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结果显示,谢围可能在失踪次日就遇害了。他死去后,双眼被挖走,血管被切开,而在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受过伤。
谢围死在谢家老宅,谢家人成了重点调查对象,总的来说,谢家融洽和睦,谢围有个姐姐,嫁到了外省,和他说不上特别亲密,但关系也不错。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和他交集不多。谢家的其他表亲堂亲,确实有人嫉妒谢围,或者看不惯他当明星,但到不了杀人的地步。
问题最大的还是演艺公司的人,谢围所在的团队前期竞争很激烈,一百多个人争抢五个名额,谢围有实力,家里又有钱,公司上层欣赏,招了不少恨。除了竞争者们,竞争者背后的支持者也有除掉谢围的动机。这项排查耗费了很多人力和时间,最后最可疑的那些人,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证据不充分。
警力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限的,南合市那么大,不断有新的案子出现,专案组的精英们陆续被抽走,专案组已经名存实亡了。蒋队不久也被安排了新的任务,谢围案并不是唯一在他手上没有侦破的案子,但如今想起来,的确是最离奇的一个案子。
“小岳,你要重新调查吗?”蒋队说:“我记得你在重案队,怎么突然去积案队了?”
“杨队让我沉淀一下,多学习学习。”岳迁没把话说死,他越发怀疑谢围案背后有异能者的存在,但查不查,怎么查,他还没想好。
蒋队点头,“关注一下悬案也好,我们啊,能力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当年技术手段也跟不上,很多案子放了十几年,几十年,越放越没希望,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能给被害者家属带去公道。”
蒋队这话让岳迁有些触动,分开时,蒋队又叮嘱,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联系他。
周日一早,岳迁就来到宁秦家门口,黑衬衣黑西裤,整个人显得正经而肃穆。宁秦打量他片刻,见他如此郑重,叹了口气,“你还真来。”
“说了要陪你,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宁秦并不是独自过去,当年他们的乐队有五个人,宁秦是鼓手,贝斯手和副音吉他手也要去看谢围。路上,宁秦说起大家的近况,贝斯手和他一样,现在是商人,副音吉他手是医生,虽然早就不玩音乐,但对过去混在一起的时光,都有几分怀念。至于主音吉他手,很多年前就和他们失去联系了。
岳迁远远看见两位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墓碑前,他们就是宁秦说的贝斯手和副音吉他手。宁秦与他们汇合,岳迁没过去打搅。
这个公墓算是南合市最好的公墓,风水好,售价高,谢围死后半年,调查停下来,他才入土为安。前些天是谢围的生日,宁秦选择在今天来,是想避开其他祭拜谢围的人。
不久,三人祭拜完,岳迁才过去,分别和贝斯手、副音吉他手打了招呼,这时才看得出,宁秦和谢围确实没有特殊关系,他们只是年少时关系要好的伙伴。
谢围的墓碑前放着一些花。岳迁注意到一个巴掌大的木雕物件,仔细看,是个精巧的钢琴。
岳迁将钢琴拿起来,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谢围钢琴弹得很好,这可能是谢家谁放在这里的。”宁秦说。
岳迁说:“他不是主唱吗?”
副音吉他手笑道:“乐队的主唱,只会唱歌哪里行?他从小练琴,比你舅舅还弹得好。”
宁秦点头,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要不是他嫌不够摇滚,我们还想把钢琴加进来。”
“不过谢家谁会放这种东西?”副音吉他手凑到岳迁身边看那小小的木雕钢琴,“以前怎么没见过?”
贝斯手说:“谁知道?还要经过你允许啊?”
“你这人!”
不过是个小插曲,放钢琴的一定是怀念谢围的人,岳迁将钢琴放回去,但下山的路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不踏实,又独自返回,拿起钢琴拍了几张照片。
“那钢琴有问题?”宁秦问。
岳迁摇头,“没,就是觉得好看,搜一下同款。”
宁秦不相信他,正要问你是不是在查案,他就说:“给我男朋友也送一个!”
宁秦:“……”
外甥从查案机器变成恋爱脑了到底是好还是坏?
