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优茶站在门口,愣愣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同伴。
幸村随意地挥了挥手,笑容温暖灿烂,“快去。”
真田单手插兜站在自行车旁,神情意外地轻缓柔和。
宫本优茶莫名感觉鼻头发酸,他狠狠地点头,喊了一声:“我很快!”然后拔腿向屋内跑去。
鹅卵石小路向身后疾飞,粉花压倒在脚下,静谧的画室等在前方,如同母亲在晚饭前的呼唤。
优茶目标明确,直冲到伫立的画架面前,才喘息着放慢步伐,颤抖的手指伸出去,死死地抓住惨白、带着潮气的画布,手臂却僵硬无比,迟迟无法揭开。
或许越是重视,越是慎重。
夜色中,琥珀色的瞳眸隐隐泛着金光,晃动得厉害,像揉碎的月光扔进了湖水里,震起剧烈的波荡。
优茶感觉自己的手指末端都在叫喊着疼痛,手背上青筋鼓起,如锁链一般蜿蜒向上,连下颌都紧紧绷着,腮边的咬肌发硬,耳中有轰隆隆的巨大声音在游走,好像所有喷薄的血液都在向头脑涌入。
炙热的液体在血管中汹涌,似乎下一刻即将冲破肌肤……
太热了。
优茶后知后觉地抬了抬眼皮,意外地觉得格外沉重,凝冻的眼珠几不可见地转了一下,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片红色。
铺天盖地的红色。
热烈的、跃动的、噬人的。
带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焦熏的气味。
“宫本!”
“宫本!宫本优茶!!”
暮霭沉沉, 深蓝色的天幕从远处欺压过来,将似火焰滚烧起来的日落云霞吞没。
然而人间地面上,真正“燃烧”才刚刚开始。
彼时, 幸村精市和真田弦一郎正站在庭院大门前的房檐下,耐心地等待宫本优茶。
临近初夏,天气温度越来越高,晚风徐徐吹过, 带着春日没有的干燥和热度。
幸村拂过耳边的碎发,微不可见地抽了下鼻子, 不是很确定地问:“真田,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被询问之人的面上也浮现出几分警惕, 显然是与幸村同时感知到了空气中异样。
真田凝眉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烧了的气味?”
“喂——”
两个少年正陷入疑惑之中, 就见从巷道的尽头跑来几个神色仓皇紧张的青年, 一边跑一边向他们快速挥手,大喊:“喂——那是你们家吗?后面——着火了!!!”
幸村和真田的脸色齐齐骤变,猛地转头看看向大门内,然而前院的花草竹林依旧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好像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村眼皮狂跳,糟糕的预感在内心越来越强烈, 他陡然间意识到什么,快步跑下门前台阶, 向大门外的方向跑了几步, 站在道旁使劲仰头向屋檐上方看——
深沉的暮色下,一股股浓厚的黑烟正自庭院后方主画室的方位升腾而起, 像吞天的恶魔一样扭曲着身形张牙舞爪。
——!!!
绕是教养再好, 幸村此刻也控制不住想骂人的冲动, 大脑处于一瞬间的空白,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骂出了声,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如何难看。
空芒的视野里,他只注意到门檐下的真田,眼都不眨地盯着他,在看到他的什么神情时,漆黑如墨的瞳孔骤然收缩,然后扭头就向大门内冲去。
真田的动作就像一记重锤,将大脑空白的幸村“哐”地打回现实。
“咳咳咳!”他突然呛咳出声,喉咙深处带着痒意和腥甜,好像胸口的那股急火迫不及待的要迸发出来,紧接着,发软的双腿被灌进了力气。
“喂等等!”
跑来报信帮忙的青年中,有人试图去拉真田没有拉住,正懊恼着,扭头就见蓝紫发的少年也要跟着冲进去,赶紧手忙脚乱地扯住他。
“一个两个疯了不成!着火呢你们听不见吗?!”
被阻拦住的幸村差点儿没绷住情绪,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扔开,厉声叫道:“放开我!里面还有人!放手!”
“什么?”
青年愣了一下,快速反应过来后,却是更用力地从后面抱住幸村的腰,死死地拉住他,忍着胳膊上的疼痛,费劲地劝说。
“那也不行!火这么大,这个屋子全是木质结构,你进去很可能出不来了!卧槽你别挣了!里面是你什么人你非要去?!”
