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猫妖突然变脸,尖利的长爪往莫曰脸上招呼而去,莫曰没有防备躲闪不及,脸上又添一道四五寸长的血痕。不过半月就被这小妖抓伤三次,莫曰道爷是怒发冲冠啊,扬起大掌就要打向小妖。
秋月惊骇不已,抓过锦被从床上一跃而起嗖地跳出窗外,快得令莫曰没机会出手。追出屋外,只见那小妖身裹锦被唢唢两下窜上庭院里最高的一棵大树,莫曰手捂伤痕厉声大喊,「你给我下来!」
「喵…」秋月知道自己闯了祸,蹲在树干上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我叫你下来!不下来是么,看我不把你这小妖打回原形!」莫曰道爷黑面威胁道。
「不要!别把我打回原形…呜呜…」他好不容易才褪去兽形,若被打回原形又得过好几百年才能修炼成人。想到重新变回一只山猫,惊惧交加的秋月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大不了…呜呜…我不等春动就和…就和你交合…呜呜…求你别把我打回原形…」
本是一句戏言却把小妖吓成这模样,莫曰有些不忍,放柔声音道,「你下来我就不打你。」
「当…当真?」
「下不下来!」
「喵啊…下来…哇哇啊…」秋月两手抓紧锦被边哭边爬下树,当真是猫儿变的,仅用腿就能稳稳地在树干上走着。
小猫妖脚刚一沾地就被莫曰一把抓着拽过去,见不得他鼻水糊面,莫曰教训道,「一个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妖性不改。」
「男人就不能哭么?」这与他妖性何干,母亲也没告诉过他男人不能哭,何况他原本没想做男人的,是这妖道害了他…
读出他的心声,莫曰抓住他的双臂咬牙笑问,「还想着做女人当那妖王的王后?」
秋月急忙摇头,「没…没有…我是说男人真不能哭么?」
莫曰没好气地说,「不能!」哭哭啼啼,人都要烦死了。
「我没哭了。」秋月立马抓起锦被擦干净脸,希望这样能使妖道消消气。
看着那扬起的花猫脸,莫曰只觉把这小妖爱怜到了心坎,张开手将他纳入怀抱徐徐道,「秋月儿,做了人就不再是那披着兽皮的畜生,一言一行都得像人,可不能再把‘交合’这词儿挂在嘴边。」
「这词儿怎么了?」这世间的万物生灵,若不交合怎能延续下去。
「这词儿不怎么,只不过人不能这么说,人要说…嗯…」莫曰思索着要怎么和这小妖讲明白,「鱼水之欢,人说的是‘鱼水之欢’。」
「鱼水之欢?」秋月的眼睛蓦地一亮,叫道,「是那种能吃的鱼?水里游的鱼?」
「是是是,就是那种水里游的能吃的鱼。」莫曰不想再和无知稚儿搅和,拉着他进屋让他穿上衣服。
秋月捡起衣物上床躲进被窝里,一边穿衣一边红着脸问,「你不和我鱼水之欢了?」
莫曰讪笑道,「你也知羞啊,鱼水之欢日后道爷再教你,今儿也累了,先到酒楼去用膳。」还说这小妖怎会这般不知事,如同那刚出世的稚子,原来这两百年都避世关着。如此青涩的果子吃下定要酸了他的牙帮子,得好生养一段时日才够味,他莫曰道爷可是很有耐性的。
「这么一说当真饿…」秋月嗖然住嘴,浑身震了一震。
莫曰收起笑意,沉声道,「看来这顿饭吃不成了。」
妖气,强大的妖气充斥在镇子的每一个角落,这妖孽固然来头不小,可这迸发的妖气实不寻常,简直像是故意引一干道士法师前去收他。
莫曰二人寻着妖气到了西边的风月街,已有好些个手持剑、符的道士聚集在万花楼前,平日里喧闹的烟花地这会儿已是一片死寂。秋月被这一股妖气压得喘不过气,却是兴奋得浑身战栗,像是等待着上战场建功的兵士,既害怕又期待。
莫曰将他拉到身后,吓唬道,「秋月儿,这东西你可对付不了,没准儿他吐一口气就把你打回原形。」
「我才没…没想对付他…」秋月结巴道,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可就是抑制不住体内的躁动,强烈的嗜血渴望不断涌出就快要淹没他的心志。
正在一干人准备杀入万花楼之际,从里传出一个震天的声音。
「你终于现身了,莫曰道仙,小妖已等候多时!」
「莫曰道仙?!」众人大惊纷纷看向莫曰,独一无二的双凤目、眉心的朱砂痣、颈子的天机八卦镜,这不是 ‘莫曰道仙’还能是谁!众道士即刻跪拜行礼,脸上尽是敬畏之情。
莫曰摆摆手道,「看来里面的这妖孽是向道爷寻仇来的,诸位可否交给莫曰来收整?」
道仙之命岂会有人不从,况且这妖孽怕是他们收整不了的,正好借此退下。
一干人离开后莫曰将秋月推到一边,仰头朝万花楼里喊,「道爷仇家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小妖快快报上名来。」
里面的声音倒也恭敬,「道爷可还记得一月前在这青楼里处置的那黑鼠精,小妖便是他的兄长。」
莫曰还来不及回话便听一旁的小猫妖大叫起来,「黑鼠精?鼠?!我来!」一声喵嗷大叫,秋月高高跳起穿破木窗冲进楼里。
「秋月回来!」这可是有千年道行的鼠精!
