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脆弱的人类。
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直接杂碎救生舱的话,也许会殃及里面的人,毕竟是脆弱的人类——没有功法的人类,跟一只小鸟没有两样。两人想了很多种方法,比如声音唤醒,比如摇动等,都没能让钟斐醒来。渐渐的,两人不再专心唤醒他了,而是每天来看看,偶尔会跟睡梦中的人说说话。
任何生灵都是有感情的。
时间久了,星隐就觉得沉睡的人是朋友一般。闲来无事,星隐也爱躺在旁边,透过封魔镜,看钟斐的睡容,猜想钟斐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有一天,星隐回来,发现宗陵侯也在,正用封魔镜看钟斐,面带微笑,神情炽热——那一刻,星隐蓦然生出「宿敌」的念头。
之后,两人形成了奇怪的牵制。
总会碰见,然后心照不宣地各自坐在救生舱的两边,或修炼功法,或看功法典籍,或者仅仅是闭目休憩。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两兄弟默默相对,宗陵侯忽然先开口。
“他会一直睡下去吗?”
“没有醒的迹象。”
“如果不修炼的话,人类顶多能活一百岁,他终究会死吧。”
“应该吧。”
“其实死不死都一样,他现在跟死了也没两样。”宗陵侯说着孩子气的话,却露出难过的神情。
“总有办法的。”
一想到这个沉睡的人会死掉,星隐就很伤心。那个绵延的念力「醒来、快醒来」,其实是男子在呼唤他自己,明白这一点,越发让人伤心。如果最终都是死去,何不破釜沉舟,联手试一次。终于,星隐和宗陵侯下定决心。
因为宗陵侯的功法以烈焰见长,担心灼伤钟斐,连舱带人一同移到雪山上。
那次阵法,是星隐用过的最小心翼翼却最强大的功法,灌注的除了心血还有无数的寄望。在两人的功法最强盛时,钟斐的胸口忽然发出了强烈的琥珀色的光芒,将两人直接击倒在地。
再醒来,星隐失忆了,忘了所有关于钟斐的事。
宗陵侯一样,失了记忆,只记得钟斐的脸。
……
那是七年前发生的事。因为强大功法的刺激,救生舱启动紧急措施,自行发射,最终落在了琛州的某个林子里。安静地呆了三年之后,智脑金陵醉将钟斐强制唤醒,就是后来的事。
钟斐听完,有些恍惚:“是这样吗?”
所以,当初战舰落在九龙的阵印中央,他的意念,通过某种方式传达到了龙子的思维里,恰巧破除了封印,令它们获得自由。所以涯梓说过「莫名的亲近」,秋七弦也说过「似曾相识」,宗陵侯说「有熟悉的气息」。其实钟斐又何尝不是如此,涯梓也好,星隐也好,他都觉得虽是初见总觉得似有渊源。
“抱歉,我忘了你,可第一次见,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那些呼之欲出的心情,那些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话,今天终于明白了原因——星隐甚至很庆幸,多亏金陵醉的反噬,他才想起了从前。
“我知道。”
虽然从未说过,这些天的相处又怎能毫无知觉?钟斐按了按胸口,那里在隐隐作痛,就这样吧,毁了金陵醉,保全他们的玄黄之力。即使,他对别人可以残忍,又怎可能对星隐视而不见。
钟斐牵起星隐的手,按在胸口:“它的中枢在这个地方,就算它毁了,我也没事。”
星隐拼命摇头:“别骗我了,你们是相连的。”
之前小牢攻击钟斐时,金陵醉的能量源极速流逝时,钟斐变得苍白,并死死按住心脏处。那时,星隐就疑心钟斐的心和金陵醉的相联。从心脏毁灭金陵醉的中枢,钟斐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
“我很想回去,没有金陵醉的帮助,我一定回不去。可是,命运安排我来到这里,安排我遇上了你,那就这样吧。”
“你不用管我们的,我们是龙,封印都没把我们怎么样,不会有事的。”
“真的一点都不挽留我吗?”
