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问题,你们对住宿环境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吗?”
背后的江浔脸颊蹭着陈乱的后颈皮肤:“有意见。”
“说说看。”
江浔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些黏糊的软:“宿舍里没有哥哥。”
如同一只正?在撒娇的大型犬。
“……”陈乱用笔头戳着江浔柔软的脸,叹气:“说点认真的行?吗。”
这种对话刚刚已经?进行?了好几遍了。
无论是江翎还是江浔,也不论是什么问题,给?出的答案都无一例外的起承转陈乱。
这种表格他怎么往上提交?
显得江家两个兄弟好像那个有哥哥依赖症的变态一样。
“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或者需求,希望学校和老师能帮忙解决?”陈乱又问。
“有啊。”
枕在陈乱大腿上的江翎跟一坨无聊的猫似的,伸手?把陈乱胸前的穗带拨得乱晃。
微痒的触感让陈乱不得不抬手?捉住江翎乱动的手?指:“你能不能老实点儿?”
“哦。”江翎嘴上应着,却又直接将在指间蹭着的穗带一圈圈缠绕在手?指上,而后握紧,往下一拽。
陈乱被这股力道扯得微微俯身,就见江翎勾着嘴角朝他露出一个肆意的笑来:“易感期快到了很?不舒服,我希望陈老师能帮帮忙,解决一下。”
陈乱把穗带从江翎乱晃的猫爪子里扯出来,挑眉看他:“你希望怎么解决?”
他倒要看看,江翎这张天天没个把门儿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下一秒,规规整整压在外套之下的领带就被江翎挑开扯住。
卡在喉结位置的领带结处传来微微的收紧感,呼吸开始不畅。
“我希望——”
江翎的舌尖顶着牙关,望着陈乱的眼睛慢慢吐字:“陈老师能给?我咬一口。”
第52章
空气里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浓郁起来, 朝着陈乱身边围拢过?去,但又迅速被另一股龙舌兰的辛辣味道撞了个趔趄,不甘不愿地散掉。
江翎不满地望了江浔一眼。
后?者回?以一个漠然的眼神。
陈乱闻不到, 他只是把江翎扯着自己领带的爪子拍开:“想勒死?我你可?以直说。”
而后?他抬手把整张表单糊在江翎脸上, 挑着唇角冷笑?:“驳回?, 我就当你在说梦话。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江翎捏着脸上那张碍事的破纸扔开, 嬉笑?着去看陈乱的眼睛:“只是咬一口,我又不会做别的事情。”
陈乱垂眼睨了他片刻,声音带了些凉意:“脑子不清醒的话现?在下楼跑二十圈醒醒神。江翎, 我是你哥。”
而后?把枕在腿上的江翎直接掀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动作差点让江翎脸着地滚到地上。
他也不在意, 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 跷着腿坐到陈乱对面的椅子里笑?:“暑假在家?你咬我那一口的时候也没说你是我哥呢?太双标了吧。”
“闹着玩的时候的咬, 跟刚才你嘴里的咬是一回?事吗?”
陈乱都懒得理他,就当他易感期神智不清在发癫。
轻拍了下环在腰上的江浔的手示意他松开, 陈乱收起走访表站起来,边整理着衣服边往外走:“走访表我帮你们全填满意了,这两天就要开始军训, 早点休息。”
只是手指还没来得及碰上门?把手, 背后?一道身影就朝他袭来。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
陈乱被身后?已经高出他大半个脑袋的少年摁在了门?上。
腰侧有?一条手臂拢了上来, 用力圈住,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恶意地挑着陈乱腰间的武装带, 耳廓附近有?温热的呼吸覆了过?来。
江翎将陈乱圈在了自己和门?背之间,俯首下去, 故意地靠近陈乱敏感的耳后?,勾着唇角笑?得恶劣:“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咬么。”
留个标记,就不会有?那么多不长眼的人?往陈乱身边凑了吧?
那个秦阳看陈乱的眼神,他很不喜欢。
说话间的气流混着少年的嗓音争先?恐后?地朝耳朵里钻, 耳后?的痒意逐渐化成一种酥麻的灼烧感,那一小片皮肤几乎是在瞬间就泛起一抹晕红来。
陈乱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朝旁边躲了一下,抬肘顶住江翎的喉咙,止住他压过?来的肩膀。
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的跳了几下。
他眯起眼睛看向那双浅金色的瞳仁:“江翎,你早上不小心把抑制剂打脑子里去了?”
