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流仰头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握住他的手。
景容轻笑,动了动手指从沈寒流指缝间穿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而那千年的疏离隔阂,早已不复存在。
第46章 番外 南来北往
我是一把斧头,在遇到那个人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有灵性的。
我的出生点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大概靠着一个小村落,因为我每天都能看到许多村民上山砍柴,他们从我头顶走过,却从来没有发现我。
不记得过了多久,我等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那一天。
上午的时候明明阳光明媚,我躺在半人高的杂草丛里晒太阳,晒着晒着空中突然就飘起了小雨,我连感慨这天变得真快的时间都没有,闪电便到了,伴随着狂风和雷鸣。
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但那个时候的我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后来的主人——夜忘,就在第一道闪电落下的时候从天而降,跌落在我身上。
我作为一个放了不知道多少年却依旧锋利无比的斧头,没有一点点防备,斧尖正巧对着他的脖颈,我划伤了他。
看着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我手足无措,我无法触碰他,因为再靠近我又会伤到他。
这是我第一次伤人,我的内心无比的慌乱,到最后竟然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我已经不是斧头的样子,我的小手在阳光下显得很是可爱,我竟然变成了人形,虽然只是一个小奶娃的样子,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个被我伤到的人仍躺在之前的地方一动没动,我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他还活着。
他长得很漂亮,是我无法形容的那种漂亮,只是身上戾气太重,让人不敢靠近。
但我胆子大啊,我不害怕,我摸了摸他眼角的红痕,目光顺着他的脖颈向下,在看到某个斧头印记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
为什么,他脖子上会有斧头的印记,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之前被我划伤的位置,那里应该是有一道血痕,而不是这个。
他昏睡了很久,我原以为可以有个说话的人,竟是我想多了。
那天晚上我枕着这个人入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一个莫名的空间,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他脖颈上的斧头就是我的小窝,我可以自由的出入,跟着他去任何不同的地方。
他睡了大概一个月,醒来看到我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只是絮絮叨叨的跟我说,他的心上人死了。
我不懂有一个心上人是什么感觉,所以无法与他感同身受,我只知道眼看着他不吃不喝整齐躺着等死,我很难过。
为了哄哄他开心,我白日去山上摘野果子,夜晚到小溪边织网捞鱼,我第一次烤的鱼一点都不好吃,我自己都要吐了,他竟然面不改色都咽下去了。
他吃完摸了摸我的头,说他要去为他的心上人报仇。
后来啊,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在四处奔波,而我窝在家里睡觉。
那时候我特别嗜睡,他没有责怪我不给他做饭,他说小孩子贪吃贪睡才是对的,以后我来做给你吃。
虽然,那些饭食到最后我一口也没吃上。
其实我并非一直都是孩童模样,我也长大过,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好看的少年,可惜的是,那样子只维持了一天。
那天他遇到了一个叫封望的人,我能感觉到他满腔的愤怒,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封望就是杀了他心上人的人。
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打起来了,封望从头到尾稳稳的占据上风,我看着我的主人身上的伤添了一道又一道,最后没能躲过那致命的一击。
他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嘴角有鲜血淌下来,而封望却还不打算停手。
我从小窝里出来的时候封望惊呆了,他睁大眼睛怔愣的看着我,等明白了我的身份之后他的表情转变为狂喜,他想杀了我的主人然后把我抢走。
可我怎能让他如愿。
我和封望交手了,他很厉害,而我一边抵挡还要一边护着他,定然是胜不了的,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假装躲不过去被封望一掌打中胸口的同时,用斧头划开了他的脖颈。
他当时就撑不住了,我拼着一口气把我的主人带走了,还好附近有一个无人的道观,我在地上铺了一层杂草,然后把人放上去。
他大概是口渴了,一直念叨着要喝水,我拿了水壶去给他接水,在水中我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少年。
这一眼看完我就变了回去,小小的手,肉嘟嘟的身体,我心里一慌,壶里的水顿时全部洒出来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变回过少年的样子,而他也不会知道这一切,他一直当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都很委屈,但是我无法告诉他真相,他对我已经很好了,我不想让他愧疚。
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斧头。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心上人要经历轮回之苦,我们一同出去玩,他让我坐在他的肩上,兄弟一般亲密无间。
后来有一次我们误入了战场,他失手杀了一个小兵,小兵脸上的面具脱落之后,他就疯了。
他说那个小兵和他的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经过一番调查,原来那人就是他心上人的转世,而且是带着记忆的。
我回忆起小兵临死前的那个眼神,的确是欣喜中带着绝望。
他喊了我主人的名字之后才跑过来的,可惜我主人没听见,随手杀了。
我不会告诉他其实我听到了。
原来这就是他的心上人,他看起来比我主任大了不少,在我心里,是觉得他们不配的。
但是谁会在乎我的想法呢?得知那人五百年轮回一次,他就等,等的过程中觉得无趣了他便睡觉,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可以把自己关在结界里谁上五百年。
他们就这么辛苦的坚持着,我作为他们两个之外唯一的知情人,真的很多时候都看不下去。
那人每死一次,我主人身上的戾气便加重一分,直到最后无法挽救,他彻底的堕落了,连带着我有一段时间瞳孔都是红色的。
最后的变故是怎么来的呢?他被心上人设计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世心上人都会死在自己手上。