回到市里,岳迁和宁秦分开,不久接到尹年的电话,“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去录指纹。”
岳迁立即赶到尹末的小区,尹年已经到了,他似乎依旧不那么信任岳迁,但毫无疑问,岳迁是找到尹末的关键。尹年将钥匙交给岳迁,又录入了岳迁的指纹,“你试试。”
岳迁手指按上去,门打开。
“你来过,我就不陪你了,你想怎么熟悉就怎么熟悉吧。”尹年走到门外。
“尹先生,你放心,我不会害尹末。”岳迁说。
门合上,岳迁转身,平静地扫视着这个尹末住过几年的空间。
嘉枝村,也有一道门合上了。夜很深,尹莫锁上尹家老宅的院门,将包扔在后座,车发动起来时,他抬头看了看一摇一晃的蓝色绣球。
第160章 版本之子(13)
尹年找人将尹末的房子打扫了一遍,食物、生活用品各在其位,床单被套也换上了干净的。岳迁在每个房间都待了会儿,渐渐有些困倦,但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
在尹末家中失眠的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岳迁觉得自己很难形容。关灯后,屋里很暗很静,似乎有什么在周围流动游走,他几次打开灯,却什么都没看到。凌晨,他总算睡着了,但整夜半梦半醒,对梦到了什么毫无记忆,醒来只觉得辛苦和压抑。
连着几天,岳迁都睡得非常糟糕,也没在尹末家中找到重要线索。他逐渐有种古怪的感觉,这套房子是活的,它正在向自己倾述着什么。
房子怎么会是活的?
“我住过,尹末刚失踪的那段时间,我住过几次。”尹年接到岳迁的电话,皱着眉,“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是吗。”岳迁若有所思。
“你感应到了什么?”尹年问:“是尹末?”
既然尹年的感受和自己不同,岳迁便没有继续说,“没有,就是有点失眠。”
尹年沉默了会儿,“也许你思虑太深了。”
岳迁理智地思索,他睡不安稳,感到房子向他传递着什么,这应该不是思虑深不深的问题,他和房子间,有特殊的引力。
房子是死物,房子传递的,只能是尹末当初留存的东西。可是岳迁想不明白的是,尹末为什么那么不安,那么压抑,这和他熟悉的尹莫完全不像。
尹莫虽然因为父母、异能的事,内心比外表复杂得多,但尹莫不痛苦,更谈不上压抑,留存在这房子里那些极致的压抑是怎么回事?
“岳队,没睡好觉吗,眼里都没光了。”陈哥经过,开玩笑道。
岳迁揉了下眼睛,“搬了个新环境,有点认床。”
“噢,那没事,多睡几天就好了。”陈哥又说:“你申请了外勤啊?”
岳迁站起来,收拾东西,“嗯,那天多谢了。”
“嗨,这有什么,一个电话的事。不过你真打算跟那个案子啊?”
“先了解一下,还没正式开始查。蒋队其实也挺放不下那个案子。”
“哎,在自己手上没侦破的案子,哪个刑警放得下呢。”陈哥感慨了一句,做自己的事去了。
岳迁离开市局,驱车前往安启镇,尹莫送的运动水壶在箱子里哐当哐当响,岳迁按了它几回,让它消停一些。
谢家老宅在安启镇边缘,案发时就已经荒废多年,现在更是和野外的环境融为一体了。岳迁先在老宅外面兜了一圈,没急着进去。有小孩在附近玩耍,看见外人,互相喊道:“有人要进鬼屋了!有人要进鬼屋了!”
岳迁对鬼屋这种说法还挺熟悉,在嘉枝村,尹莫家也是鬼屋,他在那鬼屋里不知睡过多少回了。
“这鬼屋怎么回事啊?”岳迁拦住小孩问。
“这以前住的是地主,早就搬走啦,死过好些人,吓死人了!”小孩一本正经地说。
岳迁问:“死的是哪些人?”
“地主自己就死在里面,还有地主的孙子,还有地主家的仆人。”小孩晃着脑袋,“不过我都没见过。”
“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
“大人们都这么说,我爷最爱说这些,我爷还见过地主呢!”
