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玄幻仙侠]——BY:温三

作者:温三  录入:08-30

  小玔走了,谢随看不见,他也不知自己正孤身一人走向危险。
  阿箬看见小玔的背影在鹅卵石路尽头消失,又看见谢随门伸长了双手摸索着上了九曲桥,只要他再上前走两步,便会磕碰到桥上围栏,而后一个翻身便摔进水中,此地无人,唯有淹死。
  “她要害人,她必是要害人的!”谢随以为小玔还跟着自己,甚至劝起了对方:“你是跟着我长大的,对你有恩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女人,是、是……”他叫不出那个的名字,从始至终,他都没资格去叫那个人的名字。
  谢随没听见小玔的声音,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女声。
  “谢随!”
  阿箬出声,谢随的脚步离九曲桥旁的护栏只差一步,他停下了,孤立无援地站在月色下,站在夜风刮过的桥面上,微弓着背,伸着手,穿得再华丽也显狼狈,无措地回头。
  阿箬扶着寒熄,行动困难,便道:“是我,应你的话,我来谢府了。”
  “阿箬姑娘!”若他有眼睛,此刻的眼一定很明亮。谢随像是突然找到了希望,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过去:“阿箬姑娘来了!”
  “别动!”阿箬有些头疼,对方完全不知他一个瞎子,没有危险的地方于他而言,也处处都是危险。
  “你听我的,先下桥,再来寻我。”索性阿箬离他并不远,几句话指挥着谢随下了桥,再让他顺着小道径直朝长廊这边走来。
  谢随到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他无所谓地起身,扶着长廊的朱红木柱道:“那个妖女正准备施法害人呢!她一定想做坏事,否则不会大动干戈地请来全城大夫!阿箬姑娘,你要阻止她,若不阻止,城里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
  听他这么说,阿箬便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方才的确有人施法,害得寒熄现在靠着她昏睡了过去。
  阿箬道:“你那嫂子,不叫洛芯吧?”
  谢随闻言,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他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因为如今的谢大夫人的确不是洛芯,可他又不想承认洛芯的身份,他觉得谢运配不上对方。
  “我知道你说的府中妖女是谁,你放心,不用你提我也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好过。”阿箬咬着牙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柔和地朝寒熄看去,他就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平缓,已不省人事。
  “现在,我另有一桩事。”阿箬抬眸看向谢随,道:“可能要为难你了,谢公子,劳烦你帮我在府上找个清净无人之地,让我暂且歇息一夜。”
  她对谢府不熟,府门前又有人守着,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谢府休息到明日一早,届时寒熄醒来,阿箬也好从容应对那个岁雨寨人。
  “此处是什么地方?”谢随问。
  阿箬瞥了一眼周围,又看向成熟的大串葡萄,道:“这边有几个葡萄藤。”
  闻言,谢随顿时皱眉,他对阿箬道:“我知道了,阿箬姑娘随我来。”
  谢随带阿箬去的地方不远,他听出了阿箬在扶着一个人,对方安静地仿佛一具尸体。谢随没有多问,阿箬不开口,他也没提要帮忙,只是借着阿箬的眼认了路,一路带她去了一条府中小巷,出了小巷,便见满地杂草。
  比起前方庭院精致,这里显然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而且附近的院落都上了锁,唯有这两堵墙中的缝隙才能过人,巷子实在太窄,路也不大好走。
  月洞门上没落锁,谢随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倒,里面的杂草里长了大片的月季,半人高的野草从中,各色碗口大的月季花正鲜艳绽放。
  小院屋顶上长满了青苔,这里看上去虽乱,可小院子里的石桌、石凳用料很讲究,另一侧檐下还有个秋千,看得出来这里曾住了一个喜欢花草又喜好清净之人。
  到了这院落附近,谢随便熟门熟路地完全不需要人指引,他推开主卧旁的耳房道:“这里是干净的,前几日才打扫过,里面有床有被褥,阿箬姑娘在此地绝对安全,整个儿谢府的人都不敢往这儿走。”
  阿箬入屋,的确闻不到灰尘和腐朽的味道,倒是门内小桌上放着几支月季花,应当有几日了,干枯后发着苦涩的花香,不难闻。
  阿箬扶着寒熄,将他放在小榻上,见他身量过高,多出一截小腿在外面,便又去搬了椅子放在他脚下,忙活前后,这才松了口气。
  月上中天,此地多年无人,就连风吹过也显空旷许多,带来了阵阵月季的味道。谢随给阿箬指了路,并未进来,正孤零零地站在花草从中,双手背于身后,竟显出了几分文人风骨,清冷又萧瑟。
  阿箬回头看了一眼寒熄,在他所趟的小榻周围设了结界,这才跨出耳房,也不敢关门,只站在耳房外,堪堪走下台阶,立于房屋檐下,对谢随开口:“府上之事,与清玉台上的那个人有关吗?”
