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恋————原罪

那杯温水里，也许加了些止疼安睡的药物。
「......你也只重覆这四个字......不是吗?」

++

住院的日子，让我很喜欢。
没人打扰，安静的，空旷的，悠閒的，固定吃药，固定接受检查，固定看著男人进出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每每该吃点东西维持体力时，便能看见男人拿著汤匙，一口一口喂我吞下碗里的食物。
男人天天都来看我。
反而他......一次都没来。
算了算时间，最近是考试吧?他应该为了考试在努力作准备，认真的娃娃脸思索著要如何攻下第一名的宝座......
我笑了出来。
那是我喜欢的他。
我不生气他不来看我，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样虚弱地倒在床上，不能下床走动，只能乖乖地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一切微笑。
指尖轻画著静躺在被单上的手机，这是男人给我的，他说，我能拿这只手机，打给任何我想见的人。
只是，自那天到现在，我还没打给任何人。
拿起它，浏览起电话簿，里面只有三组号码。
男人，他，我的家。
我按下了拨号键，看著姓名显示著男人姓名的那只号码占去小萤幕，将话机贴近耳朵，没拨几声，被接起。
（......怎麽了?）
「没有......只是突然想打打看而已。」我对著手机笑道，我的声音恢复了许多，不再有气无力地让人频频皱眉。
（......是吗?）
「你说过，我可以打给任何人，对不对?」
对著话筒与看不到的另一方对谈，存在著一种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感觉，我拿著它开口的次数少之又少......但今日，我却有想与看不到的人说说话的念头。
对方看不到我的表情，只能由我的语气中猜测我的心情，感觉起来，似乎也没之前想像得那麽差。
（......嗯......）遥远的，看不见男人的颜，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想打给谁......?）
我躺在床上，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看，回想著曾经看过的任何景像，将它们与白白的天花板重叠。
不知道......还得在床上躺多久......
「随便打吧......我也不知道......」只要对方愿意听我说......
突然觉得有些累了，这是开刀後，常常有的，时时提醒我：我是个病人，该乖乖地休息......
（是吗...?...别让自己累了就好......）
嘟一声，我挂断了电话。
再来，要打给谁?
想打给他，却清楚知道现在学校还是上课时间，打过去，恐怕不太妙。
而且，也不知道打过去到底要说些什麽好。
习惯了，与他面对面的交谈，没有隔著任何东西，亲腻的......
以往那样深深的情感。
只是现在的自己......似乎对他......没有那般深的感情，它，开始一点一滴地流失掉。
慌张过，却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我叹了气，这是男人见了会频皱眉的坏习惯，我总是在想事情时，习惯性地直叹气，好像要把自己一生的幸运都给败掉似的，不怕死地......一声接著一声。
那也没什麽关系，我本来就不相信，自己拿得到『幸福』。
父母不爱，被男人玩弄著，喜欢著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自己偏偏又让那样值得珍惜的单恋感消失，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抓住什麽。
自己现在剩下的，就只剩下这条由他人施予的命了。
呵，感觉还满悲哀的。
「咦?你醒著啊? 」病房门蓦地被打开了，我愣著看那个现在该在学校里当好学生的他拿个一只纸盒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漂亮的灿笑。
看他身上还穿著制服......嗯，翘课?
「你怎麽来了?」我很想起身，但开刀过的身体还很不舒服，带著歉意看著风尘仆仆的他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桌子上的水瓶及茶杯，「你要不要喝点水?」
「要喝水的是你吧?我才不需要呢。」他嘟著水，倒了半杯水後，将杯子塞到我的手中，才把手捧著的纸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嘿嘿，我有带点心来看你喔。」
瞥见纸盒右下角的枫叶图示，那是在学校附近一家蛋糕店『淡枫』，盒子里的东西，八九成是淡枫里好吃的蛋糕。
还说带点心来看我?到最後东西一定是他吃掉的。
我现在一个病人，哪能碰那甜腻的西点呢?
我将杯子递还给他，看他拿起一小块巧克力蛋糕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小口，丝毫不理会我这个病人『可怜』的眼神，「你翘课来的啊?」
