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即便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宁和。
林木跟他长得有七分相似,连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那两个浅浅的梨涡也是一模一样的。
林木从不觉得自己难看,只是自己的脸看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腻味了,也没觉得多好看就是。
但爸爸就是好看,比他好看,比晏玄景也好看。
不戴滤镜的话,大概是1.2个晏玄景那么好看。
戴上滤镜的话,大约有两个晏玄景那么好看。
林木紧张的抿着唇,对上帝休注视着他的目光,忍不住眯起了眼,嘴角翘了翘。
帝休看着林木嘴角的两个小梨涡,心情骤然软和下来。
他禁不住弯起了眉眼,院落里的草木欢欣鼓舞的跃动起来,努力的展露出了自己最为美丽的姿态。
帝休站在花与翠绿铺就的绒毯上,轻声说道:“我回来啦。”
他的声音温柔得就像是春日融冰时第一滴水落下来的声音。
林木微怔,背在背后的手猛地握紧,浅浅的指甲也几乎要将自己刮伤。
他抿了抿唇,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深处的疮疤上轻轻刮了一下,难忍的酸痛和新生的畅快喷涌而出,奔腾着蔓延过四肢百骸,一股脑的涌上头脑。
“你回来啦。”林木吸了吸鼻子,瞪大眼努力把翻涌上来的酸涩湿润压下去,最终却发现毫无作用。
于是他干脆低下头来,嘟哝着抱怨:“你回来得好晚啊爸爸。”
帝休微微俯身,对上林木低垂下来的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
林木看着他,抿着唇,再一次说道:“好晚啊。”
“对不起,是我的错。”
“算了。”林木收回视线,又垂下眼来,“我原谅你。”
帝休抬起手来,迟疑的落在了林木的头顶上。
他们暂时并不能触碰到彼此,但林木察觉到帝休的动作,还是回应般的轻轻蹭了蹭他手掌的虚影。
帝休柔软的看着林木,过了许久,等到林木的呼吸平稳下来了,才轻声问道:“要不要听睡前故事?”
林木抬起头来:“什么睡前故事?”
“你妈妈喜欢听。”帝休说道,“她说我声音很好听,所以总喜欢让我给她念睡前故事。”
月上中天。
晏玄景发觉林木还没回屋睡觉,于是微微皱着眉从屋里走了出来。
院落里醒着的,只剩下了帝休那一道虚影。
跟之前连吸收两朵月华都可能会虚不受补的小木人状态截然不同,如今的帝休对于这些天地的馈赠照单全收,枝条与叶片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一点点变得粗壮繁茂。
帝休坐在自己本体的庇荫下,察觉到晏玄景出来的动静,微微偏过头来,冲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晏玄景的目光转向了他先前注视着的地方,林木已经睡着了,但并不算□□稳,死死的抱着秦川,秦川把脑袋藏在他怀里,要不是被林木揪着龙尾巴他大约能直接缩成个球,旁边小人参紧紧的抱着林木的手臂,手里还揪着秦川的龙须。
两颗含羞草和小土豆变成原型躲在小人参和林木中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晏玄景走过去,看着林木眉头紧皱睡着了的模样,顿了顿,询问的看向了帝休。
“讲了几个睡前故事。”帝休小声说道。
晏玄景看了看那几个睡着的小鬼,声音极低:“什么故事?”
帝休无辜的说道:“普普通通的鬼故事。”
晏玄景沉默了两秒,看看林木他们的脸色,有点不明白鬼故事有什么好怕的。
“你也要听吗?”帝休温和的问道。
晏玄景转头看了一眼西边。
帝休也跟着他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类不急着处理。”
晏玄景倒也不意外帝休会知道这事。
他本来是想趁着林木睡着或者不在的时候去把今天摸过来的那两个人类处理掉。
秦川这条龙脉运气极差的传言果然靠谱。
这才刚留下没多久呢,就有人类摸过来了,而且晏玄景百分之一百的肯定,纯粹是秦川自己运气差撞上这么个意外的。
因为青要山山神对于山里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最近这段时间山里的妖怪跟外界可没有任何往来,这些小妖怪更加跟人类世界没有瓜葛,别说什么手机之类的科技了,他们简直对人类的任何东西避之不及。
秦川运气差,第二次跑进山里玩的时候就撞上了发现青要山最近妖气大盛过来探一探情况的人类。
晏玄景解决掉第一批摸过来的人类时听到山神这么告诉他的时候,只觉得怪不得这龙脉身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这一点没那么出名,反而是因为运气差而被许多人知道了。
这都已经是这几周以来第四批人类了。
晏玄景早在秦川来的时候就重新捣鼓了一下林木这个小院子的遮蔽术法,找过来的人类再怎么查也就只能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
所以秦川每次出去玩的时候,晏玄景都是随他去的。
毕竟要把那些人类的注意力引走,可不就得让他们有个目的地吗?
