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推了推小人参送上来的水果和点心,吃了块西瓜,可得意的对着晏玄景摇头晃脑:“臭小子还是太嫩了,你怎么就没继承你爹我这一身几乎要透体而出的聪明才智呢。”
晏玄景面无表情的看着瞬间变回原样的晏归:“……”
“有的时候我真怀疑你的技能点是不是都点在脸上了。”
晏归看着废掉好几版的大纲,唏嘘叹气,然后摸出手机来点点点。
晏玄景扫了一眼,发现晏归点开的是某款著名女性向换装手游,而晏归眼都不眨一下一挥手就氪了好几单。
“你现在花的是我的钱。”晏玄景说道。
晏归抬眼看看自家儿子:“胡说八道!分明是林木的!”
“不是。”晏玄景纠正他,“准确来讲,是帝屋的。”
晏归手上动作停都不停,特别理所当然:“我帮他这么多,花他点钱怎么了!”
“你说得对。”
晏玄景点了点头,然后神情如常的把那一叠彩印都拿了出来,转头离开了书房。
你搞我这么多年,我搞你几次怎么了。
晏玄景进了山,把手里十分厚实的资料交给了负责送信的妖怪,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小纱袋里翻出了一堆当初买来的毛毡玩具,在送信妖怪略显惊悚的注视下,一股脑的交给了他。
……
聂深跟在林木后边在街道办报了个道。
他就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安静无声的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看着挂坠之中的画卷发呆。
大黑轻轻捅了捅林木:“他怎么回事啊?我看他情况比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怎么反而更自闭了?”
林木也不知道怎么说,那毕竟是聂深的私事。
他只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上了二楼资料室把跟蜃和鸾凤相关的资料都拿了下来,跟聂深分着看。
这么一查,林木发现鸾凤是五百年前就在另外一个单位里登记入户了的,这么多年下来帮着做了不少事,还拿了许多人类那边给她颁发的特殊奖章。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妖怪。”林木小声说道。
聂深安静的翻着资料,没有应答也没有说话。
大黑竖着耳朵听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忍不住凑了过来,瞅了一眼:“你们查鸾凤啊?”
林木转头看了聂深一眼,而聂深只是专注地看着跟蜃有关的资料。
于是林木看向大黑,问道:“你见过鸾凤吗?”
“见过,长得挺好看的,性格也好,就是……”大黑挠挠头,“老是买醉。”
吴归在那边搭腔道:“她有了孩子,近几年已经好很多了,你是没见过她刚来中原的时候,才成精不久吧,成天泡在酒坛子里,问她怎么回事吧,也不说,就是哭。”
林木一怔,聂深在那边抬起头来,看向了吴归。
“……那是怎么回事,她后来说了吗?”林木问。
“说是自己太无能,有恩有仇都无处去报,求遍了三界,连恩人的孩子也没找到。”说到这里,吴归抬眼看向了聂深,这才想起来聂深就是蜃的孩子,而鸾凤的恩人,正是蜃。
思及聂深的经历,他一咂舌,一时间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各人各有各自命——这种运气的事,上哪去说理去呢。
聂深只是平静的听了,平静的点了点头,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一样,收回落在吴归身上的视线,继续看起了眼前的资料。
林木趁着午休去给聂深买了台手机,教会他基础操作之后,聂深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使用。
林木再见到聂深是在两天之后。
他站在林木家院门外边,找到了正探着几根枝条,跟林木和几个小妖怪玩橡皮筋的帝休。
帝休落在他面前,看着聂深,眉头微微皱了皱。
“我见过鸾凤了。”聂深说道,“她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也想起来了一些。”
鸾凤说蜃当年被卷入两个大妖怪的争端之中是天降横祸,无妄之灾。
整个梦泽都是被城门失火所殃及的池鱼,蜃死后那两个在梦泽边上打起来的妖怪也没有活过多久就死去了。
那个时候鸾凤先天不足,还没有修炼到家,蜃死后她在偌大的梦泽里找了两年都没有找到聂深。
蜃把聂深藏起来了,谁都找不到。
仇人尸骨无存,亲人也早已经无影无踪。