“原来他从不爱我,不爱我就算了,还不让我去杀了封望……”
“我偏要去杀了封望。”
我知道的,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
那时正是封望重出的时候,我们一路上遇到了四君和云仙,云仙说他暂时帮不上忙,因为幽篁神君的元神还没有醒来。
于是我的主人想了点办法,让幽篁神君强行接受了自己的仙躯,然后,他们终于再次见到了封望。
封望身边有一个白衣人,很是神秘,当幻花镜的秘密被说出之后我就明白,这个白衣人是封望的影子。
我想都没想就把两人分开了,这样封望受的伤就不会被分走一半,我的主人胜算就大很多了。
可是我没想到,那白衣人会是清如许。
他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层,明白了清如许和封望的关系之后,他不能杀封望的原因也很简单了。
封望死了,清如许也会死。
就像现在这样,我把本尊和影子分开之后,影子撑不住,先走一步。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五百年轮回一次的说法了,因为清如许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我原本想着,他的心上人死了,他就不会再执着了,事实证明我还是小孩子心性,根本没想过他会跟着他一起死。
封望最终是被我杀了,和当年一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当时痛得缩成一团,浑身都在抽搐,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可是就在我抽搐的这段时间里,我想起了被自己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个秘密,我突然想告诉他了。只要他过来,我就会抓住他的手,哆嗦着,如同他当年絮絮叨叨跟我说那样说给他听。
最后,我还会要求他对我负责,他必须养我一辈子。
可是,他最终没有过来,他搂着他的心上人,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连同他脖颈上斧头印记都开始变淡,我躺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望着他的方向掉眼泪。
我的心好痛。
话说景容和沈寒流离开以后,南抚躺在杂草丛中一睡就是好多年。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半人高的杂草已经全部被拔除。
这天,有一个村民从这条路上走过,他远远的看到土地上有一把斧头,那斧头锋利无比,他当时便丢弃了自己带的石斧,拿上这把斧头上山去了。
“今天我应该可以砍上两三天的量了!”那人十分高兴,对着一棵树比划了好久。
南抚睁着眼,感觉到自己被人扬起来,下一刻猛地砍在树干上,四分五裂。
第47章 番外 如鱼饮水
大夏二十三年,恒嘉帝驾崩,沈归继位。
他最信赖的臣子易悲久,加封正一品御前带刀侍卫,仍掌管宫中禁军。
对于这一切易悲久并没有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样子,惹得那些朝中老臣十分担心,不止一次组团去向新帝进言。
“皇上,老臣以为易统领手中的权利太大了些,从前他忠心耿耿是没有错,可人一旦身居高位就很容易不满足了……”
“臣附议,宫中禁军已经掌握在他手中,如今可以带着武器随意出入皇宫,实在是不妥。”
……
沈归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朕很信任他,从前朕还是王爷的时候他便与朕关系非同一般,你们可知他救过朕多少次吗?”
“皇上也说了从前您还只是王爷,他又与您交好,当然要救。”
“现如今可不一样了,他手中大权在握,您又是新帝登基,脚跟还没站稳,难免他生出逆反之心。皇上想想看,易统领接旨的时候可一点没看出来有多高兴,反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这时候觉得理所当然,日后就会觉得还不够,他还想再多一点权力……”
这群人劝得苦口婆心,沈归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头疼,不是一般的疼。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便有太监尖细的声音传过来:“皇上,易统领求见。”
易悲久一进来就有一种镇住的感觉,他眸中浅蓝色的光一闪而过,但在这些凡人眼里,他只是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来了?”沈归问道。
“左相让臣来与陛下商议纳妃一事。”易悲久说着看了一眼御书房里面的人,“他没来么?”
沈归:“……”
“朕不是说过了吗,一切以政事为重。”
显然易悲久也是这样认为的,“臣也是这么回答左相的,可他老人家很坚定,说什么陛下身边没一个伺候的人实在不合规矩。”
此时太傅也跟着点头,然后不知从哪里取出几幅画,殷切道:“皇上不如先看看?左相的眼光是极好的,挑出来的人秀外慧中,温柔贤淑,皇上用着也舒心。”
沈归半晌没接他的画,这时他是疑惑的,因为易悲久从前不会管这些事。
左相劝他纳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前他问起来,易悲久都是让他自己拿主意,还说没有人可以强迫他。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也加入劝说的行列了?
大概是他目光中询问的意思太过明显,易悲久轻叹一口气,“陛下,臣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
沈翊对上他的眼睛,突然心中一紧,他下意识握紧了身下座椅的把手,“什么事?”
“臣要离京几日,回家办点事情,望陛下准许。”易悲久说着面色平淡,让一众刚才讨论说他以后会有逆反之心的大臣集体沉默。
现如今宫里的带刀侍卫和禁军统领是一个人,而这个人离开之后,皇帝的安危谁来负责?
“臣已经安排了人手,这几日全权负责陛下的安危,臣尽量早点回来。”
沈归点头,“朕允了,你早去早回。”
这天晚上易悲久便骑着一匹快马连夜离开了京城,在旁人看来,他什么都没带,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衣袖中藏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匣子里面的东西就是他这次离开的理由。
眼看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远,他才从袖中把木匣子拿出来,轻柔仔细地擦拭了一下,然后虔诚的把它打开。
一大片鱼鳞在匣中闪着光,易悲久盯了好一阵子才合上,重新把他们放回原位。
这次他要回的家乡,就在当初他和沈归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片海的旁边。
沈归身上的鱼鳞已经全部剔除,这些东西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他感伤,今天左相过来找他商议沈归纳妃一事的时候,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沈归是人间的皇帝,娶后纳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何况,那个人现在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他兀自争取,就是给两边都添堵。
现在只要沈归还信任他,那么他就会待在他身边,保护他这一辈子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