秦川这傻不愣登的小智障当诱饵简直不能再合适了。
反正晏玄景总是跟在他背后扫尾,倒也一点事情都没有。
不过晏玄景跟帝休感官不一样,他还是觉得做事要趁早,不仅要趁早还要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当然了,这些人类短时间里是没法斩草除根的。
晏玄景摇了摇头,刚准备起身,就听帝休无奈的轻声说道:“再等一等吧。”
“嗯?”晏玄景偏头看他。
“这几个人类能够找得到秦川,他们肯定有能够寻找走脉的方法,帝屋……”
“帝屋!”梦中的秦川听到了关键词,跟条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几个刚睡下不久的小妖怪被他这一声齐齐吓醒,茫然不知所措的睁开眼,木愣愣的看着晏玄景和帝休。
秦川从林木和小人参手里挣脱出来,整条龙挂在帝休身上,满脸幸福的挨挨蹭蹭,嘴上却噫呜呜噫:“呜呜呜帝屋呢!我的帝屋呢!”
“没有帝屋。”帝休习以为常的轻抚着挂在他身上的龙脉。
他对此倒是真的挺习惯的。
毕竟当年那些照拂他的大妖怪们,也有几个有把自己挂在他枝条上或者是蹲在枝杈间的癖好。
“我听到你们说帝屋了!”
秦川嘴上对帝屋忠心耿耿,身体却十分诚实的被帝休撸直了,整条龙软成了一滩水,龙尾闲适的甩着,连逆鳞都爽得舒张开来。
“是说到帝屋了。”帝休好脾气的解释,“不过是想从今天来的人类身上帮帝屋找到寻找走脉的方法。”
秦川一顿,他也知道帝屋跑出来其实是为了什么,蔫蔫的垂下了尾巴,唉声叹气。
林木看了看秦川,又看向晏玄景:“人类?什么人类?”
晏玄景点了点头:“跟着秦川来的,今天下午被我困在山里了,这是第四批。”
林木闻言一愣,张了张嘴,讷讷道:“你一直在……保护我们啊?”
晏玄景觉得这实在称不上保护。
举手之劳罢了。
林木垂下眼:“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晏玄景张嘴就要讲话。
“如果你要说因为我弱的话就别说了。”林木截断了他的话。
“……”
于是晏玄景乖乖的闭上了嘴。
林木看着闭嘴的狐狸精,瞪圆了眼。
你还真这么想的吗?!
虽然是事实。
但是你能不能稍微微的,转那么一点点弯!
晏玄景对上林木的视线,沉默良久,突然福至心灵,感觉自己开辟了一条新思路。
他正了正脸色,十分严肃的对林木说道:“你还小。”
“哦。”
林木觉得大概这辈子都不能指望晏玄景能明白什么叫委婉的安慰,以及弱者也有知情权这么个道理了。
他面无表情的想道。
第44章 ……你赶紧闭嘴吧。
林木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脸色十分难看。
大致是因为他昨晚上伴随着他爸爸爱的睡前故事睡着, 结果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毕竟帝休的鬼故事不是一般的鬼故事。
帝休他性格再怎么平和,那也是个大妖怪,还是针对人精神层面的大妖怪——简单的说,就是听帝休讲故事,那是会真的看到故事里的人事物的。
林木宛如置身实地一般的经历了一晚上全息鬼故事, 秦川的龙须都差点被他揪断。
秦川自己也没出息, 大概是本身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被吓得浑身龙鳞都炸起来, 一个劲儿往他们怀里钻。
人参娃娃和另外三个小妖怪直接冲进了玻璃房里, 听不见也就看不见了。
唯有想着要陪陪亲爹的林木,和试图把两棵帝休都搂回家的龙脉坚强的留了下来。
哦,还有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无波的晏玄景。
所以最后他们都挂到显得无所畏惧一身正气的晏玄景身上去了。
根据帝休所说,林雪霁以前最喜欢的就是鬼故事, 所以他只会讲鬼故事。
林木恍恍惚惚的到了办公室,决定回头买几套平和温馨的童话故事或者儿童文学去给他爸爸念一念。
说什么都别再讲鬼故事了。
搞得他现在大白天的看到一个昏暗的角落都觉得下一秒就要探出点什么东西来。
林木深吸口气, 打开办公室的门。
一道黑影从办公室里蹿了出来。
林木吓得一哆嗦, 脑子里闪过昨晚上一连串的惊悚画面,条件反射的抬起脚就要踹过去。
冲过来的黑影见势不对, 刹住了车。
林木定睛一看,松了口气,整个人的憔悴和疲惫更上一层楼:“是大黑啊……你怎么回来了?”
