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林问:“宗奚和你闹矛盾,是不是气你不好好治病,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他才对你失望?不肯理你。”
纪槿玹不肯回答,絮林话说完了,转身就走。
“你去死吧。”他突然听到纪槿玹这样说。絮林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刹那间火冒三丈,这家伙还反倒骂起他来了?!
气得猛扭过头,刚要吼他,就看到纪槿玹挂在嘴边淡淡的笑,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平静,丝毫没有怒气。他说:“你当时,这样对我说。”
挤在喉咙口的话瞬间堵住,戛然而止。
絮林讷讷道:“什么……”
纪槿玹对着絮林笑:“我想,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会原谅我一点。”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的。”
现在提这个干什么?
和人吵架在气头上,难道说一句你去死,就真的要去死了?谁会这么听话,不是白痴吗。
以前好声好气和他商量他不听,这种话他就记在心里了?
纪槿玹一定是疯了。
“你可以?”絮林反问,“可以什么,可以去死吗?”他上前一步,眸底涌着怒气,“我看你现在最需要的除了治病,还得去看看你的脑子。”
“你死不死,活不活,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去死,让我承担一个莫名其妙的罪责。”
“你死了,我不会开心,也不会难过,更不会原谅你一星半点,我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你威胁我没有用。”
纪槿玹一怔:“我不是威胁你……我……”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吞吞吐吐半天,试探着问,“我是不是,让你更生气了。”
絮林紧咬着牙,默不作声。纪槿玹便知道了答案,彻底噤了声。
许久,絮林沉声道:“纪槿玹,你真的很可恶。”
他转身就走,将呆愣在原地的纪槿玹远远甩开。
纪槿玹没有再跟上来。
絮林买了船票,上了船,两个小时后,回到了十三区。
絮林是突然回来,没有告诉蒲沙他们,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先去了学校,那里空无一人,已经放了学。转道便回了家。那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屋里亮着灯。
蒲沙在家。
絮林一把推开门,进屋就喊:“老师,我回来了!”喊完,屋里却静悄悄的,没人应答。
絮林在玄关处脱了鞋,往里走,客厅空荡荡的,亮着灯,却没人在。
难道出门去了?
“老师?”絮林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蒲沙的卧室里突然传来叮铃哐啷的动静,动静很大,絮林刚要过去看,蒲沙就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冲出来,见到了絮林,立马哐当一声把房门关上,神色看着,慌里慌张的。
“絮林,你这孩子,”蒲沙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扯了扯衣服,“你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吓我一跳。”
絮林道:“我说了年底会回来过年的。”
“我知道,我就是……咳,你回来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我好准备,家里都没有吃的,你饿不饿?我煮点东西给你吃?”
“不用,不忙。”
蒲沙头发乱糟糟的,像被大力揉抓过似的。絮林伸手要去帮他整理翘起来的头发,说:“头发乱了。你刚刚是在睡觉?”
“啊,嗯。”蒲沙点点头,他视线飘忽,两手随意地在自己头发上按了按,胡乱地整理好。
“……”絮林转头看了眼他的房门,扫了一眼,再扭过头去看蒲沙时,果不其然看到蒲沙紧张的眼神。
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絮林提起嘴角:“你有客人?”
“啊?”蒲沙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反应很大地疑惑了一声。
絮林更确定了。
“不给我介绍一下?”
“……”蒲沙抓在絮林胳膊上的手更用力了,生怕他一声不吭就往他房间里去,道,“没有,没有客人。”
没有才怪。絮林没拆穿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蒲沙表演。
当初庄旬找到这里来,蒲沙和他一起去了主城。那个时候,絮林才知道蒲沙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追问下,蒲沙见瞒不住,才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絮林。
不怪絮林总觉得蒲沙和十三区格格不入,因为他本就是在丹市长大,后来遇到了纪家那位,受了伤,侥幸捡回一条命,不敢再回去,才迫不得已来到了十三区。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故事。
命这东西,真的很奇妙。纪家的这两兄弟,总是能找到人祸害。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蒲沙也这个年纪了,能忘掉往事,有新的人,新的感情,这是好事。
絮林为他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絮林还是想看看对方靠不靠谱,想着最好替蒲沙把关一下。总不能让他又吃一次亏。
蒲沙拽着絮林,一路把他拽到厨房,说:“家里、家里好像没有醋了,你去帮我买一瓶吧。我来煮晚饭。”
絮林瞟了眼橱柜上那瓶还剩大半的醋,挑眉。
这是要把他支出去,让躲在他房间里的那个人趁机开溜了。
还瞒着不给他看呢。
看来还不是时机。
絮林也不为难他,反正以后总有机会。
“好吧。”絮林指了指橱柜上的醋瓶,明知故问,“还买这个牌子的吗?”