幸村盯着陷入火海中的庭院,眼神狠厉而悲切,十根手指不受控地抓在青年□□的小臂上,抠出几道刺目的血印,跳跃的火焰映在蓝紫色的眼眸中,点燃了一片垂泪的鸢尾花海。
“是我……”
“你说什么?!”少年的声音太低,青年只好大声吆喝着,“没听清!”
幸村囫囵地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明明身处火海之外,嗓音却像是被烟呛到似的嘶哑,浓郁的愧疚也在他心里烧了把火。
“是我,是我让他回去的……是我让他去取画,宫本才会……还有真田……放开我!”
混乱嘈杂的救火现场中,青年只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心下喊糟,更是不敢放手。
这他妈要是让人进去了,那可真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
年长好心的青年只好另辟蹊径,焦急地劝着:“你冷静点儿!听着,消防队、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能到,现在这里只有你最清楚里面的情况,你得把你两个同伴和这个屋子的信息都告诉消防员,他们才好救人!你现在冲进去什么都做不了,明白吗?!”
“还有,发生这么大的事,快给他们家长打电话……听到没有!”
青年再三叮嘱,见呆愣的蓝紫发少年终于不再挣扎,才不放心地松开手,跑去加入救火的队伍。
一场大火打破了巷道住宅的安宁,闻讯赶来的人们带着锅碗瓢盆桶等一切能装水的工具,帮忙灭火。
空气中烈火焚烧的爆裂声时不时响起,一旦有建筑物的倒塌,便引发一阵揪心的惊呼声。
水与火的兵荒马乱中,无人关心的角落里,幸村精市卸下一身力气,愧疚痛苦地捂住头。
他第一次恨他的冷静和理智,却还要凭靠冷静和理智去救真田和宫本。
幸村急促呼吸着,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翻开联系薄时心中又是一痛。
宫本的父母……他又该打给谁?
“喂……真田叔叔……”
宫本优茶倒地后许久,才迟钝地感觉到痛感,灼烫的空气流通不畅,快速消耗着氧气和生存空间。
但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优茶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大意了。
地板的温度在急剧上升,宫本优茶努力驱使着身体挪动,一点点爬向母亲的画架。
他倒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揭开白布。
不过此时也不需要了,房梁倒塌时掀起的风已经帮了他的忙。
惨白的画布卷进火焰中慢慢消失,但露出的画板上,却是空白的。
什么都没有。
优茶想象中的画作、随笔,全都没有,甚至连一小片纸屑都找不到。
借着火光,宫本优茶勉强能看清光秃秃画板上的岁月痕迹。
这上面原本就是没有东西的。
换句话说,母亲没有在她的画架上留下任何东西。
优茶不由得心生迷惑。
既然如此,这个画室里还有什么秘密,值得暗中的人杀人放火?
只是可惜,他可能没命再去探寻真相了。
“……宫本……”
“宫本!”
沉思中的宫本优茶恍惚觉得有人在叫他,但仔细一听,只听到火烧木头的“噼里啪啦”声。
画架、纸张、布、颜料……这个主画室里堆满了助燃物,为这场蓄意的谋害不停地增加火料。
宫本优茶不禁眼波流动,又沉寂下去。
幻觉吧,怎么可能有人……
“宫本优茶!!!”
突如其来的爆喝声打断了优茶的思绪,炸响在耳畔,他惊疑不定地抬头,只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
“砰——”
下一秒,画室的窗户就被暴力劈开,优茶只来得及看见一晃而过的冰寒冷光,就被窗棱倒下扬起的灰迷了眼。
“咳咳咳咳!!”
宫本优茶趴在地上费劲地掩住口鼻,眯着眼看向窗口方向,生理性的泪水停不下地溢出,待看清来人时,又硬生生地停住。
黑发少年浑身湿漉漉地跳进屋内,左手提着一个小桶——优茶认得,那是放在院子里的桶,今天他们走之前,还一起给池潭灌了水——右手竟然握着把武士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的。
宫本优茶哆嗦着干裂的唇瓣,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惊喜、救赎、诧异……却最终全都归于慌乱无措。
“宫本!”
真田皱着眉,目光极速搜索,当发现趴伏的少年后,神色一喜,避开危险物,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黑灰,连帽子也弄没了,侧边的发梢被火燎去了一截。
“宫本,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你疯了吧!真田……唔!”
