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玄幻仙侠]——BY:温三

作者:温三  录入:08-30

  一转身,阿箬有些呆愣住了。
  巨大的伞状树下哪儿有白一等人的身影,就连她昨夜点燃的火堆痕迹也丝毫不留,耳畔未闻鬼泣的风声,却有丝丝缕缕的冷风顺着树叶缝隙飘了进来,带着晶莹的雪粒,从树枝上落下。
  天快亮了,阿箬却不知道自己醒了没有。
  脸上微微发着烫的疼还有些清晰,她方才给自己的那一耳光有些重,重到嘴里还能尝出些许腥甜的味道。
  嘴里的血味儿逐渐被另一种气味掩盖,那熟悉的,带着凉意的香味儿,不是这世上任何一种花香,却是她记忆深处最熟悉,此生嗅过的最好闻的味道。
  阿箬愣住了,她像是傻了般松开手中的藤篓,眼看着尚算漆黑的深林里飞出几只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萤火虫。嫩绿的光逐渐靠近,触碰到她衣袂的那一瞬消散,化成细沙顺着衣褶流走。
  哪儿有什么萤火虫,有的是浮于空中的灵气,阿箬在另一个地方看到过的——在她曾误闯入的结界里。
  “神明大人……”
  胸腔的颤动像是擂鼓,阿箬的双脚不受控地顺着那幽幽绿光飞来的方向奔去,她抛下了一切,哪怕跟前所见是一片长满长刺的荆棘,她也毫无犹豫。
  背离巨树,穿过荆棘,浮于空中的绿光越来越多,它们落在草丛中,又因阿箬踩上荆棘,拨开草丛小树,颤抖的枝丫将它们打散,分落而下。
  阿箬跑得越来越快,她的袖摆与裙袂都被树枝割破,身上也落下了多处细密的伤口和红痕。她恍若未觉,只睁圆了一双鹿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洞洞的前方看去,顺着绿光而来的方向、奔向那股熟悉的味道。
  阿箬不知,原来这片森林的深处有一汪小潭,围绕着潭水生长了一片野生梨树,水潭边缘结了冰也落了一圈雪,但水潭的中心却是被风吹出粼粼波光的水面。
  深蓝色的天空上晕了一缕薄云,太阳将要升起。
  阿箬冲出森林,随着那些点点绿光冲入这片水潭外,恰如当年意外闯入了神明的结界里。
  她越过树丛,宛如轻轻一撞,撞来了冬风,撞得周围梨树颤颤。分明是寒冬天,光秃秃的树干上原积满了白雪,却在这一刻化成了纷纷飞花,晶莹透白的,带着香味的梨花瓣。
  落花雨了。
  阿箬看不见花,看不见云,此刻她的眼里仅能装得下那抹站在水潭边,背对着她,淋梨花雨的身影。
  她怕是幻觉,垂在身侧的双手用了狠劲捏自己的腿,很疼,很麻,可心里的兴奋、惊喜远远超出了那些痛。
  阿箬张了张嘴,声音忽而哑在了喉咙里,一声未曾喊出,那人却似是听见了般,缓缓转过身来。
  一切与她和他初见时一样,又都不一样。
  一样于她闯入了他的结界里,仍旧被他的容姿惊艳,像是被人摄魂夺魄般蛊惑住了,忘了呼吸。
  不一样于,彼时他高高在上,倚靠在树干,脚踝上悬绕的铃铛叮铃作响,未曾与她这般平视过。
  几百年了。
  阿箬背着篓子,光是寻回他的骨头便花去了几百年,整日对着没有任何回应的白骨说话,臆想那一阵风;一片意外落上肩头的叶;一朵飘过眼前的花,统统当做他的回应。
  她总谦卑地称他为“神明大人”,却在这一瞬忘了礼仪;忘了敬仰;忘了自责与自卑。阿箬往前几步,脱口而出了他曾告诉过她的名字。
  “寒熄。”
  他身披月霞长衫、罩流光薄纱,满头乌发被一根银簪簪于脑后,露出的眉眼不似往日蒙上了一层神光,剑眉桃花眼,茶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阿箬被这一路荆棘缠得落魄的身影。
  梨花瓣在他的发上、肩上,他仍旧高不可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又略歪了一下头,似在疑惑阿箬怎敢直呼她的名讳。
  阿箬回神,连忙朝对方跑去。
  “神明大人,你、你好了?你没事了?”阿箬焦急地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我记得岁雨寨里有三百七十三人,他们所剩不多了,我已经杀了三百多人,找回了你所有的身骨,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把岁雨寨欠你的,全都还给你……”
  阿箬越说,声音越是颤抖,她不敢抬头去看对方,只低着头去看自己逐渐愈合伤口的手指。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每每她入结界中,都会喋喋不休地与对方诉说这些天发生的事,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地告知。这一刻,阿箬甚至从三百多年前所杀的第一个人说起,与其说是她杀了他们,倒不如说是把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拿了回来罢了。
  她东拼西凑,思维跳跃,慌乱无措地去补救自己曾犯下的错。
  寒熄没有打断她,他高出阿箬许多,需垂眸去看她,才能将她的神情尽入眼底。
  潭水边的梨花雨仍旧在下,落了阿箬满头满身,浅淡的香味将她笼罩其中,是可以让人安心的味道。
  阿箬也不知自己说到了哪儿,好像那三百多个人的命花去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她的眼眶越发湿润,视线模糊,到最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逐渐转为泣音。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落下,寒熄看见了。阿箬的鹿眸红彤彤的,鼻尖也红彤彤的,看上去好可爱也好可怜。
