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听完宣凤岐这番话后便不再言语。
他如何没有这般的本事呢?
他宣凤岐来玄都不到五年便把先帝牢牢的捏在手心里,没过多久谢玹就像着了魔一样封他为襄王。温郁在朝为官多年,自认为也是有些了解先帝的,他知道先帝平生最忌惮自己的兄弟手足有实权,所以当年在争夺皇位的时候就把那几个还算有本事的骨肉至亲全都清理干净了。而谢瑢和谢瑆封王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尽管如此谢玹还是把兄弟二人的封地选了远离玄都的地方。
而宣凤岐呢?他从一无所有变成谢玹的宠臣再到把持大周的命脉,谢玹最忌惮的不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吗,为什么还是心甘情愿的愿意把大周交给他?
温郁身为朝臣对内宫之事知道的不多,但他知道先帝大抵真的喜欢过宣凤岐,要不然不会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底线拉低,一次又一次为一个人破例。而这些对于宣凤岐来说又何尝不是天大的本事呢。
宣凤岐见他不再言语,于是便收敛起笑容。他正了正神色:“你知道的,本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温郁,我现在以宣凤岐的名义告诉你,我对大周的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站在这个位置上以来是为了保全性命,二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温郁蓦的睁大了双眼,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宣凤岐。
宣凤岐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就连他现在昭告天下他对皇位没兴趣恐怕也没几个人信。但不知为何,此刻看到宣凤岐那双眼瞳的温郁却对此动摇了。只是为了这样?那他之前做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先把大周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再说希望大周国泰民安?
如果放在以前,温郁或许还真的会把这当成笑话。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宣凤岐此刻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宣凤岐见他又沉默了:“你不信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你我二人也只过是因利而谋,待到他日你觉得我想要动摇大周江山的时候,你可以用尽你一切的手段来对付我。”
温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云程继续开口:“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吏部的事还得你配合大理寺一同清查,不日陛下升你为吏部尚书的旨意便会派人送到你府上。你这次在颍州遇刺也是本王考虑不周,在还没有抓到幕后凶手的日子,本王会单独派给你一队暗卫暗中保护你。”
“你先在这里好好养伤吧,等过几日再回府也不迟。”说完,谢云程便要起身离开。
就在宣凤岐转身的那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温郁出声叫住了他:“王爷……今日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微愣了一下,随后转头对他一笑:“因为我觉得我若与温大人之间抛开这些家国之事不谈,我们二人或许会成为好友也说不定。”
就当温郁仔细斟酌这两个字的时候,宣凤岐已经离开了。
宣凤岐待在宫中处理政事也有一个多月了,如今虽天冷了,但出来一趟心情确实比在宫中好了不少。孟拓见宣凤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王爷,您召荣王回玄都的旨意已经下去半月了,但荣王此刻还未回到玄都也没有任何消息。”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低头沉思片刻:“颍州离玄都路程遥远,如今天气阴冷,若是在路上耽搁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先派一队人前去打探,若有什么立刻前来回禀本王。”
孟拓:“是,属下得令!”
宣凤岐正欲回到马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洛严呢?”
在宣凤岐一旁跟着的人接着他的话说:“禀王爷,洛大人得了您的命令正在后院煎药。”
宣凤岐听到后点了一下头。
也是了。自从温郁从颍州重伤回来后,宣凤岐为保他性命便命洛严为他医治,也多亏了洛严高明的医术,温郁才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只是温郁也是会武的,他的右手今后怕是不能再拿重物了……
一想到这里,宣凤岐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如此,你便回话给洛神医,你说且让他安心医治温大人即可,本王这里没什么要事,等到温大人病愈后,本王自然会召他回宫。”
“是。”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宣凤岐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他上了马车后便觉得有些困了,这些时日要么就是在听蒋义山调查兵器的下落,要么就是在料理那些被查出来的贪官污吏,他已经有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今日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候,宣凤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上坐了不久便觉得有些困了。反正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宫里,宣凤岐估摸着时辰便想倚靠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
宣凤岐方才问起洛严其实是还有事要问他的,不过洛严既然在照顾温郁,宣凤岐也不好专门去打扰他。他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到洛严回宫之后再问也不迟。
宣凤岐昏昏沉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拿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在路上跑着,只是他一个不留神就跌倒在路上。石子路上的沙子粗粝,他那细皮嫩肉的小手上多了一处擦痕。
不过这小孩子倒是没哭闹,只见他痛得皱起小脸,生理性的泪水从他泛红的眼尾落下。就当后面的人跑着要跟过来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布着些许皱纹的大手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小凤岐怎么跑得这样快,都摔倒了?”
