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往事by康塞日记

作者:康塞日记  录入:06-26

他才明白自己对辛实是个什么心思,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意,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怎么说,才不会吓到辛实,辛实就要走了。
辛实甚至没第一个告诉他,也没个商量,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像是丢掉一个包袱似的,把这事儿通知了詹伯。
詹伯已经很久没踏进过他的院子了,有了辛实,他见到詹伯的时候变得很少。因为少,所以詹伯拍门叫醒他的时候,他睁眼,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甚至等不到詹伯去把辛实叫过来,硬生生忍着膝盖疼,自己搬腿下床,坐上了轮椅。从开刀到今天,二十余天了,这是他头回真真正正用自己的腿落地,同踩刀子也没什么区别,可再疼,没他心里疼。
难怪辛实这几个礼拜,日日忙着去做窗户,两只手上的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他分明是急着赶工,好快快地离开辜家。
这些好日子,他居然一点也不留恋。
来的路上,辜镕有一肚子的怒火想要冲辛实发,想问他那我算什么?还想问,你当初说得好听,我想去哪里,你就跟我去哪里,这句话还算不算数。最想问的是,走了,还回不回来?能不能别走?
到了院门口,辜镕却并不长驱直入,而是抬手示意停下。车轮停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停下以后,他也不开口,只沉默地远远盯着辛实流了汗的侧脸瞧。
辛实看上去很累,很累也没停过手,用两只受了伤的白手,在皂角打出来的泡沫凉水里泡着。
辜镕并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辛实还要忙这么许多的事情。
他一直不愿意辛实去修那几扇破窗户,甚至阻挠他,因为他把自己当辛实的正事。今天他才晓得,他是完全地本末倒置了,修窗户才是辛实心里以为的正事,照顾他不是。
那几扇窗户,来的路上他经过了,每扇都有一个正常男人那么高,上头镶满了大大小小的贝壳,那么漂亮,是种耗了心血的漂亮,一定废了这个傻小子不少的力气和心思。
伺候他不是辛实的正事,可辛实也没抱怨,这一两个月,从早到晚的,没停下过,夜里还要替他揉腿。
辜镕只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辛实在他面前总露个笑脸,他就觉着辛实过得不错,可辛实其实每日都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受累,甚至累惯了,根本没觉得自己多么累。
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没脸来责怪辛实,也没资格问辛实要个说法。
辛实从没骗他,也没打算瞒他什么,他之所以不知道辛实打一开始就会走,是因为他也从没想去问过辛实,问他是为什么要来马来亚,问他一个人来异国他乡害不害怕,问他将来想做什么。甚至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辛实有个亲生的大哥。
他要是问了,辛实保准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可他什么都不去问。
辜镕木着一张脸不张嘴,詹伯也不敢声张,噤若寒蝉地站在后头。
两个人就那么站在原地,看辛实利索地搓完盆里那件衣裳,踮着两只白瘦的脚把拧得半干的衣裳晾在衣架上。
洗完衣裳,辛实在房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抱着膝盖,在发呆,想了半天,仰头把一张尖瘦的年轻脸蛋露在金灿灿的太阳底下晒了晒,眯着眼转身进屋了。
他那屋里什么消遣的也没有,他白天也不爱睡觉,他是回去擦身换衣裳,好干干净净地去伺候辜镕。
辜镕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回去吧。”
辛实总感觉辜镕已经知道他要离开的事情了。
他进屋的时候,辜镕已经起了,坐在床上翻着一本书,可半天也没见翻一页。可他不确定,因为辜镕也没发火,同他说话也还是温温和和,只是不大笑了,看着有些苦闷。
但是到了夜里,他就确定了,辜镕确实知道了。用完晚餐回屋的路上,细碎的轮椅声里,辜镕突然出声,说:“暹罗在打仗,你知不知道?”
天色昏暗,廊下的灯虽然亮,但也看不太清辜镕的脸色。墙角的斑斓叶散着幽香,辛实心里一跳,两只手不自觉攥紧轮椅扶手,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声音:“我知道。”
“非得去?”
