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师&留言 ————嫣子危

作者:嫣子危  录入:12-05

"这怎么可能。"我笑:"少爷是不是累坏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幻觉。"
"别提了,我最近工作实在够忙,政署厅里的家伙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后面的交接都乱作一团。"
"政署厅?"我好奇的问:"你是说沙西先生吗?"
"你知道他在哪里?"玛格烈也好奇地挑一挑眉。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
"不过为了纪念一下这位先生,我新做的人偶就用‘沙西'来命名吧。"
玛格烈呆了一下,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茫,不过下一瞬间,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调侃。
他微笑而深思地说:"更,你的趣味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塔薇恋爱了。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个每天春风得意的女孩,心里装着满溢的爱情幻想,她特别留意月中的几个日子,那都是德克街裁缝店来兑换尾款的日期。
吉斯并非没有见过塔薇,不过他也只当她是玛格烈少爷收集的漂亮人偶而已。偶尔来了兴致,他也会对这个莫名其妙躲在后面偷看他的人偶报以微笑,然后塔薇便更深地红脸跑走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我对这个叫吉斯的家伙实在没有一点好感。
"吉斯最近几天怎么来得这么频繁了?"我奇怪地问:"玛格烈少爷最近好像没有要做衣服啊。"
"是我叫他来的。"塔薇拿着一件新裙子在镜前比来比去:"要做衣服的是我,更你快看,这裙子做得好不好看?"
"塔薇小姐你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我微笑地拿起梳子,为她理顺长长的栗色头发。
但塔薇并不这样认为。她对着镜子发了一阵子呆,脸又蓦地红了:"还是不行,我想我得再做一条新裙子。"
"不如试试别家裁缝店?"我说。
"不,我就要吉斯。"她说。
我沉下了脸,塔薇已经逼不及待地跳了起来:"我得先跟店里预订他们的人手才行。"
"塔薇!"我在后面叫,但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我有点生气,塔薇已经变了,她变得不再依赖我。
阳光仍然是灿烂的阳光,下午的庭园仍然是开满了美丽的花朵,满溢着香气,我站在中间,目光思索。
玛格烈经过的时候还专程过来看我。
"更,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他问。
我没有回答。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透过玻璃,他看到了大厅里吉斯和塔薇的笑谈,他暧昧地挑了挑嘴角: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塔薇好像喜欢上这家伙了。"我阴郁地说。
"啊,那还真是头痛。"他哈哈地笑,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我看着他:"你认为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平时没有好好地教导她,不可以喜欢上一个‘人类'吗?"
"吉斯这家伙有什么好?"我百思不得其解:"塔薇怎么这样傻!"
"就算今天不是吉斯,明天还会有慕斯和卡斯,"玛格烈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可以阻止得了多少个?"
"这就是你这个当哥哥应该说的话?"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竟一点也不关心她,她是你亲手渡生的人偶!"
玛格烈冷冷地哼出一声:"我说过很多遍了,更,我亲手渡生的人偶只有一个,那绝不是塔薇。"
"还有,"他漠然地扫我一眼:"你的担心实在多余,吉斯就算再笨,也不会分辨不出一个人偶,你以为他会喜欢上塔薇吗?真是笑话。"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讨厌极了他脸上那抹可恶的倨傲神色:"你是说塔薇配不起吉斯吗?"
"人偶就是人偶,她应该有身为人偶的自知之明,还妄想和人类攀关系,简直不自量力。"
玛格烈根本对此不屑一顾,恨恨离去,我站在原地,莫名地震动。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想。
我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窗子,看到室内塔薇荡漾着春意的笑容,突然深感悲哀起来。
吉斯不会喜欢塔薇,就算她拥有玛格烈家族显赫辉煌的名头,也配不上区区一个裁缝店的小子。
因为她是人偶,所以不配与人类攀亲。
是不是这样呢?
