,那扇紧闭已久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木质轮椅碾过青石地板的声音不算好听,在众人耳里却如天籁。
对于担心陆景和安危的人自不必说,眼珠子就差变成2千瓦的灯泡了,不担心陆景和安危的人……也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啊!
一群不受控制的大佬,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不知道这光头和尚是怎么搞的,又是什么爱好,僧房里暗的不行,进去的时候像被吞入深渊,出来的时候又想重新回归光明,倒有了些人生一场的滋味。
本事未必有多少,净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千秋月如此不尊佛祖地想着,一双锐利的黑眸只死死的盯着黑暗中冒出来的那一点雪白衣角。
等到人露出个全影,其他人才松了口气。
陆先生依然是那副清俊挺拔风姿绰约的谪仙模样,只是眼下有些青黑,大概是熬了两天精神不太好。
然而继续推进,后面出来的那个人……
千秋月看着那个小心的推着陆景和的轮椅,容貌昳丽,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和尚的光头,脸色难看的不行。
“噗。”
凌燕南可对千秋月没有什么同伴爱。
他虽然也很讨厌总是有新人出现在陆景和身边和他争宠,但对于新人能给千秋月添堵这个事儿,可是十分乐见其成啊。
毕竟他们都把陆景和当儿子养,只有这个叛徒,竟然对陆景和起了非分之想,太过分了!
然而他脸上的笑还没挂上两秒,就见陆景和十分自然的抬起手,搭在了距离他最近的千秋月臂上。
从来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缓缓站起,身影颀长,竟也不比千秋月矮上多少。
甚至……比凌燕南还高一点。
这就让人有些尴尬了。
凌燕南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直逼眼眶。
他脸上还维持着茫然的表情,抬手一擦就擦到了冰凉的液体。
为什么他会哭呢?
景和能够站起来他的确很高兴,但之前景和也能断断续续的站一会儿,他早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有高兴到……需要喜极而泣的地步吧?
他以为自己是喜极而泣,所有人也都以为他是喜极而泣。因此虽然有些人觉得二皇子殿下的反应似乎太过,也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这位二皇子殿下本来就不像太子殿下,喜怒非常形于色,为了朋友的腿疾治好突然痛哭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只能说出格的事做的太多了,你再做点什么出格的,别人都不觉得你是出格了。
凌燕南并没有忽略自己心里那股怪异的,突然产生的想法。
他竟然在想,景和长大以后原来是这个样子,长得这么高,又这么好。
这不是他一个同辈该有的想法,反而更像是一个长辈或者一个经年累月等候的人。
可他和陆景和虽然亲如密友,但其实也只相识了不到一年而已。
他一见陆景和,对方就已经是20多岁的成年男子,如何会让他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凌燕南这脸色太奇怪也太明显了,很快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顾尘客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微微动作了几下。
仿佛该有某种敲击声从他灵巧的指尖跃出,陆景和下一世地望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跃动的指尖都已经停止了。
年长的男人满脸欣慰的看着他,同样是感动的。
而年轻男人的不对劲也早已退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跳脱,直接一下子冲了上来,把他几乎撞回轮椅上。
“太好了……景和……太好了……”
动如脱兔的二皇子殿下实在没什么可让人惊讶的,毕竟这事儿他没少干。
陆景和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无奈的拍着她颤抖的背:“好了。早就跟你说过,我的病不是先天的,我的腿我自己能治,你怎么还这么激动。”
“我高兴嘛。”
男人很注意没有把鼻涕眼泪蹭到他雪白的衣裳上,抬起脸时,又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混着眼泪,总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其他人自然也觉得怪,只是没人敢笑话二皇子殿下——这位可不讲道理,万一觉得他们看自己热闹是大不敬,一刀砍了他们,他们也没处说理去。
等到亲近之人一一仔细询问过后,他们才轮流上来恭喜。
都是老油子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管是不是真心的,反正是真好听。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景和都一一收下了,甚至还回了不少漂亮话,说的口干舌燥。
直到这场寒暄结束后,他身后那个漂亮的近乎妖异的和尚才缓缓启了唇。
“阿弥陀佛。”
和尚开口嘛,自然是万年不变的佛号。
众人都不急,等着听这位大师有什么话说。
然而慧明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彻底坐不住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员最为猴急,率先发问:“什么?大师您要走?去哪儿?”
他是武将,大老粗惯了,说话没什么顾忌。
毕竟本朝是武帝武后,重武轻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是来请慧明为家中病重的老母做场法事的,老人家已过耄耋之年,九十有余,虽然少时即出生官换人家大了之后又嫁了个侯爷,一生平安顺遂,身子骨养的不错,但这一次也真是遇上劫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