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霍然起身,站在办公桌前呼啦啦的跳起了大神。
林木:“……”
干嘛啊!!
林木满脸茫然:“……你在做什么?”
大黑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满脸严2 页, 肃的说道:“我在催生那颗种子。”
林木:“……”
干嘛啊!!
怎么回事啊!!
你们妖怪种个盆栽还要跳大神的吗!
林木满脸震撼。
大黑呼啦啦的跳了好一会儿,然后看着毫无动静的盆栽,慢慢停下了动作,叹了口气:“还是种不出来。”
“什么种不出来?”林木把新买的锁芯拿出来扣在门上,“咔哒”一下对上了锁扣,把锁固定好,问道,“是什么盆栽?”
“这花叫朝暮,本来是长在奈河边上的。”大黑看着桌上的小花盆,往椅子里一瘫,“奈河你知道吧,叫忘川的那个。”
这个林木知道,是神话传说里总能提到的,阴曹地府里的一条河。
河里都是遭罪的孤魂野鬼,河上有座奈何桥,过桥要喝孟婆汤。
总归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层面。
“要不你来试试?这朝暮不挑生长环境,就挑种下它的人。”大黑转头看向林木,“我拜托老乌龟帮我找能种的人很久了,他到现在都没找到。”
林木想起大黑刚进门的时候嘴里叨叨的话,一边点头,一边问道:“老乌龟是谁?”
“咱们的同事,今天旷工了。”大黑说完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了一小包种子,小心的分出了一颗来。
那种子黑漆漆的,小而干瘪,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拍扁的黑色小飞虫,放在手心里也轻飘飘的毫无质感,就像是经过烧灼之后的黑色灰烬一样。
“就往花盆里放就好了。”大黑说完,阻止了林木要放进花盆里的动作,“等我走远你再放,要能种出来从此你是我爹!”
林木看着说完这句话就变回大狼狗一溜烟冲出去瞬间就没了影的大黑,木愣愣的张了张嘴:“……”
他沉默的瞅着手心里的那点黑色,在“可能拥有一个狗儿子”和“帮帮同事救救狗子”之间犹豫了两秒,还是把掌心那点黑色放进了花盆里。
那颗种子晃晃悠悠的飘落到花盆里,从蓬松土壤的缝隙里滑落下去。
过了没几秒,林木就看到有一小团墨绿色的细嫩枝叶冲破了土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枝条,抽出了一点幼嫩的白色花芽,慢慢的鼓成了一个小小的花苞,然后停止了生长。
它看起来细弱又娇嫩,还一副轻盈至极的模样,连林木凑近去看时轻微的呼吸都让它摇曳颤动个不停。
林木看着这朵不属于人世的花,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那边大黑狗就“嘭”的撞了进来,一眼瞅见了桌上的花,声嘶力竭的喊道:“爹!!!手下留花!!!”
林木吓了个哆嗦,手一缩,扭头看着迈着四条腿冲过来的大狼狗,反应过来他之前喊的什么,不由哽了一下:“我没你这个儿子。”
“我认你这个爹就完事儿了!”
大黑说完直起身,两只前爪搭在办公桌边缘,小心的凑近去看了那花好一阵,尾巴摇得像个小风扇。
“长出来了啊。”他嘀嘀咕咕,似乎有点不敢置信,“真长出来了!”
“对,真长出来了。”林木看着大黑这副傻乐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
“哎……真长出来了。”大黑围着林木坐着的凳子转悠了好几圈,期期艾艾的看着林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林木看了一眼他屁股后边焦躁的扫来扫去的尾巴:“还有事?”
大黑扭扭捏捏地晃着尾巴:“是……是有点事。”
“什么事?”
林木对于帮助别人这事并不排斥。
人跟人之间嘛,最开始先展现善意总是没错的,要遇到个白眼狼或者贪得无厌的,再记仇报复也不迟。
大黑从旁边柜子里叼出了牵引绳:“你能牵我去一趟那个养老院吗?带上那盆花。”
林木一怔,伸手接过了牵引绳,一边说道:“你自己不也能去?”
“城里不栓绳的狗都要被打死的,特别是养老院幼儿园学校这类地方。”大黑配合的穿好了牵引绳,“老乌龟从来就不愿意陪我去。”
林木手上一停:“为什么?”