我也恨恨地离去。
玛格烈一直以为我会极力阻止这件事,至少他以为我会想尽办法除去吉斯这个人。
但我没有。
这段时间,塔薇十分热衷于做新衣服,不同款式的礼裙,已经塞满了她房间所有可以用的衣柜,吉斯来家的次数也十分紧密,每次都带着相同的谄媚笑容。
不过看在塔薇眼里,所有关于吉斯的殷切举动,都别有一番内涵。
我继续冷眼地看着一切,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我是下意识地认同了玛格烈的话,吉斯根本不会爱上塔薇,是的,一个正常的人类又怎会看上一个人偶。
等到一切都淡下来的时候,塔薇自然也就醒了,什么都会有第一次,或许塔薇自这次的恋爱失败中可以学会如何自我保护。
我只希望它快快结束。
不过我却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以至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在一个微风轻拂的早晨,塔薇终于对我说出了她的心事。
"更,我想这屋子里没有人会比你了解我了,"她真挚地看着我说:"有些事我不知如何告诉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帮帮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呢?塔薇小姐。"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塔薇的一颗心都已经飘浮到云端上,仍旧摆出平日温顺的笑容,我装着毫不知情地问道。
"我知道只有你才会疼爱我。"她说:"比起那个经常冷眼看着我的哥哥--我常常觉得他很憎恨我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哥哥呢,"我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玛格烈少爷当然也是和我一样,疼爱着塔薇小姐你呀。"
"这是真的吗?"她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样简单的思维,便容易得到简单的快乐。
"这件事我不知道可以找谁商量。"她幽幽地说:"更你会帮我吧?"
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对我说什么了,看着她害羞的脸,我微微地压下心中的不快,微笑说:
"那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然后呢?"
"他也喜欢我。"
我呆了一呆,情况有点意外,那个吉斯除了是个贪小便宜的混混之外,竟还是个骗子。
"塔薇小姐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想我或许会嫁给他。"
"你说什么?"我跳了起来。
她愕然地看着我,问:"更,你怎么了?"
"塔薇!那家伙在骗你,他怎么可能愿意和你结婚!"我叫道。
"那家伙?你知道他是谁?"她问。
"吉斯。"我肯定。
"对,是吉斯。"她皱紧了眉头:"你一直知道?"
"塔薇,你听我说,他不是好人。"
"更,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这样说太不公平了。"
"他不会和你结婚的!绝对不会!"我说。
她被我的声音吓着了,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她失望地说:
"我还以为,你和哥哥是不同的,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要反对,不许我上街,不许我交朋友,不许我见陌生人,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我受够了!"
"塔薇......"
"我一直以为你会帮我,"她的眼睛美丽而哀怨:"我以为起码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是你想的那样,塔薇......"我急于安抚她,但她却激动地把我推开。
"我不要再听你们的话了!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不容得我有一丝意见,我讨厌你们自以为是的脸孔,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一点也不!"
"塔薇!"我伸出手去,却抓不住她,她越过我跑了出去,一屋子的佣人也拦不住这个平日在这家里娇惯了的小姐,我从房间的窗子外看到她一直跑到后院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她冷静的时间,我自己也十分混乱。
结婚,她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还是吉斯给了她错误的暗示?他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人偶而已啊!
直到午饭开始的时候,塔薇也没有出现。
我想她或许还在跟我闹脾气,直到佣人们找遍了整间屋子,都不见她的踪影,我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她逃出去了。
生平第一次,她那么坚决地鼓起了勇气,逃出这个屋子。
她可以到哪里去?傻子也想得出来,我生气地吩咐玛格烈家的马车到裁缝店去把小姐接回来。
然后佣人去后回报:"小姐并没有到裁缝店去。"
我吓了一跳:"那么裁缝店那个叫吉斯的小子呢?"
"他也没在店里。"他们说。
完了。我想。这真是本世纪最大奇闻。一个人类会和人偶私奔么?
如果说出来,一定被人当作是个没有营养的笑话。
我着急地问:"玛格烈少爷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在人偶拍卖会吧。他们也不确定。
自己家中的人偶都跑了,还有心情去人偶拍卖会!
我立即派人送出短讯,急召他回来。
大概是看到我的笔迹,玛格烈很快就回来了,他看到悲惨地站在大厅中间等他的我,连忙赶过来问:
"发生什么事?"
"塔薇不见了。"我说。
"不见了?"
"她今天跟我说她要跟吉斯那小子结婚!"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玛格烈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你这么激动怎么说得清楚。"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说:"别紧张,我想她只是和吉斯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塔薇这辈子也没有出过这屋子!"我说。
"那现在不是出了么。"他说。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除了等那小子良心发现把她送回来,我们可以怎么办?"他说。
"但你是玛格烈!要找一个人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为什么你这样无动于衷?"
