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减轻对顾家的恨。
现下人已寻到,梁誉总算得以喘息,疲累席卷周身,催人欲眠。他将楚常欢揽入怀中用力箍紧,合了眼,低语道:“别动,让我睡一会儿。”
楚常欢不敢挣扎,只能任他抱着,可恨意却在眼中盘旋不散,逐渐染透了瞳仁,鲜红似血。
不知适才是梁誉做得太狠,亦或是马车颠簸所致,楚常欢的小腹隐隐泛着疼,他下意识想要抚摸,却在抬手时被身后之人用力扣住了腕骨,唯恐他挣开逃走。
楚常欢强忍不适偎在他怀里,直到那股疼劲儿消散,方就着这个姿势倦怠地睡了过去。
快马加鞭行了整整四日,三人总算抵达辅郡,在驿馆内落了脚。
驿馆长吏听闻梁王到来,疾步出门相迎,在他跟前站定后躬身揖礼道:“卑职卢长洲见过王爷——”目光瞥向他怀里那位头戴斗笠、指染蔻丹的“女子”,思量着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梁王妃,复又道,“见过王妃!”
“免礼。”梁誉绕过他,抱着楚常欢径自入内。
卢长洲紧步跟上,口里笑盈盈地道:“王爷几日前不是已经去兰州了么,为何今天又折回辅郡了?”
梁誉没有应声,沉着脸往二楼行去。卢长洲正欲跟上,却被梁安一把拉住,笑道:“烦请卢大人命人烧些热水送到王爷房里来,另备一桌晚膳。还有——王妃喜静,楼上就不必再招待客人了,让手下小吏也别去叨扰。”
卢长洲一叠声应是,旋即领着一帮下人毕恭毕敬退至后院。
进了房间,梁誉将怀中人轻轻放至软榻上,双脚刚一沾地,藏于裙摆下的锁链便“哗啦啦”滑落下来,在榆木地板上震出几声沉闷的动静。
半柱香后,驿馆的小吏呈来几碟热腾腾的菜,有荤有素,羹汤齐全。
待小吏退去,梁誉摘下楚常欢的帷帽,道:“吃饭罢。”
楚常欢静坐在此,不为所动。
梁誉便将他抱到桌前,往他碗里布菜,楚常欢闻着那股油腥味儿顿觉反胃,忙捂住嘴,没让自己吐出来。
梁誉担忧道:“怎么了?”
楚常欢唇色微微发白,摇头道:“无碍。”
驿馆的菜太过油腻,实难下口,楚常欢免强吃了半碗白水泡饭,旋即拖着沉甸甸的脚镣离了席,独自来到窗前坐定。
他这两日的饮食比在王府时更差了些,身形瘦薄如纸,从后方瞧去,倒真像个温婉贤淑的闺英闱秀。
梁誉此时也颇有些懊悔,那天他气恼过头,做了些强迫之举,以至于楚常欢每晚做梦都在哭喊着向他求饶,醒来后更是沉默呆楞,无论他做什么,楚常欢都不反抗。
——抑或说,他不想反抗了。
饭毕,小吏进屋收拾残羹剩饭,一并将烧好的热水注入浴桶,而后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梁誉替他解了衣,抱他进浴桶洗沐。
胸前那片咬痕结了痂,不复此前的狰狞,两粒稚嫩的花骨朵儿被热水浸得格外娇妍,莹润透亮,靡靡如绯。
楚常欢疏懒地倚着桶壁,双目凝视虚空,略显木讷,满头乌发铺于水面,宛如黑锻。
他就像一只脱线木偶,由着人揉圆搓扁。
梁誉只有在洗澡时才会解开他的脚镣,此刻经水一泡,踝骨处的勒痕便清晰绽露。
梁誉轻轻揉捏这片痕迹,不经意间又瞥见了腿腹的兽齿牙印,遂用指腹按了按,问道:“你这处疤痕究竟是怎么弄的?”
楚常欢道:“狼咬的。”
“狼?”梁誉拧眉,“何时咬的?”
