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难道不去吗?”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慎言目不转睛。
“我……”终于掉下泪来,馨林抬起了头,“我不知道……”
“今天是最后一晚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已然收拾起了所有的棋子,慎言也抬起了头。
“我知道,可是……”张开手掌,再次注视着那颗白色的棋子,馨林的眼泪已不再流。
“那我们再等等看好了!”盖上了那两只紫藤的棋篓,慎言转头看向了门外——树影已被斜阳拉得老长,遥远的天边一片火红……
“姓高的!你究竟要做什么?”死命地敲打着房间的大门,释然大声地叫喊着,“快把门打开!你这个混蛋!要是你敢动大师兄一根毫毛的话,我发誓要杀了你!”更加用力地敲打着房门,释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流出了血,“看开门呀!高冉之!”
“释然……”有些徒劳地叫着,月明的脸色显得更加地苍白——“明妹,你没事吧?”关切地扶月明在台阶上坐下,子执好像已经不想去管那几乎要发疯的释然。
“我没事的……”轻轻地摇了摇头,月明好像仍想去劝阻已经满手鲜血的释然,却突然看见熠辉和泰昌正向这边跑来;“月明,发生什么事了?”熠辉几步来到了月明的跟前,焦急地问道。
“刚刚我正在大师兄屋里收拾东西,高冉之突然提着宝剑跑了进来……他将我赶了出来,就关上了房门……”回头看了看已开始大力撞门的释然,月明低声央求:“二师兄,你还是先劝劝七师弟吧……”
“缓之!”泰昌的惊叫打断了月明的央求,众人这才发觉:血染衣襟的缓之正在意高的搀扶下向这边走来——几步跑到了缓之的跟前,泰昌的脸色却也吓得惨白了;从意高的怀中抱过了缓之,泰昌颤抖着询问:“缓之,这……这究竟是……”
“安大哥……”微微喘息着,缓之用带血的手掌抓住了身边的泰昌,“冉之哥哥……冉之哥哥他人呢?”
“他们说,好像是……进到他们大师兄的房里去了!”赶忙答道,泰昌撕开衣摆,扎住了缓之仍在流血的伤口,“你的伤,难道真是冉之他……”
“你说什么……”缓之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的苍白,趔趄着仍旧向前,他的喘息更加地剧烈起来……
房门终于在释然的撞击下轰然洞开,他便一个健步冲了进去——可在片刻之后,一脸惊惧的释然又再次冲出了房门,结结巴巴语不成调,释然显然已不知所措:“不见了……没有人了……大师兄……大师兄和高冉之……他们都不在房间里了……”
“缓之!”突然感到手中一沉,泰昌不禁再次惊叫,早已浑身是血的缓之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大家都别慌!”熠辉突然大声地喊道——转头向泰昌和和意高说道:“你们先带十师弟回‘楸枰轩’,我这就去找苏先生来!”看到凝香和另外几个师弟也从外院跑进了中院,熠辉继续吩咐:“雁雷、敏则,你们到外院和侧院去找!子雄,你先帮你七师兄包扎一下,然后到门外去找找,看看他们是不是到了外边……”
“那我呢?”凝香也跑了过来,大声问道。
“你和你两位师姐守在这里,他们还可能会回来……”吩咐完毕,熠辉率先向外院跑去,“知道了就快去吧!”
众人便都依着吩咐散开了——日已西沉,一轮苍白的浅淡圆月在天边若隐若现……
第八章·千年一瞬
“苏先生,请您快一点!”熠辉边走边轻声地催促着,可他身后的天候却已经气喘吁吁了;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天候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喘着粗气:“熠辉……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可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熠辉回头说道:“十师弟他流了好多的血呀!如果不快一点的话,我怕……”
“是这样吗……”抬起头来,天候终于皱起了眉头,“这么说,真的是那把剑吗?”
“那把剑?”熠辉一愣,低声重复,“苏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算了,没时间说这个了……”重新站直身体,天候向熠辉摆了摆手,“我们还是快走吧!”
