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体内的激素水平十分不稳定,几个小时后就会迎来发情期。AI管家非常不建议他在这种时候外出,可他还是答应了伊恩的邀约。
聚会在伊恩下榻的酒店泳池旁举行,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的会议,伊恩本人甚至只穿了一条泳裤,还请了不少泳装美女活跃气氛。
联盟方三人都穿着西装或军装。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心照不宣地聊着无关谈判的闲事。
三个Alpha,只有江云一个Omega。
“您今晚怎么没有带那对可爱的双胞胎来呢,大外交官?”伊恩大大方方露着腹肌,递给江云一杯鸡尾酒,无不遗憾地说:“我可太想见见他们了。”
要是在平常,江云在面对伊恩时至少会保证最基本的外交礼仪,但他今天似乎没有那个耐心:“他们很忙。”
“两个孩子而已,难不成会比外交官阁下还忙?”伊恩笑吟吟道,“我猜,您是还没有告诉孩子们陆上校遗体的事情吧?怎么,您不想让他们知道吗?”
宫泽看了眼江云,主动将话题接了过去:“伊恩阁下,听说您和奥林的皇帝陛下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高尔夫球赛,能详细和我说说吗?我个人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宫泽在这种需要虚与委蛇的场合比江云这个外交官还要游刃有余。莫里斯心不在焉地听着宫泽和伊恩讨论高尔夫,视线始终没有从江云身上离开过。
江云显然不在状态,几乎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脸色也难看得吓人,像是发烧了似的,连眼睛都带上了湿意。
莫里斯实在没忍住,压低声音问江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这话一问出口,宫泽和伊恩关于高尔夫的愚蠢话题戛然而止,三个Alpha的焦点同时落在了江云身上。
江云眼睫轻轻颤了颤,握着酒杯的掌心发着烫,冷白的脸颊在Alpha们的注视下逐渐浮现出一丝浅红:“没有。”
“嗯?这个反应……”伊恩鼻翼扇动着,虽然什么都闻不到,但还是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江外长的发情期是不是要到了?”
莫里斯猛地站起身,差点碰翻了桌子。
一向以温和著称的宫泽也变了脸色,语气难得的严肃起来:“请注意你的措辞,伊恩阁下。”
“哈,别说的你们不想知道他信息素的味道一样。”既然是私人场合,伊恩也懒得装了,慢悠悠地讥讽着:“你们一个表面正经,一个看似温文尔雅,但大家都是Alpha啊,在江外长面前你们和我有什么区别?”
宫泽和莫里斯在这一刻居然都有些无言以对。
江云闭了闭眼,耳边响起了一个只有他能听到的机械声音:“您的发情期即将在一个小时后来临,请提前做好准备!”
一个小时。
他还有一个小时彻底解决这件事。
江云仰起头,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喉结轻滚,酒液流入。江云抿了抿唇,由于体内不断上升的激素,他常年冰冷的眉眼竟然流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艳色。
Alpha们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云。
伏特加,薰衣草和琥珀木三种截然不同的信息素无声地蠢蠢欲动,暗流涌动的空气中焦灼着某种微妙的躁热。
“看来,除了陆上校之外,今夜终于有其他Alpha也能知道您信息素的味道了。”伊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向江云的方向探出赤裸的上半身:“您说是吗,江外长?”
在Alpha们越来越难以掩饰的目光中,江云沾染了酒液的嘴唇缓缓张开。
Alpha们不免有些期待,期待这位丈夫早逝的美人外交官在激素的影响下说出和平时不一样的话语,或是流露出他们从未见过的眼神,甚至从他们三人之中挑选一个Alpha送他回家。
结果江云和他们谈论的依旧是他的亡夫和他的工作。
“一个小时前,陆元帅向我致电,要求我不惜任何代价,尽快拿回陆上校的遗体。”江云顶着一张宛若在晨露中绽放越来越艳丽的脸,面无表情地陈述:“他的态度十分强硬。如果我不同意,他或将持续向我施压。”
江云的眼神冰冷刺骨,眼底那抹罕见的艳色也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Alpha们不安分的躁动。
江云用一句话和一个眼神将暗流涌动的气氛强行拉回正轨。
三个Alpha或因为醒悟,或因为忌惮,或因为愧疚,一个个暂时管好了自己的信息素。
伊恩扫兴地地坐了回去;莫里斯和宫泽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大口冰水。
国会和军部的施压江云都可以力排众议地无视,但陆正卿不一样。
来自亡夫祖父的诉求,哪怕独断如江云也不得不正视。
利用陆正卿对孙子的思念逼江云就范,从而答应奥林方的条件,这着实算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陆元帅?”宫泽似乎有些意外,“他怎么会知道陆上校遗体的事?”