宫本优茶刚被扶着坐起身,就抬手抓住真田的领口,又惊又怒。
谁料勇猛的少年充耳不闻,手里的一桶水冲着优茶兜头浇了下来。
真田只问最紧要的问题:“现在感觉怎么样?”
冰凉的液体瞬间缓解了宫本优茶的焦渴,连头脑都不再那么昏沉,他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不再多说什么,冷着脸去推真田:“咳咳,走,快走!”
真田没有多想,点点头,拉住优茶的胳膊:“好,我来的时候打通了一条路,现在还可以出去!我们快走!”
宫本优茶被拉了一把,却是身形未动,忍不住目露哀伤,闭眼收起情绪,咬着牙试图掰开真田的手。
“我是让你走!”
真田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狠狠地皱起,他轻松压制住优茶微弱的挣扎,重新蹲下/身,询问道:“是哪里受伤了吗?没关系,你相信我宫本,我能带你……”
“你怎么带我?!”宫本优茶烦躁地捂住眼,几近失控地低吼道,只觉得心脏都要炸了。
“……”
真田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情绪不对,但周围的火势蔓延太快,他想仔细询问也不行。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强制拉起少年,就听他说:“我被下药了。”
真田神情微变,迟疑地问:“……你说什么?”
宫本优茶低着头深呼吸一口气,被呛得咳了两声后,反倒冷静下来。
“你别问,别说话,听我说——”
“我被人下药了,现在浑身无力,有人蓄意纵火,想要我命,你带不走我的,‘他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
优茶借着真田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坐在火光中倏而轻柔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本来我也以为真相会沉溺下去,没想到你来了……”
“所以真田,我只能拜托你了。”优茶语气平静地对震惊的黑发少年请求着,“如果我死了,去东京找工藤新一,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意外。”
“还有,引导我来画室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阴谋。我不怀疑幸村,所以当初毁掉幸村比赛画作的人就有嫌疑,他可能被利用了。”
“同时,进到这间画室的幸村,也可能有危险,让人保护好他。”
宫本优茶目光沉静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快速把要说的话说完,反手推着真田示意他走,低声叹息道:
“很抱歉把你和幸村牵扯进来……跟幸村说这事与他无关,让他不要愧疚,该是我说对不起……”
真田弦一郎十几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慌乱,他能不畏危险地跑进火场,勇敢地抢救同伴,但听到信息量巨大,还涉及到谋杀、放火、阴谋的内情,脑袋还是一空。
然而无论怎样,他只有一个信念。
真田双臂猛地用力,直接将瘫软的少年抗在肩膀上,没好气地说:“这些话你留着自己跟幸村说吧,我真田弦一郎的原则里可没有抛下朋友这一条!”
宫本优茶:“……”
虽然很感动,但胃被顶着真的太难受了。
“真田,你冷静一点儿!这是火场!”
“闭嘴!掉下去我不给你陪葬!”
第38章
头脑倒置的感觉很不好受, 所有的血液一股脑地涌到头上,冲击得宫本优茶耳中嗡鸣阵阵。
真田的肩膀硬得像石头一样,稍一活动, 骨骼和肌肉就顶到优茶的胃腔,伴随着眩晕和恶心。
宫本优茶刚清醒没一会儿,现在觉得自己又要陷入昏迷,他艰难地活动着手指, 揪住真田背后的衣服,使劲拉扯。
“真, 真田……”
“混蛋!出去以后我一定饶不了放火的人!”
被无情的火焰包围, 真田弦一郎愈加焦急暴躁, 根本注意不到优茶的动作。
他高举起手中的武.士.刀, 动作狠厉地劈开面前燃烧的木头, 接着右腿蓄力,大腿的肌肉猛地鼓起,一脚踹飞倒塌的木梁!
被他用左手箍在肩膀上的宫本优茶像块飞扬的布巾,随之不停地甩动颠簸。
抛开现实状况不提,真田的举动是贼拉帅的,但现场唯一一个能够欣赏的人却满脸苦色, 只觉得下一秒他就能吐出胆汁来。
然而宫本优茶顾不上消化自己的难受,趁着真田喘息的空隙, 他赶紧劝道:“你的体力不能这样消耗, 真田,你先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本着“不能抛弃同伴”的信念, 这一路上真田全当优茶的劝说都是屁话, 直到听少年说不舒服, 真田才算是有反应。
他弯身放下虚弱的少年, 在对方腿软跌倒之前直接揽住他的腰,撑起他所有体重,皱眉问道:“你怎么样,宫本?”