“……”蒲沙跟着一看,才发现自己做的这事有多欲盖弥彰,耳朵根子瞬间涨得通红。
絮林一笑:“行,那我去了。”
他晃悠着出了门,去了隔壁街超市买了瓶醋,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提溜着塑料袋往家走。
他单手插兜,嘴里叼着根点燃的烟,走过一条小巷时,一旁的矮房里传出女人的哭泣和求饶声。
其间掺杂着男人的怒骂。
没多久,一个满脸是伤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胳膊挎着个菜篮子,似乎准备去买东西。
和絮林擦肩而过时,他甚至闻到了女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女人脑袋低垂,双目无神,长发遮着脸,但依旧挡不住她皮肤上的青紫。像是这种事,她已经经历了百遍千遍,早已麻木了。
巷子边上摆着几张破旧的围棋桌,几个人围在那里下棋。女人的离去惹得其中一个年迈的老人抬眼。
他瞅了眼女人离去的背影,摇摇头:“老王又打媳妇儿了。”
“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打了十几年,也不和人离婚,作孽。”
“算了,别人家的事,少管那么多。到你了,快下。”
几人闲聊几句就又玩了起来。
絮林拎着东西拐了个角,那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回到家,桌上已经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蒲沙背对着他正忙活着盛汤。
絮林把醋瓶放到他旁边,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坐着,马上就好。”
絮林走出厨房,看到蒲沙的房门大开,里面那位走了。
“那个人是谁?经常过来吗?”
“你们怎么认识的?”
“是Beta?”
一顿饭,絮林的问题比他碗里的米粒还多,砸得蒲沙措手不及,吃不是,答不是,含糊道:“下次再和你说。”
“下次,下次什么时候?”
将蒲沙闹得一顿饭都吃不安稳,不得不另起话题:“这次回来多久?”
“二十天的休假,陪你过了年,年后再走。”
“小胖他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明天可以约着他们出去玩一玩。”
“好。”
蒲沙问:“他,有去找你吗?”
絮林筷子一顿。他当然知道蒲沙说的是谁。但他回答不上来。
难道告诉蒲沙,他这两个多月都在丹市,早就和纪槿玹见了面,还在他的地盘上待了一段时间吗。
这不准把他吓坏。
看絮林神色不对,蒲沙也不问了,说道:“他这两年都没有来这儿,我担心你回来了,他会过来找你。他会吗?”
蒲沙是担心他才这么问。絮林听到,没有说话。
纪槿玹说过要来。
虽然絮林三令五申禁止他过来,但他又怎么可能是听话的人。
他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纪槿玹的心思,谁能猜的透。
年关将至,十三区冬日天气阴寒,冷风刺骨,天空从早到晚都雾蒙蒙的,似是快要下雪了。
絮林回来几天,和小胖石头他们备了点过年需要的年货和烟花,采买着当天晚上需要用到的食材。
一直到除夕那天,絮林的生活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也没有看到不该看的人。
这似乎是久违的,一次正常的大年夜。
蒲沙的小院子里挤满了人,大家和以往每年一样,围着桌子吃烧烤,喝酒聊天,互相分享着自己的生活琐碎。十二点时,十三区的上空绽放开一朵一朵的烟花。
十三区没有烟花禁令,这是他们在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风景。
絮林喝了几杯,脸颊滚烫,他倚在院里花墙旁,仰头看着头顶的烟花。看着看着,五彩斑斓的烟花下,一滴微凉的水液落在他脸上,然后,是第二滴。
雪花似撕碎的棉絮般,洋洋洒洒从天际往下落。
果然下雪了。
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不规则的白雾。
絮林鼻子冻得通红,将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下巴尖。
新的一年到了。
“新年快乐,小林哥!”