  他伸出一只手,纤长的手指,指尖泛着薄粉色,正朝挂在阿箬脸上的那一滴泪而去。在他即将触碰到那滴眼泪时,又一滴泪水顺着泪痕滑下,连带着原本挂着的泪珠一并坠落。
  寒熄的手从触碰她的脸,转而摊在了她的下巴下,接住了那滴滚落的泪,坠入掌心,化成了一粒圆滚滚的珍珠。
  阿箬没看见,她只是惊讶,惊讶寒熄竟离她这么近。
  因为她身量不高,所以他伸手过来时,甚至微微弯下了背。
  阿箬睁圆了一双眼,惶恐不安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脸,那股香味更浓了,而她眼眶里的眼泪像是坏了泪腺般,伴随着她一颤一颤的抽泣,滚滚而落。
  于是寒熄那单手接住她眼泪的姿势,换成了双手托于她的身前。
  “吓!”阿箬受宠若惊地往后退了几步,脚步凌乱站也站不稳,慌张地朝后摔了过去。
  意料中的疼没有传来,却摔进了大片梨花瓣中,荡起的花瓣重新落下,小半盖在了她的身上。
  阿箬睁开眼,不解地看向四周。
  就在她摔倒的那一瞬,周围所有的花瓣全都集聚于她的身后,做出这一切的人正直挺挺地站在水潭边,双手捧着阿箬的眼泪化成的珍珠。
  阿箬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在寒熄的面前哭过。
  他那时便说:“你眼泪哭得与珍珠一样。”
  彼时阿箬问他:“什么是珍珠?”
  此刻她坐在一簇梨花瓣中,身下软绵绵的,身侧也香喷喷的。而过去那高不可攀的神明,却在她的眼前弯膝蹲了下来,掌心捧着十几粒珍珠凑到了她的面前,好似是要让阿箬看一看,她的眼泪的确哭得像珍珠一样。
  阿箬有些无措,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状况,只愣愣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接过了那些珍珠。
  珍珠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在落于她手心时,很快便化作了一小滩泪水,顺着指缝溜走。
  寒熄站直了身体,阿箬也连忙爬了起来,她拍去一身的梨花瓣,紧张地抬眸看向面前男子,小心翼翼地问:“您的仙气没有都找回来,不要紧吗?若您已经重塑了身体,那剩下那些人,您是否都能感知到他们藏身何处?”
  “神明大人,如果没有我的话,您也能找回那些仙气,对吗?”阿箬凑上前去,又怕自己身上脏乱,污了寒熄的白衣,故而止步。
  她问出了许多问题,寒熄都没给她半点回应。
  他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又好似身处遥远天际,是一阵触不到的风。在阿箬静静等待答案时,那双桃花眼终于弯了弯,又是一记温和的浅笑。
  寒熄启唇,只喊了她的名字:“阿箬。”
  这一瞬,阿箬总算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第23章 春之叶:六
  天渐渐亮了。
  阿箬昂着头看向寒熄, 从未有过如此胆量,她与寒熄之间距离很近,近到一伸手便可以碰到对方的脸。
  她自没有胆大到要去碰寒熄的身体, 只是一双鹿眸深深地看向他的眼, 那茶色的瞳孔清澈如一汪金泉,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神明大人?”阿箬轻轻地唤了对方一声,她就看着那双眼, 看到面前的人在她喊出这声称呼后, 瞧着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就像根本听不见。
  阿箬上前一步,呼吸出来的气息都喷在了对方的衣襟上。
  寒熄的视线一直围绕着她,就这么直勾勾地把她看进眼里, 又在她靠近的那一瞬, 微微垂下脑袋,看似亲近地朝她凑了一寸,轻声唤着她的名字:“阿箬。”
  阿箬微微一怔, 她出声:“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寒熄朝她轻轻眨了一下眼,阿箬的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寒意袭来。
  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寒熄不是听不见她说的话,因为他的眼睛能看得见,会随着阿箬的动作而做出细微的反应。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前进或后退, 自然也能看得见阿箬的嘴唇一张一合, 正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他之所以没有回应, 是因为他听不懂。
  东方泛起了淡淡的白, 水潭旁的梨花树重新掩埋在厚雪之下, 纷飞的梨花瓣成了泡影, 若非寒熄还站在她的面前,阿箬甚至要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不是梦,也不是幻境。
  寒熄从背篓里走出来了,他重塑了身躯,与过去一模一样,可这不代表他真的好了,那些尚未被找到的岁雨寨人的身体里,仍旧有他的仙气。
  寒熄的身体复苏了,神识不在,神智也没找回。
  他还会创造结界,会引来空中浮动的灵力发光,可以使树木复苏提前开花,又可以将一切化为障眼法,重归于现实。他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他只是……洗干净了认知。
  山林间白雪融化,结界消失,是不是说明白一他们也醒了?