目前知道陆淮遗体在冰荒星γ的只有联盟高层和奥林一方。江云一直把保密工作放在首位,在他强势的手段下,没有哪个知情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辛西娅疗养院,将陆淮的下落透露给陆正卿。
除非,那个“知情人”本来就是辛西娅疗养院中的一员。
伊恩“啧啧”两声,状似惋惜道:“昔日战功赫赫的联盟英雄只能在疗养院度过余生,一把年纪了还要惦记着为国捐躯的孙子,陆元帅还真是可怜啊。”
江云无视伊恩的感慨,继续道:“泄密者已被确认。”
伊恩望着江云越来越红的脸庞,饶有兴趣道:“嗯?会是谁呢?”
“塞西尔,”江云说,“一名在辛西娅疗养院工作的Beta护工。”
伊恩“咦”了一声,道:“奇怪,区区一个护工为什么会知道这么绝密的事情?”说着,伊恩又揶揄道:“江外交官,贵联盟的保密工作做得似乎不怎么样啊。”
“这要问你了,伊恩阁下。”体温持续上升中,管家AI接二连三地在耳边发出警报,江云却依旧保持着谈判时应有的冷静语气:“你觉得,是谁告诉塞西尔这件事,并让他转告给陆元帅的?”
伊恩摆出认真沉思的样子,手指敲击着桌面:“我觉得是宫议长。”
莫里斯一怔:“什么?”
宫泽眯起眼眸:“嗯?”
伊恩将矛头对准了联盟国会,反客为主道:“宫议长不是一直很想促成奥林和联盟的谈判,从而尽快拿回陆上校的遗体吗?为了让江外长点头,他会把陆元帅搬出来当救兵也不奇怪啊。”
宫泽推了推眼镜,不慌不忙地分析:“陆元帅身边几乎全是江外长的人。无论是哪方的特工,只要敢在疗养院向陆元帅泄密,就一定会暴露身份。”
也就是说,塞西尔早就做好了暴露自己的准备。
“牺牲一个特工换取更多的利益,这的确是你们帝国的作风。”宫泽淡定地得出结论,“塞西尔是你的人,伊恩阁下。”
“我的人?”伊恩笑了笑,反问道:“好吧,证据呢?你们应该审问了塞西尔吧,他有没有说出我的名字?”
江云寒声道:“塞西尔在暴露之后即刻举枪自尽,并销毁了一切有关自身的资料。”
“啊,”伊恩露出惋惜的神色,身体却懒懒散散地靠着泳池躺椅,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事已至此,哪怕是政治敏感度一般的莫里斯也看出来了谁才是整件事幕后的真正推手。
可即便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只要没有证据,他们就不能拿伊恩怎么样。
莫里斯压抑着怒火,忍不住质问:“为了一个任务随随便便牺牲一条人命,这就是奥林所推崇的帝制吗?”
伊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快别幼稚了,中校先生。”他笑到一半,给了莫里斯一个近乎怜悯般的眼神,一句话直接戳进了莫里斯内心深处:“就你这样,还妄想在江外长心中取代陆淮的位置么。”
莫斯里:“!!!”
