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是南逍门弟子了,你这样说,怕是不妥。”
“啧,刚说你实诚,下一秒就开始装模做样了,明明就是很高兴,急着撇清关系不觉得假惺惺?”
“······”韩南崧没理他。或许在从前他是听不得有人说他假惺惺,但是如今,他既无心反驳,也无言无力反驳,毕竟他在听见“你们南逍门”时确实闪过一丝窃喜。
“随你,只是这话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了。”南逍门不应与他这种人扯上关系。
“哼。”刘亦宣不满地撇他一眼,嘲道:“你管我,没命的人难道还能管活人怎么说?这般苦大仇深还不忘为自己门派考虑周全的故事,听起来当真是感人至深、可歌可泣。”
韩南崧亦瞥他一眼,道:“不敢当,只是效仿前辈当年的行为罢了,我已辜负良多,又怎能让他们再因我蒙羞?”
刘亦宣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当年年少轻狂怒出门派,还是在嘲讽自己之前和他一样赶着和合欢教划清界限的行为,冷哼一声,轻道:“不识好歹。”
然后又道:“算了,我不与你吵,既然叫我一声前辈,那我就不与你这个后辈计较太过,省得你还说我这个前辈没气度。”
韩南崧瞥他一眼,没说话,刘亦宣却看明白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什么前辈,我才不想认,懒得和你计较。
“啧。”刘亦宣饮下杯中酒,道:“算了,这一页就此揭过,毕竟我是为你饯行,不是找你吵架。”
“你的计划大胆却也不是不行,反正现在泣血教老祖近半精魄在你身体里,和魔剑剑灵互相牵制,反而让你拥有更大的自由。加之铸炼已经开始,再没有退路,等你没命了,这些东西也就没命了,失去近半精魄,想必泣血教老祖会气得发狂吧?”
“到时候这个伪渡劫,谅他也没有什么兴风作浪的本事了。”
“希望如此。”
“只是以身为饵,自取灭亡,不会不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韩南崧勾唇一笑,“岂止不会不甘心,简直乐意之至。”
他抬眼,目中寒芒如刃:“就算不能眼见他的末日,我也要亲手为他的灭亡敲响终曲。”
刘亦宣道:“也是,左右都是一个死,能把自己的仇人拖下去,怎么着也赚了。”
“这人呐,也是善变,明明以前还嫌弃你,知道魔剑被你所得之后,却又重新打起了夺舍你的念头,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亦宣继续讥笑泣血教老祖:“结果正好入了你的下怀。谁叫他不知道这魔剑根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也没有因为魔剑而重铸筋骨呢,要是这筋骨都能重铸,那还叫什么魔剑,叫续命还魂丹算了。”
“多谢。”
“突然道谢做什么?”
“若不是你没有按照泣血教老祖的意思炼制丹药,或许我等不到今天。”
“哈,谢我做什么,我虽然暗地里对丹药动了手脚,但也借机让你多受了不少罪。” 刘亦宣又道,“我们有来有往那么多次,也不是什么关系好的,先前你不知我在丹药中做了手脚,可是对我好生凶恶,我这个人啊,别人对我一凶,我就想对他使坏,还不恨我说谢我?”
“而且我虽然做了手脚,却也只是让你不完全被他控制监视罢了,本意也只是想看你们狗咬狗,可没把那害人的丹药变得无害。”刘亦宣没说谎,这的确是他当时的目的,毕竟联手坦白,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韩南崧自动忽略刘亦宣所言的“狗咬狗”三个字,权当只是这人喝多了发疯,正色道:“不,让我得喘息之机,得以脱离控制,前辈便是我的恩人,足以让我铭感五内,其他的,并不重要。”
韩南崧第一次认真地叫刘亦宣前辈,刘亦宣一愣,尔后大笑道:“话说得那么好听做什么?难道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最开始看我有多不顺眼?我也并不是因为帮你才做手脚,只不过是看泣血教老祖讨嫌,这个时候说这些假惺惺的话我也不会信你真的感激我,就能看我顺眼了。”
韩南崧看他一眼,心道:一事归一事,感激是感激,看你不顺眼是看你不顺眼,现在看你仍然不顺眼。
刘亦宣没看他,却突然道:“你看我不顺眼也是对的,要是顺眼,那我便也觉得你讨嫌了。”
“呵。”韩南崧忍不住发出意味不明的冷笑,忍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辛辣讽刺。
“说你看我不顺眼对,可没说我不会小肚鸡肠。”刘亦宣看着韩南崧故意道,“说不定我又在那丹药里加了什么没有其他作用,但就是让人痛不欲生的东西。”
见韩南崧完全没有反应,他无趣地撇撇嘴,半夸半讽道:“好涵养。”
韩南崧便淡淡道:“过奖。”
“你,”刘亦宣一时语塞,小声嘀咕抱怨道,“被骂多了还真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了。”
韩南崧又没理他,也不知到底在不在意这句话。
而刘亦宣见此,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的,欠揍的话语大大少了下来,只抱着酒杯一边喝,一会辛辣讽刺泣血教,一会絮絮叨叨漫无目的地闲扯,过了许久,他渐渐沉默下来,然后自己笑了起来,眼中也是一片熠熠神光,突然道:“不知道那时,是否能够见上他一面呢?”