  阿箬再抬头看一眼面前的男子,不死心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寒熄的视线穿过了她的五指,只落在她的脸上。
  阿箬有些丧气地耷拉着肩膀,她试想过很多种再见寒熄的可能,却从未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若那些尚未寻回的仙气便是他的神智,那么她找到那些人并且夺回仙气的时间,要大大缩短才行。
  “神明大人。”阿箬朝他开口,寒熄只是眨了一下眼,阿箬到了嘴边的话便停住了。
  她说了,他也听不懂的。
  可阿箬深吸一口气,还是继续开口:“神明大人,要委屈你陪我走很长很长一段路了,阿箬不敢冒犯您,所以我走到哪儿,请您务必跟上。”
  寒熄未听懂,阿箬便只能转身朝那片野梨树丛的方向过去,她走了几步,回头去看,寒熄还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箬不知该如何应对,想了会儿,她伸手指向林子的方向,再提起裙摆,双腿做出夸张的跨步动作,她不清楚没有神智的人能否理解她的行为,有样学样。
  寒熄见她如此,微微歪着头,弯了一下嘴角,轻声道:“阿箬。”
  她好奇怪,也好可爱。
  阿箬放下裙摆,抓了抓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丛林上方飞过了几只鸟,像是被人惊起,远处传来了马嘶声,应当是赵焰和白一等人发现醒来没看见她,却瞧见她的篓子歪在雪地里,担心她的安危故而寻找过来了。
  阿箬无法,只能垂着头再朝寒熄小跑过去。
  待走到他跟前,阿箬耳廓微红,手心紧张地冒汗,小声开口:“还是……冒犯了,神明大人。”
  她看向寒熄的手,好看得像是能工巧匠用凝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这只手方才险些碰到了她的脸,又接住了她的泪。
  阿箬不敢去碰他,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凡人,一个意外得到了神明恩赐,却给神明带来厄运的罪人,又怎么能用自己这双肮脏的手,去碰天上的月亮。
  她弯曲两根手指,拇指与食指轻轻夹住了寒熄袖摆上的一片云纹,阿箬扯着那片云纹往后退。
  寒熄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袖摆,再看向阿箬,抬步跟上了她。
  阿箬松了口气,心中窃喜,她虽碰不到天上的寒月,却能触碰到月影旁的一缕薄云,已然是万份幸运。
  牵着寒熄走的这一段,阿箬不时回头看去,寒熄就这么半抬着手跟着她,不论她何时回头,立刻便能和他对上视线,好像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不曾低头看过路。
  ……或许,他真的没看路。
  阿箬想起了很久以前,还年幼时与何桑爷爷采树根做药,入夜了便只能靠天上的那轮月亮照明。不论她走到哪儿,月亮都跟着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永远在那个位置,不随她跨过几个山头而偏移一分。
  此时的寒熄,正是那月亮。
  他对阿箬来说,便是月亮,清冷高贵,难以触摸,却有难以言喻的温柔。
  阿箬的心里有股偷摸的满足,她自知卑劣,又贪恋温柔,她在心底偷偷地想,只要不叫人窥见心思,月亮就是她的月亮,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哪怕短暂也好。
  听到了马嘶声,没一会儿阿箬就看见了赵焰。赵焰的刀没出窍,刀柄拍打着附近杂乱的树枝,跟在他身后的东里荼蘼和白一正左顾右盼,踮着脚寻找阿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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