「唔...对呀，我才不想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对著那个讨人厌的英文老师发呆。」他舔了下沾到一点奶油的手指，「你也知道他很讨厌我们嘛。」
「对喔......」
住院的日子里，我已经把学校的课表忘得一乾二净，也渐渐的，没了时间观念。
「你还要在医院里休息好久喔......我好不想一个人去上课......」将带来的西点全吞上肚子，他苦著一张水颜，趴在病床沿，可怜兮兮地看著我，一付我故意弃他而去的模样。
苦笑著，也不是我故意要待在医院的，实在是，没有办法离开。
前天男人与医生来看过，虽然动过手术後我比以前更健康，但在我完全康复前，我连医院大门......不，我连这间病房也别想踏出一步。
男人没有想太久，马上就叫了自己的秘书，守在门口，不时进来看看我有没有乖乖地躺在床上。
我想他也看见了吧。
难道......他什麽都不想问吗?
我无语。
心脏还在跳动，比以前，更加有规律了。
「等我回到学校时，我的进度就落後别人好多好多了......」
「咦?不会啦! 」他慌张地抬起头来，认真无比地盯著我看，「你一定很快就康复出院，根本不会落後很多!」
黑亮的眼中，有著对我的信任。
可是......「你不想问我吗?」
「......咦?」
「什麽都没有想问的吗?」
「你怎麽了?」
被刺入点滴管的右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用著平淡的语气。
「你知道吗?你喜欢的那个人，跟我发生了关系。」
他沉默了，静静地看著我，漂亮的脸蛋，开始有我读不出来的表情。
「你一定很好奇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吧?是从上一次的见面开始，从那天以後，一直都没有停止......」
他会怎麽看我呢?
他会有什麽样的反应呢?
愤怒，不信任，悲伤......
开始怀疑是否是我主动是勾引男人，不然一向疼他的男人怎麽会跟我发生关系呢......?
我不敢去看他了，我害怕在他的眼里，看到鄙夷与怨恨。
「在你熬夜等他的电话时，我就在他那里，就在他的床上做了不能告诉你的事......」
眼泪掉了下来，声音也开始不稳，可是心里，却吁了一口气，压在心口上的重力，消失了许多。
我後悔去到那间饭店吗?
对，我後悔。
当初，自己若是对男人的一言一语毫不感兴趣，就不会跟他发生讨厌的关系，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
一切就像是没遇到男人的那些日子那样，我依旧，喜欢这他，默默地守著『朋友』的位置。
我後悔告诉他这件事吗?
不，我不後悔。
因为我不想......继续骗他了......
我累得闭上眼，让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虚软的手被握住，很温暖，却跟男人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接著，感觉到脸上的泪，被擦拭去了。
我睁开眼。
「......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吧?」他笑了起来，看著我的眼，如以往那样，乾净漂亮，漆黑却纯真。
他早就知道......我喜欢他吗......?
「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说实话，」平静地，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可是，他不让我说。」
实话?
什麽?
　　
　　我微愣著，听他慢慢地，往下说。
「我不喜欢他，而且他也不喜欢我。」
咦...?!
「我们，也不是情人。」
他说的话，让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不是情人?!
那他们......为什麽会有像是情人那般的......甜蜜举动?
「你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对不对?」
「不......」
「不要否认，」还是那样的纯真，却极为认真严肃地看著我，他说的话，一点一点刺见了我的心里，「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我不喜欢他!」
我喊著，伤口因为自己的激动，好疼。
「那你为什麽要告诉我呢?其实你可以一直瞒下去，告不告诉我都无所谓。可是你已经不下再继续下去了，不想继续在我们两个之前摇摆不定。」
「不!」
想挥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颤抖得连动也动不了，失态地，失声痛哭。
我为什麽要喜欢男人?!我为什麽要喜欢上一个强暴我的男人?!
都是男人害的!如果不是那个男人，我对他的感情，根本不会消失!!!!
我已经拉不会原本的自己了!!
「呜......」
好疼......
好累......
呼吸开始显得困难，头晕目眩地看不到眼前的东西，隐隐约约只听到他慌张地喊著，还有另外的声音掺了进来......
不想再想了。