酒不醉人,人已自醉,他双眼朦胧,笑容漫在脸上,却漫不进眼底。
韩南崧欲张口,却在瞥见他满面笑容下的仓惶绝望时,压抑心中已久的讥讽愤懑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第103章
“我真的,好······”他喃喃自语,却再无下文。
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想他呢?
一时间,四下皆静,风停树影凝。
过了良久,才有一声微不可察的苦笑打破这寂静。
“哈,平白让你看了笑话。是不是在心里偷偷说我活该?”
“行了行了,别看我,我知道你不用偷偷说,现在就想说行了吧?”刘亦宣絮絮叨叨,又开始漫天胡谈,拙劣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过了一会,他突然道:“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什么?”
得了韩南崧这诧异的一问,刘亦宣忽觉自己这句话的突然,掩饰道:“正所谓是浮生一梦万事休,死到临头梦欢情,如今你死到临头,若无欢情可梦,岂不是太悲哀了一点?”
刘亦宣醉眼望天,嘴里仍旧说不出好话:“我看你长得也人模人样,勉勉强强也算是貌美,有风月之资,不体会体会风月之情,却是有点可惜。”
“不过我看你从前招蜂引蝶的本领还不错,怎么到了泣血教就乏人问津了?也是,在泣血教的时候你那副阴沉小人模样······”
“呵,我倒还真是没有前辈那么多的欢情可梦。”韩南崧忍无可忍。
一剑诛心。
刘亦宣瞬间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他才又苦笑道:“是我不对,唉。”明明知道韩南崧在泣血教忍辱偷生是他永难以释怀的噩梦般的折辱,他却偏要三番两次地用这些话来刺他,韩南崧这般忍耐,已是难得了。
他越来越忘形嚣狂了,为何那人却不再皱着眉劝止他了呢?
为什么呢?
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呀。
是因为知道我无药可救,所以放弃了么?
真的么?
他呆呆地看着凌乱的树影,仓惶又凄寒,几至疯狂。
在他就要丢脸至极,可笑至极的前一秒,一道回答拉回了他的思绪:“······不知道。”
“什么?”
“喜欢的人······不知道。”
“那便是有了,是谁?”他感激韩南崧没有让他当真将丢脸至极可笑至极的一面展示出来。
师侄当真体贴。
刘亦宣心中厚颜无耻地道,眼中流光终于渐渐消隐成一片寂寂黑夜。
“······”韩南崧又沉默了。
见此,刘亦宣不由来了兴趣,这人是谁,居然能让韩南崧这般情态?
“难道是顾盼秋?”
“······不是。”
“后来方知,我对顾师妹,不过是兄妹之情,现在又何必让她与我扯上关系。”
“那就将你喜欢的人告诉我,我让她和你扯上关系?”刘亦宣来了精神,“怎么,也舍不得让他和你扯上关系,那你告诉我是谁就知道了,我保证我不会做什么的,怎么样,再不倾述一下,可就没机会了,往后还有谁知道你这一腔绵绵情思呢?”
“······”韩南崧无语片刻,果断道,“没人知道最好。”便再不肯开口,只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
“啧,不曾将这份喜欢说出口,不遗憾吗?”
“不遗憾。”知他平安,亦知他终将遨游九天,足以。
只要远远地看着那人笑一笑,就好了。
韩南崧油盐不进,刘亦宣意兴阑珊,“切”了一声,犹自不死心道:“究竟是何种风姿,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在我心中,天下无双,独一无二。”
“想不到你说起情话来,也是如此能令人耳红心跳啊。”此时刘亦宣眼尖地看见了韩南崧手中摩挲的东西,“那是她送你的?”
