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忌讳什麽,朕就在这儿,无需回避。"付钰书断然拒绝。
"可是......"
"皇上不如就依老太医所言回避一下吧。"见老御医一脸难为的样子,添福在旁好言劝道。"您在这儿,他们做起事来都要战战兢兢的......这也不利於为丞相大人治伤,不是吗?"
"是这样吗?"付钰书眷恋的又看了一眼床上虚弱得毫无生气的人,"那......朕就在外面等著。你们可要尽心尽力,朕不容他有丝毫的闪失!"苏涣然的受伤让他早就失了主张。现下一听添福这麽说,也真怕自己会给御医们太大压力,也就听话的出去了。
"康王到。"
殿外喊声未歇,就闯进来一人。付钰书一看到来人,立刻扑上前。
"皇叔!"付钰书激动的抓住康王付容,"舅舅......舅舅他......"
"臣已经知道了。"付容脸上面无表情。说罢,便要抽身进去内殿。
"等等,皇叔!"付钰书想起了御医的嘱咐,拦住了付容。"现在不能进去。"
"为什麽?"康王停住了脚步。不悦的挑了挑眉,等著他的解释。
"王爷,御医正在里面给丞相大人治伤,嘱咐所有人先行回避。"添福赶忙上前委婉相告。"您看皇上都在这外面了,王爷您是不是也回避一下......"
瞥了一眼内殿,付容又走了回来。
"那群袭击皇驾的刺客都已经伏诛了?"付容背对著付钰书。
听得他如此冰冷的声音,付钰书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答道:"是的。"
"有没有查出背後的指使者?"
"没有。"
舅舅下了格杀令,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而且,那群刺客人人口中都藏有巨毒,即使是生擒住了也会立刻服毒自尽,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听了付钰书的回答,付容开始沈默。
付钰书盯著他的背影看,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在外殿等了许久,除了不断进进出出的宫人,内殿里仍没有传出一点消息来。
"皇叔,你说舅舅他......"受不住心里的焦急折磨,付钰书不安的想从付容那里得到些许的保证和安慰,却惊觉自己根本不该问,倏的住了口。
"都是因为朕......都是因为朕,舅舅他才会受了这麽重的伤!都是朕......"他满心、满眼都是痛!
是自己,又是因了自己......
"皇上知道就好。"
"当时情况危急,朕本来是想要保护他,却......"
"却不想反而害了他受重伤,对吗?"付容接口道。
付钰书垂首不语。
"你以为他失了武功,就需要人来保护了吗?"付容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似笑似嘲的盯著他,"即使他没了武功,他还是苏涣然,还是那个曾经文武惊天下,绝世再无双的苏涣然!"
文武惊天下,绝世再无双──这是当年的文渊阁大学士为苏涣然写下的。
遥想当年,年仅十六的他一举夺下了文、武双状元,翩翩少年,技惊四座,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只可惜,一切早已不复当年......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即使内力被化去,但那只有经过了长年训练才能得到的敏锐直觉和迅捷反应,早就如同自己的一部分被刻在了身体里。如果当时你没有扑过去,他也就不必为了要护你而重伤,躺在里面吉凶未卜了。"付容毫不留情的指出,一点也不在乎付钰书因这些话而苍白了一张脸。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个,付钰书什麽也说不出来。一声声,一句句,不知是在向谁忏悔。
"臣曾经说过,皇上如果真为了臣下好,就应当珍重自己,不要成为别人的负、累!"
"王爷!"添福大叫一声,扶住摇摇欲坠的付钰书。
──负累?!
是了,自己只是他的负累。
一直一直的拖累他,从前是这样,直到如今也还是这样!
这麽久以来,自己却毫无所觉,还妄想要保护他......他痛苦的来源,分明就是自己!!!
分明就是因为自己啊......
舅舅......舅舅......
究竟该怎样做,我才能帮你解脱,你才能不再痛苦?