“……还活着。”
生死关头也在意不了那么多,宫本优茶顺势将胳膊绕过真田的颈后,借他站稳脚跟,顺便压住真田,不让他再冲动。
“冷静点儿真田,我们两个中,只有你还有活动能力,不要再无故消耗你的体力了,否则我们真得交代在这儿!”
真田咬咬牙,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没好气地冷“哼”道:“现在你倒是惜命了?刚才不还一心想死吗?”
被他嘲讽,宫本优茶并不生气。
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纵然对父母的过往抱有疑心,但终究是接触太少,优茶从未想过,某一天自己会陷入被人算计谋杀的境地,恐怕工藤也没料到。
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怕吗?怕。
他只有十三岁,他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太多的愿望没有达成。
母亲临终前要他好好生活;他想看新一哥哥和兰姐姐的爱情开花结果;他还没找到车祸的真相;他刚找到生活的乐趣;他答应了幸村要一起去看画展、参加全国大赛……
就这样死,也太戏剧了。
或许是物极必反,害怕过了头,人反而对“怕”没什么感觉了。
像是灵魂脱离躯壳,优茶冷眼旁观“自己”去分析现状,去探寻母亲的画架秘密。
也因此,他作出了判断:背后之人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宫本优茶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几乎是悲愤而平静地等待死亡。
是什么时候又感知到“害怕”的呢?
是看到真田弦一郎的那一刻。
那一刻,灵魂撞击躯壳,内心的恐惧几乎达到了顶峰,优茶不敢想象,如果让朋友因为他而落入危险,甚至……他恐怕死了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化身修罗游荡在人间。
橙黄色的火光中隐隐又浮现出,身形瘦弱的母亲在车祸中瞬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将他牢牢护在身下的情景。
宫本优茶强迫自己冷静。
他第一时间推真田离开,却抵挡不住少年的固执,既然如此——
经过情绪的几番挣扎,宫本优茶的混乱已然消逝,琥珀色的眼眸在大火中清透而沁凉,眼神转动一圈后,对他们所处的位置做出精准定位。
“我们这应该是在画室的东侧。”
“对,只要找到窗户翻出去……咳,再穿过走廊,呼……走到院子里就好了。”真田不再有大幅度的动作,但气息已经开始有些不稳。
呛人的浓烟越来越多,笼罩在房屋中遮蔽了视线,让人摸不清窗户的方位,片片塌陷的天花板化身为道道障碍物,阻拦着两个少年的脚步。
“可恶,火烧得太快了。”
黑发少年的脸色愈发沉重,内心快速划过些捉摸不透的异样。
“丙烯……”
真田眼光微闪,侧头问声音低弱的少年道:“什么?”
宫本优茶咳嗽了两声,喉咙像是发炎似的,堵着团什么,嘶哑着嗓音说:“这里有大量的绘画用具,其中就有丙烯颜料。丙烯颜料易燃易爆,而丙烯本身是种无色无臭的气体,稍有甜味,属于易燃低毒性气体。”
“你怀疑有人投放丙烯,加剧火势?”真田顺着这条思路,拧眉问道。
“火烧时我没有闻到酒精、汽油等气味,想来想去,要是想在画室做到毫无痕迹地助燃,丙烯是最方便的,否则,呼……否则无法解释,火势为什么蔓延得这么快。”
宫本优茶说完一长段话之后,喘得更加厉害了。
“先别说话了。这些,就等出去后让警方调查吧。”
丙烯燃烧后有微毒,真田不敢耽误,带着优茶,凭借进来时的记忆向窗户的方向走去。
但虚软的少年却拉住了他。
“不能直接从窗户出去。”
宫本优茶果断拒绝了真田的方案。
“为什么?”真田半掩着呼吸,紧张地问道,火险之中,走最近路线是最佳选择,但他知道优茶不会无的放矢。
“等会儿解释,”相比之下宫本优茶更熟悉房屋结构,他用眼神示意另一个方向,“我们走大门。”
真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浓雾中依稀可见,画室的门扉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兀自顽强地伫立闭合着,好似一道隔绝生机的屏障。
真田打量了一番路线,没有犹豫,右手握着刀,左手撑住少年的身体就向大门走去,同时疑惑地问:“我还想问呢,你进来的时候把门给关了?”
若不然,他也不至于爬窗户。
宫本优茶闻言嗤笑一声,自嘲道:“我着急拿画,连怎么被下的药都不知道,哪儿还记得关门?”