第64章
那是一个看起来将近四十的人, 虽然他的面上不显,但双鬓还是长出许多白发。他将小孩子抱在怀里用温柔的语气哄了又哄,随后用帕子轻柔地将孩子脸上的泪珠拭去:“以前你摔倒时也不吵闹, 其实哭哭多好,这样便不显得沉闷,你说呢小凤岐?”
那孩子身穿着一身红色圆领袍,脖颈上戴着一枚坠着精致铃铛的黄金长命锁。此刻男人也看到了小孩手中捧着的东西,他笑了一下将那四四方方像首饰盒一样精巧的玩意从孩子手中拿过:“让我看看小凤岐又做了什么新鲜玩意。”
那是一个六面都由相同木格子足成的方块, 每一面的色彩都是用不同的颜料涂成的。男人看着这东西紧锁起眉头来:“小凤岐告诉我这东西该怎么弄?”
小孩挣扎着从男人的怀抱中跳下来,随后男人弯下腰来将手中的涂着颜色的方块递给了他。小孩子双手灵巧一扭便将那些齐整的颜色的方块打乱, 各种颜色的小格子混在一起显得眼花缭乱。在打得不能再乱之后, 他又侍弄了一刻钟方块便又恢复了原来颜色齐整的样子。
男人看到小孩又将方块复原后又抱起了他:“哎呀,我们家小凤岐可真聪明啊,告诉祖父,这次你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个的?”
小孩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是我……嗯,不对, 是我求着府上木匠帮我做的。”
男人溺爱地将抱着小孩子的手紧了紧:“你啊,自从生下来就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每次还说旁人帮你的。若是长大了,那可怎么了得啊!对了,祖父为贺你生辰特意在栖凤楼为你准备了宴席, 我家小凤岐长得如此玉雪可爱, 扬州有名的才子都会来此道贺的。”
宣凤岐的眉头皱得愈来愈深,他最近老是做着这样的梦。梦中要么就是原主小时候的家人抱着他四处游玩, 要么他就是总拿出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当成玩具。
梦中的那个“小凤岐”穿的绫罗绸缎光彩熠熠便是皇宫里的也是稍逊色几分,而且他每次出行都戴着不同的长命锁,或金或银, 或者用各色宝石美玉镶嵌,一看便是不凡人家的孩子。
在宣凤岐频繁的梦中“小凤岐”的祖父是出现次数最多的人。那是一个差不多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却还硬朗的男人,虽是祖父,但宣凤岐还是看得出祖孙二人的眉眼处是有几分相像的。
人类从来都不会想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即使在梦中也大多数是以现实为背景而进行的幻想。而宣凤岐从未见过原主的祖父,也从未看到过原主小时候的样子,但是他每次做的梦都那么真实,就好像他自己以前也经历过似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与原主原本就是两个时代的人。
宣凤岐想问洛严的事也便是这件事了。这半年来他梦魇的情况减少了,梦中的内容也从血腥不堪的杀了场景变成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样子。
其实宣凤岐在那个时代的原生家庭也就那样,父母一个是历史学的教授,另一个是土木工程师。自他懂事起,他们一家三口便很少有团聚的时候,因为小时候经常独自相处,所以他便比同龄孩子早熟些。
他在自己懂事的时候便已经劝服了自己,父母只是因为工作忙才不回家的。他已经拥有那么好的生活了,这不都是爸爸妈妈在外面没日没夜辛苦工作才换来的吗?他一直把自己当一个善解人意,体谅父母的好小孩,因为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到父母,所以每次爸妈回家的时候,他总是殷勤的忙前忙后,从进门为他们拿拖鞋再到端水做饭,揉肩捏背……只要能让他们感觉到放松和开心,他便是开心的。
但事实总与他想的不一样,无论他怎样懂事,怎样殷勤,父母总是对他冷着一张脸。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能通过家务琐事来令他们开心,那取得好成绩总可以吧?