(12)
秋月刚破窗而入便有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喵嗷叫喊的他正张着嘴,吞下了大大一口黑烟。若是别的人或妖非得被这一口烟要了命,可秋月只是咳嗽了两声就叫喊着扑腾过去。黑鼠精的毒怎奈何得了他,他可是山猫大爷。
屋子里弥漫的黑烟遮盖了一切,却遮不住秋月的眼睛,双眸绿光一闪便将屋里看得清清楚楚,这是…这些是?!
「喵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小猫妖从破窗跌了出来,莫曰飞身将他接住,只见他脸色惨白眼里充满恐惧。
莫曰以为他受了伤,急道,「秋月,哪里伤了?!」
秋月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冲破喉咙大喊道,「好多…好多死人啊——!」
闻言,莫曰再不迟疑,从怀里掏出一道符咒置于掌心,口中念叨一句而后推出凌厉的一掌,楼阁巨大的墙面顷刻倒塌。四五间屋子里的黑烟很快被大风吹散,恶臭味消失接着便是浓重的血
腥味。待看清屋里的情形,莫曰几乎要咬断一口牙。
几间屋里共有二十来个青楼女子,皆是全身赤裸鲜血淋漓,左胸的心脏被挖出血窟窿正淌着黑红的血。她们个个眼睛暴鼓面目狰狞,死状甚是吓人,秋月躲在莫曰背后偷瞄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孽障!」莫曰咒骂一声,拉过身后的小猫妖在他额头施力一点,而后胸中鼓气仰天大吼,「孽障,还不速速现身!」
秋月听不见声音,只看见整个万花楼抖了一抖,屋顶的瓦背被飓风掀起,紧接着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黑东西如潮水一般从楼里涌出。莫曰定睛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秋月却是眼放绿光,拼命想要挣扎莫曰的手扑向那一群东西。
莫曰怒目喝道,「你敢!」这猫妖胆敢吃这些恶心的东西,非叫扒了他的皮不可!