“新年快乐!站那里干嘛,过来喝啊!”
“想逃酒是不是?”
不远处的小伙伴们笑着和他举杯,絮林朝他们奔过去:“来了!”
酒过三巡,一群人喝得差不多了,渐渐散去。
蒲沙今天也难得喝了点,醉了,早早去房间休息了。絮林一个人送走了那群家伙,望着院子里的一堆垃圾,认命地收拾起来。
收拾完,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雪还在下,没有停的迹象。
屋檐,地上积了不少雪,白茫茫的一片。
絮林提着两个黑色的大垃圾袋出门去丢,鞋子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丢完垃圾再次返回,脚步倏地在院门口停住。
篱笆院的外边,有一块地方有很多脚印,被踩得有些化了,露出了泥泞的地面。仿佛有一个人,在这里蹲了很久,徘徊了很久,来来回回地在同一个地方踩着,始终没有离开。
可能是在他们放烟花的时候就在了,可能是他们热热闹闹喝酒的时候,也有可能,更早。
比起这些脚印,更为显眼的,是地上堆着两个巴掌大的小雪人。
手艺很差,很粗糙。
只是四个小雪球极为简单地摞在一起。
眼睛鼻子都没有点。
却挨得很近,恨不得融为一体。
絮林蹲下身,看着这两个雪人。
他什么都没说,起身进了屋。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絮林听到蒲沙迷迷糊糊在喊他,过去一看,宿醉的蒲沙难受的厉害。
絮林便给他去买醒酒药。
出门时,他看了眼院子门口。那两个小雪人还在,和昨晚一模一样。
絮林去药店买药,时间还早,天气又冷,路上行人稀少。
经过巷子里那几张围棋桌的时候,絮林往某间屋子张望了眼,这一下,就看到那个蹲在门口角落,蜷缩成一团,神色慌神的女人。
她脸上都是血。
在十三区里,暴力是最正常的事,报警也不会有人管。但女人样子太吓人了,絮林走过去,蹲到她面前,问:“你还好吗?”
女人战战兢兢地看向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她看向屋子,絮林也跟着看过去,门虚掩着,絮林看到地板上躺着一个面目全非,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
是女人的老公。
想来,是女人终于受不了暴力,在又一次殴打下,不得不拼死反抗。
女人哆哆嗦嗦的,无法言语,不等絮林再问,她突然疯了似的,踉跄着往外跑,跑了几步往前扑倒就要摔,絮林赶忙扶住她。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掉了出来,那是一叠染血的崭新的钞票,被女人紧紧攥在手里,变得皱巴巴的。
“等一等,你得去医……”
离得近了,絮林才发现,女人脸上的血不是她的,而是从外面,溅上去的。
和一个成年男人,且体型比她大出许多的人搏斗,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絮林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动手的人,不是她。
下一秒,女人断断续续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那个人……样子不太对……”
“他好像不舒服……受伤了、钱……”
“……”絮林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塞到她手里。
随即,他往女人想要跑去的那条路上走去。
女人急切地跑出门,并不是被吓坏了,也不是因为伤了人想要跑,而是,要去找帮她的人。
或者说,是给她这笔钱的人。
第82章 听从你自己的心
一个常年被家暴的女人,身上有点钱肯定都会被搜刮走,就算能掩人耳目攒下钱,也不可能这么新。
是谁帮了她?一个出手这么大方,下手毫不留情的人。
还有着这十三区里没人能奈何他的放肆狂妄。
絮林没有去管屋里躺着的那个男人,在女人的指路下去寻找那个人。
女人步履蹒跚跟在他身后。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今天她又一次遭受丈夫暴力时,一个陌生人突然冲出来,帮了她,不止教训了她的丈夫,甚至给了她一笔钱。女人受了他恩惠,当恩人离去之后情绪缓过来,细细一回想,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的身体情况似乎也不太好,才想着要去追人。
原本停了的雪又下了起来。
好在,絮林循着雪地上渐渐消失的脚印,三拐两拐,来到了一处河边。
石桥下那片空地是居民们夏日纳凉的地方,四面透风,在冬日,没人会来这里吹冷风。
但此时,絮林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蹲在河边上,一只手垂着伸进河水之中,搅着水流。似乎是在清洗手上沾着的血渍。
他低着头,没有发现絮林的到来。
絮林脚步骤停,闪身躲到墙角后。他探出半张脸,远远地看着纪槿玹。
纪槿玹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风衣,根本不能抵御十三区的寒风。他的脸很白,白得和天上的落雪不相上下,黑发被风吹得轻轻地摆。
时不时压抑地轻咳两声。
感冒了吗?