“老乌龟让我回来的,我待在那边也没什么用。”大黑看着林木的脸色和他这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你怎么回事啊?这么虚弱的样子。”
“睡前看了几个鬼片, 做了一晚上梦。”林木坐到自己位置上,把头上的帽子摘掉,整个人瘫椅子上,奄奄一息。
太阳照进来,落在他头顶上的小树苗上,树苗都蔫哒哒的。
“你们的事很不顺利啊?”
“其实还行。”大黑看着林木这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跳上自己的工位,拉开抽屉翻找着,一边翻一边说道,“最近帝屋又犯事儿了,他们一直没能拦住,每次找到线索了都是陷阱,抓不到什么规律,不过看着帝屋压根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就散了,只留下老乌龟跟另外一个人类继续追踪。”
林木一愣:“什么啊?帝屋犯的都是大事吧,你们就这么散了?”
“不是的,对我们来说,他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想对所有沾了因果的人动手就行了啊,至于私仇,我们是不管的。”大黑找了半天,终于摸出个小盒子来,“吃这个,消梦魇和压惊用的。”
林木接过那个小盒子,问道:“那死了人,也没人管的吗?”
“有人管啊,这不是留下了老乌龟和一个人类吗?”大黑答道,“我们这种存在是不在人类法律管辖范围内的,人类那边特殊的存在,也有格外的规则,跟普通人的不一样。”
那敢情好。
林木觉得自己有点双标,不过无所谓。
打从知道帝屋这是单纯的报仇,而且身负功德压根不用担心魂飞魄散这事之后,他就懒得再跟帝屋说这不该那不该的了。
帝屋爱咋地咋地去,不把自己赔上就什么都好说,都是小问题。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要没有第三方类似执法者这种存在干涉,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虽然就算有干涉,帝屋也不会很在乎的样子。
林木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随意的放着几个豆荚,豆荚里是几颗棕色的果实,散发着浅淡的香气。
“这是什么?”林木问道。
“植楮草的果实,平时被惊到了或者梦魇了就吃吃这个,毕竟咱们这儿什么都管的嘛,偶尔也帮着治疗一下疑难杂症。”大黑在那边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问,“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办公室里是不是来过什么不得了的角色?”
林木一顿:“嗯?”
“总觉得有股……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闻了就觉得贼厉害的气味。”大黑咂摸了一下,始终咂摸不出合适的形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林木仰头嗅了嗅,嗅了半天也没能嗅出什么名堂。
大黑瞅瞅他:“你又不是狗。”
林木低头拿了颗果实吃掉,只觉得心尖缠绕的那股凉意和疲惫一点点的散去,往昏暗的角落里看,也不再会窥见想象中吓人的虚影了。
林木松了口气,回答了大黑的话:“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吧。”
说完他合上盒盖的动作微微一顿。
要说厉害的角色好像也不是没有啊……
秦川好像算一个。
不过他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太像狗子了,以至于相处的时候根本想不起他本身是个多牛逼的存在。
龙脉这个存在的确很牛逼了。
不过这大概得向大黑保密。
“你身上也有一股很好闻的气味。”大黑嘀咕。
林木抬头看他,意识到大黑说的那股好闻的气味很可能是帝休的气味。
——跟他这个半吊子不同,身为纯粹的、完全的帝休,爸爸的气息跟他是截然不同的。
温柔而又不可忽视的强烈。
林木决定赶紧跳过这个话题,他说道:“刚好你回来了,我明天要请个假。”
“嗯?”
“我妈忌日。”林木说完顿了顿,“我跟她说的话,她是不是也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