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熄敛神,于这条街尾下了结界,隐去了二人的身形。
眼看着阿箬踮起脚朝他越凑越近,寒熄搂着她腰的手没忍住收紧,指尖压着的软肉使得阿箬有些痒,她扭了扭腰,蹭得寒熄呼吸一窒。
于是他手中稍稍用力,按住了她不安分的腰不许她乱动,又深吸一口气,顿了会儿,问她:“那阿箬,遇见过几个神?”
阿箬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寒熄笑得眉眼弯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能在阿箬的心里,落得“最好、最好”这几个字。
看着阿箬眉眼弯弯,当真心情很好的模样,寒熄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挂上了一记浅笑。他的目光很温柔,茶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几乎显现成金色,可里面倒映出的阿箬很清晰,因为他的眼里,也只看得见一个阿箬。
寒熄想,只要阿箬高兴就好了。
“阿箬以后,不止会遇见一个神的。”寒熄的话很轻。
阿箬立刻开口:“就算以后遇见再多神明,您也是不一样的。”
遇见的再多神明,都不是寒熄,都不会放出小银雀让她看见大千世界,不会诓她箬竹根,不会给她起名。
阿箬想离他近些,再近些,可模糊的视线总让她觉得自己离寒熄很远,短暂的回忆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站在树下的少女,此刻仗着一股醉意,费力也想攀上那树高枝。
于是阿箬双脚一蹬,轻巧地跳上了寒熄的怀中,双腿勾住了他的腰。寒熄自然接住,原先按在她腰上的手,变成了搂住了她的背,拖住了她的臀,以免她摔了下去。
晕乎的阿箬,果真有十万个胆子。
她终于与寒熄齐平,终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们终于这么近。阿箬笑得更开心了,那双鹿眸盛着盈盈的光,朱红色小口轻启,说出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曾说过:“青袖如波,曳地宛竹风,似竹影,食竹根,不如就叫你阿箬。”
寒熄闻言,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火焰,因为阿箬的一颦一笑而盛放燃烧。寒熄忍不住指腹的微痒,在她的背上流连,他将人搂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那些潜藏于他身体深处更炽烈的欲、望呼之欲出,寒熄摸不出门道,却又有些迫切地想要与阿箬亲近。他是没有心跳的,可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寒熄分明没喝酒,也没有中毒,偏偏在这一刻他如大醉一场,只想不管不顾。
有什么东西偏离了,也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满墙的飘香藤盛放,就连一些新长出来的嫩枝里也迅速开出了花儿,就像要在这一瞬倾尽一切,燃尽自己的生命。
寒熄看着阿箬的眉眼,视线再落向她的鼻、唇,与洁白的脖子和纤弱的肩,他抿了一下唇,凑近了些。
阿箬的呼吸喷洒在寒熄的脸上,每一次都是炙热的,似火燃遍全身。
他们越来越近,近到鼻尖互相擦碰,近到只要寒熄稍稍抬一下下巴,两唇便能相贴。寒熄喉结滚动,桃花眼中迷离,他微微张开口,屏住呼吸,唇上擦过一阵柔软,那是阿箬的脸颊。
她的头歪在了寒熄的肩上,不轻不重地磕下,声音囔囔地传来:“晕啊,神明大人,我好晕啊。”
寒熄睫毛轻颤,他眨了一下眼,结界消失,秋风吹过飘香藤,繁花依旧。
“睡吧。”寒熄道。
“我不能睡,我要守着您。”阿箬费力睁着眼。
寒熄浅笑:“我守着你。”
“怎么能……让您守着我呢。”阿箬支着胳膊,发现她是彻底支不起来了,她无奈地嘀咕一声:“不该喝的,酒劲儿好大……”
“嗯,所以,阿箬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许是寒熄身上的味道太叫她安心了,阿箬果然抵抗不了那仙气在身体里四窜带来的冲击,混混沌沌地半晕不晕。她不知自己此刻正盘在寒熄的腰间被他抱着,也不知她方才那一垂头错过了什么。
就连寒熄也不知道,若方才阿箬没有头晕,他会对她如何,那像是基于欲\望渴求亲近的本能。
寒熄将她换了个姿势,从腰间拉下她的腿后,将人打横抱在了怀中,一路往客栈走去,看来今日又要留宿,走不成了。
便是晕了,阿箬也不忘喃喃:“神明大人,真好、最好。”
他好么?
