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少爷,你该起床了,都要过了时辰给老夫人请安了。"
孙妈的叫唤声像往常一样唤醒了睡梦中的我。
懒懒的翻了个身,想蒙着头又睡过去,可她老人家在屋里走进走出,打扫房间的声音吵得我不得不坐了起来。
"孙妈--"受不了的叫了一声,这年过六十的老奶妈可不可以让我睡上一天的好觉?木桌上的旧西洋钟都才刚刚敲响。
"九少爷,你看看都七点钟了,你再不起来,六姨太问起我可不管你了。"孙妈只顾着擦着那本就是一尘不染的桌台,还对着呵了口气再死劲的擦着,像是小时候给我洗澡刷身一样。
抓了抓自己膨散的头发,随便的理了理,套起长衫就走出屋去。反正行完了礼回来了还可以再睡。
"你给我回来。"
我的脚还没跨出门栏就被孙妈一把给揪了回来。"痛--痛--"死劲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臂,不用想又是有着红印在那了。
"你看看你,这样子去给老夫人请安,你不是存心要把你娘给气死是不是?"
"孙妈,我的样子怎么不能见人了?"对着那面大镜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除了一幅没睡醒的样子之外其他的还算是可以看的啦。皮肤白白嫩嫩,眼睛大大圆圆,嘴巴小小红红,金童不就长我这样的?
"头也不梳,脸也没洗,衣扣又没扣对,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孙妈整天盯着吗?"我的老奶妈双手插腰的在那教训着我,没办法就算我阿九再怎么放肆也不敢不听她老人家的话。
"给我换套衣服去。"
"哦。"
乖乖的洗脸漱口,听话的换了套最能出门面的套衫,摆出了幅最招牌的金童笑容躬身对着孙妈说:"老夫人早,阿九来给您请安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对了,对了,就是这幅模样,九少爷,你可真是聪明,一讲就通。"孙妈高兴的用抓过抹布的手掐了一下我的脸。"你记住了,等会见了老夫人要是像你刚才那幅样子,没准今日有红包拿呐。你娘会高兴死了。"
"哦,我知道了,尽量吧。"摇了摇手,甩着袖子出了门。
白家的大屋三层三回廊九拐十八弯,这我从小就知道,树茂遮天花香四溢,这我也晓得,府里上上下下住的几十口人更是有谁不认识我九少爷?
只不过--
唉,那是因为我是最没有地位的六姨太生的小少爷。
看看现在从我身边跑过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阿成,端着一盆热水跑得起劲,不就是在为新进门的八姨太倒洗脚水吗?用得着这么急的,也不怕把盆给摔了。想当年你给我娘倒洗脚水的时候有这么勤快吗?
再来前边那拐弯上了我二姐绣楼的秋菊,捧着盘新茶哭着脸低着头,不会吧,一大早的又被我二姐扇了耳光子?都教过她没事不要在我那小鸡肠羊肚子的二姐面前顶嘴的了,人家刚被老公刚娶了个小妾气回家中你就冲上去当炮灰,真是天生不会看人脸色。
呐,前面的那个拿扫帚的秉叔我就不想说了,看见我就走过一边去。
唉--一大早的请什么安,不就是去那站一下,看看一些板着的死人脸,还叫我起那么早。真是的。
咦?前面那亮晶晶,发着黄光的是什么东西?不会是捡到了金子吧?
拨开草根一看,哎呀!还真是捡到了金子了,哈,今天我阿九可真是幸运啊。捏在手里吊起来晃着,还镶着粒圆润的白珍珠呐,原来是只金耳坠子。
管他是谁的,有没有掉另外一个?拿去给我那爱美的老娘献献应该可以少去请几天的安不挨骂。
我正蹲着找着,翻来翻去也没见着另一只,蹲在地上拿着那金坠子在眼前晃了晃,你别说,还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唼,能掉在这院子里的东西难到还是从外边飞来的不成?看这手工定是哪个姨娘或姐姐掉的。那不是不能拿去给老娘戴了?万一被别的姨娘看见说是偷的,到时候我们两母子可要蹲街头睡巷尾了。
"哟,阿九,你一大早的蹲在那捡金子啊?还撅着个屁股。"尖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用问,是我那老娘的死对头三姨娘来了。
二
抓着那金坠子回过头一看,何止啊,连儿子丫头都带齐了,怎么那四哥出门回来了?那我可要躲着先了。
"三姨娘早安,四哥早安。"
"不早了,都过了请安的时候了,怎么你不和你娘一起去请早啊?"艳红的大嘴不停的说着,手中的纱绢飘来荡去。
说句老实话,她和我娘争宠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还闹个不停好像太小家子气了。
再说了,现在有了个新进门的八姨娘,听说人家才十八姑娘一朵花当她的女儿还嫌小,她这老太婆靠边站吧。
我站了起来露出我金童般的笑容:"我娘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迟些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不舒服?她都不舒服十几年了,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啊?"
我一偏脑袋,"应该都有吧?"
只见她纱绢抹了抹嘴角的胭脂说:"我说阿九,你娘是身子不舒服,那你呐?一大清早的你不去给老夫人请安蹲在这找宝啊?"