楚常欢恹恹地道:“很久之前了。”
他似乎不愿谈及此事,梁誉就没再过问,不多时便将他抱了出来,仔细揩净水渍,连同湿淋淋的头发也慢慢擦至干爽。
中衣轻薄,可窥肌肤,肩胛处的鲜红芍药若隐若现,直进梁誉的眼底。
他拨开楚常欢的长发,拉下那片衣料,用布满粗茧的手抚摸盛放的芍药,问道:“疼吗?”
楚常欢没有应声,他便又问,“纹这朵芍药时,疼不疼?”
“不疼。”楚常欢淡淡地道,“起初明鹤也担心我会疼,便在行房事时纹了它。这朵芍药纹了多久,我们就做了——”
“楚常欢!”梁誉厉声打算他的话。
楚常欢拉上衣襟,回头看了他一眼:“是王爷要问的,我不过如实回答,王爷何必动怒。”
梁誉定睛凝视着他,忽而冷笑:“他也没有多爱你,犯不着拿他来气我。”话说至此,梁誉又凑近了些,贴着他的唇角细语道,“顾明鹤从前将你关在金笼里,可你仍对他死心塌地,我估摸着你应是喜欢被人囚禁,故而特为你备了这副脚镣——可还满意?”
楚常欢颦眉,一把推开了他:“你胡说什么,明鹤从未囚过我,他怎会对我用那些东西!”
梁誉道:“侯府东苑藏着偌大一只黄金打造的笼子,如果不是用来囚禁你,难不成顾明鹤背着你金屋藏娇了?”
“不可能!”楚常欢生气地道,“明鹤对我忠贞不二,何来藏娇一说?况且——我在侯府待了两年,从来不知有什么黄金笼。”
他的这番解释对梁誉而言无疑是欲盖弥彰,梁誉心情渐好,微笑道:“天色已晚,王妃该就寝了。”
楚常欢揪紧袖角,避开对方的视线,冷漠地道:“我身子累,今晚不想。”
“嗯。”梁誉并未强迫他,抱起他走向床榻,吹熄床头的烛焰,解衣入眠。
此去兰州山遥路远,倘若快马加鞭,不出半月就能抵达。
河西动乱,边境不宁,梁誉不敢再耽搁,遂命梁安加快脚程,及早赶往兰州。
出了西京洛阳就进入了河中一带。接连奔波数日,楚常欢的身子已有些吃不消,每日频频困倦,连饭食也越吃越少,若是沾了荤腥,则呕吐不止。
这日傍晚,几人行至一个小镇,梁誉见楚常欢神色萎靡,便寻了一家客栈落脚歇息,并让梁安请来大夫,替他探了探脉。
楚常欢浑浑噩噩,头脑也不甚清醒,饶是被他抱坐在怀里看诊,也不觉羞耻。
老大夫隔着手绢搭上他的脉,摸了两把,展眉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尊夫人有喜了!”
霎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见三人都不言语,面上甚至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神色,老大夫笑容微僵,以为自己齿落舌钝,没把话说明白,于是又道:“这位郎君,尊夫人有——”
“梁安,”梁誉沉声打算大夫的话,对梁安道,“再去请个中用点的郎中!”
楚常欢软绵绵地倚在梁誉怀里,看着大夫一个接一个被请来,又一个接一个被轰走。
但无论来者是谁,诊脉后说的头一句话便是“夫人有喜了”。
楚常欢半阖着眼,绞尽脑汁去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其中一人问道:“尊夫人最近可有腹痛嗜睡、饮食不畅、呕吐之症?若有,再凭这滑脉之相便能断定是有了身孕。”
梁誉闻言,脸色愈发难看:“滚!”
大夫涨红了脸,愤愤地道:“有病!谁家夫君听说夫人怀有身孕后不是欢天喜地的?老夫三更半夜出诊,怎就碰了见这么个疯子,真是晦气!”
梁安赶在他家王爷动怒之前把人推出门外,掏一块碎银塞进大夫手里,赔笑道:“劳您费心走这一遭了,如有得罪,还望海涵。”
不等大夫骂咧,梁安便关上了房门,屋内霎时又恢复沉寂。
这一刻,楚常欢似乎清醒过来了,抓住梁誉的肩不停地问:“大夫方才说了什么?他说什么?谁有身孕了?”
