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苍兰————悠冥炫天[一]

"你恨我吗？"
希奥特鲁一怔，摇了摇头，明净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她--同样的金色。
"母亲，您知道的，我们...是不允许拥有这种感情的。"
没有波澜的表情，即使在诉说着如此痛苦的话语时，即使他只是个才只有四岁的孩子。
无法和普通人一样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无法和普通人一样过着同样的生活...
如兰吐息，浸透着无奈与悲哀："你已经明白了。"
"是的，那是...生来就拥有这血统的人的宿命，并不是我一个人...母亲您也不是这样吗？"希奥特鲁的脸上忽然展现出欣慰的笑容，目光透过花丛，远远地落在那灿烂欢笑的背影上，"奥菲莉亚不用背负这样的命运，真是太好了。"
爱怜的手指插入到希奥特鲁那一头柔顺的冰蓝色长发之中，抚慰似的缓缓梳理着，抛开血统的束缚，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拥有一双儿女的母亲而已。
"希奥特鲁，你要记住...如果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那么就..."
不远处传来了女孩子笑得更灿烂的欢快音符，身材挺拔俊秀的男子笑着抱起那小小的身躯，将之亲密地楼抱入怀，目光触及女子之时，温柔和煦如春日的阳光。
希奥特鲁抬头，正及母亲那由心而生的美丽笑容，美得足以让任何事物都倾倒的笑容...因为那个人，才会有的幸福笑容...
"我明天就要死了。"
一如既往地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女子安然地笑着，红润的脸庞丝毫没有任何病态的痕迹。
希奥特鲁低下头不敢正视那安详的目光，矗立在只有两人的庭院中，紧紧握拳的双手关节几乎发白！
"奥菲莉亚怎么办...那个人...又怎么办..."
制止不住声音的颤动，随即被拥抱入温暖的怀抱之中，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体温...这些都将是自己对于母亲最后的记忆...
"希奥特鲁...你该怎么办..."
靠在那温暖的胸膛，金色的眸子空洞茫然，喃喃重复着："...我没关系...我没关系..."
不忍心地将之拥抱得更紧，女子那称为绝色的容颜露出深深的刺痛，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柔软如丝的头发。
"你要好好保护奥菲莉亚。"
"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你恨我吗？恨我和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男人生下了你？仅仅只是为了延续血统..."
希奥特鲁笑了出来，凄惨的微笑："母亲，过去您已经问过一遍同样的问题了。我们是无法憎恨的...还有，我很感激您生下了我...因为您我才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
最后在那光滑的额上烙下一吻，女子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目光炯炯地看进那对同样颜色的眼中。
"希奥特鲁，我希望你能幸福...哪怕只是短暂的幸福..."

平静地看了一眼靠在廊上痛哭不止的杰斯帕将军夫人，希奥特鲁推开了那一道沉重的门扉。
那是帝王的寝宫，然而此刻却被阴郁的气氛所包围，平日里高大的身影此刻正伏在床沿，身体制止不住地颤动着。
没有人的寝宫蔓延着阴冷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母后呢？母后在哪里？"
娇嫩的童声传来，男人的身形一怔，缓缓转过身来，俊美刚毅的面容此刻布满泪痕，憔悴得让人心痛。
"父王，母后呢？"奥菲莉亚焦急地跑到男人身边，眼中满是疑虑，像是感受到了室内不同寻常的氛围，她战战兢兢地发问。
一把被男人的健壮的双臂搂住，紧得几乎无法透气！
"母后走了...把我们都抛下了..."
奥菲莉亚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眼泪止不住地向外奔涌："不会的...我要妈妈...我不要她走...父王...您把她找回来好不好...我不要她离开我们..."
声音哽噎着，奥菲莉亚无力地倒在父亲的怀里，低着头放声大哭，男人搂着她，无声地流着泪。
目光忽然相交，男人的眼睛突然亮起如隼的光芒，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要将他生生地撕成碎片！
"来人！"暴怒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立刻房门就被推开，一直侍在门外的杰斯帕将军夫人急忙步入室内，高贵美丽的妇人，此刻正急忙擦拭着红肿的眼睛，"陛下，有何吩咐。"
"把他给我扔出去！扔到哪里都好！别再让我看到他！"发泄的嘶吼，充血的眼睛，冷峻的表情...
抽息忽然停止，妇人表情大变，此刻也不顾身份，"陛下！请您冷静一点啊！乌鲁尔特殿下和罗蒂米尔公主一样都是王妃殿下的孩子啊！您不能..."
"他不是我的孩子！"男人声嘶力竭，全然不顾怀中的奥菲莉亚，"我没有这个孩子！快点让他从我眼前消失！"
"陛下..."
"我不要！"奥菲莉亚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向男人哀求，"我不要希奥离开！我不要再和哥哥分开！我不要啊..."
男人温柔地将她抱住，神情痛苦地擦拭着她班驳的小脸。
"奥菲莉亚...只有你是我的孩子...只有你才是我和丝蒂珐妮亚的孩子...只有你才是..."
"我不要...呜...我要哥哥...母后...我不要这样子..."
希奥特鲁看着那拥抱在一起痛哭的父女两人，将视线移到了窗外--原本干净明亮的天空，此刻正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变幻美丽的光芒，笼罩着整个天空...
母亲...这就是我们最终的命运...吗...
最后看了一眼哭得涨红着脸的妹妹，希奥特鲁无声地转身，步出被悲伤所笼罩的寝宫。
"不要--"身后传来尖锐的呼叫，向外的脚步一顿，随后突然加速奔跑在空旷的廊道。
"乌鲁尔特殿下！请等一下！"
"不要！希奥！哥哥！哥哥----！"