他什么也不回答,只那样看进我的眼睛。
我突然明白:"你是不是希望她这一辈子最好也别再回来?"
他淡淡地答道:"我不想骗你,更,我的确是那样想的。"
"她是你渡生的人偶!玛格烈!"我无法置信地对他大叫。
"我说过她不是!"他也很生气。
他从来都看不起她。
创造她形体的人是我,给予了她生命的却是玛格烈,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没承认过她的存在。
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在他否定她身份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否定我。
他根本看不起人偶。
"我懂了。"我甩开他的手,向大门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一手把我扯回去。
"你不去找她,我自己去!"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又扭曲:"你的意思是说连你也要逃离这间屋子吗?"
"放开我!"我大叫。
"不许去!"他也对我大叫。
"玛格烈!"我狠狠地瞪着他。
以前一向对我温柔纵容的人一反常态地变得冷漠又凌厉,他对我说:
"你应该称我为玛格烈少爷!更,或许你根本已经忘记了这里谁是主人,才会这样无法无天!现在我来告诉你,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踏出这里一步!"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已经被他粗暴地扔到最近的书房里,大门在我面前合上,发出巨响,我被震得呆了好一会儿。
这里没有窗子,想逃也逃不了。
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我郁闷地想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玛格烈已经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满。
还有塔薇,他怎么可以对一个自己亲手渡生的人偶如此漠视?
我真是不明白。以前明明都好好的,塔薇创生的那个夜里,他跟我一样开心,这不再是一个普通人偶,我对他说,我希望她有一个名分。
玛格烈也很乐意把她当作妹妹。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今天的他已经丧失了那时的体贴和温柔?
我在书房里呆了三天,这三天里,别说出去,我就连玛格烈的人影也看不到。
然后,第四天,塔薇回来了。
直到我终于可以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窗子前面,呆呆地出神。
"塔薇!"我又惊又喜,忘记所有的不快,只要她回来,仿佛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她没有听到我叫她,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她看得那么认真,上面有淡淡的一圈印痕,以前我曾告诉她那是她小时候不小心烫伤了的疤,她一直信以为真。
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何自己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处,都有这样均匀的"疤"。
或许今天她终于察觉到了。
察觉到自己的"与别不同"。
她的手微微地颤抖,或许她也开始怀疑:
为何自己的手永远不能高举过头顶三寸,为何总是软弱无力,不能搬动超过自己体重三分一的物件,为何常年累月,都是那一副不受风雪洗礼的脸孔,变也变不了。
她的手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脸孔。
"塔薇。"我生怕触动她,只好在她身边轻轻地叫唤。
她抬起头来,她也不会流泪,无论她有多么悲伤,她问:
"更,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地看着她,不忍回答。
但她已经在我的眼里知道了一切。


事情总会过去的,即使是多么坏的天气,终有一天会放晴。
塔薇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人偶的事实。她很平静。
平静得令人有点担心。
回到家里之后,她也没有再提起过吉斯,那个她一心向往,心生爱慕的男孩子,她像突然忘掉了似的,更多的时间,她花在沉思里。有时坐在窗前,想着想着,就是一天。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它是那么的公平,无私,我相信塔薇一定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只要过了这一阵子吧,我想,只要渡过这个最艰难的时期就好了。
但我一次一次地猜错,那个下午,我走进大厅,却看到塔薇平日一直坐着的位置空荡荡,窗纱在轻轻地吹拂着,我心里蓦地一紧,反身追到她二楼的房间里,但是一切都已无法挽救。
地上铺满了人偶的残骸,东一片西一块,完整的,零散的,洒落各处。
塔薇逐一逐一地,把自己拆掉了。
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做着这样可怕的事?
我呆呆地,看着地上已经失去光泽的零件。
没有了本体的材质,看起来也不过是堆无用的废料而已。
我试过把她重装,可是都不成功,或许那是因为她不愿意。
她遗留着那么强烈的意念阻止一切,她痛恨再做一个人偶。
我坐在她的床边,心深抽痛。
她在这个家里快快乐乐地生活着,本来一切都很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把塔薇的碎片一一捡拾,收起。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救她,因为他才是真正的人形师。
我知道那个人必定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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