聂深孑然一身这么多年,却从来没觉得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空荡孤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说道:“我是被母亲藏在了梦泽之下的,那里很安全,是母亲诞生的地方,处处都是幻象。”
蜃这种妖怪,是自水泽幻象之中诞生的,本身虚无缥缈甚至于不能称之为生灵,但天地之中总能生出惊人的奇迹来。
蜃就是那个奇迹。
幻象所成的妖怪,不同于任何有形之物。
蜃本身也跟外边那些生灵所成的妖怪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自己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过过日子也很开心。
可她太特殊了。
这种能够将自己与虚空化作一体,不会被人发现却又无处不在的妖怪,实在是太特殊了。
触手可及的奇迹总是容易招人觊觎。
他的母亲很强,但尚且年幼的他却极其弱小。
聂深想起来了。
想起母亲把他藏在了哪里,想起是谁把他从安全的地方哄骗出来,将他骗进了无主之地,想起是谁在他浑身怨气冲天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他耳边,对他说我们是一样的。
那个声音对他说。
——我们是一样的,被丢弃在这里,人人都要杀我们,天地不管,不如干脆先下手为强。
聂深想起那个把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幼小的他勾出梦泽去,一路哄着他前往无主之地的声音,抬眼看向帝休,说道:“我知道怎么处理帝屋的那个怨气。”
“我会杀了他的。”
聂深说话的语气平静无波,宛如一滩死水。
帝休沉默许久,轻叹道:“不要用你的命去换他的。”
“……谢谢。”聂深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看了帝休好一阵,说道,“你们都很好,要是我能早点遇到你们就好了。”
可惜他运气向来糟糕。
可是运气这种事,他上哪说理去呢?
“青丘国——从青丘国西城出来,往正南六百里,有个叫帝休谷的地方。”帝休看着聂深,温声说道,“你要是无处可去,就去那里。”
聂深张了张嘴,说了声好。
他话音未落,身形骤然一散,乘着风向着山中的通道去了。
帝休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林木刚从楼上跑下来,一下楼就发现聂深已经不见了。
林木探头探脑的看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帝休遮住了视线。
帝休伸手,将林木虚抱在怀里,嗅着林木身上同源血脉的气息,恍惚的想着幸好幸好。
幸好他的孩子不曾经历那些。
幸好林木没有数百年孑然一身遭受蹉跎。
林木下意识的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他小声问道:“聂深呢?”
“他回家了。”
帝休轻声说道。
第76章 我还看到了一个好大的通道!
林木听着帝休的话, 觉得有些不对。
“他哪有……”
他哪有家可以回啊。
林木这话还没说完, 就自己咽了回去,愣了老半晌,说道:“他回大荒去了?”
“嗯。”帝休点了点头。
林木从帝休怀里退出来,跟神情有些异样的帝休对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能装成不知道的样子。
他问道:“他做什么去了?”
帝休看着林木坚定的模样, 抿了抿唇。
他下意识的想要将这类事情跟林木隔绝开来。
在帝休看来, 他的孩子已经遭受了很多他这个年纪本不该遭受的事情, 不需要再增添灰暗的颜色了。
不论是他, 是帝屋, 是晏归还是晏玄景,都下意识的在林木面前把许多严重的事情都淡化下来,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讲给他听,彷如万事胸有成竹。
可实际上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轻轻松松就能做好的事情, 帝屋那边时时刻刻都是一步踏错就会落入万丈深渊的事。
更何况万事都有意外,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意外就落到自己头上, 而作为长辈, 他如今能够做的更是少之又少。
仿佛只有将这些事情阻拦在林木的认知之外——他缺席得实在太久了,如今想要补偿林木缺失掉的那些东西, 他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但至少,他想要尽量的给林木一段安然无忧的快乐日子。
他尽量不给林木添麻烦,能由他来解决的事情就不用交给林木,是不是用自己的力量为他的孩子抚平忧愁。