“好……”虽然仍是一头雾水,熠辉还是加快了脚步,向内院深处的那个房间跑去。
推开大门,熠辉一下就跨过了门槛,却发现偌大的屋子竟然看不到一个人——慢慢向前挪了一步,却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熠辉险些跌倒在地;稳住身体,定下神来,熠辉赶快低下了头,却不禁叫出声来——泰昌横躺在地上,衣服上到处是骇人的血迹,不省人事!
“安泰昌!”赶快蹲下身子,熠辉抱起泰昌,焦急地呼唤着,可泰昌却没有任何反应——“苏先生!”看到天候跟着走了进来,熠辉焦急地说道:“苏先生,他……小师叔……他们都不见了……”
“让我看看!”跟着蹲了下来,天候抬手翻了翻泰昌的眼睑,“他没事!只是让人打昏了——这血恐怕也不是他的!”
“难道这都是十师弟的血吗?”熠辉的脸色也不禁变得惨白,“可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站起身,看着地上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内室,一直延伸到屋内的床上,天候不紧闭上了眼睛,“到哪里去了……”
“师父,缓之师兄真的没事吗?”小心地抱着那两只紫藤棋篓,意高一脸担忧地看着身旁慎言背上双目紧闭的缓之——殷红的鲜血顺着缓之垂下的右手缓缓地流淌下来,在地面上滴出了点点血花;而缓之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他一直在流血呀……”声音中不禁带上了哽咽,意高快要忍不住流泪了。
“我们会有办法救他的!”抬起一只手,慎言轻轻地抚了抚意高的头,“我们现在就是去找能救他的人呀!”转过头,看着慢慢走在自己前面的馨林,慎言将背上的缓之向上托了托,“跟好了——应该快到了!”
“嗯……”点点头,意高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可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呀?”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那一排排熟悉的雕花木椽,意高低声问道——暗色的画壁上,那些绿色的石头仍旧发着微光,可昏暗的回廊仍旧让人不太舒服。
“就算我不说,何师弟你也应该猜得到吧!”一直一言不发的馨林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不是应该已经去过那里了吗?”
“难道……难道我们要去‘雪灵堂’吗?”浑身一震,意高有些结巴,“可……可为什么我们不走正门呢?”
“正门?”没有回头,馨林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雪灵堂’根本就没有什么正门……”
“没有正门!”意高一愣,“可上一次,诸葛师兄就是带我从正门进去的呀——那里还有一个好漂亮的花园……”
“你所谓的‘正门’又是指什么呢?”突然停下了脚步,馨林慢慢地转过了头——他脸上所溅的血迹还尤可见,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慢慢张开嘴,馨林的声音庄重异常:“历代‘上君’几乎都没有走过你说的那道‘正门’;他们都是通过这里——”抬起双手,仰望穹顶,“都是通过这道回廊到达‘雪灵堂’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馨林慢慢地转过了身,继续前行,“又有谁会想到——堂堂‘上君’竟然在自己的床下开凿密道,‘偷偷摸摸’地到一个明明只有他可以去的地方呢?”
“可……可诸葛师兄为什么要带我去呢?”大声地向馨林喊道,意高几步追上了馨林,跑到了馨林的前面。
“他……”再次停下了脚步,馨林没有抬头去看挡在自己面前的意高,咬着下唇,馨林默默无言。
“为什么?回答我!”大声地喊着,意高紧紧地将那两只棋篓抱在怀中,“我究竟算什么……”
“一个见证人!”终于抬起了头,馨林的脸上竟然带上了淡淡的微笑,“他需要一个见证人——所以他选中了你!他必须……”
“别说了!”慎言的喊声打断了馨林的话,他几步来到了馨林的身后,大声地向馨林说道:“你忘了吗?你忘了那句话了吗……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少,越能平静地度过余生……”慢慢走到低头轻泣的意高身旁,慎言的声音很是轻柔:“意高,或许为师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但是现在,既然你已经站在了这里,答应我——就像你答应你诸葛师兄那样:不管你待会儿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能说出去!你要向我发誓!决不泄漏今天的事!”