伊恩有备而来,江云状态不佳,联盟暂时也拿不出其他证据,宫泽单方面判断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只会对联盟越来越不利。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宫泽语气沉稳,带着他一贯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江外长,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莫里斯立刻从自身的情绪中脱出,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我来送他。”
江云抬手拒绝宫泽和莫里斯,朝座椅轻一点头,示意两人坐下。他的眼睛仍旧盯着伊恩:“的确,暴露一个特工换取帝国的利益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像当年的1223星轨大劫案,你也觉得牺牲几个人质无伤大雅,不是么。”
伊恩看着江云,嘴角一点点勾起,如同胜利者正在审视自己的手下败将一样:“我建议大外交官还是先去打针抑制剂吧?否则明明知道发情期要来了还在我面前乱晃,我会误会江外长在向我投怀送抱的。”
莫里斯的怒火已经彻底压不住了,拳头紧紧攥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到伊恩的脸上。
宫泽也终于放弃了虚伪的外交面具,厉声道:“伊恩,这次我方最后一次对你发出警告。你如果再对我方外交官出言不逊,我方将其视为奥林方明目张胆的军事挑衅。”
江云冷眼旁观Alpha们的剑拔弩张,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一样。
伊恩在挑衅他,莫里斯和宫泽看似在维护他,但能做的也永远只有愤怒和警告而已。
一个议长,一个中校。
这两个Alpha到底有什么用?
江云双肩微沉,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不止是塞西尔一个人呢?”
伊恩微微一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
江云从西装里层的口袋拿出一份密封的文件,用指尖按在桌上,缓缓推给伊恩。
就像当日在谈判桌上,伊恩把那张旧日的照片推给他一样。
伊恩接过文件:“这是……”
文件只有一页,寥寥几行,却让红发Alpha神色骤变,二郎腿收起,猛地坐直了身体。
是名字。
包括塞西尔在内,江云给了他整整六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他都无比的熟悉。
每一个名字的主人都是由他精心挑选,耐心培养,然后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财力才将他们秘密送至联盟首都。
江云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伊恩脸色铁青,不断来回地看那些名字,试图从中找出可以反击的破绽。
他可以确定这些间谍隐藏得很好,除非有他的命令,这些间谍绝对不会擅自采取任何行动。
而他近期唯一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
塞西尔不过是最底层的间谍,他没有直接对塞西尔下达命令,接收到他命令的是塞西尔的上级,再由塞西尔的上级转达给塞西尔。
除非塞西尔一直在江云最严密的监视下,否则江云怎么可能在其他特工联系塞西尔的第一时间就有所察觉?
一切都是提前布置好的陷阱。
江云引诱着他,一步步往那个几年前就已经设好的陷阱里跳。
愚人者伊恩怎么也没想到,除了陆淮,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被其他人愚弄。
而这个人,竟然还是陆淮的遗孀!
伊恩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他标志性的轻浮笑容,刚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你把这些人怎么样了?”
江云轻描淡写道:“放心,他们比可怜的塞西尔幸运,暂时都还活着。”
伊恩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用冷笑强撑着镇定:“所以你早就查到塞西尔真正的身份了,你故意留着塞西尔,是为了钓到更大更多的鱼。陆元帅表现得那么思念陆淮,也只是在配合你演戏而已,是吗?”伊恩第一次叫出了江云的名字,一字一句,像是要把他的名字在齿尖咬碎再吞进骨髓里:“江、云。”
“是,”江云难得和伊恩说了句实话,“但陆元帅对陆上校的思念并不是演戏。”
“所以我答应了他,一定会以最小的代价带陆上校回来。”
早在塞西尔面试辛西娅疗养院的时候,江云和情报局便已经确定了他奥林特工的身份。
联盟情报局原本想顺藤摸瓜,揪出更多的奥林特工。但这些特工之间的联系十分隐蔽,甚至一年半载都联系不了一次,线索似乎在塞西尔身上就中断了。
征得陆正卿同意后,江云让塞西尔留在了辛西娅疗养院。
江云和情报局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逼迫奥林特工不得不联系彼此的机会。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江云推着陆元帅在疗养院里散步。他告知了陆元帅自己的计划,他希望陆元帅能配合自己。
病入膏肓的陆元帅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在江云的手心写了一句话。
——陆淮不能成为敌人的筹码。
“现在不但没有付出代价,还让对方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宫泽不由感叹,“要不是奥林方着急利用陆元帅向江外长施压,这五个特工想必也不会这么快暴露了。”
“是的,所以我们要感谢伊恩阁下,感谢他给了我们这次机会。”江云拿起酒杯,像是在向伊恩由衷地举杯致谢:“让我们几年的等待没有白费。”
“很好,很好。”伊恩手里的酒杯被他无声地捏出了一条细缝,怒火已经游走在了爆发的边缘:“江云,你和陆淮……你们真不愧是夫妻啊。”
宫泽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江外长早有准备,却把我们给吓着了。”
伊恩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最基本的冷静:“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你想用这五个人安全回到奥林来交换陆上校的遗体?”