「做恶梦了？你会突然醒过来还真少见。」
克里斯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撑起身体的同时一手拉开窗帘的一角--东方还未泛白，黑夜仍然笼罩着整个天空，空气中飘散着冰凉的气息。
"没有。"头还有些昏沉，克里斯努力使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不过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而已。"
「是不是觉得太对不起我？」璃璎指的是烤鱼的那件事。
克里斯起身穿衣，嘴角是淡淡的笑意："我会补偿你。"
果然璃璎一听立刻就激动得更什么似的，克里斯安静地听着他一大早的高谈阔论，目光触及那本躺在床边的书本--《萨雷亚斯神誌》，那是母亲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唯一的礼物。
伸手翻开书本的扉页，古老泛黄的纸页上，女性柔美秀丽的字迹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希奥特鲁--挣脱命运的束缚。
第一缕阳光透够窗子钻入室内，照在克里斯的脸上，伴随着自嘲的微笑，无法言语的苦闷以及几近虚幻的美丽。
挣脱命运的束缚吗...您还真是给了我一个相当讽刺的名字啊...几百年来我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而我，又怎么可能真如你所希望的那样...

正午的太阳高悬在空中，瓦伦学院此刻正是午休时刻，奥菲莉亚在教室里快速整理着书本，想到自己和克里斯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我说你啊，每天都这么急做什么啊？"
"嗯...没什么啦，只是还有事情要做..."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不让任何人满意。
"我说小姐啊，你的条件这么好，要找男朋友可不可以有点眼光啊？"
闻言，一直低头不语的奥菲莉亚睁大了迷惑的眼睛，直视着说话的人，那人继续道："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好不好？说是和他没什么关系，表面上也远得和不认识的人似的，但是你每天中午都跑去和那个什么克里斯的见面...哎！真是浪费条件啊！！"
几个朋友说得无限感慨，奥菲莉亚的脸立刻红透，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
不想给希奥添加麻烦，也知道他不想引人注意，因此自己自从见面以后就悄悄地和他每天小聚片刻...没想到还是有人知道啊...
"我说啊，你的目标应该远大一点！"
"啊？"完全听不懂的话。
"以学生会的两位作为目标才可以啊！那两个人和你一站才般配！"
"我也这么认为哦！"
"如果是奥菲莉亚的话，就算偶像少了一个也让人气不起来呢！"
倒底在说什么啊...无力地笑着，抱起书本奥菲莉亚扔下讨论正热烈的几位，迅速从后门溜了出去。
"嗨！"
一出门，就见到那如太阳般耀眼的拉塞尔悠闲地倚在墙边，丝毫不介意众人的目光对着好不容易溜出来的少女打着招呼。
"啊，你好..."虽然奇怪他的出现，但一回忆起自己昨天的失态，不禁又红了脸。
反观拉塞尔，却一脸没事的向她靠近，刻意压低的声音，正好只让两人听见："我暂时在你身边，那些人随时还会再来。"
忽然咬紧下唇，身体由于惊恐害怕而不自觉地颤动，漂亮的脸上露出惶恐，然而心里却仍然不忘对那人充满了感激之情："会麻烦你的...我不要紧..."
"你不想让克里斯知道吧？"一句话，就足以让少女的坚持破碎。
虽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昨晚那群人的来历和目的，然而对那个人的执念却让他难得地做了一件似乎...肯定会惹上麻烦的事情。
"可以吗？"
拉塞尔笑了，得逞地胜利地笑着："这是我的荣幸呢。"