梁誉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庸医胡言,不可信之。”
楚常欢头脑空白,满目惊慌:“我是男人,我怎么能……怎么会……”
“不必理会他们。”梁誉把人抱向床榻,吻了吻他的面颊,宽慰道,“近日马不停蹄地在赶路,你的身子的确有些吃不消,今晚便在此处好好休整一番,明早醒来定会无恙。”
梁安踌躇半晌,谨慎地道:“王爷,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否。”
梁誉有些不耐:“说。”
梁安道:“男子受孕虽有悖阴阳之道,却也并非没有先例。昔年崇宁帝遭人迫害,误中奇蛊生下了先帝,如今王妃……或许……”
崇宁帝产子一事,梁誉曾听父亲提及过,那蛊源自魔教,名唤“昆山玉碎”,遇酒生香,极为淫邪。
思及此,梁誉遽然蹙眉,不禁回想起楚常欢每次与他缠绵时,都是一副醉魂酥骨、忘情萦逗的模样,待得了疏解,整个人便冷漠如冰,再无半分情意可言。
且他的情-欲来得太过突然,又常把自己错认成顾明鹤,但那样的楚常欢,绝不正常。
梁誉兀自沉吟,良久,他对梁安道:“你明日前往太原,将李大人接到兰州,他原是傩师,对巫蛊之术略有所闻,或许知道如何解王妃的病症。”
梁安应道:“是。”话毕退出屋外。
梁誉侧首,注视着呆坐在床沿的楚常欢,见他双手无措地贴在腹部,便道:“此处山穷水恶,大夫医术鄙薄浅陋,你无需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待去了京兆府,再寻名医问诊也不迟。”
楚常欢默不作声,脑海里仍盘旋着大夫的话,宛如魔音经久不散——
「夫人有喜了!」
「夫人脉相平稳,身体并无大碍,腹中胎儿估摸着已有月余!」
喜从何来?
明明是个男人,却有违乾坤之道,孕育胎儿,这便是喜?
亡夫尸骨未寒,他就怀上了别人的种,这也是喜?
楚常欢当然不肯相信自己的肚子能怀孩子,可他一沾荤腥油腻便吐个不止,七八个大夫看了诊都说是喜脉,一人言之,尚且荒唐,众口如一,焉能弗信?
蛊也好,天生怪体也罢,都抹不掉他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孽种的事实。
几息后,他拖着沉重的脚镣朝床内爬去,就着满身疲惫合了眼。
这一夜,两人都各怀心事未能安睡,至天明时,楚常欢浑浑噩噩地入眠,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梦魇惊醒,而后一头扎进身旁的温暖胸膛里,泣声道:“对不起……明鹤……对不起……”
梦里,顾明鹤满目悲戚,哀哀地对他道:“欢欢,你背叛了我,你怀了梁誉的孩子。”
他百口莫辩,只能用力抓住顾明鹤的手,拼命地道歉。
顾明鹤哂笑一声,厌弃地掰开他的手指,道:“欢欢,你脏了。”
楚常欢心口一沉,痛得喘不过气,忙扑进他的怀里,哭着唤他的名字:“明鹤……”
不过瞬息,他便被人推开了,紧接着,梁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又梦见顾明鹤了?”