牺牲一个塞西尔不算什么,但江云手上足足有五个人,其中甚至包括波利特亲王最疼爱的小儿子,身为奥林外交大臣的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您说笑了,伊恩阁下,我不得不怀疑您是不是喝了太多的伏特加才会提出这种离谱的条件。”江云微微一笑,背靠着椅背,纯白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他的姿态却依旧是舒展且从容的:“即便您愿意交出陆上校的遗体和85%的原核开采权,我也只能保证这五个人在联盟暂时能活着而已。”
85%?联盟一开始要求的只有65%!
四周的空气忽然凝滞了,连宫泽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不远处泳池的水浪不断拍断着池壁,如同伊恩体内不断冲击攀升的怒火。红发Alpha阴沉沉的目光牢牢地锁在Omega身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百分之八十五……江云,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江云不躲不闪地迎上Alpha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淡声道:“是吗?但我不这么认为。按照贵国皇权至上的理念,亲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应该配得上这个价格。您觉得呢,伊恩阁下?”
“——江云!”
伊恩忍无可忍,面容狰狞地站了起来,似乎想不顾一切地朝江云扑过去,在那个高不可攀又美貌惊人的Omega上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怒火。
宫泽和莫里斯同时且立刻地起身,一左一右挡在了江云身前。
“奥林人,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联盟的地盘上。”莫里斯沉声警告。
宫泽在金丝镜框后眯起了眼睛:“伊恩阁下,您是想挑起两国的战争么?”
三个身材差不多的Alpha互不退让地对峙着,信息素在旋涡中掀起风暴,形成的压迫感足以让每一个Omega心甘情愿地低头臣服。
可在江云看来,这场对峙却像是一场可笑且幼稚的闹剧。
哪怕已经到了可能要动手的地步,那两个Alpha能做的居然还是只有愤怒和警告。
“不急,伊恩阁下,您可以慢慢考虑,我很期待您的答复。”江云在莫里斯和宫泽身后站起身,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各位,先失陪了。”
走到一半,江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三个Alpha,嘴角勾起一个摄人心魄,几乎可以用美艳来形容的笑容:“今夜似乎没有第二个Alpha能知道我的味道。看来,您想知道还是只能去问我的亡夫了,伊恩阁下。”
伊恩:“!!!”
在所有Alpha的注目下,江云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店,外交部的专车早已在酒店门口等候多时。
江云上车后,立即让司机和警卫提前下了班,车里很快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江云一手松开领带,一手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了抑制剂。
冰凉的液体进入血管,江云长舒一口气,放任自己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完全陷入柔软的沙发中。
……结束了。
“晚上好,江先生。”AI的声音在车内响起,“请问您接下来的目的地是?”
江云的眼睛在潮湿的睫毛下失着神。他望向车顶,忽然有些茫然。
得不到回应的AI又询问了一遍:“江先生,您想去哪里?”
工作结束了,他该去哪里?
今天是公休日,双胞胎都在家里,他不能让孩子们看到父亲狼狈的模样。
他另外有一套专门为发情期准备的公寓,公寓里有一切Omega熬过发情期所需的物品。
他应该和往常一样,前往那套公寓度过接下来的几天。
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AI:“江先生?”
江云闭上眼,轻声对AI报出一个地名:“……浅水路5号。”
浅水路5号,他和陆上校一起生活了两个月地方。
那是他们曾经的婚房。
专车一路驶向浅水路的方向。
江云半阖着眼睛,望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景色,思维在抑制剂的副作用下比平常迟钝数倍不止。
可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必须向总统府汇报今天的事,必须和情报局同步事情的进展;
外交部的同事,疗养院的陆元帅都在等他的消息。
还有……还有什么?
