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叶舞问情缘————叶含露

作者:叶含露  录入:12-10

他微微一笑,眼见襄阳王再度呆住,才淡淡道:
"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感谢王爷借与我个疗伤养息之所,此恩此德日后定当相报。"
"哪里哪里,所谓施恩不望报嘛~~~"襄阳王目光灼灼。
叶含露百分百肯定:他说谎。

夜已三更。
叶含露在榻上却毫无睡意,静静沉思着。
他忽然开口道:"影。"
窗外重重树影中有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答道:"属下在。"
"找一个人,让他为我做一件事......"

第七章 白衣舞清商
汴京市井,街头巷尾。小道消息、说长道短向来是平民百姓们不可或缺的生活调剂品。
近来的私言窃语却都谈论着同一个话题。
有人说,襄阳王府新进一绝世佳人,说不尽的倾城倾国--可谁也没有见过佳人究竟长啥模样。
又有人说,襄阳王对此佳人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只因佳人一句"冬赏牡丹夏观竹",尽拔后花园内百亩牡丹,遍植湘妃翠竹。
还有人说,襄阳王偏安一隅、自得其乐,怕是要荒废时务、不谋其政。
..................
飞短流长自是传得风快,不仅是朝堂大臣,连深宫中的皇帝也多有耳闻。
无巧不巧,时值皇帝御览丞相、吏部尚书、三廉王等一干重臣的联名奏折,弹劾襄阳王暗地里扩充军备、积聚粮草,有不轨之心。襄阳王统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马,于君极为不利,请求削其兵权、罢职问罪。
皇上看看奏折,又看看密探的回报,大笑数声,朱笔在折上批复道:
"既有耽乐之心,安起谋逆之意?"
遂不以为意。