楚常欢骤然清醒,惊诧地坐了起来,梁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面色阴沉至极。
楚常欢脊背发凉,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谨慎,唯恐又惹恼此人,被扒光了衣服狠遭凌辱。
片刻后,梁誉下床梳洗更衣,旋即只身离开了客栈。
屋内复归平静,楚常欢却骇得面色苍白,全然忘了自己如今正怀着梁誉的孩子。
初晨露冷,□□风寒。平息良久,楚常欢赤脚来到窗前,推开百叶窗俯瞰而去,便见梁誉正候在一家蒸糕铺前,挑选了几块热乎乎的米糕,用油纸仔细包裹妥帖,转而又折向身后的果脯摊,买了两袋蜜饯果干。
往来行人络绎,独他一人身似修竹,面如冠玉。
楚常欢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梁誉若有所觉,倏然抬头看了过来,他匆忙闪至百叶窗后,眼里有掩不去的惧意。
少顷,梁誉返回客栈,见楚常欢赤脚坐在窗旁吹着晨风,当即取来一件氅衣披在他的肩头,并耐心地为他穿好脚衣和鞋履。
桌面上的油纸无声散开,露出几块冒着热气的米糕,甘甜糯香扑鼻而来。
楚常欢原本不觉饥饿,此刻闻到了香味儿,倒有些禁不住嘴馋。
梁誉道:“这是红米枣糕,佐以青梅酱蒸制,酸甜绵密,你尝一块,看看合不合口味。”说罢,一并将果脯的纸袋也解开了,“这里还有杨梅干和山核桃,你若喜欢,我再买些回来。”
方才他离去时分明还沉着一张脸,现下如此温和,反倒让楚常欢颇感不适。
这么久了,他仍没有习惯梁誉的阴晴不定。
楚常欢默默吃下一块红米枣糕,因着味道不错,在梁誉的注视下又吃了两块。
餍足饱腹后,便有些犯困,不知不觉间,楚常欢已趴在桌上熟睡过去。梁誉小心翼翼地把他挪到床上,目光凝在那面平坦的腹部。
须臾,他掀开楚常欢的中衣,将掌心贴于小腹,所抚所触,一片清凉,与四周的温热肌肤大相径庭,无论他渡入多少内力,都无法捂暖。
梁誉不禁怀疑,楚常欢体内是否真的有传说中的昆山玉碎蛊,若有,又会是谁给他种的?
难不成……是顾明鹤?
可人人都说嘉义侯对楚少君疼宠入骨,他怎舍得在楚常欢体内种下此等阴毒的东西?
蛊虫损阳伤根,如果不能及早解蛊,则对宿主极为不利。
梁誉心绪纷杂,莫名烦躁,他看向沉睡之人,旋即又蹑手蹑脚地把他抱了起来,戴上帷帽走将出去。
从河中前往京兆府足有四五日的脚程,再向西行,需经过秦州、熙州、茂元等地,最后方可抵达兰州。
边境动荡,大夏随时可能举兵进犯。然而军中有将无帅,定会人心不稳。
梁誉此番乃是奉旨镇守河西,倘若他未能按时抵达,便是抗旨不尊,轻则革职,重则杀头。
但以他们现在的行进速度,恐怕要一个月以后才能赶到兰州。
梁誉没在河中滞留,载着楚常欢直奔河西而去。
越往西行,越显荒颓,行至京兆府时,马车蓬壁上已覆了厚厚一层尘土。
梁誉没去驿馆,而是就近挑了一家客栈落脚,并央烦掌柜替他请来一位名医,替楚常欢问诊切脉。
许是途中太过颠簸,楚常欢的气色愈来愈差,这两日更是连酸口的糕点也难以进食了,吃一块入腹,足以将苦胆水呕吐出来。
大夫探过脉,慈祥一笑:“孕初害喜乃常事,郎君尽管放心,尊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头三个月胎息不稳,需静养,勿再舟车劳顿,也不可行房事。”
梁誉送走大夫,回头见楚常欢又在发呆,便在他身旁坐定,还未及开口,就听楚常欢道:“不必再找大夫了,我腹中的确怀有王爷的骨肉,纵然是虢大夫诊脉,也掩不去这个事实。”
梁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楚常欢笑向他道:“此去兰州还有一千余里,行程紧要,王爷别再耽搁了,免教陛下怪罪下来。”
难得见他用这般温柔的态度对自己,梁誉不由放柔语调,道:“兰州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安心休养即可,不必操心。”
楚常欢不再言语,脱了鞋躺回床上,渐渐沉睡。
河西之事并不棘手。
岁初平夏城那一战委实伤筋动骨,即便是大夏也无法在三五个月内恢复元气,兰州城的驻军是顾家父子一手调-教出来的,战力绝不输给雁门关的梁家大军。
现在最令人头疼的,反而是楚常欢。
他本就体弱,如今又怀有身孕,若把他带去兰州,这一路恐怕要吃不少苦。
然而京兆府离汴京也有一千余里,将他送回王府,梁誉反而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只能向京兆府尹慕万里求助了。
——慕万里曾是梁老将军的旧属,颇为可信,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楚常欢暂时安顿在慕万里的府上。
入夜后,楚常欢洗完澡,坐在镜前擦拭头发,梁誉将此事告知于他,楚常欢道:“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
梁誉没有迟疑,当即前往慕万里的府邸。临行前,他叮嘱道:“夜里凉,别出去。”
楚常欢撩起裤管,淡淡地道:“我这个样子,即使想走也挪不开步。”
梁誉便不言语,转身离开了客栈。
楚常欢放下巾帕,起身来到窗前,透过窗缝朝外瞧了几眼,确认梁誉走远后,当即戴好面帘,拖着脚镣打开房门,敲响了廊上的铜铃。
不多时,客栈小二眉开眼笑地从楼下赶来,向他躬身揖礼:“夫人有何吩咐?”