后?者躲都没躲,任由陈乱的手肘抵着自己继续靠近,挑着唇角故意用一种听起来很委屈的嗓音慢慢道:“可?是哥哥,易感期真的很难受。我轻点咬,可?以吗?可?以吗?求你了。”
“……这是轻不轻点咬的问题吗江翎?你不要胡来。”
陈乱推着江翎的脑袋要把人?推远:“我是个beta,你咬我有?什么用?还有?,你学你哥也学得认真点,一点都不像。”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江翎干脆将下巴埋进陈乱的颈窝里耍赖,声音闷闷的:“万一有?呢?”
“有?也不行。”陈乱断然拒绝。
平时闹着玩喜欢咬人?啃他几口也就罢了,标记行为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哥。”
“又不是亲的。”
两个人?拌了几句嘴,眼看江翎越来越过?分,手臂越收越紧,甚至抬手去抽陈乱的领带。
空气里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越发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江翎的下巴慢慢蹭到了陈乱的后?颈处,几乎就要咬下去了。
“江翎,松手。”陈乱的嗓音已经染了些警告意味的冷意。
但江翎装没听见。
“江翎,我说松手。”
“我不。”
江浔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孪生弟弟不断作死?。
果然,江翎的“不”字话尾还没落下来,只听到门?那边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江浔甚至没太看清陈乱是怎么从江翎怀里挣出来、又是怎么把江翎扔出去的。
总之三秒过?后?,他弟已经被陈乱一个过?肩摔砸在地上了。
江翎仰面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做梦似的眨了下眼。
刚刚发生了什么来的?
怎么就躺下了?
陈乱留了力,没真的跟摔仇人似的下死手,但也不算轻拿轻放。
江翎甚至在地上躺了有七八秒都没缓过?气儿来。
“江同?学,这里不让睡觉。”
陈乱慢慢踱步过?来,弯着眼睛朝着地上还在懵圈的江翎笑?,甚至俯身朝着江翎伸出一只手:“要起来吗?不过你要是想躺在这里睡到明天早上,我也没意见。”
“正?好省了明天早上叠豆腐块?”
江翎:“……”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江浔的脸。
此刻他的孪生哥哥正?坐在床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睨着他。
眼神对碰的瞬间甚至微微地弯了弯唇角,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意味。
江翎:不活了。
他沉默着自己爬起来,活像个被捏扁了的小面包、漏了气儿的河豚,连空气里的信息素都蔫了下来。
“哦~还能爬起来。看来你身体素质还不错,暂时不需要我帮忙。”
陈乱挑着眉收回?手,捏着皮质手套的指尖将两只有?些闷人?的手套摘下来,抱着手臂抬手用手套在江翎脑袋上拍了拍,半眯着一对笑?眼语调懒散:“平时你闹着玩没关系,这次吃个教训,下不为例。”
说完直接转身开了门?,从桌边拿起那罐清理喷雾随意喷了几下除去身上的味道,晃晃手里的走访表,头?都没回?:“先?走了。开学愉快。”
“咔哒”一声轻响,门?重新关上了。
沉默的空气里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
江浔好心情地弯着嘴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被子上躺好,看向站在屋子里像个人?形雕塑的同?胞弟弟:“被扔到地上的感觉爽不爽?”
江翎:“……”
江翎看了江浔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到椅子上坐下。
“我早就跟你讲过?,不要惹毛了他。”
江浔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一些:“你那会儿怎么说的来着?”
然而江翎盯着地板眯了眯眼睛,似乎在走神,片刻后?又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军校最好的格斗术老?师是谁?”
江浔:“什么?”