「鼠,鼠!」秋月血气沸腾哪会听他的,又抓又踢就是要去逮地上窜行的黑鼠。
万千的黑鼠涌出万花楼分成了两股,一股将莫曰二人包围起来,一股则向四面扩散。黑鼠过处留下一片黑碳一样的东西并迅速化为黑烟,莫曰大叫一声不妙即刻迭手结阵。
「天皇地母在上,道子莫曰祈借‘天罗地网’!」
空旷浩荡的声音传开,苍穹之中出现一张火红炽热的网,迅速扩大延伸追逐飞窜的黑鼠而去,瞬间便将黑烟和黑鼠网罗在其中。
「天罗地网?!」粗哑的声音里尽是惊恐,随即又狠狠道:「好一个道仙,竟借得来这神物,小妖倒要看看它有何了得!」
黑鼠群突然吱吱嘶叫起来,獠牙脚爪竟长到有三四寸长,齐齐啃刨着地上的土石,不消片刻便打出数尺深的地洞来。
莫曰冷冷一笑,「何谓天罗,何谓地网,你这妖孽当真蠢得很。」语毕,地洞里红光乍现,洞里的黑东西被弹向空中,落地竟还是活的,原是这些孽畜自个儿跃起避开了‘地网’。
见状,莫曰皱了眉,心道好生厉害的一群畜生!可是怎会…慢着,从黑鼠涌出万花楼时那一股强大的妖气便消失了,只听到千年鼠妖的叫嚣却不见其身,虽能感觉出他被罩在这‘天罗地网’中却寻不着他的踪影,莫非…
「孽障,竟让你炼成了这‘若水术’。」
若水术,以强大的妖法将身体化为万千个原形,每个原形皆承载着一定的妖力,众多原形可汇聚成几个本体,与原身相比妖法增强了数倍。因身形可如水一般汇聚和分散,故称若水术,纵使有千年道行亦难以炼就此术,莫曰万没想到这妖孽竟有此能耐。
「哈哈哈哈,便看道仙你能奈我何!」话音一落,万千的黑鼠即刻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天上地下饶着莫曰和秋月飞梭一样乱窜。
莫曰这会儿不仅是头皮发麻,且全身寒毛倒竖,昨儿吃的东西险些给吐了出来。他忙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黄符冲着吹出一口,黄符化为尖若锐的镖射向空中,「急急如意令,咄!」一声大呵,黄符爆出千万道的金光,如箭雨一般直射向每一只黑鼠。
只见那黑鼠在金光射中之际,再次一分为二,利箭全数落空。
猖狂的声音又叫嚣起来,「这便是道仙的本事?哈哈哈,那些女人的心果真是大补啊。」
莫曰面色一凛眼望万花楼的方向,脖子上的天机八卦镜剧烈震动起来,他伸指弹了一下轻声道,「别吵,道爷定会要这孽障永世不得超生。」
天罗地网还有半炷香就会被‘天皇地母’收回,半炷香里收整这孽障的法子莫曰多的是,即便他会了若水术。可是…看着身边的小猫妖莫曰敛下戾气,眉心的滴血痣也暗淡了下来。若他下了狠手会吓着秋月儿的,早些时候就不该将这小猫儿关进天罗地网。
对上他忧心的目光,秋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看我的!」不就是一只鼠精吗,看他山猫大爷的。
「喵————!」
一声惊天呼啸,秋月矫健地跃上最高处的楼台犄角,而后双手插腰纳入一口深长的气,「喵嗷—————」一声更为凛烈的咆哮穿云拔地,漫天遍地的黑鼠登时定住不动,下一刻遍蜂拥向一处,迅速凝聚在一起。
「喵嗷,喵嗷,喵嗷——————!」
不过是山猫嚎叫,听在黑鼠耳里却如虎啸森林如焦雷震空。
(13)
听那一声声喵嗷长啸,万千的黑鼠惊恐得吱吱嘶叫,全部奔向远离秋月的地方迅速聚集在一起。聚集的黑点相融化为一体,千年鼠精很快显形,只见他身长八九尺,宽额尖鼻梭子嘴,浑身的肌肉纠结鼓涨像一块块坚硬的岩石,紧实的肉皮黑黝发亮,伸缩间蕴涵着无穷的力量。
莫曰全身戒备,须知这妖孽不止有千年道行,方才还吃了一干青楼女子的心脏,而今正是妖力大盛之际。
这鼠精在莫曰眼里是丑陋不堪,但在秋月看来却是,美味无比!虽说他生来就是克制这鼠精的但他也深知自己道行,自是不能对付这千年老妖,只是那肥美的肉块不断在眼前晃啊晃啊的,想着这一整日还没吃过食,肚子更是叫声如鼓。
「喵嗷!我来!」眼见莫曰双手结阵,小猫妖抢先从房顶跃下向鼠精扑腾而去,可不能让妖道收了他的吃食。
「秋月回来!」正欲施法结阵的莫曰即刻收手,飞身追去。
黑鼠精早已看出眼前的山猫妖不过是哺成人的稚子,虽能破除他的若水术却休想伤他一丝毫毛,他压根不将这山猫妖放在眼里。可见秋月无畏无惧地扑来,他竟浑身一抖有了退却躲闪的念头。
「喵————!」秋月一声大吼,双手指甲呼啦伸出一尺来长,双眼射出道道凌厉如剑的绿光,再看那小嘴儿还窜出了两颗白森森的小尖牙,粉红的小舌一下下舔着牙齿。
莫曰和黑鼠精皆被他这样儿吓住了,莫曰怕的是小猫妖犯了贪吃毛病,真要咬上了这恶心的妖孽,那张小嘴儿他以后还能去‘吃’去偷香么。黑鼠精则是骨子里去不了的惧怕,惧极反怒,心想竟被这小小的猫妖吓唬住不禁火冒十丈,出手就是最为狠厉的一击。
一道生猛的鞭影袭来,秋月冷哼一声,在半空旋身腾起一丈高躲避开,区区鼠尾便想伤到他山猫大爷么!