楚常欢示意他走近,并附耳详述。
小二闻言,面露难色,不等他开口推拒,楚常欢便将簪发的一枚金簪拔了下来,塞进他手里,压低嗓音道:“有劳小哥了。”
翌日鸡鸣时,楚常欢被早市的喧嚷吵醒。
京兆府虽不及汴京城繁盛,但因其是先唐旧都,故而物博地广,胡商往来,亦是一派昌荣富庶之象。
他畏寒喜暖,夜里熟睡后总要不知不觉地朝梁誉靠近,每每醒来,都被对方紧紧搂在怀中,今日也不例外。
楚常欢醒了醒神,悄无声息地往后挪去,却惊觉自己的腿被他用双膝夹住,轻易动弹不得。
梁誉体热,将那双脚镣都捂暖了,粗粝的手掌紧贴在楚常欢腰际,似一块烧熟的铁,炽烈滚烫。
楚常欢昨夜吩咐小二之后就早早入睡了,他觉浅,惯爱用安神香助眠,近来却因怀有身孕而变得嗜睡,全然不知梁誉何时返回了客栈。
眼下两人离得近,呼吸缠绵交织着,一如贪欢时那般亲密。
他下意识仰头躲避,梁誉竟趁势把脸埋了过来,贴着他的脖颈,细语道:“醒了?”
唇瓣滑过颈侧皮肤,似是在亲吻。
楚常欢身子一软,呼吸渐渐变了调。正欲把人推开,却在伸出手的那一瞬被对方紧攥在胸前,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原本躺在他身侧的人,此刻已经压了上来,燥热的唇贴着下颌缓缓游移,最终落在他的唇面。
楚常欢微怔,试图拒绝,然而唇角翕张之际,梁誉伺机探进了舌,舔在软-腻的内壁上,恶劣地戏弄那截胆怯后退的舌头。
中衣的系带被轻巧解开,布有薄茧的手掌无声覆了上来。楚常欢被吻得失神,身软似水,口中全是梁誉渡来的气息。他难耐地蹬了蹬腿,无意牵动足间的脚镣,在被褥里发出一声脆响。
欲念辄起,楚常欢亦不再推拒,双臂虚虚地攀在梁誉肩上,乖巧地回吻着。
然而梁誉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趴在他身上,附耳道:“常欢,我明日便要去兰州了,你暂且留在京兆府,慕大人会好好照顾你的,待摆平了河西的事,我就带你回京。”
楚常欢神色淡然,嘴里温顺地应道:“嗯,我等着王爷。”
因顾及他腹中的胎儿,梁誉便没再继续,只借了他指头消乏,天光大亮时,楚常欢疲累地睡了过去,直至午时方醒。
眼下正值用膳的时间,梁誉命小二备来一桌清淡小菜,一并烫了壶青梅锞子茶。
楚常欢近来害喜,闻见油腻荤腥气便会呕吐不止,今儿桌案上的菜肴俱是少油淡盐的,间或有两碟过了醋的酱菜,酸味儿浓郁,扑面而来。
但他仅吃一口便放下了竹箸,微颦着眉,似是难以下咽。
梁誉也尝了尝碟里的菜,确实寡淡无味,因而道:“我让他们另备一桌。”
楚常欢捧着一杯暖融融的青梅锞子茶,向他道:“王爷,我想吃甑糕。”
他主动相求,梁誉心头莫名愉悦,问道:“还要吃什么?”