江翎憋着气:“我要选修格斗术。”
几分钟后?,浏览完校内论坛各种乱七八糟投票的江浔推了下护眼眼镜:“理论上排名第?一的是梁岳老?师。”
但旋即他又轻轻耸了下肩:“但是也有?人?说梁岳老?师跟陈乱私下里有?打着玩。”
“梁老?师没打过?。”
江翎:“。”
死?了算了。
当晚,有?人?摆脱了两条粘人?的大型犬一夜好眠,有?人?差点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雨依旧没停。
但霍临还是带着一群年后?就要毕业的学生乘上了前往野外训练场的军用飞机。
荒化种不会因为下雨就停止活动,污染区也不会因为天气不好就停止向外扩散。
二百年来,人?类与荒兽的战争从来都没有?真正?停歇。
细雨里陈乱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重新穿回?了最常穿的那套战术作训服,远远地目送着这群年轻的面孔背着沉重的装备排队登上飞机。
有?学员朝着陈乱挥手,还有?人?在夸张地用胳膊比心,陈乱笑?着挥手回?应过?去。
给霍临当了几年助教,这些学生跟陈乱自己带出来的也没什么两样。
远远的有?人?打了报告离队出来,跑到陈乱面前站定。
“陈助教。”
黑发黑眼的alpha一身灰蓝色的迷彩,垂眼看着陈乱弯起唇角:“我就知道你会来。”
以往每次他们进污染区,明知道只是到低危区作训,不会有?危险,陈乱还是雷打不动地每次来送,回?校的时候也一定来接,亲眼确认他们每个人?都没缺胳膊少腿了才算完。
“马上都要出发了,你跑过?来做什么?快回?去,别耽误起飞。”
陈乱笑?着抬手在秦阳的头?盔上拍了一下。
“这个给你。”
秦阳抿着嘴笑?了笑?,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个只有?手心大的小瓶子,塞到陈乱手里。
“?”陈乱抬手看了看。
透明的一个软瓶,上面印着一个不认识的商标。
“什么东西。”
“护眼液。”
秦阳注视着陈乱那双透着清浅灰色的漂亮眼睛,在陈乱与他对视的前一秒又立刻垂到别处:“昨天下午在礼堂门?口就看到你眼睛有?点红红的,没睡好一样。”
“眼睛疲惫发酸的话可?以用,能缓解很多,没有?副作用。”
陈乱笑?起来:“行,我收下了。”
他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赶紧回?去,你们霍老?师在喊你了。”
“嗯。那我走了。”
陈乱摆摆手:“我等你们安全回?来。”
等到所有?学生都上了飞机,雨突然大了起来。
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着头?顶的伞布,空气里泥土的味道都更甚了些。
隔着模糊不清的雨幕,陈乱看到霍临火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远远朝他挥了挥手。
“砰”地一声,机舱门?关上了。
陈乱退回?到安全线以内,目送那台冷灰色的军机在震耳的轰鸣声中升空飞远,消失在灰沉沉的云际外。
接下来的两个月,刚入学的新生要进行入学军训,暂时不用给他们上机甲课。
陈乱回?到办公室继续熟悉整理新生档案,顺便应一些老?学员的请求帮他们制定一些训练计划。
大雨一刻不停地下着,仿佛天顶上破了个洞,无尽的洪流从那个破洞里倾泻下来,一副要把地面冲垮砸烂的势头?。
黑沉沉压得很低的云层里忽然响起一声闷雷。
看了一早上资料的陈乱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开窗户。
汹涌冰凉的雨气直接冲进了有?些发闷的室内。
现?在江翎跟江浔在干嘛呢?