事实证明这确实可以,但也只有一点。他们在短暂开心过后便不再过问了,只有下一次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神情放松一点。
宣凤岐也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天他知道了父母总是对他冷淡的真相——原来在他三岁那年父亲就因为出轨跟母亲离婚了,没过几年他们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可是谁都觉得宣凤岐这个小孩妨碍了自己家庭美满的路,于是他们两个就商量好了瞒着这个孩子,一直把他养在那个他以为的“家”里。
两个人请了保姆照顾孩子,他们有时候是忙,但是还是会有假期去陪伴自己的另一半以及新出生的孩子。也只有宣凤岐拿出优异的成绩单的时候才能让他们记起曾经那个破碎的家好像还有那么一个孩子。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通的,他不是不讨父母喜欢,只是被抛弃了而已。但没关系,起码他也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不是吗?
宣凤岐早就不奢求什么父母亲情了,但是当他看到梦中的那一幕幕温馨的场景竟然也有些动容。在不是梦魇的梦中,他更愿意当一个旁观者,最起码他能够从那个孩子身上体会到被亲人爱过的滋味,所以他频繁做这梦的事也就一直拖着没告诉洛严。
他不是什么极度渴求爱的人,但是如果有亲人去爱他,他也会觉得高兴。宣凤岐将梦境和现实分得很清楚,无聊的时候人们都会选择看电视剧小说玩游戏来打发时间,而他在梦里看一场温馨的电影也可以调节他的心情。
也或许这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残存的执念,他才会频繁的梦见原主小时候的人生。这种事情就算告诉了洛严,他也不会治吧。
宣凤岐在马车上睡得并不沉。此刻马车正经过一片颠簸的林子,宣凤岐朦朦胧胧已经醒了,但当他刚清醒一点时便觉得马车被狠狠震了一下,随后前面的马儿开始躁动地撅蹄子,宣凤岐也是牢牢地抓住了马车里的木栏才稳住了身形,他此刻慌忙掀开帘子询问:“发生何事了?”
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阵刀剑拼搏的声音。宣凤岐所带的护卫队也从林中飞奔而来与那些刺客周璇。
“禀王爷,有刺客暗袭,请您待在马车内不要出来!”
怎么可能?
他可是在玄都里啊,就算此地是京郊与城内的边界,那这些刺客也不可能情而易举的瞒过他的暗卫在半路袭击他啊?而且他这次出行并未张扬,走的这条路也是今日温郁说想要见他,他让命人定下来的,这些刺客又如何得知?
漆黑的夜里,刀剑相撞与血腥味从四周蔓延开来,早就栖息的林鸟听到动静后便从大片大片从这块领域中飞走,生怕这些舞枪弄棒的危险人类会波及到自己。
宣凤岐光从声音便觉得这批刺客远没有前面几次的刺客好对付。他前面几次暗中行刺他的刺客有的愚蠢,有的训练不到位,而这次前来取他性命的刺客目标很明确就是他,要不然也不会落在他马车周围打起来。若放在以往这些刺客也会很快被他的暗卫队给处理掉,可是这次外面缠斗了许久都没有停下。
许是激烈的打斗惊了马,前面并驱而进的两匹马也开始跟失了默契似的撅着蹄子,东拉西拽。宣凤岐在马车里也跟着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起来,他紧紧抓着马车窗边的木栏生怕自己会被甩出去。毕竟他现在除了怀里装着的那把匕首便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就当外面打斗声越来越小时,宣凤岐还以为暗卫队已经将刺客处理完了。他此刻有些谨慎地掀开了帘子,结果便看到一道寒光朝着自己飞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便提前为他作出了反应,因为闪得及时,那枚飞镖扎在了马车上的一匹马身上。
马受伤剧痛,双蹄一下离地。马车也失去了平衡,宣凤岐没拽住马车里的木栏,一个不留神后脑重重地砸在了马车的内壁上。
霎时间宣凤岐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连伸手去抓旁边的栏杆都做不到。而就在此时,马车前方灯火通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保护襄王,刺客尽量留活口,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是!”