“我发誓!”慢慢抬起头,意高满脸泪痕,“我发誓绝不将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快走吧!”将头转向馨林的方向,慎言低声说道,“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沉寂片刻,馨林终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任何话——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一扇蓝色的大门已经清晰可见……
抬起手,解开了束着头发的黑色布带,冉之慢慢地甩了甩头,任一头长发落洒肩头——将手中的扇子丢在旁边的棋桌之上,听着木器相碰的脆响在整个大厅中回响;冉之慢慢低下头,看着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的明雨,慢慢咬紧了牙关……
一身白衣的明雨静静地躺在地上,在四下朦胧的灯光中显得如此的缥缈,金色刘海后乌黑的长发铺洒在白色的地面上,苍白的脸色却也和地面的颜色无异——他好像只是静静地睡着,却又好像永远也不会醒来……
“铮”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冉之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黑色的衣摆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鼓动,长发也随着摆动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冉之仍旧低头注视着面前一动不动的明雨,眼中不知何时竟流露出了一丝的留恋——紧皱着眉头,冉之使劲地闭上了眼睛,寒光闪过,宝剑掷地有声……
抬手推开面前那扇蓝色的大门,少年慢慢地将头探出了门外,怯怯地叫了一声“爹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终于鼓起勇气踏出了大门,少年慢慢走进了香气四溢的花园。
一轮金黄的圆月高高地挂在黯蓝色的天空中,柳絮一般的浮云根本丝毫无损它的光明,如水的月光无声地洒落,将四野照得雪亮——慢慢走在那开着满树不合时宜的花朵的树木旁,少年的眼中只有好奇的神情,东张西望着放慢了脚步,少年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桥。
抬头看着面前洞开的大门,高大的建筑却似黑夜中的一个不速之客——犹豫着站在门口,彼端的墙壁上竟映出了微光;仿佛被烛火吸引的小虫,少年终于还是踏进了昏暗的大厅——八座高大的黑色灯架在灯火中影影绰绰,摇曳着鬼魅般的影子;两旁壁上挂的画幅也被夜风撩动,“沙沙”地响个不停;少年像只受惊的小猫,不禁汗毛倒竖,但却仍就无法停下脚步——走过大厅中央放着两只紫藤棋篓的精致棋桌,向着那映出微光的墙壁慢慢靠近……
“你果然不会变呢……”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年仿佛在激流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快步地走向那映出光明的罅隙,少年几乎呼唤出声——却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少年的双眼不能再加睁大——透过那狭小的缝隙,少年看见了或许只是虚幻的景象……
父亲靠坐在长长的藤椅之上,脸上弥漫着一种让少年无法读懂的深情;一个纤弱飘逸的白色身影正坐在父亲的膝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当却让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迷恋”!如墨一般似水的长发垂落在地,和那白衣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犹如幻觉一般,少年竟看到那发端一闪而逝的金色:仿佛一个妖魔一般,轻易擒住了少年的心……
“今天是中秋!你不去陪你的妻儿吗?”稍带中性意味的低低声音,却在少年的脑海中打下了重重的烙印——又一次感到窒息,少年浑身战栗。
“我一个月只能见你一次!他们又算得什么呢?”从来不知道父亲也会有如此温存的声音——看到父亲抬起了手,轻抚着膝上人儿的脸颊,少年愈发以为这只是梦境——不经意地碰到了身旁放着玉像的供桌,木器的轻响在这寂夜中竟是如此的刺耳!
“谁?”父亲的断喝将少年拉回了现实,连滚带爬地向门外跑去,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恐惧——全身发抖地趴在树丛之下,少年看到了一身白衣的父亲踏出了大门……
“不会有其他人的……”又是那低低的声音,却更加地近了,更加地让人沉醉,“今天你就去陪陪他们吧!毕竟他们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与你相聚……”
“好,我就依了你吧!”父亲的身影在树枝的掩映下有些模糊,可他身旁那个白色的身影却剧烈地撞击着少年的视觉——金色的刘海之下,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呀!