有长辈的小家伙不需要烦恼太多,在这件事上, 所有的长辈都是这样想的。
包括聂深这件事上,他也是如此做的。
林木察觉到了什么,在帝休眼前晃了晃手,嘟哝:“别瞒着我啊,爸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帝休一怔,看了林木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个小小的笑容来。
“就是小孩子。”他说道,却并没有再瞒着林木,说道,“他大约是去找帝屋那个怨气的麻烦了。”
几千年下来,被帝屋抛弃的力量和怨气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有了什么变化,他们一群大妖怪都是眼前一抹黑的。
他们所知道的,有且仅有晏归之前提及过的事——也就是帝屋的怨气让当初很多奖他的力量瓜分掉的妖怪坐立不安这件事。
准确来讲,是偶尔会发生暴动,就像一个□□一样。
帝屋的力量相当强横,而能够生活在帝屋的力量之中的妖怪,都是些相对弱小平和的家伙,对帝屋辟邪的天赋的抵抗能力比较高一些。
但正因此,在帝屋的怨气暴动的时候,这些妖怪的抵抗能力就相对弱了,总要被怨气影响,死的死疯的疯。
怨气对各种生灵的影响实在很大,就连之前封山时闹鬼,大家也都以为是聂深带来的怨气作祟。
但大荒广阔无垠妖口众多,他们的死对于上层妖怪来说就是毛毛雨一样的事情。
这些损失跟帝屋的力量所能带来的清净灵气和环境比起来,不值一提。
“怨气生了灵,那些暴动,十之八九是他在寻找脱离镇压的地方,重获自由的方法。”帝休说道。
他虽然并未真正的在大荒的混乱之中生活过,但晏归和别的大妖怪没少给他带各种书册和竹简来给他看,对于这类可能会被大妖怪忽略掉的信息,帝休反而要敏锐得多。
聂深的运气实在糟糕——或者说,蜃的运气实在糟糕。
帝休垂下眼来,觉得蜃的死也有很大可能是那股怨气造的孽。
不然怎么就能这么巧,在蜃死去之后,还能摸到梦泽底下去。要知道,连在梦泽里生活了数百年的鸾凤都不知道梦泽底下还有一片天地,可见蜃将自己的退路瞒得有多好。
存在了几千年,甚至于都生出了灵的怨气,想要挑唆两个大妖怪打起来并不十分困难,更别说哄骗一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半妖了。
那怨气一开始指不定是想要宰了蜃取而代之的。
想想就知道了,梦泽的主人向来独来独往,能力特殊,存在感也并不很高,尤其擅长伪装和隐藏。
作为最需要伪装和隐藏起来,以免被发现别的妖怪发现镇压或者灭杀的怨气,自然会对蜃这个妖怪的天赋动心。
但是蜃活着时太强,罪孽更是极少,清清白白的一身,死去之后更是直接化作了笼罩整片梦泽的雾气,数十年未散。
没有实体,怨气自然不可能取代她。
所以目标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当初小小一只,拥有蜃的血脉又不像蜃一样死去之后就烟消云散的小半妖身上。
把聂深忽悠去无主之地扔着不管这么多年的原因也想得到。
是想让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半妖浑身怨气和杀孽,等到因果落下来聂深死去,他就可以取而代之。
等他有了身躯,又拥有了蜃的能力,天上地下六合八荒,哪里去不得,又哪里有人拦得住他。
管他在找什么东西,在找谁,只要自由了,总归是找得到的。
“更何况……”帝休长叹一声,“我们其实并不知道这怨气,到底是只有一个,还是有许多个。”
怨气生灵这种事情非常非常的少。
通常来说的怨灵都是厉鬼,这是本身就身负怨气的生灵死后不得超度,从而变成的怨灵,他们的目的性相当的明显。
怨气生灵则不然,一团毫无灵智的怨气,一般来讲要么是渐渐消散,要么是被别的怨灵吞噬掉化作他们的力量,不管怎么讲,都不可能是自己成精。
不过先例倒也不是没有的。
晏归就见过,只不过怨气这种东西相当的好针对,所以怨气哪怕是成精了,也很难闹出什么名堂来。
这一次闹得整个大荒不得安宁的,还是头一个。
而当初那些妖怪瓜分帝屋的时候,可是物尽其用,生怕自己吃点亏。
所以帝屋被扒得面目全非的,不止是本体和魂魄,就连力量也被拆了。
失去本体驱使的力量就跟天地灵气没有什么差别,而怨气也相当好处理,镇压或者灭杀二者选其一,只不过帝屋的怨气跟力量紧紧纠缠在一起,所以当时的妖怪们都干脆的选择了镇压。
谁知道这一镇压,能镇出几千年后的这么一档子事。
这么一想,那些被聂深端掉的城池和国度的名单里,当年那些对帝屋动手的妖怪的领土几乎全在上边。
帝屋本人对此是相当幸灾乐祸的,还没倒霉到自己头上的晏归也挺幸灾乐祸,也就帝休隐约猜测到了聂深这档子事之后,有点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