又是这句话,卖票的也这么问过他。大概谁都觉得他是去送死吧,辛实还是咬咬牙,点头:“我就只剩大哥一个亲人了。”
辜镕沉默了片刻,说:“好,你有数就好。”
夜里快十点,辜镕洗漱睡觉的时间,他那两个膝盖暂时没法沾水,辛实每天夜里就从浴室拿珐琅的盆子打了热水来给他擦身。
从脸擦起,然后是脖子、结实的胸膛和窄瘦的腰。擦轻了,辜镕总是攥着他的手,笑着朝他挑眉,说你给我挠痒痒呢。擦重了,他又要哼哼唧唧地喊疼,总要闹一阵,才肯安安生生躺着让他摆弄。
再往下头,辜镕就自己擦了,到了大腿,又让辛实来,擦洗到小腿,辛实总会隔着热毛巾给他好一顿揉捏,把他伺候得舒舒坦坦,再把他那双长腿塞回被子里,让他睡个好觉。
可这回,辛实拧干了毛巾想去碰辜镕的脸,辜镕却别开下巴,没让他碰,而是自己从他手里拿过了毛巾,抬起下巴给自己擦脸和上半身。从头到尾,他一个眼神也没给过辛实。
辛实不知所措地愣在床边,眼神慌乱地盯着辜镕,心里立马酸起来,碰都不肯让他碰,辜镕一定是觉得受了他的骗,想跟他撇清关系了。
擦完上半身,辜镕把毛巾递还给他。他换了块毛巾,默默投进热水里洗一遍,等毛巾沾了热气,他把心一横,厚颜无耻地想再试一次。伸出手,他要去摸辜镕的腿,还没靠近,让辜镕拿手挡开了。
辜镕攥着毛巾一角,缓之又缓地从他手里抽出来,还是要自己来。
辛实心里委屈,咬着牙,简直把头低到了脖子里去。
擦完身体,辜镕卷着被子闭上了眼。
望着床上那道宽阔颀长的背影,辛实鼻子都有些发堵,从来没有一个夜里,他们没有任何话讲。
他倒宁愿辜镕朝他发脾气,好过这样不搭理他,辜镕真的讨厌一个人就是这样,看都不看他,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辜镕躺在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擦身不是什么难事,也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使唤辛实,为了叫辛实多来自己面前晃一晃,还让他去做了许多故意制造出来的杂活,倒水,换钢笔墨水囊。越想,越很觉得自己不是个人。忏悔片刻,他闭上眼慢慢睡了。
夜深阑静,外头只剩竹虫沙沙地啃噬竹心的声音,辛实在被子里躺着,眼睛直愣愣瞪着高高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半夜里,又听到辜镕闷哼,是又疼了。
手术以后,他总是疼,尤其夜里,不是抽筋的疼,是生骨长肉的那种疼。
辛实跟火烧屁股似的,立马翻身下床,踩上木屐就小跑进了辜镕屋里。
屋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一点光,辛实熟练地绕过床前的换衣凳,到了床沿。他把手伸进被子去探位置,前后左右地摸了片刻,他在床中央摸到了辜镕的手臂。
把被子掀开一个角落,他利索地蹬掉木屐爬上床。
把辜镕的身体翻过来正躺着,再将他两条腿架到自己大腿上,然后自上而下地去给他把紧绷的肌肉揉开。这一套他已经做得很熟稔了。可今夜,刚伸手把辜镕平了躺好,正要去搬辜镕的腿,辜镕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接着忍着痛哑声赶他:“不是多么痛,去睡觉。”
辛实弯腰的动作一顿。
这是今天第二回了,他不准他碰,辛实浑身都僵硬了,像是被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我给你揉揉,好得快些。”鼓起勇气,辛实慢慢挣开辜镕的手,固执地要去摸他的腿。
大半夜的,他连让辛实睡个好觉都做不到。辜镕心里有种说不上的难受,他又开始恨自己这个不中用的身体,心里一急,下意识使了点劲,把腿往边上一挪,窝火道:“我说了不用你,赶紧去睡你的!”