楚常欢略一思索,说:“蜜炙青梅脯、燋酸豏、还有泽州饧,每样都想尝一口。”
梁誉便依他所言前往市集采买果干糕糖,少顷,有人叩响房门,并唤了一声“夫人”,楚常欢道:“进来。”
小二鬼鬼祟祟地进到屋内,旋即从袖中取出一帖药递与他,笑盈盈道:“夫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有劳了。”楚常欢遣退店小二,并将那帖药藏匿稳妥,不多时,梁誉折回客栈,手里提着几只油纸袋,毋用多想便知里面都有些什么。
楚常欢不免心虚,没敢正眼去瞧他,接过甑糕糊乱吃了几口。
梁誉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兀自说道:“慕万里已派了人过来,吃饱后咱们就去他的府上。”往他杯中续满了青梅锞子茶,又道,“姜芜也来京兆府了,现下正在慕大人的府上。有她照顾你,我比较放心。”
楚常欢一怔:“姜芜也来了?”
梁誉道:“你不希望她来?”
楚常欢赶忙挪开视线,道:“只是有些意外。”
梁誉道:“她把球球也带过来了。”
楚常欢点点头:“嗯,知道了。”
饭毕,两人离开客栈,前往慕府。
马车在正门前悠悠停下,一位身着玄青色圆领襕袍的中年男子阔步迎来,拱手道:“下官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此人便是京兆府尹慕万里,姜芜跟在他身后,满目期冀地注视着马车。
梁誉抱着楚常欢下了马车,随即与慕万里一道进入府邸,分花拂柳地行至西院厢房。
慕万里含笑道:“寒舍简陋,不及王府宽敞豪奢,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王妃海涵。”
楚常欢没有回应,梁誉握住他的手,道:“慕大人与我父交好,值得信任。”
楚常欢悟明其意,便也一拱手,温声道:“慕大人见外了。”
虽然早就知道眼前这位穿着女子行头的王妃是个男人,甫一听见他的声音,还是教慕万里愣了愣,面上挂着尴尬的笑。
待他走后,梁誉摘掉楚常欢的帷帽,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继而撩开裙摆,替他解开沉甸甸的脚镣。
楚常欢怔在当下,不及他开口,梁誉便道:“常欢,你腹中有我的骨肉,我不会再锁着你了。”
楚常欢没有接话,默默逗弄着怀里的小狐狸。
姜芜盯着那串脚镣,心尖蓦地一震,但她没敢过问,当即背过身整理楚常欢从客栈带来的行李。
取出衣物时,她仿佛嗅到了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药味儿,只当王妃是在吃药固胎,不甚沾了些药气儿在衣料上,便没在意。
傍晚,慕万里备了一桌佳筵宴饮梁王及梁王妃。
席上不乏海味山珍、美酒佳酿,楚常欢仅闻上一闻就呕吐起来,慕万里吓了一跳,唯恐怠慢,一叠声问道:“王妃怎么了?莫非是菜肴不合胃口?”说罢立刻唤来侍婢,伺候王妃漱尽口里的秽物。
梁誉道:“他身子弱,沾不得油腻带腥之物。”
慕万里忙道:“是下官一时疏忽,下官这就命厨子再炒几个清淡些的小菜。”
梁誉道:“有劳慕大人了。”微顿,又道,“近来恐要劳烦贵府的厨子了,荆妻不宜食重油及牲畜禽鱼,只需备些寻常果蔬即可,口味偏酸些的更好。”
慕万里暗自思忖,这不是他家娘子昔年怀子时的饮食习惯么,怎的这个男王妃也好这一口?
但楚常欢毕竟是个男人,慕万里便没往这一处想,含笑应道:“下官领命。”
楚常欢吃了一盅热茶,逐渐压下喉间的不适,席上慕万里一直在劝酒,梁誉不想拂他的盛情,便接连饮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