"原来如此，每天都和他在那里见面吗？"
走在昨夜信步到达的林子里，拉塞尔不禁佩服起自己的猜测能力，那片鲜有人踪的树林，还真的和那人的气息极其吻合呢。
"嗯，因为克里斯他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不是不喜欢，而是无法喜欢...悲哀的想着，没料到自己的表情全被收入另一双眼中。
"你们的感情真好。"虽然声音在笑，但是内心却一点也笑不动。
"是啊...如果他也这么认为的话..."回想起他决然的离开，那一幕让她心痛，但回想起他的温柔，回想起他因为放心不下自己而偷偷溜回来远远相望的点滴，奥菲莉亚觉得鼻子有些酸。
真正寂寞的人是他啊！真正需要依靠的人是他啊！自己不但无法成为他的支柱而且还要依靠他，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
"你没事吧？有我在不用担心。"温柔的声音将她从悔恨的洪流中拉了出来，金色的眼睛略带些惊异地望着他，拉塞尔见状不禁觉得好笑。
"这么信不过我啊？我很伤心呢。"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很温柔呢..."
斜唇一笑，这一点不可置否。
"但是...我总觉得你的这份温柔对任何人都一样呢...感觉上就向对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奥菲莉亚立刻慌忙地道着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的脸色，却发现那人仍旧一脸的笑意。
拉塞尔的内心先是一怔，然后对她的好感却不由得又增添了一份。
"很诚实呢。"真是敏锐的感觉呢...果然和他一起的人都是些让人意外的人物呢...
丝毫没有被人说中要害的惊惶恼怒，拉塞尔只为难得有被人看破的经历而兴奋不已。
既然连她都看得出来，那么那个人一定也早就发现到这一点了吧...呵呵，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近来的运气也不错，这次居然还买一送一地又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离那抹白色的身影接近了，目送着少女迈开步子飞奔而去的身影以及目睹随后那人掩饰不住的惊愕，拉塞尔不由得心情大好。
"我们一会儿见。"
面对着眼神中透出警戒的克里斯，拉塞尔继续不怕死地加上一句爆炸性结语，当然也成功地收到了应有的效益。
在克里斯难得展现出的吃人似的目光下，唇边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轻佻的步子虽然满足地消失，却在克里斯的心上踩下了无法轻易抹去的一记脚印。
有些害怕地发现，那个人正有意无意地以强硬的姿态挤进了自己的生活之中...
你到底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到底要从我身上发现什么...
第 10 章
奥菲莉亚现在几乎与拉塞尔形影不离。
每当她离开群体之时，就是和那人单独在一起的开端。平时闲来无事的诸多学生自然不会放着眼前大好的题材不用，于是一个个足以写成小说编成集子的剧本又新鲜上市。联想到前不久的另一位话题人物，众人却是连同情都没给一个--原因是大家公认的太不般配。
克里斯这两天什么也没说，只是照例赴约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于那些沸沸扬扬的闲言碎语自然是连眉毛都不挑一下。
「啧啧，希奥啊，你会不会吃醋啊？你们家小妹妹要被人抢走了哟~~看你这两天多可怜！」
"那是她的私事，我没权利干涉。"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清楚的发现，自己的内心确实有这么一点点的落寞...如果她没有来找自己，或许这样的感情就不会如此清晰了吧...一旦唯一的亲人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介入了自己的生活之中，那种被忽略的感觉尝起来...还真是糟糕啊...
有些无奈的苦笑，克里斯想到所谓要嫁女儿，大概也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吧...
只要是她自己选择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任何微辞的，尽管在他看来，那个男人绝对心怀叵测！
"真的？那个人原来是这么有天份吗？"拉塞尔唇角牵起一抹弧度，目光却停留在远处的天空。
和那个女孩子一起真的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天真无邪很有不食烟火的味道。真是没有心机啊！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着明媚的光泽，而那笑容也和那阳光同样灿烂。套出了不少东西，意外的收获让他在吃惊之余更对那个人多了一分欲望--真的很想知道，那个人费尽心机隐藏自己的目的呢！然而每次触及到表面，却总是碰壁。少女那敏锐的第六感和誓死守护着什么的决心让他无法再深层地挖掘，只好退求其次继续不着痕迹地打听着周边消息，听着从她口中自豪地说出他的事情，令人惊羡的种种过去。
"我现在觉得很喜欢你呢！"奥菲莉亚直视着他的眼睛笑着，金色的瞳中没有一丝杂质，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说着对他人而言很不得了的话，"因为你是到目前为止最关心克里斯的人。"
"他的朋友很少吗？"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闪过惊异的眼睛立刻恢复了清冷。
难过的心情毫无保留地显现在脸上，那种伤心痛苦的神情，在别人眼里也是一种美丽。
"可以说...几乎没有吧...所以，可以的话也请你多照顾他一点。"
情不自禁地笑出声，边捂着嘴肩头不住地颤动边向身旁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少女摆手道歉，可是那种诡异的对话让自己实在是无法隐忍了！于是就演变成了越笑越放肆。
"我...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从以前就这样...自己似乎不知不觉地就会说错什么...
"没有没有。"终于缓过气来的某人收敛起表情，但语气中依旧充满着调侃，"我只是觉得，嗯~~好像老爸要嫁女儿的感觉哦！"
脸顿时腾起红云，奥菲莉亚只好低头不语。但是在拉塞尔看来，她现在可爱的样子真是和克里斯见到猫时的样子有得一拼！惊觉自己很久没有笑得如此畅快，也同时意识到，有两个人走进了他有些无聊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