襄阳王府。
叶含露望着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满桌佳肴,修眉微颦,玉箸上端抵着纤巧的下颌,动也不动。
"小露,这些菜肴不合你胃口么?本王立刻命人重置一桌。"
襄阳王正要下令,叶含露懒懒开口道:
"不会啊~~看上去颇为可口的.........那盘翡翠明虾色鲜味馨,可惜剥壳太麻烦了......"
襄阳王一愣,随即伸箸夹过最大的一只,用他尊贵的龙爪剥壳去肠,沾好作料,送到他唇边。
叶含露不客气地咬住脆嫩的虾肉,听着周围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那盘泼汁四腮鲈鱼也很鲜美的样子......只是鱼刺太多,挑起来甚是麻烦......"
襄阳王毫不犹豫择起最鲜肥的一块鱼肉,将鱼刺细细挑出,送入他盘中。
一众随侍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脸上白了又青。
"还有那盘伊犁的水晶葡萄--"
未及他说完,襄阳王便起身取过整盘,一粒粒剥去薄皮。
当看见王爷居然亲自伸出金手盛接他吐出的葡萄籽,一干人等终于承受不了眼前的刺激,纷纷石化。更有一胆怯侍婢受惊过度,"咚"一声栽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叶含露丝毫无视众人的痴呆神情与王爷的满面柔情,挑起面前一条雪白的绢巾优雅地抹抹嘴,清凌的声音道:
"我吃饱了。"
说罢丢下餐巾,悠然一笑径自飘然而去。
那一笑的风采,让一屋子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人再度石化。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脉脉斜晖下,半湖风荷亭亭玉立、摇曳生姿,一派旖旎的夏日风情。
湖心亭内,新一季的青梅酒正在炉上飘散着轻烟甜香。
襄阳王面对水天相接的浩浩碧波,负手而立。紫衣在煦风中微微飘动,俊挺的面容上英华聚敛、意气飞扬:
"人都道‘夕阳无限好',可本王却更喜那旭日高升,艳阳普照之下的丽景。他年我若为天帝,定让那曦和停舆驻螭,光明永昭!"
叶含露怎会听不出他言中之意,目中闪过赞赏之色,持杯走近他身旁,笑道:
"那我便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吧!"
说罢将酒杯一抛,白影攸忽掠出。
澄黄的夕照中,一袭白衣盈盈立于嫩荷尖上,衣袂翻飞,飘飘欲仙。
一声清吟,长剑自腰间弹跃而出。
寒光裹着白影,在碧叶红花之上时而飘飞时而盘旋,一时间白影荡漾、银光点点,一番绮丽妙不可言。
襄阳王痴痴望着,忽有感念,自腰中抽出玉箫一柄,悠悠吹奏。
《问情缘》。
悠扬的箫声中,白影愈发流转飘逸。一曲清歌和箫而起,其声清越空灵:
莫问痴 雨打花落问花可有忧
莫问恨 刀光剑影问剑几曾愁
莫问情 怕一夜白了少年头
莫问今生情缘是否不堪回首不堪留
我笑风 踏步江山江山在我手
我笑云 浪迹天涯天涯在小楼
我笑君 愿一生不休地等候
我笑英雄弯弓射雕有泪欲留泪满首
莫问痴 痴心不曾休
莫问恨 恨时爱悠悠
我笑风 风起水回流
我笑云 云作我心舟
不问生死相许为情为缘来相守
箫声幽幽转弱,渐不可闻。
叶含露一曲舞毕,还剑入鞘,飘然回到亭中。
人甫立稳,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将他紧紧拥住,只听耳边低沉的声音深深道:
"小露......你知道么,你的舞姿,如那谪仙下凡一般。我真怕,你什么时候会乘风归去,再不回还了!"
叶含露闻言一怔,眸中隐过一丝伤痛之色,仿佛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半晌之后,方才幽幽说道:
"既已沾染凡尘,便再也回不去了......"
夕阳将两个静静相拥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极长。
突然,叶含露犹如大梦初醒般猛的将襄阳王一推,脸上挂起戏谑的神情:
"王爷觉得我此次之舞与上次相比如何?"
上次?襄阳王脑中灵光一闪:"上次假冒烟波阁柔然姑娘的便是你?!"
叶含露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扬长而去。
襄阳王脸色数变,最终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觉得脑后曾肿起个大包的地方,如今又开始疼起来了。