++

「......为什麽让他这麽激动?」不是要他......什麽都别说吗?
现在......应该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吧?
心里所想的，与事实，全然相反。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麽快问我，还让他......」咬著唇，无限的奥恼。
他也没想过要这麽早告诉他......还害他激动过度昏倒......都是他害的......
「......算了......」
若说有错，那错的那个人......也是他......

++

好累......
我动了动右手，没过多久，有一只手，握住了我。
好熟悉的感觉......
可是，不是他......
「......医生说，你太激动了。」
是男人......
我抽不回自己的手，算了，就让男人握著吧，我没有多馀的力气了。
微弱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再清楚不过，我动了动嘴，想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想要问，男人到底是谁?
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而且，连他都知情。
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笨笨地任自己陷入痛苦的罪恶感里，责备自己，为什麽要跟他的情人发生这样讨厌的肉体关系......
只有我，被欺骗。
但我，没有力气去生他的气。
也没有力气去生男人的气。
「......我跟他，只是表兄弟......」
　　
　　「......你们骗我......」我虚弱地控诉著。
我什麽都不知道。
被傻傻地瞒著。
「对，我们骗你。」
「为什麽......」
为什麽要骗我?
拿我取乐，很好玩吗?
男人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蓦地将我由病床上抱起，让我的头枕在他的胸口前，由那里，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沉稳的，规律的。
比自己来得更健康，更充满活力。
抱著我的手臂，没由来的让我觉得温暖。
自己......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不再是以前那个喜欢他的我了。
「我希望你爱我。」
...?
我惊讶地张著嘴，错愕地瞧著他那双紧逼著我看的眸，眼里，除了我的倒影，什麽都不剩了。
爱......?
希望我......爱他......?
他在说什麽?!
「这是我的计划，利用你喜欢他的这点，我把你骗到饭店里，然後，我侵犯了你。」
听到『侵犯』两字，我的身体，忍不住缩了一下。
身体还记得被他侵入时的痛。
是个计划......
而我，是被这个名为『计划』的网子给捕获住的动物。
任人欺凌。
「我想要的，却不单单只有身体，最想要的，是你的心，」男人苦笑了下，抱著我的手臂，渐渐收紧，「你却喜欢他。」
握住我的右手，男人将它举至唇边，在我的视线上，在我的指上吻了吻。
「你只喜欢他......心一直都不肯向著我......」
换我，沉默了。
「明明，拥有你的，是我不是吗?」
原来......
不只我没得到，他也没有好过。
两个人，都一样狼狈。
爱，一个好难懂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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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後，我被接出院了。
而出院後我回去的『家』，却是男人的住所。
没有完全的复原，在男人的家里，我还是得乖乖地躺在床上多作休息，不同的是，在医院里，病床一边只能看到小小的窗，一点点的天空。
这次，我躺的床，面对著一大片的落地窗，漂亮的风景，绿色的草木，与相间的彩花，新鲜的空气，没有半点消毒水的味道。
他也来了，替我与他狠狠地向学校请了近两个月的假，每天陪我躺在床上面对雒地窗，跟我说我还住院时，学校发生的事。
也跟我说，男人以前的事。
「......他超讨厌我们喝咖啡的......」
「为什麽?」我很喜欢咖啡，不准我喝......
休养的这段时间里，我根本来咖啡的香味都没闻过。
「因为咖啡对还在发育的我们不好啊。」他露去可爱却调皮的笑，看著我的目光带有一点点的同情，「以前他只管我而已，以後你就惨罗。」
「呃。」
「为什麽要露出这个表情啊?难道你不答应他吗? 」他吃惊地瞅著我，蓦地整个人黏到我身上来，死命向我撒娇。
对他，只剩下好朋友的宠溺......
「为什麽我要答应啊......」我闷闷地回答，左手小心地使力，为他与自己拉出了一点距离。
为什麽会住在男人的家里?
　　
　　其实也是因为父母决定离婚了，两个人也寻找到了一段更新更美的婚姻，而我......当然是他们最不想要的。
没有去处时，只能呆呆地躺在医院的床上发愣，才在想出院时该怎麽办，我所有的东西，早被男人全部搬到这里了。
男人的意思我明白，以後，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而男人最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到荷兰结婚。
我当下羞得马上跑开，没有回答男人。
即使被男人明白，我真的喜欢上他了，愿意接受了，但我一直都没有说出那三个字，一直没有。
不知道要怎麽开口才好。
「嘿嘿，你好可爱唷，我好像也喜欢上你了~」
「啊?!!」
被他抱个死紧，忘了挣扎，抬起头来在他的眼里看到一抹一闪而过的戏谑，瞬间明白了。
果然，下一秒，门被用力踢开了。
男人生气地把黏在我身上的小八爪章鱼抓了下来，丢到床的另一边去，而我则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进来时，还带了一盘甜点。
香味散了开来，是咖啡的香气。
我笑了。
「表哥!很痛耶!! 」眼角挂著两滴泪，他哀怨地瞪著抱紧我的男人，用眼神控诉。
「活该。」
「哇!!!气死我了!见色忘『弟』的坏蛋!我之前还帮你的忙耶!!!!!!! 恩将仇报!!!」发泄似地，他抓起枕头，扔向我们，然後抢过了桌上的那盘点心。「哼!!!!!!!!看我把它们通通吃掉!!!!!!!!」
「那不是给你吃的!!!!!」
「管你!!!!!!!!」说著，他狠狠地咬了几口。
「喂!!!」
互骂著，男人放开了我，赶忙去抢那盘落在他手里的甜点，却被灵活的他不断闪过，更是吞掉了几个小蛋糕。
「你们......」真像两个小孩。
我笑笑地看著两个人，突然有种冲动，想加入他们。
我真的不幸吗?
我问。
似乎......不再是了。
还在乎那三个字吗?
不说也没关系。
反正......
我跟男人，都很明白。
想著，我跟著扑过去，抢起剩馀的可怜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