这个声音是……
宣凤岐刚要想起,但挡不住脑袋一阵剧痛。此刻他的头就好像有无数电流通过一般,一幕幕他不曾见过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
只见一座大楼被烈火熊熊燃烧,血腥味与火油味扑面而来,浓烟滚滚瞬间淹没了整个天空,就连星光也隐匿在这阴霾中。火光与那座倾然倒塌的大楼照亮了同样被燃烧的府邸,那敞着的大门旁堆着无数人的尸体,门口的白玉狮子都被浸染了鲜血。
如此恐怖血腥的场景中,没人哭泣,没人哀嚎。因为那些人都死了。
宣凤岐紧紧地抱着头,他已经觉得疼痛到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啊?
这些都是不属于他的记忆,但是这一幕幕从他脑海中闪过的景象却让他觉得莫名熟悉,莫名胆颤,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一般。
他仿佛也呼吸进了那场大火中的烟尘,那炙热的气焰仿佛要灼伤他的气管。他感觉无法呼吸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更痛苦一点,总之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而就在这时,有人掀开了侧翻马车的帘子一脸慌张地看向他:“皇叔,皇叔你怎么了?”
这一声声“皇叔”把宣凤岐从痛苦模糊的记忆中唤醒。他现在才回过神来现在身处何处。
谢云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宣凤岐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谢云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从马车在拉了出来。此刻外面的那些刺客都已伏诛。
宣凤岐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就像应激一般颤抖地想要推开谢云程,尽管他知道谢云程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他心里就是莫名有种恐惧。长时间的呼吸不畅使他难受不已,他瘫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揪着心口的位置。
好痛苦,想呼吸却呼吸不过来,脑袋也乱作一团。他的耳边也嗡嗡的不知道在响着什么, 而就在此刻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他那模糊的视线还未清醒过来便感觉一双微凉的唇附了上来。
宣凤岐脑中那些混乱的景象好像忽然停止了, 他的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那个将唇贴上来的人, 怎么会,怎么可能……
谢云程朝着宣凤岐渡了好几口气,宣凤岐才收敛了那副痛苦的样子。此刻他双颊微红地看着与他对视的宣凤岐:“皇叔,呼吸……”
宣凤岐呆滞的这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能够喘得上气了,只是夜里寒凉的气息钻入他的肺腑的时候, 他又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下。谢云程见状连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背,“皇叔不要害怕,我来了。”
宣凤岐看到自己前面灯火通明,而刚才那些行刺的刺客也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那堆尸体里还掺杂着他带过来的暗卫,他这些暗卫不能说是世上最出色的吧, 那放到大周也是数一数二的。上几次他遭到刺客袭击, 他的暗卫队很快便将刺客制服,而暗卫之中也无人折损。
可是这次竟然死了这么多人……
这些刺杀他的刺客也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不……或者是某人派来的死士。宣凤岐恢复过神智后便用一副锐利冰冷的眼神看向那一地的血腥,今日的事他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其实谢云程很少看到宣凤岐方才那样脆弱又无助的样子,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多了无数对这个人的怜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看到宣凤岐痛苦不已的样子便隐隐觉得心中不是滋味,所以他才会那么义无反顾过去……
真是疯了。
只是他又想要借着这股劲去安慰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便自己踉跄着站了起来。当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宣凤岐那种冷冽的眼神后便知道,宣凤岐现在不需要他的安慰了。
就在这时,一名年纪看起来不大的禁军护卫走过来禀报道:“禀陛下,刺客已经全被制服了。对面有五十余人,除了反抗的都压了下来,只是他们舌底下都藏着裹住蜡的毒药……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宣凤岐刚才也只是猜测这些人是死士,但听到这侍卫的通报后便更加确定了。那人报告完之后,谢云程还未说话,站在他旁边的那人便道:“知道了,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护驾得力,先回去整顿吧。”
少年听到这阵声音后停滞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声音好像从哪里听到过。而且这次谢云程火急火燎带他们出宫直接奔这边而来,他也没问是要干什么,自然了他身为皇帝的侍卫,自然视君令如山,只是他刚才好像看到了小皇帝好像一直跟一个穿着不凡的人待在一起。
沈英衡疑惑之际便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朝那人看去,他这一看不要紧,只是那个人的面容却与他那人在自家废宅里见到的那位“恩公”一模一样。
怎么会,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谢云程仿佛察觉到了一道从别处刺向宣凤岐的目光,他转头看向还在跪着行礼的侍卫:“怎么,你还有事要禀吗?”