岳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小孩便兴冲冲地拉着他去找自己的爷爷。
小镇的老人们没什么事做,小孩口中的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皱巴巴地坐在巷子里,有年轻人听他回忆往昔,他高兴得很。
“爷爷,你认识谢家的地主啊?”岳迁说。
“什么认识不认识,我以前,还在谢家干过活,我啊,也算是谢家人呐!”爷爷一下来了精神,他姓郑,十几岁就去谢家当杂工了,日子过得比村里大多数人都好。
当年,谢围的爷爷,也就是笛英珠宝的创始人谢笛英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谢家是大地主,整个安启镇最有钱的就属他们,别的小地主都得看谢家的脸色。
郑大爷那是还是小郑,干点跑腿、修缮之类的活。在他印象中,谢笛英是个很正派的人,谢家人丁兴旺,那些少爷大多都不是东西,对仆人没好脸色,动不动就打人,有些过分的,还逼仆人下跪。
谢笛英受过高等教育,又是学艺术的,讲究人人平等那一套,对小郑们很客气,大家也都喜欢给他干活。
谢家的长辈大约也看得出谢笛英是最有出息的人,早早把家业交到他手上,他靠着雄厚的家族资本创业,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家之主。
笛英珠宝的工厂在市里,谢笛英回安启镇的时间渐渐少了,谢家这栋老宅也渐渐萧条下来,常住的除了上一辈的老人,竟然就只剩下小郑这些干活的。老人们一死,老宅就跟失去了主人似的,经常这里塌一块,哪里缺一片。
小郑也熬成了郑大爷,关于谢家的传说也冒了头。懂风水的说,谢家这老宅其实是个凶宅,谢笛英父亲那一辈,害死了几房太太,她们阴魂不散,要不是谢笛英这人太正,阳气压过了阴气,哪有谢家今天。
不过谢笛英应该也挺忌讳这个,所以那些年几乎不回来了。笛英珠宝那么赚,为什么不把谢家的老人接到市里去享福?因为他们都是有罪的,谢笛英需要他们在这里赎罪,安抚那些枉死的魂灵。
“真有这种事啊?”岳迁故意一惊一乍。
“我还骗你不成?”郑大爷越说越兴奋,“我就住在谢家,我能不知道?”
岳迁说:“但我听说后来谢笛英岁数上来后,搬回来了啊,他好像还是死在老宅里。他不怕吗?”
郑大爷皱起眉,似乎也有些不理解,“是有这么回事,这人一老啊,脑子就糊涂了,年轻时的精明全都没了!”
谢笛英回老宅居住时,郑大爷已经不再去谢家帮佣,谢笛英也不需要,他从市里带回年轻、专业的护工,照顾他的起居。
谢笛英回来这事,镇里议论了好一阵,最普遍的说法是,谢笛英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落叶归根的想法,他那么有钱,继续住在市里不好吗,非要回来受老宅这阴气。
但说来也怪,自从谢笛英回来住,老宅不再动不动就坏,器物仿佛都焕发了新生。人们再次感到,谢笛英的正气养着整个谢家。
在郑大爷眼中,谢笛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就算老了,身体也应该倍儿棒,但回到老宅的谢笛英,是个无精打采,时常坐轮椅的老人,几乎不与外人说话,郑大爷和几个老伙计去看他,他已经记不得他们了。
郑大爷很失望,还跟别人说谢笛英肯定是被老宅的风水给瘟到了,谢家的小辈简直不是东西,怎么能把老人丢到这种地方来?
谢笛英在安启镇生活了三年,其间相安无事,谢笛英死的时候,却闹出不小的动静。他死在家中,在睡梦中就走了,在这之前,谢家的护工陆续离开,只留下两三个路都走不利索的老人服侍他。
谢笛英死了,也没消息传出来,住在附近的人闻到味儿,进去看是怎么回事,才发现谢笛英都臭了。满镇都说,谢笛英是被儿孙间接害死了,他们要是关心谢笛英,也不会这样。
之后,谢家的人来了,将遗体带走,据说在市里办了一场盛大的白事,谢家老宅所有人都撤走了,这个曾经繁华的宅院再也没有人气。
“那谢笛英的孙子死在里面是怎么回事?”岳迁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被杀的啊,凶手不是到现在都没找到吗?”郑大爷哼哼,“要我说,就是警察无能,警察和有钱人勾结!”
岳迁:“……”
说起谢围案,郑大爷很激动,他当时可是跟着警察去看过现场的,那屋子全是血,连墙上都涂满了血,谢围就躺在他爷爷闭眼的床下,隔着一个床板。
“你想想,那场景,是不是很诡异?”郑大爷说:“警察都相信,那就是邪术,不然为什么非得把人放在那个床下面?要我说,谢笛英可能也是邪术害死的,他们爷孙俩啊,是一样的命!”
岳迁说:“那老房子出了这么多事,怎么还不拆?我看咱们镇的发展也不在那个方向,那边早没人了。”
“谁知道?谢家不愿意拆吧,那是他们的地,他们在城里享福,拆了难道还能盖个新的楼?没必要啊。”郑大爷又说:“他们有时还回来做做法事呢,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祭拜祖宗。”
旁边有个老头插嘴,“祭拜啥啊,肯定是心虚呗,让死掉的人别去找他们。”
岳迁想起刚才在老宅外看到的残烛,烂掉的纸扎支架,问:“啥时候做的法事?”