微睁的深棕色眼眸中充满了一种少年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神情——幽怨?庄矜?却只是超然——好像已对世间的所有事情没有了留恋——但那双眼睛却好像能轻易笼络世间的所有痴怨:深陷其中,再难超脱……
美貌?这个词在此时却成了一种亵渎——那并不是常人能够领略,不可亵玩!少年的眼睛无法离开那并不十分清晰的脸——不由自主地屏息,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安静下来了——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自己刚刚进来的那扇蓝色的大门之后,而那白色的身影也闪进了那幢仍旧让人不太舒服的高大建筑中!慢慢地爬出了树丛,少年在明亮的月光下一脸迷茫——要到哪里去?自己又是在哪里呢?
僵直地转过头,却发现那两扇黑色大门仍旧在面前洞开着,双脚仿佛自己动着,少年再次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大厅中仍旧“鬼影重重”,但少年已没有了惧怕,依旧向着那映出光亮的罅隙,少年想再见那白色的身影……
高声地尖叫着,少年摔倒在棋桌跟前——翻过身,浑身颤抖着后退,少年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业已交融——靠到了身后的棋桌,少年已然无路可逃!随着一阵带着腥气的冷风,一只白色的老虎慢慢地靠近——雪色的皮毛竟带着金色的条纹,红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
“爹爹!”用双手抱住了头颅,少年终于撞翻了身后的那张棋桌——青白的棋子跳出了紫藤的棋篓,在地面上四散开去……
再次听到了那像雨声一般、棋子在地面上四散的声音——但这一次,那声音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理石地面上浅浅的纵横阡陌阻挡了大部分棋子的去路,让这种声音很快消失了。可那把宝剑却脱手而出,“铮”地一声落到了地面上,飞快地打着旋,向远处滑去——铁器与光滑石制地面之间摩擦产生的冷音让人不由得全身战栗,久久在空旷的大厅了回响……
抬起头,舔着刚刚那撞击之中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冉之低头看向了已坐倒在地上的意高,嘴角又挂上了那惯有的轻蔑笑容——向前踏了一步,看着意高一脸恐惧地向后退着,冉之的声音中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笑意:“怎么……终于还是来了吗?就你一个人?”
“冉之!”大声地高喊,馨林一下子站到了冉之和意高的中间——仿佛不经意地瞥了瞥脚边仍旧一动不动的明雨,馨林慢慢说道:“如果你现在杀了他……”好像犹豫了一下,馨林将视线转回了冉之带着轻蔑笑容的脸,“不但毫无意义,而且……”回头看向了慢慢走到自己身后,背着缓之的慎言,“就连缓之的性命也要一同葬送了!”
“毫无意义?”仍旧笑着,冉之眯起了眼睛,“我现在就是在作最有意义的事情呀!至于缓之——”越过馨林的肩头,可以看到缓之已毫无血色的脸,“我想,这或许才是他最想要的归宿吧……”
“诸葛师兄!诸葛师兄!”很快地爬到光的身边,意高使劲地摇晃着一动不动的明雨,同时大声地喊着,“诸葛师兄!你醒醒呀!有人要杀你呀!你醒醒呀!诸葛师兄……”
“别叫了!”突然大声地喝住了意高,冉之竟然仍旧笑着,“你叫不醒他的……不只是你,我们任何人也叫不醒他!”突然转过了身,慢慢地向远远滑开的宝剑走去——被供桌的一条腿挡住,宝剑的剑刃竟镶进了桌子腿中,猛地将宝剑拔了出来,冉之突然睁大了眼睛;反手一剑,身后的玉像便断作了两截,跌落到了供桌之上——一阵轰响之后,供桌慢慢移动了位置,后面的暗门也慢慢打开,露出了那间一片昏暗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