他洗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打开,一股脑倒了几粒,数都没数就塞进了嘴里。
干咽了下去。
纪槿玹吃了药,仰着头,闭上眼,喉结滚了滚。
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
显然,那个男人是被他单方面的处理了一番,对方没有伤到他分毫。
他看上去状态不好,只有可能是因为他本身信息素的原因。
落在絮林后面的女人一瘸一拐好不容易追了上来,狐疑的视线绕过躲藏的絮林,落在了河边的纪槿玹身上。
只一眼,女人眼睛就亮了。
她找到了她的恩人。
她朝纪槿玹小跑了过去,絮林没有上前,躲在暗处。
纪槿玹看到她追上来,站起身。他比女人高出很多,女人看着他时很费力气,离得很远,絮林听不到他们具体的对话,但他可以听到女人控制不住的泣音,她在道谢,在感激。
她很惊讶纪槿玹这么一个陌生人居然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也很担心他会因为打了她的丈夫而遇到麻烦。
絮林同样惊讶。
讶异于纪槿玹的出现,讶异于他的‘多管闲事’。
不过,惊讶也只有一点,他其实有心理准备。
看到那两个堆得很丑的雪人时,絮林就猜到有可能是纪槿玹。
他来了十三区,躲在絮林看不到的地方,隔着一道篱笆门,他们在院子里欢天喜地地庆贺新年,纪槿玹蹲在院子外面,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默默地堆着雪人。
过了一晚,絮林以为纪槿玹肯定已经走了。
可他还在。
纪槿玹和女人说了什么,女人又有些犹豫,纪槿玹递给她一张东西,她才红着眼睛,似下定了决心,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对纪槿玹郑重地点了点头,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纪槿玹站在河边,手拢在唇边,又咳了咳。咳完,他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
许久,他握紧了拳,把手放进了口袋里。
絮林后撤一步,从另一个方向走掉了。
他来到药店买了药,拎着袋子出来,又转回了河边,纪槿玹已经不见踪影。
河水击打着岸边的碎石,哗啦作响。
絮林弯腰捡起一颗鹅卵石,用力一掷,石头破开水面,咚的一声。
随后,他又捡起一颗,在手心抛了抛,没有再往河里丢,而是转了方向,掷向不远处的一道墙,石子撞击墙面,弹开,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出来。”絮林说。
良久,一双皮鞋从墙后拐角处踏出来。
纪槿玹的身影出现在絮林眼中。
两人遥遥相望。纪槿玹慢慢走到絮林面前,站定。
絮林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很诚实地回答:“昨天下午。”
“晚上在干什么?”
“……”
絮林问:“雪人好玩吗?”
雪花落在纪槿玹眼睫,他轻轻眨了眨眼,便化成了水。
睫毛湿漉。
纪槿玹道:“烟花,很漂亮。”
“你的家,很热闹。”
“你说的没错,”纪槿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过年,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他笑起来,对絮林道:“新年快乐。”
絮林忽然很烦躁。
他点起一根烟,猛吸了两口,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过年这种日子。”话里的讥讽,纪槿玹不会听不出。
和他在一起的六年,他们一起度过新年的次数只有两次。明明纪槿玹在烟花下和他承诺过“以后的每一年,你都要和我过”,但最后,絮林都是一个人待在冷冷清清的别墅里。
他的誓言,总是不作数。
寒风吹得絮林鼻尖眼眶通红一片,他沉了语气:“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别再来这里。”
纪槿玹眼神一滞,呢喃着回答:“说过。”
“那你还来?”絮林蹙眉,“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我,没有……”纪槿玹道,“我只是偷偷的,看一看。”偷偷的,躲在角落里,不惊动絮林,不让任何人发现,不给他的生活添乱,只要能看到他就行了。
“不行!”