估计是在跟着内务官学习怎么整理内务吧。
陈乱站在窗口,一想到江翎有?可?能会叠被子叠到崩溃就忍不住乐起来。
他想在口袋里摸颗糖,手伸进去动作却?顿了一下。
——哦对,是秦阳早上给的护眼液。
就说么怎么感觉手感不太对。
正?好现?在用一下试试。
陈乱把那瓶护眼液拿出来开封,仰起头?。
瓶口的水珠悬在那里,将滴未滴。
“咚咚咚——”
一阵略有?些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
“陈老?师。”
“霍老?师和她带队的学生在k9091号污染区失联了。”
“啪嗒——”
落下来的那颗药水滴歪了,顺着陈乱的脸颊滑落下来。
陈乱随手抹了那道水痕,回?过?头?蹙起眉:“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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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k9091号是一个低危污染区, 平时多用来做科研用途以及给军校学生做野外训练。
但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程度在所有污染区里都排不?上号的地方,由经验丰富的舰队退役军人带队的一共29人,在进入污染区后的第三个小时就全部失联。
这是从来都没出现?过的情?况。
驻地守军已经联系舰队派人进去搜救了, 军校也带了人到污染区外围的部队营地守着。
陈乱乘军校的飞机赶到的时候大雨已经完全停了, 但暴雨的余韵仍在城市废墟里回荡。
浑浊的积水像横贯在破碎的路面上的伤口, 倒映着依然泛着铅灰色的天空。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怪异的味道:铁锈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腥甜、混凝土大楼的断层渗出的沉冷的石灰粉味儿, 以及污染区独有的、泡透了水的污染晶尘散发出的、带着怪异甜香的酸腐味道。
此时距离霍临的队伍失联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陈乱坐在污染区外围指挥中心休息室的窗边,沉默地朝安静到不?合常理的污染区里望去。
被晶尘覆盖的废墟静默着,破败的建筑物脚下暗紫色的苔藓横生。
仅仅经过一个晚上的大雨, 前些天才清理过的入口路面边缘就重新蔓延出一大片锈红色的带刺荆棘, 荆棘的枝干上鼓胀出亮玫红色的球状瘤, 像是一只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陈乱望着那?些熟悉的景象, 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起来,指甲陷入掌心, 泛出细细密密的疼。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糟糕的感觉了。
曾经的记忆渐渐远离得像是一场梦,让他几?乎要以为,日子就会一如?先前两年那?样一直平静地过下去,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总有一天, 那?场噩梦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结束。
但现?在不?是这样的。
几?个小时前那?道消息像一柄重锤, 猝不?及防地敲碎了他以为的现?实?,将他砸回了支离破碎的噩梦里。
战争其实?远没有结束, 只是远离在了他看?不?清的地方。
——在越来越频发的荒化病事件里,在先驱者舰队的成员们以命相博的高危污染区, 在礼堂那?些逐年灰暗下去的学员墙上。
陈乱无比希望下一秒就能听?到通讯恢复的消息,得到全员无恙的喜讯。
但他同时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
在那?个长长久久的噩梦里,地下基地里所有的任务途中失联,都基本等同于?噩耗。
那?些被陈乱亲手带出来的一个个年轻的面孔也像今天一样, 在某个早晨被陈乱目送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陈乱才会固执地每次碰上学员要进污染区,都会亲自来送。
因为在很久以前,一次送别,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军部临时调高了k9091的危险级别。
——以往只有那?些磁场常年紊乱的高危污染区,才会出现?队员进入就与?外界失联的情?况。
现?在只有先驱者舰队负责执行救援任务的小队成员能进去。
其他所有人能做的,只有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湿沉沉地凝固在每一次呼吸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凌乱的画面在陈乱眼前闪回。
雨幕里霍临飞舞的头发、
秦阳往他手里塞瓶子时那?双澄净的眼睛、
孟森在用胳膊举到头顶跟他比心、
吕瑶瑶笑着朝他挥手、
还有其他的、那?一张张熟悉的、年轻的面孔……
那?些画面跌进了万花筒一般破碎、旋转倒飞,忽然又从边缘开?始燃起了火。
火苗所过之处,那?些笑容融化成了刺眼的猩红。
于?是陈乱又看?到了火光之下,昏暗潮湿的地下基地里,听?闻噩耗后那?一双双悲痛而绝望的眼睛。
脚下五颜六色的糖纸落了满地。
陈乱自己都不?清楚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嚼碎了多少颗糖,仿佛要用口腔里那?股几?乎令人作呕的甜腻,压住从又沉又苦的胸腔里泛上来的一阵阵彻骨的冷。
不?大的休息室里,有人在发呆,有人在抽烟,有人在窗前仿佛变成了笼中关久了开?始刻板行为的困兽,来回转圈。
外面指挥中心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有人路过时急促的脚步声?、低声?的交谈都变成了针扎一般的噪音,令人坐立难安。
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
第三天的傍晚,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旁边桌上的烟灰缸被人一巴掌掀翻,在几?近窒息的休息室里发出一声巨响。
穿着军校教职工制服、几乎在这三天沉默成一座雕塑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蜷缩起来,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终于?发出了一种濒死的野兽一般的哀嚎。
他的女儿也在进污染区的队伍里。
进污染区的申请,是上周他亲自批的。
天亮之前,如?果还是没有消息。
他们就该离开?了。
陈乱涩痛着的喉咙滚了滚,目光无神地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关节生了锈一般缓慢地站起来,身体甚至失衡般地摇晃了一下。
像个刚安装好四肢、手脚还没与?中枢协调好平衡性能的野生机器人。
习惯了。
这种事情?,早就习惯了。
是他在和平的地方待了太?久,以至于?都快要忘了他是怎样一路走过来的。
视线被腾起来水汽模糊成一了团,胸腔里像是有一团湿冷的棉絮压着,渐渐喘不?过气来。
只是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指挥塔下那?片已经彻底寂静下来的城市废墟里,远处忽然亮起来一点火光。
陈乱眨了一下眼,生怕自己是看?错了。
下一秒,休息室的门被人“砰”地一声?大力撞开?。
狭小而安静的空间里骤然亮起通讯员姑娘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激动的嗓音:“回来了!!!!”