  谢随背影僵了一瞬,他哑着嗓音道:“有关。”
  不等阿箬问,谢随便要作答了。大约是这夜谢府的这处小院太过清净了,谢随开口说些与之有关,又似无关的话,清澈的男声顺风而来,阿箬便没打断他的倾诉欲。
  谢随没跟别人说过这个事,但凭阿箬能说出,她会解决谢府中那个妖女这一句话,谢随就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了。
  “如姑娘所言,谢运原先所娶为洛家长女。”他不叫大哥,因为在谢运做出某些决定之后,谢随便不认他这个大哥了。
  “她很好,我亦是自幼与她相识,起初得知她能成为我的嫂子,我很开心。”
  “谢运与她成婚最初两人很恩爱,他曾说过与洛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娘那时身体不好,谢运被迫出征,她便长嫂如母,看顾谢家家宅,打理内外,重视我的学业,给我请最好的先生。她知道小玔机灵,便将小玔指给我做书童,每日她命人端药膳给我,伺候我娘,家里两个管事的男人都不在,可因有了她又显得有些光彩。”
  “我敬重她,全府上下也真心待她,我娘说,兄长新婚出征是亏欠了她,等兄长归来,我们一家都得对她好。兄长的确得胜归来……”谢随捏紧了拳头,眉头紧蹙:“可他还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来历不明,一副柔弱妩媚的模样,瞧着像是与人成过婚的小妇人,兄长却待她如珠如宝。”
  回想往事,谢随的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那时还小,十几岁,正是冲动的时候,在得知兄长带了个女人回来后便气得要离家出走,说只认洛芯一个嫂子,那外头来的野女人便是当姨娘也不同意。
  他一颗少年心想得很简单,娘也知洛芯的好,便更不应该让谢运负了洛芯,可当谢家人请他回去时,谢随意外发现那个女人好像将全府的人都收买了。曾说要待洛芯好的娘也将那女人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在得知女人悲惨的身世后为她落泪,放言让她就将谢府当成自己的家。
  当时谢随气恼,冲进了谢运的房中大闹,又说亲娘昏聩,认不出人的好坏来,谢运见他居然敢骂亲娘,伸手给了他一耳光。
  那天晚上谢随住在了书房,左脸高高肿起来,往日他读的书都看不进去,偶尔还能听见那女人和谢运谈笑风生的声音。谢随心烦意乱,他为洛芯不平,他胸腔憋着一股闷气,不知该朝谁发泄,然后他便看见了洛芯,她穿着一身藕色长裙,站在夜色里远远看着谢运和那女人调情。
  谢随看不清洛芯的表情,可他觉得心里难受,他觉得酸楚,他觉得那时的洛芯看上去真瘦弱、可怜,他想谢运真不是个东西!
  谢府上下,没一个人说那女人一个坏字。
  那女人想向谢随示好,谢随指着女人的脸,将此生能说过的所有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话再难听也有度,那女人却嫣然一笑,对他道了句:“有你后悔的时候。”
  变故便是从那一日起,悄然发生。
  谢随脸上的伤还没好,他想去找谢运说理,却遇见红着眼睛的洛芯,洛芯撞上了谢随,一抬头见到他,招呼也没打便捂着脸跑开了。
  那天谢随才知道,母亲同意谢运给那女人一个名分了。
  晚间洛芯的丫鬟给他送药,说是大少夫人白日见他脸上还肿着,让他对自己好些,别再与长辈顶撞,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才是要事。
  谢随也想考取功名,他想自己现在一事无成,在家才没有话语权,等他金榜题名,谢家总能有他做主的一日。当夜他啃书不眠,忽而一阵风吹灭了书房的蜡烛,门前婀娜的身影端着梨汤款款而来,坐在了谢随的对面。
  谢随一抬头,眼前略一模糊,便见到了洛芯。他不知洛芯晚间派人送了药为何又要来,只记得洛芯心疼他脸上的伤,喂他喝了一整碗梨汤。
  后来的记忆模模糊糊,谢随醒来时自己是趴在书房桌上的,他恍惚做了一场梦,温柔的洛芯如往常一样与他说起书上的诗句,她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后来转经商场,谢随以往去洛家,她也经常指导他看书。
  那时他年幼,仅几岁,跟在谢运身后,不是叫她嫂嫂,而是喊她“芯儿姐姐”。
  梦中与现实不同的,是洛芯的手指不再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而是贴上了他的脸。
  很柔软,很温暖。
  谢随才知人事,惊觉自己做了一场悖伦的梦,再看桌案,还有一碗见底的梨汤。


第46章 浊玉台:十二
  从那一天起, 谢随便在白日的惶惶不安与夜晚的悱恻缠绵中徘徊。
  说是缠绵也不尽然,因他心里始终对洛芯保留着一丝尊重,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会毁了洛芯的一生。可他无法抗拒对方的靠近, 他为洛芯不值,他甚至想……可惜自己年少几岁,若他与兄长年纪相当, 说不定当年娶了洛芯的人就是他了。
  他一定会对洛芯好, 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情谊!