抱歉,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有些累了吧,他连用通讯器联络双胞胎告诉他们自己今天不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种状态他实在无法思考工作,那他是不是可以想点别的了。
等他度过发情期,等他没这么难受了,再去处理工作和家事应该……也可以吧。
江云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彻底蜷缩在了沙发里。
浅水路……他正在去浅水路的路上。
江云的记忆一向很好。他记得双胞胎出生时的情景,记得江慕第一次叫爸爸的日子,也记得陆潮在小学的第一次测验考了几分。
可他竟然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来浅水路是什么时候了。
事实上,有关陆淮的很多事情,他都刻意地不记得了。
十七年,也许还是太久太久了。
如果没有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如果没有那两个孩子,如果陆潮没有长得很像他的Alpha父亲,他一定早就忘记陆上校了。
孩子……对了,他和陆上校有两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他很爱那两个孩子。可这些年他偶尔也会想,如果陆淮给他留下的仅仅是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遗产和遗物就好了。
他或许会在陆上校的葬礼上,在其他人同情惋惜的目光中,伤心地掩面哭泣。
他或许会对着陆上校的遗物郁郁寡欢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一年,两年……甚至三年。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遗物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光彩,回忆也将慢慢淹没在岁月长河的深处。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频繁地翻看陆上校的遗物,他想起陆上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他卖掉了浅水路五号的房子,并在家族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新的Alpha。
经过短暂的几次约会,他最终再度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和那个Alpha一起开启了自己崭新的生活。
可偏偏……偏偏那位年轻早逝的上校还为他留下了两个孩子。
会哭会笑,会说话会撒娇,会亮着眼睛叫他爸爸的孩子。
江云昏昏沉沉的,干脆完全闭上了眼睛。
他的思绪像云一样没有目的地飘散,想到哪便是哪。
在常年精心的养护下,浅水路的路面犹如一条奢华的黑色绸缎,在间隔有序的两排梧桐树中不断地向道路深处延伸。
私家车无声驶过,从富人区外带来的灰尘被特殊材质的路面立即吸收,除了一闪而过的车灯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说起来,他和陆淮当年为什么会选择住在浅水路?
浅水路坐落于首都的南方,而军部却在首都的最北边。一般来说,已婚的军官都不会选择住在浅水路。
婚后那短短的两个月,陆淮每天都要穿越整个首都往返于家和军部之间。
首都星早晚高峰的交通十分拥堵,陆淮一来一回至少要在路上耗费四个小时,睡眠时间都比婚前少了。
而陆淮之所以斥巨资买下浅水路五号,那栋带着南向小花园和泳池的别墅,只是因为……因为他的未婚妻很喜欢。
想到这里,江云蓦地睁开了眼睛,哑声道:“停车。”
他不能去浅水路五号。仅仅是在路上,他已经想起了这么多应该被遗忘的事情。
他不能……他不能回家。
AI接收到命令,操纵着专车,稳稳地靠边停车:“江先生,我们已经快到了。”
江云揉了揉眉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朝车窗外看去。专车正好停在了他和陆淮过去的邻居家门口,浅水路六号。
江云微怔着,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又散了,回忆无法自控地涌了上来。
他居然还记得,记得十七年前,他和陆上校的邻居是一对近一百岁的年迈夫妻;
记得他和陆上校搬进婚房的第一天,那对和蔼的夫妻就登门拜访,并送了他们一大份亲手制作的松饼。
他甚至还记得松饼是蓝莓味的,他吃了三分之一就饱了,剩下的三分之二都被陆上校消灭了,其中还有两口是他喂陆上校吃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还会记得?
十七年了,明明都已经十七年了。
明明只是一件有关蓝莓松饼的小事。
为什么忘不掉?
搬离浅水路后,江云和那对夫妻便不再有联系。
浅水路五号人去楼空,六号也挂上了待售的牌子。
浅水路六号的花园里,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杵着拐杖,强撑衰败的身体带一对新婚的AO小夫妻参观自己的房子。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花园了。春天一到,院子里全是盛开的玫瑰花,漂亮极了……可惜我是看不到了。”老妇人神色哀伤地摇了摇头,“等把这套房子卖掉,我就要一个人去南方投奔我的小女儿了。”
Alpha搂着自己的妻子,问:“怎么样宝贝,你喜欢这里吗?”
“嗯……”隔着一墙篱笆,Omega羡慕地望着浅水路五号,说:“其实我更喜欢隔壁那套房子。虽然它看起来荒废了很久很久,但我能想象得出来它以前被精心照料时的美丽模样。我想,它的主人一定很有品味,也一定曾经很爱这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