听竹轩。
棋至中局。
观盘上之势,黑子锐意激进、纵横开阖,如骤风之急啸千里,气势逼人;而白子则是沉稳凝重、严防密守,如海川之涵括万般,不动声色。
襄阳王面有得意之色,落下一粒黑子,却猛然发现黑棋不知何时已陷入白棋的重重包围之中,眼看大势已去。神色一变,急欲将子收回。
伸手一拦,叶含露又挑起了眉:
"起手无回大丈夫。堂堂王爷难道也耍赖么?"
襄阳王盯着这只丝毫不留情面的手。匀称修长的手指、光滑白皙的手背,若不是掌心的几处薄茧提醒着他练武之人的身份,还真令人无法置信,那血腥残忍、鬼神动容的一招竟出于斯。
叶含露发觉王爷视线所在,连忙将手一缩。
对方却抢先一步,牢牢抓住这只令人砰然心动的素手,送到唇边,在上面印上一个轻柔的吻。蕴满深情如一泓幽潭的眼睛注视着他:
"小露,本王发觉--自己已然爱上你了!本王对你一片痴情,你心中可有感念?"
终于......到了该揭底的时候了么?叶含露微微低下头,心中冷冷一笑,谁胜谁负还未决定呢,襄阳王!
王爷见佳人低头沉默不语,灯下肤泽如玉,心中一荡,捧起眼前清冽淡雅的容颜就要将唇覆上去。
叶含露抬眼,眸中精光闪烁。他轻启绯唇,一句话就让王爷的深情款款僵在了脸上:
"先动之以情,再笼络人心么?没想到堂堂王爷竟是使用美人计的高手!"
想利用他?向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的份,这种伎俩用在他身上岂能得逞?!
襄阳王脸上一片黯然神伤,叶含露却捕捉到他眸中掠过的一丝阴冷的寒意。他声音满含苦涩:
"小露......到如今你还不相信本王么?本王原本是惊赏于你绝世的武功与智慧,想让你为我所用,甚至--甚至一度对你起过杀心,但不知从何时起,本王发现自己被你的风采深深吸引住了......这些天本王宠你爱你,对你百依百顺,这一片心意你还不能理解么?......"
呵,半真半假的假话果然更具有可信感,叶含露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声音如寒风般冷冽:
"言语很动听,可惜行动上破绽太多了!--我与四派之战并未惊动官府,为何王爷会恰巧带重兵赶到?就算是恰巧路过吧,又为何偏偏挑在我真气用尽,伤重不支的关键时刻出现?这些巧合巧得过头了罢?还有,襄阳王素来行事冷酷、脾气暴烈,看那些下人的反应便知王爷平时如何不假辞色,为何突然对我呵护备至、百依百顺?就算我有殊容,王爷见过的美人何止千百,又何以只是个会被区区美色打动之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怀疑!"
看着攥紧拳头,面色铁青,目光犀利冰寒如剑锋的襄阳王,叶含露顿了顿,接着说道:
"所以,这不得不让我想到:其实王爷你一直派人暗中监视、调查我的行动,知道我与四派激战在红叶谷,事先带兵埋伏于不远处,待我重伤之时再出面援救;又假意对我动情,想让我因爱而对你死心塌地,助你实现野心。之后的事,还用我再说么?"
襄阳王静静听罢,忽然大笑,面上阴鹫、激赏、凌厉、忿怒之色一时变幻不定,抚掌道:"好!说得太好了!真是知己知彼,一语道破!本王早就说过一定会得到你,如今此心更是坚定不移了!本王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就等着瞧罢!!"
他大步走到门口,忽的停下脚步,侧过脸来:
"或许,你有一点猜错了......本王......本王对你--"话音突然停住,将牙一咬,快步走出。
叶含露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何以在他临去的那一瞥中,读出一丝痛楚落寞之色?
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他想。却不知为何心中一紧,指尖的白子已碎作粉末簌簌落下。

叶含露闭眼盘腿坐在榻上,将体内真气缓缓运行十二周天。当真气运行至胸口内关穴时,突然停滞,一股噬心嚼肺的入髓之痛猛然袭来。他张口吐出一滩黑血,面上浮现痛楚之色。
内伤比他预想中恢复得更慢,如今的功力怕是只剩六成不到了。
窗棂有轻微的响动,有只手将窗户掀开,一个灰衣人潜了进来。
叶含露脸色瞬间恢复平静,下榻道:
"你终于来了!我可等了很久了,野狼。"
野狼依旧笑得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
"你要我办的事已有眉目了!"
"先坐,我请你喝你最喜欢的陈年竹叶青。"
将一杯酒倒入口中,野狼凝下脸,道:
"那个黑衣人与七派关系果然极密切。七派联盟解散之前,他便已师从与七派掌门,学得各派武功的精华,如今更是隐匿在少林寺中。只是七派掌门竟肯将绝学倾囊相授一事,让我惊奇而百思不得其解:这种做法太不合常理了!他们就不怕造出个武学天才威胁到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么?"
叶含露指尖抚着杯沿,若有所思:"恐怕七派也只当他是枚棋子,想利用他对付我之后再下手铲除罢了!我对这个阴谋没有半点兴趣,倒是这个黑衣人的身份让我始终耿耿于怀......"
"这可就与我无关啦!我任务完成,便可逍遥快活去了!"野狼立刻转身欲走。
"慢着!" 叶含露突然喝道,打量着野狼僵住的背影,眼中温度愈来愈冷,"你今日为何急着要走?难道有什么事隐瞒着不让我知么?"
抚上野狼僵硬的肩膀:"而且,我发现,空气中有一丝血腥味呢!"话音未落,手中用力一扯,只听得"哧拉"一声,灰衣顿时撕裂成两半从上身滑落。
精壮而肌肉匀称的背上,一条狰狞的伤口自右肩斜下至左腰际,伤口上的皮肉向两边翻起,血迹早已干涸,有的地方甚至已开始溃烂化脓,惨不忍睹。
由这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完全可以想象出,野狼是如何从对方强悍凌厉的杀气中逃离,又是如何马不停蹄地一路赶来连伤口都来不及治疗包扎......
望着眼前如磐石般岿然不动的背影,叶含露眸光黯淡,渐渐朦胧,突然不顾血污,紧紧抱住面前的身躯,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背上。
一时屋里气氛凝重而尴尬。
野狼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你的鼻子比狼鼻子还厉害,野狼这个名字应该给你才对。"
叶含露抬起头,板着脸在他伤口附近使劲一掐,满意地听见野狼龇牙咧嘴地叫痛,这才嗔道:
"给我趴到床上去!我为你疗伤。"