那真是种钻心的疼,动弹了这一下,辜镕疼得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死死咬住了牙才没痛呼出声。
辛实的手一空,再叫他一吼,当即吓得缩回了手。
那股痛还没过去,辜镕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呜咽,像是有人想哭却不敢哭,可实在憋不住了而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抽泣。
他先是愣了一下,半晌,两只臂膀向后支起身体,慢慢坐起来。
“辛实。”他感到愕然,因此不敢声张,只是慢慢地从辛实背后倾身靠近,刚发出声音,那道隐隐约约的呜咽就戛然而止了。
“啊?”黑夜里,辛实慌乱地应了他,然后抬手擦了擦脸,窸窸窣窣地转身就忙着要下床。
辜镕把他从后头一把拽住了。一只手攥着辛实的手臂,一只手伸到床头边摁亮了电灯。
金黄的电灯照亮了屋子。
辛实是个背对着他的姿势,一片窄窄的背脊,一截雪白的脖颈。辜镕按着他两个瘦削的圆肩头,将他扭过来朝向自己。那张素白俊秀的脸上,褶皱很浅的双眼皮和秀挺的鼻尖上都是通红的,黑长的睫毛被泪水沾得濡湿,可怜地缠成几绺,随着眨眼轻轻地颤抖。
真是辛实在哭。辜镕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拧着眉盯着他看了半晌,问:“哭什么?”
辛实又是抬手擦了擦眼睛,说:“谁哭了。”
辜镕有些急了,提高声音:“我都听见声音了,没哭你眼睛里流的什么,口水?”
辛实还是低着头,小声地说:“我以为你听不见,才哭的。”他的语气有些懊悔,因为没想到辜镕今天耳朵这么灵光,“没想哭给你听,不知道咋了就是忍不住……”
辜镕被他气笑了,这是正大光明地欺负他是半个聋子了。
辜家的人,谁敢在他面前提他的残疾,辛实刚来时也不敢提,现在真是胆子大了。
可还不是叫他给惯大的。辜镕按捺下脾气,伸手将辛实的手拿下来,也不松开,就那么攥在手里,大拇指一圈一圈地揉他的虎口,宁静地瞧着他,等辛实自己平息下来。
等到辛实慢慢敢抬眼同他对视了,他才开口:“大半夜的,你委屈什么?”
辛实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辜镕愿意碰他,是不是说明也没那么讨厌他。他的心又好受了些,慢慢地说:“我想给你擦身,给你揉腿,你都不让,躲着我。”由于带着鼻音,这声音瓮声瓮气的,有点撒娇的意思。
原来是为他哭的。辜镕心一颤,浑身上下像被微弱的电打了一下,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
他又凑得近些,认真地看着辛实的侧脸,柔柔地说:“我没躲你,我想叫你多歇息。”
辜镕身上温热的气息扑过来,辛实的眼皮颤了颤,心里头猛地跳一下,不大敢信地扭过头,瞪大眼睛看他,说:“真的?”
他没敢想自己瞒了辜镕这么多,辜镕还愿意宠着他。虽然他根本没想瞒辜镕,说起来简直也很无辜,可他就是觉得对不住辜镕。
辜镕微笑着点了点头,说:“真的。”
辛实盯着他看了片刻,吸了吸鼻子,嘴唇慢慢抿起来,像是个害羞的笑。
辜镕的心又燥热起来,他的视线灼热地落在辛实粉红的嘴唇上,看了半晌,他突然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辛实细腻白皙的手背,那力道不轻不慢,像是蚂蚁爬,挠得人心痒痒。
辛实的五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像是想躲,可到底也没躲,仿佛把那只手送给了辜镕,任由人家把玩他的手指。
这样一个微凉的夜,只有两个人是热的,辜镕有些情不自禁地去拿胸膛靠辛实的肩,贴住了,慢慢地问:“有没有一点舍不得我?”