言下之意,门不是他关的。
真田用刀捅开画架残骸,抽空向优茶微微侧眸,眼神若有所思。
冰蓝发少年的身体本就瘦削修长,因为在火场中待的时间过长,吸入了不少烟尘,现在时不时就要咳嗽两声,加上不知名药物的作用,显得极其虚弱无力。
但他的神色是冰冷的,眼眸是凌厉的,往日平和淡定的气场不复存在,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匕首,带着一击必杀的血气,明晃晃地挥舞着。
从没见过宫本优茶如此模样。
“……”真田动作谨慎地避开火堆,心平气和地问,“不解释一下?”
烟雾熏得眼泪将坠未坠,宫本优茶眯了眯眼,“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要不你问?”
两个少年像“聊家常”一样起了个头,在生死边缘,彼此忽然间多了份谈心的意思。
真田也没有推辞:“画呢?”
这才是让宫本优茶重回画室的起源。
“没有。”
为了节约氧气,两个少年的话能简短就简短。
宫本优茶换了口气,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画,不过我大概知道‘秘密’是什么了。”
真田体贴地没有问下去,转开话题:“为什么不走窗户?万一门锁了呢?”
“我说了,他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宫本优茶缓缓地抬头,正视着真田,眼神颇为古怪而诡异,“你说,现在会不会有颗子弹,正对着窗口蓄势待发?”
真田手中的武.士.刀霎时停顿在半空,接着挑起眉,目光森寒地看向窗户。
没有看到真田惊讶的表情,宫本优茶轻笑了声,接着道:“既然留了窗口的‘陷阱’给我,那门肯定是锁的。但反过来想,对我们而言,走大门的危险就小了。”
“可枪又不会是固定的。”真田的反应很快,既然对方有枪,就不会只瞄准窗口。
宫本优茶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很是淡然道:“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外面的走廊什么情况我们谁也不知道……”
“真田,你现在放下我还来得及。”
“哈!”
真田弦一郎沉喝一声, 双手使力将卡在门板上的刀猛地拔出,高大的身形随即晃了一下,他反应迅速地转动手腕, 将刀尖扎进地面里,牢牢地撑住自己的身体。
少年的眼神坚定锋锐,但手腕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气息粗喘而急促, 汗水成股成股地从头上向下流,将黑发浸得湿淋淋的, 体内的水分在快速蒸发着, 紧抿的嘴唇已经开始干燥起皮, 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
“可以了, 真田。”
不远处, 仅靠一根烧焦的木头当拐杖,支撑身体全部重量的宫本优茶,在此时说道。
“外面的门栓已经断了,只要在瞬间撞开大门,冲出走廊,我们就得救了。”
“是吗?”
真田缓了口气, 抬起胳膊,用沾灰的衣袖胡乱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汗, 对优茶的话不置可否, 神情却透着明睿与了然。
“我是可以撞开,你呢?能跑吗?”
“我?我感觉我有些力气了。”
宫本优茶微垂着头, 淡然说道, 泛着灰扑扑蓝色的发梢又短了一截, 末尾还打着细卷。
那是刚才被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小火团险而又险燎去的。
说着, 清瘦的少年松开木棍,努力抬了抬脚,学校制服裤的版型修长得体,很好地掩饰住了其下酸软的双腿。
起码从表面上看,他站得稳稳当当,哪怕是中了药,背脊也始终挺拔,还能对真田轻笑道:“应该是药效在消散——想来‘他们‘是使用了新型药品,这样,即便最后法医尸检,也找不出人为谋杀的痕迹。”
闻言,真田下意识地皱起眉,握紧手里的刀,内心的烦躁和怒火交织在一团,也不知道是对隐藏在背后的凶手,还是反感少年能够如此轻易地说论自己的“生死”。
仿佛听到了真田的心思,宫本优茶又随口补充道:“当然,我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的。”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真田……他必须想办法让真田活着出去!
优茶重新撑起烧焦的木棍,一步一步向真田和大门的方向走去,缓慢而稳健,琥珀色的眼眸被烟熏得略显黯淡,却无损其中的幽深与温柔。
“我撞不开门,等下你先走,我跟着你。”
真田弦一郎目不转睛地看着宫本优茶走过来。
明明没有几步的路,他却走得很认真。
少年气质清冽而淡然,面对险境从容不迫,但真田敏感的神经却在隐隐跳动着,像是一种预警,一种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