「秋月!」莫曰失声大喊。
「啊?」得意的秋月才刚转头就觉背后一股火辣,猛咳一口血眼前便黑了过去。
那鼠尾被秋月避开之后又伸长了一丈,饶到他背后猛力打来,道行浅薄的秋月哪受得了这一击,当即昏死过去。
莫曰飞起接住他落下的身子,神情丕变,肃杀之气弥漫周身,眉心的痣异常红艳,隐约能看见血丝在里翻涌。
黑鼠精大惊,双肩耸高胸膛鼓涌起气囊,下一刻梭子嘴大张,一团黄光涌至口中,正要喷出却硬生生定住,身体像石化一般动弹不了。
莫曰收回右手握了握手指熄灭指尖的红焰,然后将秋月竖抱在胸前小心地避开他背后的伤。「让你永世不得超生,道爷本是说说,这会儿真是把道爷爷给惹恼了!」
鼠精血口中的黄光越发耀眼,就快将那梭子嘴壳烧光殆尽,可他已顾不得这疼痛,而今他只想跪伏在地向眼前的道仙求饶。世人皆道莫曰道仙宅心仁慈,只要求他饶命…
「饶命?」莫曰冷笑,抚上秋月光滑如玉的脸,道,「你,饶不得哟。」话音一落,滴血痣迸出一束红光,而后扩大成一个光圈打向黑鼠精。
只听喀嚓两声,鼠精的双腿被前后掰断拆开,一脚向上拉至空中,两脚呈垂直状固定在光圈上,两手则水平地束缚在其上,形成了一个车轮样的东西。鼠精只是惊恐地瞪着双眼,不知将要发生的事。
莫曰勾起嘴角,嘴唇微开吐出两字,「天刑。」
天…天刑…等鼠精明白了这两字的意思光圈已飞速旋转起来,若能见到他此刻的表情,不知是何种模样。受过天刑的妖,将永世在阿鼻地狱受极重罪遭万灭之刑,再无超度之日。
莫曰口中念了一句,挥手抛出一个无形的罩子,罩住里面扭曲撕裂的躯体,四溅的血肉残骸。虽然昏厥的秋月看不见,莫曰仍是用手遮住他的眼,冷眼看着一片血红喃喃出声,「竟用了这个,失控啊…」
超度了万花楼的死者之后,莫曰带着秋月回到宅子。秋月的伤并不重,伤口处的焦黑已被背后泛起的白晕渐渐化去,也亏得是鼠妖,若是换了其它的妖,这一鞭非打得他散了三魂五魄不可。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啊。」道爷泄愤地戳了戳小猫妖雪白的脸颊又爱怜地亲了两口,将他拥上胸膛让他伏趴着别碰着后背的伤口,然后盯住头顶的绣花帐子好半晌才合眼睡去。
这一夜莫曰起先睡得并不好,白天黑鼠精受天刑的影像一直在他脑中徘徊,后来耳边响起来一声声沉稳的跳动声,似在轻轻击鼓又似在轻步踏舞,咚咚声逐渐将他脑中的影像驱离,鼻间还隐约萦绕着一阵香味,好些年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你醒了?」见胸前的人睁开眼,秋月有气无力地说。
「秋月儿,你怎么了?!」莫曰急忙起身,这才发觉他们的位置打了个颠倒,换他睡到了秋月身上。莫非是他把小秋月压坏了,不然脸色怎么这般灰白得吓人,「让我看看你的伤。」将小猫妖翻过身来褪去单衣一看,背后贴的治伤黄符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原本过了一夜伤口就该愈合,这下竟溃烂了。「你这小妖精,睡觉也不安生。」莫曰道爷私认为睡姿还行,不安生的必是小猫妖,睡觉还要抱着他的脑袋玩,当真是猫儿转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