“啥时候……”郑大爷想了想,“哟,上一次也得有两年了吧?”
“还做了好几次?”
“过几年就会搞一次,说是有大师来,让谢围安息。”
岳迁又拜访了几位老人,对谢围这桩离奇的案子,他们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有一点相似,他们都觉得谢围的死和邪术脱不开干系,所以谢家时不时搞一场法事,镇一镇,他们也能理解。
岳迁回到谢家老宅,捡起一些残烛放进物证袋。院门是锁着的,但想进去很简单,他正想开锁,郑大爷的孙子就跑来了,骄傲地说:“你想进去吗?我带你啊!”
岳迁跟着小孩来到院墙边,小孩钻进植物中一阵扒拉,露出一个老旧的梯子。小孩们对鬼屋总是又爱又怕,居然有人搭了梯子,还藏得挺好,大人都不知道。
“你不是这儿人,我才带你来的。”
梯子嘎吱响,岳迁想,这万一要是塌了,整个镇的小孩得把他围起来,不让他走。好在梯子看着要断,还算没坑他,他踩在院墙顶上,一跃而下,小孩也跟着跳下来。
“那就是死人的地方!”小孩兴奋地往里面跑。
院子里的法事痕迹比外面更多,随处都是烧过的香烛,纸扎的架子,还有很多褪色的符。他对符一窍不通,本想带走一些,回头问人,但手即将碰上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挡了他一下,他犹豫片刻,没有去碰,拿出手机拍照。
“快点快点!”小孩催促。
岳迁跟上去,建筑里的符更多,犹如将整个空间都封印了起来。来到谢围的陈尸处,满目的符让岳迁一阵心慌胸闷。墙上的血污已经被符覆盖了,床上有很厚的灰,那不是一般的灰,而是香灰。
“你,有没什么感觉?”岳迁问。
小孩大概来过很多次了,大声说:“牛逼吧!等我长大了,我要照着这个开发一个鬼屋,赚大钱!”
“……”岳迁佩服小孩的心大,“那确实牛逼。”
小孩继续带岳迁参观,岳迁问:“你们镇上,出现过闹鬼事件没?谢围后来回来过没?”
“哈哈哈你还信这个?”小孩鄙视道:“闹什么鬼啊,反正我没见过,哄小孩的呢。”
谢围小时候曾经在老宅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跟着长辈搬去市里后,老宅就没有他的房间了。岳迁在一个偏房里看到一架很旧的脚踏风琴,打开试了下,还能弹。以前的家庭,不一定一开始就会给孩子买钢琴,很多都是从这种脚踏风琴开始,富人也是如此。这风琴是谢围小时候弹过的吗?
岳迁脑海又闪现放在谢围墓碑边的木雕钢琴,谢家对谢围的死如此忌讳,那是谁为他雕了他生前喜欢的钢琴?
岳迁带着满腹疑问离开安启镇,他有重启悬案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行,尹莫还在“那边”等着他,如果他这次穿越没有找到对付林腾辛的办法,应该尽快回去。
回到尹末的住处,那种实质般的感受又出现了,岳迁觉得有看不见的东西正拥抱着自己。今晚或许又会睡不踏实。这个世界的尹末,在去朔原市接手殡仪馆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脑中切换着谢家老宅、手雕钢琴、尹末、尹莫,岳迁逐渐沉入黑沉的睡眠,而这一次,他没有很快醒来,仿佛是终于适应了屋子里的东西,他被牵引着,看到了不知是谁的“梦”。
秋天的山林,充满生机的金黄下,是满地枯败的落叶、断枝,踩上去会发出很脆的声响。岳迁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尹莫,他有些分不出,这是尹莫还是尹末,这是“那边”还是“这边”。
尹莫回过头,见他盯着自己发愣,笑了笑,退回来,拉住他的手,“马上就到了。”
他这才发现,尹莫提着的尼龙口袋里装着纸钱和香烛,而他的手上,拿着水果和两朵纸花。
他和尹莫要去祭拜谁?
尹江和阿妆的墓在一起,照片上两人都是年轻时的样子,阿妆很漂亮,和岳迁在尹家看到的遗照一样,尹江清瘦疲惫,他留下的照片很少,可供选择的则更少。
尹莫点上香烛,蹲下来烧纸钱。岳迁把水果、纸花放在墓碑前。气氛并不沉重,尹莫甚至笑了起来,“妈,爸,介绍一下,这是岳迁,他说想见见家长,你们害羞吗?”
岳迁推了尹莫一把,尹莫险些没蹲好。
两人一起烧了会儿纸,岳迁说:“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也知道是谁害了你们。”
岳迁愣住了,是他在说话没错,但真正说话的不是他!