这个问题,不大像主仆间的,简直亲昵得过了头。
换了别人,怎么也得吓一跳,可辛实从没伺候过别的主人,因此也没觉出辜镕问的有多么不合时宜。不假思索地,他重重点了点头。
辜镕攥他的那只手用了力,“不舍得,那就别走。”他快速地说:“把你大哥的名姓年纪和相貌告诉我,我拍电报叫在暹罗的朋友去找,我认识的人多,怎么都比你无头苍蝇似的去乱转来得快。”
辛实倏然抬眼盯上他,那眼神,有震惊,更像是感动,说不舍,简直还掺了些天真的爱意,辜镕一瞬间真想低头亲上去。
“辜先生,谢谢你。”辛实说。
辜镕看出辛实被他说动了,喉头滚动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希望。
辛实却在这时,朝他摇了摇头,幅度不大,可是很坚定,“要是我大哥还活着,说什么我也得让他回家,别人的劝他不会听,我非得亲自去这趟。”

这日的云很厚,乌蓝蓝地从天际堆叠而来。从早晨就开始刮风,辛实一早就担心下雨,到了午后,棉线似的雨水果然涟涟地顺着高而上翘的青瓦屋檐落到廊下。雨声沙沙的,密集地打在院子边角上的竹林,像蚕啃桑叶。
休养这么多日,辜镕的腿已经消了肿,光摸两个膝盖,基本能够触碰到髌骨的形状,确实不大疼了,可到了这样的阴雨天,还是会睡不好。
担心辜镕午觉会难过,辛实特地问詹伯从仓库里拿了好几件厚羊毛毡子,原是裁地毯剩下来的料子,被他一剪子修成个窗帘的模样,挂在了竹帘的后方,你别说,放下来以后外头扰眠的风雨声即刻小了许多。
破天荒的,辜镕却没打算睡觉,一进屋就叫辛实推自己到书桌前去,坐好了,又叫辛实拿张竹凳过来坐到自己旁边。
这是要教他认字的架势。
辛实一面觉得新奇,一面又忍不住羞惭,怕自己笨,学不好。
辛实慢吞吞地搬了凳子在辜镕旁边坐下,两只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
辜镕坐的是把藤椅,正倾身在笔架上给他挑笔,琳琅满目的钢笔里,辜镕在里头翻翻找找,这支看了觉得不漂亮,那支又嫌太重不趁手。
外头天色差,风雨瓢泼,屋里门窗紧闭,要想亮堂些,只能大白天的也亮着灯。电灯照得整间屋像在太阳底下似的,有种宁静祥和的气息。
辛实在旁边等得无聊,也不那么拘谨了,手肘撑在宽大的老木檀大桌上,托着下巴盯住辜镕的硬挺的侧脸打发时间。
半晌,看辜镕还没做下决定,在檀木桌散发出的淡淡檀香里,辛实终于忍不住开口:“辜先生,你打算教我什么?”
辜镕在此时终于选定一支英国产的钢笔,质量轻,出墨量适中,最适宜初学写字还不懂得控制下笔轻重的人。
“看你自己,你想学英文还是中文?日文我也会一点。”辜镕漫不经心地开口,说着,先自己示范了一遍如何装卸这支钢笔以及如何汲取墨水。
由于是教学,他的动作十分地缓慢且细致,手指翻飞间,有种游刃有余的风流,“日文的用处不太大,我认为不必学习。不过南洋总还是有那么些旅居的日本人,你如果很感兴趣,我也可以教一教你,只是尽量不要同他们打交道。”
中文他会啊,虽然不会认字,但在老家,会讲话就够啦,前面二十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英文?他又不去洋人的国家生活,学那个恐怕没有什么用处。
想来想去,唯一对他有实质性帮助的恐怕只有暹罗话。辛实边严肃地进行思考,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辜镕手里熟练而优雅的动作,有点跃跃欲试的情态。
辜镕笑了笑,瞥他一眼,问:“看了这么久,有没有学会?”