絮林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踩,道:“你要是真的如你所说,偷偷的,你就不会堆那个雪人,你就是存心让我发现,让我知道你在这里,存心让我不好过!”
“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絮林的情绪在这一刻蓦地像充气到极致的气球,因为外来的一根针扎得瞬间破裂。
他恨不得上手和纪槿玹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如果不是看纪槿玹的脸色不好,他绝对一拳打上他的脸。
“每次在我以为我会过上正常平淡的日子时,你就会出现,然后自顾自的,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絮林一脚踢散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迸溅到纪槿玹的腿上,脚上,在他的裤子上留下四溅的泥点。
“以前是,现在也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顾他人意愿的行为就是在给人添麻烦!你放过我行不行,纪槿玹!你放过我!”
“你要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你才开心是不是!”
絮林的嘶吼回荡在河边,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更冰冷,将纪槿玹的心剐了个稀烂。
纪槿玹没有再开口。他原地站了几分钟,像一座被冻结的冰雕,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絮林再抬头时,河边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絮林用力甩了甩脑袋,蹲下身,粗鲁地抓着自己的后颈。后颈上的抑制贴翘了个角,抚了又抚,抚不平,絮林一声怒骂,一把将手上的塑料袋甩在地上,里面的药掉了出来。
除了一盒醒酒药,还有一盒感冒药。
絮林一脚踩上去,踩扁了感冒药的盒子。
仍不解气。
直到把药片踩得掉出来,粉碎,才勉强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双手握拳,肩膀紧绷,整个人因为愤怒都在颤抖。
他抓起那盒醒酒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河边。
回到家,絮林深吸一口气,倒了杯水,拆开药,这才走进蒲沙的房间。
喂他吃了药,絮林就要出去。蒲沙却拉住了他的手,拽停了他。
蒲沙问:“你怎么了?”
“什么?”絮林哑着声音,“我没怎么。”
蒲沙拍了拍床畔,示意他坐下。絮林定了定,还是坐到床边。蒲沙开口,说道:“你在生气。”
絮林没想到会被他看穿,明明自己掩饰得这么好。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絮林不肯说。
蒲沙深深地端详着他,忽地,他说:“你遇到什么人了吗?”
絮林沉默。
蒲沙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过来见你了,是不是?”
“……”絮林静了静,也不隐瞒了,道:“是。”
“他昨晚上就在。”絮林道,“我们在院子里,他在屋外。”
蒲沙:“一晚上?”
絮林说:“一晚上。”
“我搞不懂他。”絮林盯着自己的指尖,说。
原本,他以为纪槿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旁人在他眼中都是没有价值的蝼蚁。可如果他真的是自己想象中的这么坏,他又为什么要去管那些他本可以不用管、不用搭理的人。
陌生人、Omega、弱者。
不管是主城,亦或是十三区。
说他没有感情,为什么又要在他们分开之后表现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要独自蹲在院子外面,安静地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玩着地上和着泥巴脏兮兮的雪。
为什么要给人一种他没了絮林就会死去的错觉。
好似纪槿玹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没了他,生命便全无意义。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明明他之前那样对自己。
纪槿玹是个很坏的人。
可,如果他真的很坏,为什么又要坏得不彻底。
絮林道:“我甚至搞不懂我自己。”
说是恨他,为什么也恨得这么不彻底。
为什么那么生气。
真的是因为纪槿玹多次出现在他面前吗?
还是说,
是因为自认为自己铁石心肠,却仍旧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再受他控制,而是无意识地在被纪槿玹牵着走?
“人就是很复杂的。”蒲沙说,“恨一个人时,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爱一个人时,又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甚至还觉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