“因为妖怪大都不愿意跟人类接触。”大黑说道,“半妖数量其实很少的,因为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对妖怪来说不公平,人类不是有句话吗,说是煎熬的永远是留下来的人……”
“……”林木呆怔的沉默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大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给他扣上最后一个背扣的林木,讪讪的不说话了。
林木跟着大黑重新回到了那个养老院院门外边。
那个老太太依旧坐在那里躲阴,神情平和而安详,她正看着旁边的桌上放着的一台电脑,画面里是她的女儿一家,正在跟她视频通话。
林木抱着花盆,牵着大黑,隔着铁栅栏的院墙看着老太太。
大黑蹲坐在林木脚边,看着老太太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那件老旧的宠物装,笑容满面的跟女儿聊着天,她身边却空无一人。
他看了半晌,仰着头轻轻呜咽了一声。
老太太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她循声看过来,目光扫过院墙外边的年轻人、他怀中抱着的花盆,还有手里牵着的黑色大狼狗。
太阳很烈,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老人家恍惚了一瞬,再向那里看去时,哪还有什么年轻人和黑色大狼狗,院墙外边只剩下了一株孤零零生长着的花骨朵,在巴掌大小的小花盆里,于烈日下安静的摇曳着。
老太太怔怔的看了那花盆好一阵,在女儿一家一叠声的呼唤中,倏地就落下泪来。
“儿啊,回来见妈最后一面吧。”
老太太揪紧了手中的布料,叹声说道:“大黑来接我了。”
第4章 暴雨。
躲在院墙一边的大黑狗听着风带来的声音,“嘿”了一声:“她还记得我。”
林木偏头看看他,点了点头:“嗯。”
“她还记着呢。”大黑又这么说道,咂咂嘴,“她真的是个挺好的人。”
老太太是个很善良的人。
在大黑还是只奶狗的时候,冬日被人遗弃在小区的围墙外边,就用一个纸盒装着,跟他同窝的奶狗都已经冻死了,他自己也奄奄一息。
但幸运的是,他被一个路过的姑娘捡走了,救治一番细心照料,并顺顺利利的顺利长大,还走大运开了灵智。
那段时间是大黑有记忆以来最无忧的日子。
捡走他的姑娘从学生变成了一个教师,成了家又有了孩子,大黑也懵懵懂懂的到了犬类的高龄。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开了灵智,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特殊性。
这样开了灵智却并没有意识到的生灵其实很多,大部分就都随着挫折与天命死去了。
大黑也没有意识到,他当时就想着,多陪陪她,再多陪陪她,一直一直熬着日子,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后来他的主人遭了险,躺进了医院,危在旦夕,大黑念着报答救命之恩,一个激灵骤然清醒过来,凭着自己黑公狗的天赋,悄悄跟着几个鬼差下了地府,硬是把老太太的魂魄给抢回来,自己却被鬼差抓走代罪。
大黑在地底下苦熬了六十余年,阴差阳错的熬成了精,刑满释放跑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头发花白儿孙绕膝了。
老太太儿女都成了材,事业有成,最终决定留在国外成家立业,老太太也没有意见,只是不愿意跟着去。
“你知道吗,她一直留着当年给我做的那件小衣服,还正儿八经的给我立了牌位,把她从医院里醒过来的那天当成了我的忌日,每年到了日子都会给我的牌位前边放一碗大肉。”大黑说完顿了顿,“以前我偷吃她都骂我还要打我的。”
林木看了脚旁边的大黑狗一眼,没说话。
“后来有人问她,干嘛给狗立牌位?”大黑咂咂嘴,“她就说:‘当年是大黑给我挡了灾,我活了,大黑却死了。’”
老太太偶尔还会跟人说起鬼门关、黄泉路,还有忘川上的奈何桥。
她说桥边长着许许多多的小白花,一到子时,那些花就“呼”的一下烧起来,烧那些有罪的孤魂野鬼,在忘川上连成一片幽绿幽绿的火海,燎得暗沉沉的黄泉路都亮如白昼。
过了子时,这些花烧完了,灰烬落回岸上,又生机勃勃的重新生长起来。
这话没太多人当真,但偷偷关注着老太太的大黑却高兴极了。
老太太还记得他。
到现在还一直记得。
“她还记得我,记得走的那一遭鬼门关。”
大黑偏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那盆朝暮已经被拿进了院子里。
“她大限将至,我觉得她应该在她家人和学生的欢送下走得热热闹闹的,对不对?”