"皇上可以进去了。"老御医从内殿出来,告诉付钰书治疗已经结束。
"丞相他......"站在门口,付钰书不敢进去,有些胆怯。
"皇上请放心。剑身已经拔出,血也止住了。臣等为苏丞相缝合了伤口,只是这几日须小心静养,不可有大的动作,以免伤口再裂开。"老御医回道,"接下来的几天,臣等会轮流在这里值守,以策万全。"
"那会否留下什麽遗症?"付钰书有些担心。伤在左胸,离心口那麽近......
"只是失血过多,不会有什麽大碍。"
听了御医的保证,付钰书终於放下心来,再也顾不得其它,冲进了内殿。
苏涣然是在第二天的未时醒来的。
那个时候,付容和付钰书已经在他的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两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的守著,谁都不曾合过眼。添福蹲在火盆边照料炭火,头一点一点的打著盹。当值的御医也在外殿的圆桌上趴著休息,整个寝殿十分的安静。
最先发现苏涣然醒过来的是付容。看到苏涣然睁眼,他猛的坐起,大声传召御医。紧接著进来一群宫人侍女,场面有些微的混乱。等到御医再次诊脉,告诉大家一切平稳、安好後,殿内才又再度恢复了平静。
"涣然,你没事......太好了!"即使是沈稳镇定如付容,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可苏涣然却看也不看他,将目光调向了床头的付钰书。
其实付钰书是和付容同时发现苏涣然清醒的,只是不知为什麽,在看到苏涣然睁眼的一刹那,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了,什麽反应也做不出,空白,只是空白,一片的空白。
"舅......舅、舅......"困难的发出声音,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我......"忍不住,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不想哭的。
他是真的不想在他的面前流泪,哭泣。
可是,不管自己怎样忍耐,也控制不住要哭的冲动......
"你哭什麽?"苏涣然虽然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虚弱不堪,但对付钰书仍是冷著一张脸,完全的不假颜色。
"我......"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不悦的轻皱了眉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愠意而染上一丝颜色。"皇上难道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朕......"
"皇上一夜未眠?!"看到付钰书那双满布血丝的黑眼眶,苏涣然眼中闪过微微心疼。"遇袭一事,皇上想必也受了不少惊吓。臣这里有御医在无需担心,皇上龙体为重,还是请先回宫吧!"
"可......"
"皇上难道要臣担个不是之名吗?"看出付钰书的不舍,苏涣然冷冷的再次打断他。"据闻近日皇上龙体违和,要是因了臣一夜不眠而再伤了龙体,岂不是臣的罪过?"
"你......"
像是故意不给付钰书说话的机会,苏涣然再次提高了声音,请道:"请皇上回宫!"说罢,轻轻的阖上了眼,一副什麽都不想听、不想理的样子,拒人千里。
付钰书双目圆睁,那双漂亮的单凤眼又红又肿,里面早已泪水涟涟,他一个劲的摇著头。
舅舅......
为什麽?!
──为什麽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了,心中所想居然就这样张口喊了出来。房中的几人都惊动了,齐齐的望著付钰书,只除了苏涣然。
"舅舅,我只是担心你,想要保护你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啊!"他哽噎著。
"臣,不需要陛下的保护。"冰冷的声音,怎样的无情。"只要皇上能够学会保护自己,就是对臣最大的安慰了。"
付钰书倒抽了口气,"难道......你也认为我......是你的......负累吗?"
苏涣然睁开眼,不解的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这麽问。
可这样的反应却被付钰书误以为是自己猜中了,随即心里一窒,更是疼得难受。抬手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想也不想,转身冲了出去。
"皇上──"
天,正在下雨。
付钰书一路冲出来,在大雨中不停奔跑,滚炙的泪水混著冰冷的雨水一起滑落脸庞,糊糊了视线,迷蒙了整个世界。
"碰!"
像是撞到了什麽人,身体猛然一滞。
"皇上,你......你这是怎麽了?"女子的惊呼声响起。随即,一把纸伞送了过来,为他遮去了所有的冰冷。
"皇......後?"虽然看不清眼前人,但那声音分明是皇後陆琴秀的。
"皇上。"陆皇後扶住付钰书,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为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动作轻柔,仔细小心。"您这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怎麽弄得一身湿淋淋的?那几个奴才呢?外面下著雨,怎麽也不见他们替皇上打个伞?这要是淋坏了,可怎麽办才好?"