说这话的时候,辜镕的手指跟着轻轻动了动,有种辛实一旦摇头说没学会,他立马就再拆卸一次钢笔给辛实再演示一次的架势。
辜镕跟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跟别人,他没有这样的耐心,永远是高高在上,端着大爷的派头。说话更是说半句留半句,叫人去猜,别人猜不对,他就非常不高兴,并且要默不作声地排斥别人。
辛实知道这是他在迁就自己,心里头甜蜜蜜的,乖巧地点点头,说:“我试试。”
辜镕莞尔,把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尖锐的笔头朝自己,笔递给他。
辛实的记性很不错,尽管动作很慢,可每一步都做得很好,一遍就学会了装卸钢笔。
辜镕没有夸他,但神色俨然很满意,温和地说:“暂时先用这一支,等我的腿好了,亲自带你出门去挑几支更好的。”
辛实愣了愣,没敢搭话。
辜镕打算送他笔,放在前几日,他该高兴坏了,可也要他人在马来亚才能收到这个礼物。辜镕这话简直是暗暗地向他要个承诺,要是他答应下来,就是许下一个诺言,承诺自己还会回到马来亚。
但他到底会不会回,说实话,他自己也拿不准。由于轻易无法答应下来,他只能含含糊糊地“唔”一声。
辜镕没能诓他说一句“好”,心里稍微有些失落,但也没穷追猛打。
从案上抽出一本宣白的本子,他翻开第一页牛皮纸,在扉页写了一些字,然后推到辛实面前,微笑说:“以后就用这本册子练习写字,这就是你的名字,上面是英文,下面是中文。如何?是否决定好先学哪一门?”
辜镕的字遒劲有力,极具筋骨,辛实并不懂欣赏书法,可也看了出来辜镕的字十分漂亮,至少一定好过糖水巷那个老童生。
他不由得在心里头仰慕地想,辜镕咋这么厉害,什么都会,要是他们此刻是在中国,再往前倒个几十年前,辜镕说不定能考个秀才,兴许做进士,做状元也不一定。
手里攥着那支钢笔,辛实抬头,期期艾艾提要求:“先生,我想学暹罗话,你教我暹罗话好不好?”
辜镕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辛实后天就该去暹罗,他没忘记这回事,可也不想总有人提醒他记得。忍不住又想埋怨辛实,这个白眼狼,一心只想着暹罗,只想着离开辜家,马来亚难道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人?
他心里十分不愉快,粗声粗气道:“还不会走就想学飞了?今日就学中文。”
辜镕很久没这么严厉地说过话,辛实叫他惊了一惊,手里的钢笔掉到了桌上。
“你的胆子是纸糊的?怎么动不动就吓一跳。”辜镕没想冲他发火,一时有些无奈。
他不耐烦地把钢笔捡起来塞回辛实的手上,顺势把身体凑过去从后头罩住辛实,接着一只手把住辛实的手,几乎是一根根地去调整他的手指,把钢笔在他手里摆成一个正确的握笔姿势。
这种十指交缠的动作让他们靠得很近,辜镕宽阔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若即若离地同他的背脊触碰,辛实有些脸红,同时心里忍不住有点懊悔。一定是辜镕不懂得讲暹罗话,他真是太冒失了,辜镕是个讲自尊又敏感的人,哪里能容忍自己有短处呢?
这个短处还叫他这个大字不识的文盲给戳穿了。
由于时间有限,辜镕最先教会辛实写了辛实自己的姓名。
“辛”字的笔画还算简洁,“实”字多了几笔,但也算不上复杂,辛实依葫芦画瓢地照着辜镕的字迹写了十遍左右,便可以将两个字都默写出来。虽然形状不那么好看,但总算没有缺胳膊少腿,很有了点正经读书的样子。
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辛实十分满足,自觉脱离了文盲的行列,并且似乎找到了学习的乐趣。他马上得意地扭头朝辜镕笑,自告奋勇想学新字。下午的时间还长,他觉得写字很有意思,并不想只学两个字就草草下学。
辜镕看他求知若渴,也很觉欣慰,迟疑半晌,缓之又缓地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这次辜镕提高了难度,那两个字的笔画十分之多,几乎是眼花缭乱。
辛实在他第一个字还没写完时就盼着他停笔,可是没有如愿,等到辜镕写完,把笔搁下,很欣悦地扭头跟他说“落笔吧。”他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他面露难色,纠结地说:“换几个字好不好?”