暗沉的夜色中,指挥基地里一时间灯光大亮。
一道星火一样微弱的光从黑暗里挣扎出来,
一团明?亮而炽热的光从指挥中心迎上去。
基地入口处,几?台机甲在黑暗里渐渐显现?出轮廓,后面拖着几?台早已破损抛锚的装甲车。
早已等待多日的医护人员蜂拥围上去。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刚刚还摔了烟灰缸无比崩溃的男人紧紧搂着怀里看?起来并无大碍的女儿,哭得像个小孩。
一身脏污的作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飒爽姑娘正拍着她爹的脑袋轻声?安抚。
陈乱站在人群的后方,一眼就看?到了霍临。
小麦色皮肤的alpha手臂上缠着绷带利落地从装甲车上跳下来,朝着陈乱挥手。
红色的长发在夜色里像一团燃烧的火。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有自己跳下来的,也有被搀下来抬下来的。
但都活着。
于?是陈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默数。
1、2、3、4……26、27。
加上霍临和正在被她爹搂着哭的吕瑶瑶。
一个不?少。
陈乱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笑意。
连日来一直紧绷着的弦,在确定了早上送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少后,“啪”地一声?就断掉了。
眼前忽然一阵眩晕,漫上一片漆黑。
他只听?到离她最近的吕瑶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呀!!!老陈——”
最后的画面,是姑娘一边推着挂在她身上死活不?下来的爹,一边要冲过来扶他的样子。
二十分钟后,重新缓过神来的陈乱坐在了医疗处外面的椅子上,小口喝着吕瑶瑶送过来的温水,停摆了三天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转起来。
嘶,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什么来着?
算了,想不?起来不?想了。
伤员有点多,医疗处忙得不?可开?交。
霍临的胳膊断了,正一边让医护处理,一边面不?改色地给军部和学校通话汇报。
淡定地仿佛护士手里那?条血呼兹啦的胳膊不?是自己的。
舰队派来的营救小队里有两个重伤员正在急救,医护有点不?够用。
不?少受轻伤的学员都不?太?想添乱,反正也都学过战场急救,干脆互相帮助。
有些嘈杂的医疗处大厅里,还有学员正在拍视频,嘴里念叨着:“我没事,别担心啊。你?看?,大家都在呢。”
污染区范围内没有公共信号,一般只能通过军用频段通话,大概是想等之后有信号了再给谁发。
陈乱进来的时候,秦阳坐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的,连右腿裤管都被剪掉大半个,露出来的半截大腿上还有一道正咧着嘴的狰狞伤口。
孟森正在给他处理,但是由于?不?太?熟练,动作间透着一种清澈的笨拙。
“孟森你?这针法跟谁学的,缝得挺抽象啊。你?是打算给你?好兄弟腿上纹条蜈蚣出来吗?”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不?远处响起来。
秦阳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盈着笑意的透灰色眼睛。
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漆黑的眼睛闪了闪:“陈助教。”
后者在他身边观光似的转了一圈,随后朝他轻松地弯起唇角:“我看?了一下,都是小伤,活着就行。”
秦阳看?着陈乱,紧绷了很久的表情?松动下来,终于?慢慢弯了一下唇角:“……嗯。”
而孟森见?到陈乱仿佛见?了救星,干脆地站起来把?东西往陈乱手里一塞,握着陈乱的肩膀往秦阳面前一推:
“乱哥你?来的正好,我这种粗人实?在是干不?了这种精细活儿,交给你?了。”
“……你?使唤我使唤得可真利索。”
陈乱在孟森小腿上轻轻踢了一下,笑骂了一句,但也还是戴好医用手套蹲了下来,接过孟森手里做了一半儿的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