他在“梦”里,是另一个岳迁在对尹江阿妆说话。
“林腾辛,他是觉醒的版本之子。”岳迁语气郑重,“但我会保护尹莫,我们已经计划好怎么让他沉睡,放心。”
尹莫说:“对,不要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说着,尹莫牵起岳迁的手,“我会和岳迁去他的世界生活。”
岳迁转过脸,和尹莫相视而笑。
“梦”里的岳迁陷入茫然和不安,他不是他,尹莫也不是尹莫,谁和谁在互相承诺?他想问尹莫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无法说话,意识短暂地空白后,山林和墓碑都不见了,他站在熟悉的空间——尹末这套房子。
醒了?他转过身,意识到“梦”并没有结束,这里的确是尹末的房子,但和他入睡前有一些差别,陈设、家具不一样。
“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尹莫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岳迁才发现,尹莫也在。
尹莫推开滑门,回到室内,他似乎成熟了一些,年龄大了几岁?
“我有点想嘉枝村了。”岳迁环住走过来的尹莫,两人接了一个吻。
“回去也很方便。”尹莫说。
岳迁感到自己所在的这具身体很放松,仿佛林腾辛已经不是威胁。尹莫将他推倒在桌上,他余光瞥到镜子,镜子里的他更像是穿越前的他,没有穿越后的那种青涩。
“梦”再次调转,还未睁开眼,岳迁就感到浑浊而粘稠的潮湿,某种厚重、压抑的东西裹挟着他,他难以喘息。
他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视线很高,是飘着的。
定睛一看,病床上那个浑身裹着纱布,一只眼睛坏掉,奄奄一息的人是尹莫。他心中一震,下意识想扑过去,但他很轻,他不知道自己是一道魂,还是一道视线。
病房里只住着尹莫,不时有护士进来查看他的情况,他很不好,重伤,但更麻烦的是,他似乎没有一丝求生欲望。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但岳迁能够从这密不透风的悲哀中,感知到他极其浓烈的痛苦。
是悲伤,是后悔。
岳迁所熟悉的尹莫身上没有这样厚重的情绪,但他感知过同样的情绪,这样的沉重,和尹末的房子如出一辙。
那个岳迁呢?为什么不在?为什么只有尹莫一个人?
岳迁在片刻的木然后,想到了尹莫描述的“梦”,边境山林,枪林弹雨,岳迁死了。
而尹莫其实活了下来?却永远失去了生机?
他与尹莫的“梦”为什么是连续的?尹莫的痛楚极其真实地传递给他,仿佛他们真的经历过那一场死别。这是未来在警告他们?还是说,这并不是未来,而是已经发生过的过去?
“岳迁,岳迁……”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岳迁迅速回神,下意识以为病床上的尹莫看到他了。
可是尹莫剩下的一只眼睛被泪水覆盖,没有焦距,也没有看着他。尹莫只是在绝望中,喊着那个死掉的岳迁。
岳迁的心脏猛然变得极其沉重,拉着他急速朝深渊坠落,不断变幻的光影中,他仿佛窥到了什么,而有陌生的,失控的力量,正在他的灵魂里爆发。
那是墓地,却和另一个“梦”里和尹莫一起去的墓地不同。
冬季,寒风刺骨,光秃的树枝刺向铅黑色的天空,下雪了,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掉在地上,顷刻间融化,犹如一条条深色的泪痕,掉在身上,让被淋湿的人更显落魄萧索。
尹莫瘦了很多,长发披散,脸白如纸,脸颊已经凹陷,衬托得剩下的眼睛大而无神。他双手空空,拄拐站在一个墓碑前,盯着墓碑上的名字。
岳迁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墓碑,写着他的名字,镶嵌着他生前的照片。他并不意外自己就这么死了,这仿佛是尹莫在山林中那个“梦”的延续,也是上个在医院里“梦”的延续,他死在边境的追杀中,尹莫活了下来。可是活下来的尹莫身心聚残,形如行尸走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心力。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蔓延,侵蚀着岳迁空洞的身体,或者说仅有的视线。他扑向尹莫,张开双手想要抱住尹莫,可是尹莫依旧呆站在原地,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风,没有一片树叶摇动,没有一棵小草晃动。
尹莫蹲下去,他的右腿装了义肢,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吃力,岳迁看到他浑身都在颤抖,那张曾经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脸枯萎而狰狞。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落下冷汗,他手撑在地上,喘息几口,再次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喑哑地说:“岳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