“你对我的姓名有什么意见?”辜镕的脸色一瞬间有些不大痛快。
辛实吃了一惊,低头又看了一眼纸上两个字,心里暗想:有钱人家的名字都比别人的要难写一些。
既然是辜镕的名字,那么当然要学,并且要好好地学。或许是知道了纸上那行字属于辜镕,辛实对这两个字倍感亲切,因此突然变得不怕困难,兴致勃勃地拿起笔,打算开始照着临摹。
他只是停顿片刻罢了,辜镕却不知道抽什么疯,忽地夺过册子,冷着脸说:“不想学就不必学。”
辛实只觉眼前一花,他扭过头,想也没想,忙把册子从辜镕手里夺回来。
“抢我册子干啥。”辛实着急地低下头,一点点仔细地把被辜镕弄皱的纸张抚平,边说边扫他一眼,埋怨道:“全被你弄皱了。我想学,你干嘛不让我学。”
辜镕斜斜地靠在冰凉的棕色藤编椅背上,也不做声,直直盯着他看了片刻。辛实心里想什么,从来瞒不过他,片刻后,确认辛实是真的对他的名字感兴趣,不是弄虚作假,他紧抿的嘴角才缓缓松开。
清了清嗓子,辜镕说:“那你认真学,写不好,我就打你手心。”
辛实不答应这个条件,闷声闷气地说:“干啥打我,我爹娘都没打过我。”
辜镕随意从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英文的书,翻开两页,似笑非笑:“你顽皮捣蛋的时候也不打你?”
辛实得意地说:“我爹娘才不打孩子,我大哥和我只挨过饿,从没挨过打。”
辜镕笑了笑,突然有点明白辛实目前这样天真赤忱的性格是从何而来。没被珍爱过的人不会懂得要怎么去珍爱别人,辛实能够成长成为一个具备无尽爱心的人,除却天性自然,还因为辛实有一对无比慈爱宽容的父母。
想了想,辜镕改口:“那就这样,写不好没有罚,写好了我有奖。”
辛实有了点兴致,扭头笑呵呵地问:“什么奖?”
辜镕说:“带你去泡利骨泉。”
“早上就定好了的事,算什么奖。”辛实蔫头耷脑地扭回头,继续写自己的字去了。
辜家宅子深处有处泉眼,常年保持低温,水质清澈洁净,由于地处偏僻,平日没人爱去。今日又闷又潮,詹伯想起这处纳凉胜地,就笑着要辜镕去泡一泡,说里头有许多的矿物质,利于活血化瘀,正适宜养伤。辛实当时就在边上听着呢。
辜镕捧着本书,也没怎么看,又把头凑过来,想要告诉辛实,如果去泡泉水,需得额外带条裤子用来更换。
辛实觉得他真烦人,头也没回,光听见衣裳窸窸窣窣靠近的声音,不等人开口就说:“你别打搅我,我字都写不好啦。”
这是嫌他碍眼了,简直是过河拆桥。辜镕又气又笑,然而也拿他没办法,瞪着辛实圆润的后脑勺看了半天,哼了哼,终于把眼睛挪开,去看自己的书。
推书 20234-06-26 :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穿越重生]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作者:宫槐知玉【完结】晋江VIP2025.06.25完结总书评数:39126当前被收藏数:87697营养液数:155616文章积分:1,268,277,504文案:童湛言是农科院大五的学生,因为大四那年他的毕业作品被别人的毕业作品吃了。临近毕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