林木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表达得挺委婉的。”
“能委婉当然委婉。”大黑嘟哝,“我要是当面说你要死了,赶紧把你儿女叫回来,不会把她气出毛病才怪了。”
“其实还有很多别的方法。”林木说道。
“可这是只有我跟她知道的秘密啊。”大黑问道,“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林木:“……”
彳亍口巴。
不是很懂你们妖怪。
大黑也没想着让别人懂,他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道:“她就要忘记我了。”
“等她死了,不用三天就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她就不记得我了。”大黑絮絮叨叨的说着,“哎,你说人类命怎么就这么短……”
大黑话说到这里又止住了,抬头看了一眼林木。
林木也低头看着他。
大黑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又双叒叕说错话了。
“哎……”他发出了短促的音节,然后默默的叼起了自己的牵引绳,递到了林木手里。
林木接过牵引绳,跟着大黑往办公室走。
他其实并不介意大黑说的那些话,因为事实的确如此,妈妈的死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疮疤。
只是今天听了这么多,让林木多少对他那个听都没听他妈提过的爹产生了几分好奇。
既然妖怪都不怎么喜欢跟人类相处,那他爸跟他妈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在一起的——哦,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一夜情中标、他亲爱的妈妈坑了他那个不知名的爸或者是不知名的爸祸祸了他亲爱的妈妈。
但出于最基本的对血亲的尊敬,林木还是默认自己的爸妈是两情相悦并孕育了他的。
林木轻轻拉了拉手里的牵引绳,问道:“大黑,妖怪有什么能查血缘的方法吗?”
“啊?”大黑扭头看过来,低声说道,“有的,但都是很古老传承里才有,我们这种野妖怪是不知道的。”
林木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
大黑听出了他话里的原意——大概是想要得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可大黑也没办法,只能絮絮叨叨的安慰着林木,并在林木准备回去的时候,把一整包朝暮的种子都送给了他。
“反正我知道的妖怪和人类里就你能种出来,你可是天选之人。”大黑把种子塞给了林木,告诉他,“你在家里周围种一圈,防妖防魔防厉鬼,只要干过坏事的妖魔鬼怪敢靠近,都会被朝暮烧得一干二净,每天子时妖魔鬼怪力量最强的时候,它的效果最好。”
林木本来想要拒绝,听大黑这么一说,又干脆收下了。
以前不知道有妖魔鬼怪,那些对付人的小东西自然够用,现在知道有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了,那些小玩意就不够了。
而出于安全考虑,相关的东西林木自然也是要备上的。
林木在外面吃了顿午饭,揣着一包朝暮种子回了家。
一回家,他就把那一包朝暮的种子均匀的洒在了自家的竹栅栏脚下,没多久就生出了星星点点细嫩娇弱的小白花,藏在藤蔓里,偶尔随风娇羞的探出头来。
林木顶着烈日把几盆该搬回室内躲阴的盆景搬回通风的屋里,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发了会儿呆之后,转头上了阁楼。
阁楼是以前他妈妈堆放杂物的地方,后来林木沿用了,也用来堆放杂物。
现在要整理起来麻烦不少。
尤其是给妈妈处理后事的时候,林木难受得要命,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挪动过,到现在他还保持着原样,二楼属于妈妈的房间和工作室也经常打扫,一点没动。
只是一些纸质的东西总是难以保存,渐渐的发黄褪色了。
林木花了一整个下午把阁楼整理了一遍,在阁楼的杂物里找到了可能会有用的三本笔记和一个资料夹。
他把这几本书册沾着的灰尘擦干净,站在二楼走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头走进了属于他妈妈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的采光很好,窗明几净。
夕阳落在房间里,打出了一道光柱,撩起点点光尘缓慢而安逸的漂浮着,青天白日里却显出一股昏暗的寂静。
桌面上放着一个笔盒,几叠资料,旁边的书柜里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书,墙面上还贴着一副世界地图,上边订着不少便签和洗出来的照片。
林木打开了灯,一眼就看到了压在书桌玻璃底下的一张照片。
那是他妈妈正在拿着水管试图给一只在尘土里滚得灰不溜秋的萨摩耶洗澡。
这只萨摩耶林木知道,是妈妈的导师养的,叫奶糖。
去年的时候寿终正寝了。
那位导师一直很照顾林木的生意,是个老主顾了,也有不少客人是通过那位老师介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