沈英衡听到这话连忙道:“禀陛下,属下这便下去整顿队伍,护送陛下回宫!”
说完,他便退了下去。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罪臣之子,所以自从他被皇帝选中带在身边当侍卫的时候便行事格外小心,差事更是挑不出一丝差错来。他待在谢云程身边时日不短了,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小孩并非像外界所传那样受摄政王胁迫。
他一直在找机会表现自己,盼望着这位皇帝能将政权夺回,能为他们沈家洗清冤屈。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谢云程仿佛亲切地称呼那人为——皇叔。
宣凤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还未歇上片刻后便与谢云程一同回宫去了。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比如,到底是把他走这条路的消息散布出去的,那些刺客又怎么能这么巧的出现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
按理来说,死士与护卫都是一些权贵从小培养的,一支死士队由十人组成,且他们只为培养自己的主子办事。十人组成的一支队伍可杀人于无形,只要不上战场,像刺杀、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他们干起来得心应手。刚才他听到禀报的侍卫说对方五十个人……这就说明有人派了五支死士队前来杀他。
整个玄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有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命?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一脸神情凝重的模样,这一路上他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最后宣凤岐想明白了一件事——在他的身边一定有内鬼。是这个人把他的消息和行踪透露给了刺客,所以刺客才能跟那人里应外合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将他截杀。
宣凤岐自重生到大周对用人做事便十分谨慎,在他身边侍奉的人他都是仔细清查过底细的,凡事奴仆侍卫他都查过户籍。这些人不可能跟外人里应外合啊,所以这内鬼到底是谁?
宣凤岐想到这里有些头疼,而他不久前才在马车中被撞到了脑袋,现在他的头还传来一阵阵疼痛。
谢云程一路护送宣凤岐到寝宫后才放下心来,他回来的时候仔细看过宣凤岐身边的人。那个惹他讨厌的洛严今日没跟在宣凤岐身边,于是他刚到宣凤岐的寝宫,便命人去请了宫中的太医。
宣凤岐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谢云程,谢云程的眼尾红红的,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感觉湿漉漉的,有一种委屈在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宣凤岐看到他这样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肩:“陛下别担心了,我没有事。”
谢云程听他这样说后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他的呜咽着:“呜呜——皇叔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出宫了,你说今日要陪我一起用晚膳的,你还命人送了一道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到我那里。可是我左等右等等的满桌子菜都凉了你都没有来,我问了你身边的人才知道你偷偷出宫了,我以为是什么危险的大事才带禁军去找你,皇叔你不会怪我吧?”
宣凤岐这次出宫本来就去悄悄见温郁,现在外面的人都还以为温郁在颍州督办河道。宣凤岐不想将温郁从颍州接回来的事情提早暴露出来,而且他也摸不准刺杀温郁的那些人跟以前刺杀他的人是不是同一批。他想着等到温郁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让谢云程将圣旨送到他府上,可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出宫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他平时也是带五支暗卫队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的。只是今日他临时派了一队人前去打探正在赶往玄都的谢瑆的下落,这才被那些刺客钻了空子。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替谢云程轻抹去了眼泪,谢云程见状也顺势扑进他怀中:“皇叔,你都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宣凤岐此刻也迁就着他,他就像哄小孩一样在怀里轻轻拍着谢云程的肩:“我怎么会怪陛下呢,今晚之事多亏了有陛下,若不是陛下带着禁军出宫我也不会有命回来了,不是吗?”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生性多疑,或许是出于此刻气氛的温馨,他刻意问了一个问题:“皇叔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带那么多的禁军出宫寻你呢,难道皇叔就不怕今晚刺杀你的那些刺客是我派去的,而我又是故意演那么一出戏来博取皇叔同情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手中轻拍着谢云程的动作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其实说实话,在他清醒看到谢云程的那一刻是怀疑过这孩子的,这出于对自己这条命的保护机制,可是当理性上来后,他便知道谢云程不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