~~~~~~你是观世音啊?怎么知道我找到宝了?
"不是啊,昨晚我的蝈蝈王跑了出来,今日就来找找,看能不能找着了。"手中抓着的金耳坠子给我捏得死紧。不要手抖漏了陷啊,说不定这耳坠子是她的。
三姨娘拿着那纱绢捂着嘴笑着说:"那你继续找吧,我和你四哥不打扰你了。"
我也笑着说:"三姨娘慢走啊。"看着她有如高昂着头的孔雀走过我的面前,老娘,你是没希望了,同是失宠,人家可是比你出身高上几台阶的说。
唉~~~~我正摇着头叹气,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在了我的身上。
不对,是从刚一开始就这样了。只不过我是特意的去忽略他而已。
还用问?一定是那个白家尊贵的四少爷了。从八姨娘房里出来的阿成对他弯身鞠躬,在远处打扫的秉叔老早就大叫着四少爷早安。真是想不通,他是少爷,我也是少爷,怎么两人的待遇就差了这么多?
还有啊,说到他的恶行就是几箩筐。
小时候不知道他是不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好,老是有事没事跑来掐我的脸,一直掐到我眼泪汪汪他才罢手。比我老娘还狠。
四岁的时候抢走了我的初恋阿碧姐,把她收做侍妾玩了半年就丢出府去了。
五岁的时候我爬上树去玩一不小心掉了下来,不知他从哪跑出来给我当了软垫子,我只擦破了点皮他倒是躺在床上好几天。本来我是很感谢他的,可他那娘竟然说我想谋害他,在老爹面前告了我一状害我跪了一天的祠堂。饭没得吃,水没得喝,还要挨我老娘揪耳朵,我好恨啊!
六岁的时候孙妈在帮我洗澡,他竟然闯了进来说要帮我洗。我哪肯?就和他打了一场水仗,不过还是被他刷脱了一层皮,他也全身湿。谁知道他第二天又跑来了。
呐,不是我小气爱记仇啊,我算是很大方的了,七岁的时候六哥帮我做了只风筝,他见着了竟然把它给抢去还撕成了几半,我气疯了发誓再也不理他。我最爱风筝的嘛,他都十七八岁的人了还和我这小孩子抢什么玩具?他爱有多少风筝还怕没人帮他做吗?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啊,要不是他马上做回一只很好看的风筝给我玩,今早让我给他说声早安想都别想啊。
还好我八岁以后老爹让他掌管了白府的产业,他忙里忙外的跑了几年,我们俩也就少吵了好多架,要不然--哼哼~~~~~
"四哥慢走。"硬是把脸上的肌肉堆了起来对着走过眼前高大男人的胸膛说着。怎么不穿上你的洋西服亮皮鞋去给老夫人请安啊?还特意换了套少爷的长衣,你真是会做足了戏,狐狸一只。
哼,就知道他在看我。看什么看,没见过我阿九啊?你英俊我可爱,两人谁也不比谁差。老盯着我看什么?有个出身高的老娘了不起,要是我老娘不是投了唱戏的娘胎,说不定现在是我盯你不是你盯我了。
"嘻~~~~~"我抬起头,假笑的看着他。不是头先我阿九对他低头哈腰啊,实在是这位白府的四少爷比我这小小的九少爷要高上两个头都不止,不抬起头看他难道要给他找借口训我啊。
看着他对我露齿一笑,唉?和我比牙齿白啊?你还看?看什么?谁知道你又在算计我什么?我都说过好几遍了,我对白家的产业真的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你爱就全拿去好了,反正我有得吃有得住就可以了。
还笑?你是卖笑的啊?出门几年行商就变得如此老奸巨滑,笑里藏刀。
"阿九,今日爹说要考核近月学的诗词,你可要准备好了。"
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刚回来就耍狠。"啊,多谢四哥提醒,我早就准备好了。"你吓我啊,我上边有三个出身高贵的姐姐顶着只要到时候你不从旁怂恿着爹他才不会抽到我。
"那我们书楼里见。"
下战书?谁怕谁啊,"好。"我突然很有气势的应声道,吓得他身旁两个美丽的侍妾心慌慌的拍着圆滚滚的大胸脯。定睛一看,其中的一个耳垂上有着和我手里一样的金坠子。是她掉的?不会吧,这么快就找到主人了,要不要还给她呢?怪舍不得的。
我绞尽脑汁的进行着心理战斗,最后决定--
还是不要了,反正她是四哥的人,要多少金就有多少金,掉了个金坠子算什么,还是我自己收着,等以后和娘被扫地出白家门的时候拿去挡了说不定可以换几袋米呐。
三
我正唉声叹气,揉着双耳在书楼下转悠的时候见着秉叔从我的面前走过。
"九少爷,你怎么来这么晚?老爷都去会顾老爷去了。"秉叔站在书楼下端着盘茶水说着。
真的吗?那我不是不用被抓考了?哈哈哈~~~~~
太谢谢你了老娘,给你揪几次耳朵真好过上这书楼来啊。
"哦,这样啊,那我走了。"甩甩衣袖哼着小曲一步三跳的蹦了出去。
"唉?九少爷,你急什么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呐。"秉叔端着茶站在了楼阶上把我叫住。
我连头都不回的说:"爹不在我就不用上楼去了,我先去玩了。"哈哈~~~~~今日真是吉星高照的好日子,捡了金不说还不用看我老爹那张死人脸。
"不是啊,是--哎?四少爷,您怎么下楼来了?"