襄阳王站在树下,远远盯着听竹轩中的两人,脸色难看至极,目中似要喷出熊熊烈炎,又似千年寒冰冻结。
看着叶含露对那个男人露出亲切而温暖的笑容,看着他们把酒言欢的亲密举止,以及漂浮在两人周围的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他觉得喉咙仿佛被紧紧掐住般无法呼吸,心中一团难以形容的郁闷、愤怒的火焰让他心痛如焚: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当看见叶含露从身后紧抱住那个人时,"啪"的一声,他手扶的一根儿臂粗的树枝生生断裂。尖锐的树皮深深戳进手掌,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浅紫的衣袖,可他竟浑然未觉。

第八章 情海翻波澜
屋外的侍从战战兢兢地跪候着。
因为他们的王爷将一个为他疗伤时尤自罗嗦不休的老太医从屋里踢出去之后,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天了。
襄阳王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脑中千百般念头纷至沓来、纠缠不清,一时间心乱如麻......丝毫没有意识到已将手中的剑由剑柄至剑尖反反复复擦拭了百八十遍。
严词厉色、满面睿智与洞察之色的他;花间衣袂翻飞、舞姿翩迁恍若谪仙的他;微撅着绯唇、对满桌佳肴露出苦恼之色的他;奏琴烹酒、优雅拂袖微笑不语的他;用剑尖顶着自己咽喉、目光璀璨如星子的他............
无数的他、无数的影象在自己的脑中层层叠叠、飘转不歇,似乎非要找个急泄的出口......襄阳王觉着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为何要如此在意他?在原定的计划里他只是一枚棋子、一柄工具,或许还是一个不错的玩物不是么?为何在这样想时心中的烦闷痛楚甚至让自己憋不过气来?从记事以来,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牵挂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态度;嫉妒他与别人的亲密关系--等等!"嫉妒"?为何会有这种感情?莫非我......在自己还未觉察之时......已然爱上他了么??
仿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般,襄阳王手中的剑"哐铛"一声坠地。屋外众人闻声浑身一震,忐忑不安相互对视:王爷该不会......该不会有什么事想不开吧?!
众人越想越不对劲,正要不顾命令冲进屋去。突然屋内一阵狂笑声骤起,让刚起身的侍卫们纷纷"噗嗵噗嗵"摔在了地上。
襄阳王伏在桌面上大笑:"真没想到,本王一向自负敏锐,居然对自己的感情如此迟钝未觉!!"
困扰了许久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一片澄明。王爷抬起头,脸上明朗舒爽的笑容若是让屋外的人看见,怕还得在石板地上再摔一次。
小露啊小露......本王既已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便决然不会就此罢手!不论你现时能否接受,本王都要全心全力、紧追不舍心中所爱,直至你感应回复这份感情为止!
襄阳王猛地起身,打开房门,对一脸惊愕的侍从们吩咐道:"散去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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