韩南崧瞬间将东西收起,沉默了片刻后道:“是。”
刘亦宣调侃道:“这么急着收做什么,我又不会抢。”
韩南崧笑笑,道:“也未必抢得到。”难得调笑了一句。
“你,”刘亦宣好气又好笑,“当真嚣张,我可是分神巅峰的修士,纵你有魔剑在手,也·······算了算了,与你这后生小辈计较什么。”
······
画面至此消散,萧溱脚步踉跄一秒,下一刻又重新站稳,立于穹顶不动如山,似往事再难撼动他分毫,只在心中轻道:嗯,我也喜欢你。
往事在眼前沉浮一会,最终坠落尘封。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
太上忘情。
他以为修炼了这么多年,他已经达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
原来却并不是。
哈,当然不是。
忘情忘情,又有哪一刻忘得了?
忘情忘我,忘我忘情,情不忘我,我不忘情,心之所至,画地为牢。
殿上明灯漂忽,又是一日长夜尽。
又是无数时光倥偬,在他忽然预料到自己飞升的雷劫不久将至的时候,他的心中终于微微有了一丝长久未见的喜意。
多年夙愿,多年筹划,终有一朝这一丝曙光出现了。
记不住那也没关系,他已“看”到了一抹转机,闭上眼,规则的脉络与时空的线交结在一起,神识游荡其中,穿梭过无尽的虚空后,他终于找到了能让一切发生转机的关键。
在压抑已经的雷劫来临那天,面对天空浩瀚的劫云与闪电,他很平静。
这一天,他已等待许多年了。
雷暴的中心绵延千里,在雷劫的笼罩之下,所有人的灵魂深处都充满了恐惧与颤栗,天地越发低沉而压抑,从中心孕育出的闪电划破空间,撕裂天地。
旁人早已看不清萧溱被雷电笼罩的身影,但似乎南逍门上下所有人又都能看见他挺立于天地中的身影。
无需眼见,便已为念,这已经是南逍门上下刻在骨子里的信任。
最后一道雷劫出现的时候,在铺天盖地的雷电之中,在危险万分随时可能前功尽弃的时候,萧溱忽然一笑。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该是清醒的时刻了。
这一切,都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也已经仅仅只是过去。
绝不会再发生了。
在那道似有毁天灭地威能的劫雷劈落的时候,萧溱睁开了眼睛。
————
“大师兄?”
楚云远远便望见疑似韩南崧的人影,起初不敢确认,又前进一段距离之后,终于确认眼前的人真是韩南崧。
“嗯?”
韩南崧抬眼。
大师兄怎么怪怪的?
楚云心中疑惑,却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对着韩南崧道:“大师兄你在掌门洞府的门口旁边站着干什么啊?”
“·······”韩南崧听了这话,把眼睛垂下去沉默一会,道:“没什么。”然后便一直盯着地面。
“好吧。”楚云讪讪收声,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之后,楚云终于忍不住这尴尬的气氛,急急忙忙道:“大师兄我去找老树长老啦。”
“好。”
于是楚云急急忙忙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树长老啊树长老,你说大师兄在干什么呢?”楚云十分疑惑。
树长老伸出两根枝条叉在树干上,过了一会,放下枝条,一道略微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来:“我不知道。”
“唉,自从萧师兄昏迷和掌门闭关,大师兄就几乎没有笑过了。”楚云有些郁闷,“近几年还好点,总比以前多了几分人气,尤其是前些时日发现青齐长老的事情或许有转机的时候还笑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树长老也跟着楚云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突然道:“你现在不用接触也能听到我说话啦?”
“哎?真的哎!”
“不错不错。”树长老满意夸赞。
“过奖过奖。”楚云谦虚回应。
一人一树又是一阵闲谈。
过了一会,与树长老谈完话的楚云又转悠着瞥了之前发现韩南崧的地方一眼,而韩南崧果然还在那里立着,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于是楚云又转了过去,再次唤了一声:“大师兄?”
韩南崧看她一会,过了片刻后方道:“楚师妹?”
在萧溱昏睡与掌门闭关之后不久,有一天,青雪便叫将楚云叫到自己的面前,非常严肃地对她说:“你不是何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