听见秉叔在我身后突然献媚的叫那什么四少爷,我的耳朵就立了起来,不好!连右眼皮都在跳。
快跑~~~~~
"阿九?来了怎么不上楼来就等着你一个人了。"
四哥那优雅嗓音在我的背后响了起来,就像那小说里说的什么夺命追魂爪一样把我牢牢的给扣在了原地。
"啊,原来是四哥啊,你也在啊?真不巧,我还有事,先走了。"再不走被他抓着十条命都不够赔。
"回来。"
哇~~~~~河东狮吼!
"哦--"我警告你啊,你要再吼我我就不上楼去了。
"跟我上来。"
~~~~~发什么命令啊,大家都是少爷的说,你大我十多岁的就了不起啊。
怎么觉得天不再是蓝的了?好像还变了色,对了!变成了黑色~~~~~~阿九,你要挺住啊。
我慢吞吞的跟着四哥上了楼,才发觉书楼上是空空的,我那几个姐姐都不知上那去打八圈了。
秉叔放了茶就下去了,听见楼下关门的声音,我的心就咚咚的乱跳。
惨了~~~~怎么今天就我一个人在这抽考啊?那我宁愿是老爹在这了,给这只狐狸考,死得更难看。
"好久没回来,你怎么都没长高些?"四哥笑着靠坐在书桌边上拿着盏新砌的香茶一幅很潇洒的样子。
"你乱说,想咒我是小矮子吗?"我撇撇嘴说道。什么没有长高?我在房里记的标记都比四个月前高了半格了,是他自己又往上窜了吧?不过他得意不了多久了,像他这年纪早该不长了而我才正是开始上拔的时候,嘿嘿~~~~不用几年我一定会比他更挺拔。到时候我要用眼角来看他!
四哥不在意我的回嘴,拿过一叠本子丢在我的面前,啪的一声,吓得我差点往后跳。
什么东西?
我伸长了脖子一看,看不出来啊,乱七八糟的,又扭来绞去的一团乱。
偷偷的描了瞄四哥,脸色还算正常,咦?我怕什么啊,我都还没发火呐,我站着,他靠着,他喝茶,我没份。
不公平!怎么距离差了这么多?
"怎么,不认得这薄子吗?"他终于在我憋足了劲要开火之前说了话,就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我的肚皮泻了气。
我又伸头看了看那本薄子,是不是弄倒了我没看懂啊?拿过转了几圈分成不同的角度在多看了几次,还是没看明白。
我摇了摇头说,"这本东西不会是天书吧?你看得懂你看啊,我是看不懂。"
磕的一声,他把茶盏扣上放在了桌上,"自己的字都认不出来,你还真是很用心读书啊。"
什么?这是我写的字?不会吧?我的字有那么丑吗?
"这不是我写的。"
"哦?"
他竟然不相信?!开玩笑,我阿九什么时候写出这种丑东西来了?要是被我娘知道,两边耳朵都被揪下来了。
我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正气凛然的说:"你要不信我当场写给你看。"
四哥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拿过放在身边的茶喝着一声不出。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想不审就判啊?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怀好意,肯定是想拿着这本天书去和老爹告状,然后好把我和娘踢出门去。
你够狠毒的啊。怎么说都是同个老爹的种,用得着这么绝吗?
四
"好啊,那有纸笔,你去写首诗来看看。"
就在我义愤填膺之际他竟然同意再次开审。我二话不说跑过去挥起狼豪弯身背着他写着。
哎--写什么好呢?
我本想写一首《七步诗》来训训他,又怕给爹看后会挨骂,手中的狼豪点下去又提起来。
那就写一首《静夜诗》,不行,太简单了,体现不出我阿九的智慧。又换了一张纸。
那就李商隐的《无题》,也不太好,有点风花雪月的感觉老爹那古董不会欣赏。这张也不要了,丢。
用毛笔抠了抠头,想来想去写什么好呢?--几次下来宣纸废了几张字倒没写出一个。
"怎么?写不出来还是不会写?"
四哥的嗓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跟着是一阵压倒人的气势袭上后背。
站在我的身后想监视我?我会写不出来?只不过不知道写什么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我就写一篇长的来给你看看。
大笔一挥开始写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赤壁--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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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然后呢?好像是什么石什么水什么雪的?具体怎样我--我竟然~~~~~~不记得了!
阿九,你搞什么,逞强也不用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吧?记不得就不要挑这一首嘛~~~~~~怎么办?
我的毛笔就停在了那一行字上写不下去了。
"阿九,怎么?不会写了?"四哥的声音比刚才更是深沉了许多,听起来怪怪的。人也整个靠在了我的后背上。
贴这么近干什么?给我施加压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