"皇後......"陆皇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中,无不透露著对她自己的关怀和情意。付钰书心中一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皇後......"
雨伞从掌中滑落,陆皇後静静的站著,由他抱著。俩人就这样一起在雨中伫立良久,直到付钰书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皇後怎麽会在这里?"尴尬的放开陆皇後,付钰书捡起掉在地上的纸伞。虽然俩个人都已经浑身湿透了,但也不能就这样继续的淋雨。
"听说皇上受惊,臣妾担心不已,所以才想过来探视。"
自昨日听说皇驾被刺客袭击,苏丞相为救皇帝身受重伤後,她就开始担心不已。他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急急忙忙去到天寿宫,却发现皇帝根本不曾回去,差人一打听才知是在苏丞相那里。在得知他并未受伤後,这才放下心来。
後来,又得知皇帝一夜未眠,深恐他身体受不住,於是决定过来看看。必要时,还打算替他代为照看丞相,换他回宫休息一下。
"朕没事。只是舅舅他......"说到这里,付钰书心中又是一痛,神色黯然。
"国舅为救皇上身负重伤,臣妾已经听说了。"陆皇後微微一笑,"皇上,不知国舅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经脱险了?"
"嗯,刚才醒了一次,御医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皇後喟了一声。见付钰书仍是一脸的忧伤,神情间也充满了自责,略想了想,似是明了的复又问道:"皇上这是在自责吗?"
付钰书僵了一僵,低著头,闷闷的说:"确实是因为朕,舅舅他才会受伤的。如果不是朕突然冲过去,如果不是朕妄想著要保护他,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朕......舅舅......舅舅他根本就不会受伤!"
"可是,臣妾不觉得皇上有错啊。"
付钰书倏的抬头,定定的看著陆皇後。
她还是那样温柔的笑著,笑容是那麽的温暖,那麽的柔媚。"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难道有错吗?"
──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情,难道有错吗?
短短的一句话,让付钰书不由得心神一震!
有错吗?
有错吗?
"皇後......"他轻轻的靠了过去,就像迷途的孩子寻回了来时路。头抵在她的肩上,身体相偎传来的热度,就像多年以前母亲的怀抱,那样的温暖、安详......
"你不过去吗?"看著前面相依相偎的俩人,付容对身边人悄声道:"你坚持著追出来,不就是因为不放心他吗?"
苏涣然冷著脸,不言不语。看向那俩人的眼中,妒意却如海浪波滔,翻腾不息。
不知是抱了一种什麽样的心态欣赏著苏涣然那难得一见的鲜活表情,付容微微抿唇,浮起一抹颇为苍凉的笑。
"真的不过去了吗?"眼看著那俩人就要离开了,付容再次问道。身体却不知不觉的贴近了那人,火热的气息喷在那人脸上,引得他愤怒一瞪。付容笑笑,贴在他的耳边继续细语道:"你那麽喜欢他,真的可以眼看著他和别的人在一起吗?"
"你!"苏涣然有一瞬间的惊讶。但随即又镇定了下来,"我的事,用不著康王爷你来管。"
"你总是这样的无情,冷漠。对别人的一往情深视若无睹,毫无反应,对他......却又不肯真心相告。"折磨著别人,也折磨著自己。"涣然啊涣然,我该拿你怎麽办?"要怎麽样,我才能得到你?
伴著如同爱语的细语呢喃,付容的唇紧紧压上了苏涣然的。被他完全困住的苏涣然半眯了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汹涌怒意,却奇异的没有反抗,任由他吻著。
待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後,苏涣然猛的使力推开付容。
"──啪",想也不想的,挥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被一掌打得偏过头去,狠厉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隐没了下去。轻轻的抹了抹唇角的血渍,付容淡淡的笑了。"你还是这麽的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