  谢府已经在筹备谢运和那个女人的婚事, 往日对洛芯笑脸相迎的人都转头讨好那个女人,他们当那个女人为夫人,提起时便道她也是可怜的。他们说洛芯家大业大, 从小衣食无忧没过过苦日子, 什么都不缺的人,让一让也无妨,那个女人只要离开谢家, 就什么也没有了。
  谢随觉得荒唐。
  他不住自己房间,每日就在书房抱着书本啃, 洛芯也每天晚上都来, 在所有下人睡着之后,她会亲自带着宵夜上门,叮嘱他读书, 喂他吃饭、吃糕点。
  谢随最初也退缩过, 他说:“嫂子, 我自己吃就好。”
  洛芯却欲垂泪, 问他:“是不是这府上, 再也无我容身之处, 就连你也要与我生疏了?”
  说是洛芯看着谢随长大也不为过,他们之间相差了八岁,这八年的鸿沟,成了那些天谢随心中无法破开的屏障,他总是幻想,若洛芯不是他嫂子就好了,若她不是就好了。
  府上的欢声笑语,在某一夜骤然打破。
  那晚洛芯没去找谢随,只是派个下人来告诉他,她因为伤心过度心口疼得厉害,想他去看看她。
  谢随当即慌了,他边跑边问:“请大夫了吗?”
  下人没回答,谢随也不等他回答,他跑起来生风,多日来变质的情谊与憋闷在这一夜彻底爆发,他想不论如何,他都不要洛芯在谢府受苦了!
  到了洛芯房门前,谢随颤抖着手,还想着一道礼,便只敲了敲房门,唤她嫂子。
  他是少年鲁莽的年纪,房内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呼谢随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房门推开,里面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洛芯似是痛苦地趴在了桌面上,发出了难受的呻\吟。
  谢随去扶她,房门骤然关上,他闻到了惑人的熏香,顿时明白这是一场陷阱。
  他以为府上有人发现了他和洛芯的事,他想他从未和洛芯真做出什么有违礼法之事,最亲近的,便是她给他的脸上药,喂他吃东西,他甚至没碰过她的手!可谢随也无法为自己脱罪,因为他心里的确对洛芯有了逾矩的想法,他也不再将洛芯当成嫂子看待了。
  洛芯的手攀上了他的肩,她好似将他认错了了,她满眼凄凄的泪水望向谢随,她与谢运定情时,谢运便是如今谢随这般年纪。
  洛芯缠着他,亲吻他,她问他是否还记得洛府后院的那株枣子树?那株枣子树长得很高大,半边枝丫探出院墙外,每年枣子成熟时,谢运都会站在院外与她说话。他说那高树梢上挂着一串红透了的枣子,亦像是寄情相思的红豆。
  谢随不知谢运如今是否还记得枣子树,可他记得,谢运倾慕洛芯的那两年,他都看在眼里,他想找洛芯见面,也会拿谢随当幌子,叫谢随捧着本书去洛府寻洛芯解惑,顺带替他传信。
  谢随心里很难受,他亲眼见过花容正好的洛芯满眼都是谢运的模样,他见证过兄长与嫂嫂年少之情,只是那些情谊此时都化成了飞灰。
  少年谢随看着洛芯红透了的脸,听着她的质问,牟然落下一滴泪来。
  他情不自禁抱住了洛芯,浑身都在颤抖,连呼吸都是乱的。此情此景,他竟恍惚不知自己究竟是谢随,还是年少的谢运,往年他亲眼所见洛芯与谢运的青梅竹马过往岁月里,亦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谢随浑噩,吐露真心:“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芯儿姐姐,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谢府,我今后会考取功名,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芯儿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谢随吻着洛芯的脸和唇,那是他第一次动心动情,这些天夜里洛芯喂他吃东西的双手被他紧紧地抓在手心,他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吻着,他连触碰都是轻柔的,生怕自己满腔爱慕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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