“我当然想你留下,可你那么想回,我怎么忍心看你哪怕一点点难过。”星隐咬了咬苍白的嘴唇,“龙的寿命很长,可以虚度无数的岁月,想要什么,总会有实现的一天。人类,短短百年,一定要过得开心才行。”
一定要过得开心才行。
童年以后,战争永无休止,再不允许有这么虚无的念头。
无论怎么说,星隐都不赞同通过心脏来毁掉金陵醉。思来想去,钟斐还是决定找涯梓和秋七弦商量对策,毕竟,人多力量大,而且,这十年里,他们应该也找到一些方法吧。星隐想了想,同意这么做,不过,他叮嘱钟斐,千万别透露他的心脏连着金陵醉的事。
“虽然是兄弟,可我们的性情都不一样。”星隐如实说,“你既能解封,说不定也能封印,万一谁起了歹念怎么办?”
他们对人类终究是提防的。
钟斐忽然笑了:“好想认识当初你们那个占卜的兄弟。”
星隐纳闷:“为什么?”
“幸亏他让你们来找我,换作别人,我应该已经死了吧。”钟斐想了想,微笑,“也幸亏,涯梓当初联络的是你。既然一切都那么巧,我何必违背命运的安排。”
冥冥之中,已天定吧。
明明是高科技金属,却对远古的阵法有着神奇的效果,中间的奥秘谁能说明白的。「如果真有神奇的效果,就停下来,不要再汲取星隐的功法了。」钟斐默念着,摘下金陵醉,挂在星隐的脖子上。
带着钟斐的体温,星隐细细抚摸。
“那时,我每天对着封魔镜看你好久,从没见过这颗宝石。”
“我一直贴身戴着的。”
“那就对了,你当时一身白衣,真好看。”
“那是特制的救生服。”
金陵醉在衣服下面,自然看不到。说起来,刚醒的时候,身上是没衣服的。钟斐想了想,又把疑惑咽下去了,既然星隐说得坦荡,而且又说出了白衣,至少那时的自己衣裳齐整吧。
回去的路上,天气有春末夏初的微热。
星隐在小溪里洗了洗手,起身说:“老五他们在秋七弦的屋子里等咱们呢。”
钟斐好奇:“你们是通过水来传导信息的吗?”
星隐:“风也可以。”
果然是龙,没有说心灵感应,已经很客气了。
钟斐又想起一个问题:“龙生九子,都是有名字的吧。我只记得有一条龙叫睚眦,就是睚眦必报,难道是涯梓?”
星隐笑着承认:“他最懒,连名字都不取。”
像秋七弦,是龙的老大,本名囚牛,最喜欢音乐,所以古琴的琴头上会雕刻它的头像——也许是在人间呆的久,他的名字改得最彻底。试想,看着这样一个文文弱弱唇带梅色的乐师,谁能想象他的原形是一条龙呢。
钟斐琢磨:“你排第三,叫什么。”
星隐覆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一个名字:“名字是禁忌,记得不要当众喊我们的名字。”
钟斐顿时压力大:“那你别告诉我呀。”
星隐坦然:“是你,就不一样了。”
龙子之间,虽然生疏,一有消息倒是传得飞快。
迎在竹屋前的,除了秋七弦、涯梓,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正是占卜的那个兄弟,名傅溪。傅溪目带白翳,原来双目已盲;发簪如一支毛笔,非常特别;姿态闲雅,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钟斐不由得心想:在想象中,龙都是奔放的,没想到还有如此气质的,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傅溪开口:“果然是熟悉的气息,多谢你将我唤醒。”
钟斐汗颜:“我受之有愧。”
傅溪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方纸,纸质为丝,缕缕清晰,送入钟斐的手中:“这是我为你占的字,应有深意,你且收好。”
钟斐疑惑打开,眼前一亮:
只一个字:「水」。
这个「水」字写得太好了,飞动如鹤,又如旋风妙雨,恣意洒脱。
钟斐忍不住赞叹:“好漂亮的字。”
傅溪微笑:“我想象你的模样,写出了这个字。”
涯梓探过头来,看了一下,也赞叹说:“说不出为什么,这个字确实像钟斐的感觉。不过,这水字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