寒熄垂眸,目光落在阿箬的身上,如四月的阳光,他闻声轻笑。
阿箬也好。
于寒熄而言,阿箬亦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最好最好的,阿箬。
作者有话说:
叮,请神明接受欲\望,尊重本能!
第86章 青云渡:一
安亲王家的小公子云峥是金贵着长大的, 彼时安亲王家是真正的皇亲贵胄,当年的皇帝姓云,云峥是他们云姓中最小的那个, 未出五服, 喊皇帝叔公。
多年战争使得百姓流离失所,天怒人怨,足足几十年大旱让沧州大地上的生灵死了近半, 树木枯萎, 草叶不生。
皇帝随着江流而迁, 一国之主也无法自保。皇帝多次更改国都,一路往土地资源肥沃之地占据,安亲王年事已高走不动路, 便带着一家老小留在了当时的某个小城中, 不过半年,安亲王逝世,留下二子一女。
安亲王是皇帝的兄长, 他一死,王位总要有人继承, 只是安亲王的两个儿子皆非嫡出, 只有女儿是王妃所生。那两个儿子为了争夺家产与王位,一个个做尽了丑事,当时的一个亲王之位也值得他们斗得头破血流, 后来他们俩都被那嫡出的安亲王女所杀。
安亲王女有手段, 亦狠厉, 胆识过人, 那时皇帝整日痴心于道教修仙, 无心其他, 便就让她管着安亲王府,对外虽无实名,却是实打实的女王爷,她所出之子云峥,更是一落地就成了世孙。
云家为天家,在乱世中得以自保几十年,可随着时间流逝,人世混乱,安亲王府还是没落了。
哪怕安亲王女再厉害在当世并非男子,也无法被世人看重,她只能凭着一己之力保重亲近之人有饭吃,能吃饱,至于其他人的生死,她也顾不上。
云峥自幼含着金汤匙出声,那高门府外便是怎样尸横遍野的惨状也没落入他的眼中。他住的朱漆院子里有上好的湖石,有一株高大的桑树,他的桌案上摆着价值千金的红珊瑚,就连他的衣衫被褥都是锦缎丝绸。
安亲王女将他照顾得很好,完全是个不知世间疾苦的玉人儿,但小城外因尸体积累而生疫病,小规模的疫病传到了城中,安亲王府便是闭门不出,府上也有个丫鬟染上了。
那丫鬟是安亲王女的贴身丫鬟,一日忽而急喘不息,身上长满了红斑,她倒在安亲王府的院子里时吓得一院几十号人纷纷跳脚惊叫,就连一贯端庄稳重的安亲王女也冒了一身冷汗。
何桑便是那时到了那座城。
何桑只能算作游医,他医术了得,一般的疫病他可治,当时会去安亲王府也是为了讨口饭吃,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亲王府便是没落了,他们的库中也不缺米粮。
安亲王女瞧见何桑身后背着药篓,左手牵着个男孩儿,右手牵着个女孩儿,那男孩儿身上挂着药箱,女孩儿的头上绑着两条淡青色的丝带,也不知这江湖游医能否救他们安亲王府几十条人命。
得病将死之人何桑救不了,但安亲王女一家尚未被传染,便是有两个才被传染的症状也轻,想要治好算不得什么难事。秦王府的药库里有不少存货,何桑便让何时雨随他去熬药,请安亲王府的人代为照看阿箬。
那时的阿箬,只叫阿妹。
安亲王女不会亲自照看她,只让下人给她两个果子,请她去后院玩耍。
安亲王府的后院里有一池鱼,那鱼是他们养的,还有一圈鸡,两头猪,都是他们养来吃的。便是安亲王女的身上也没有再穿金戴银了,他们早在许久之前便将绝大部分金银变换成可以活命的东西,这是个很聪明的选择。
那是阿箬第一次见到鱼,她盘腿坐在小塘边上,盯着那里面挥动尾巴便摇起波光粼粼的小鱼,心想它长得可真怪。被安排照看阿箬的丫鬟是常跟在云峥身边伺候的,云峥又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她照顾惯了,以为小孩儿都不讨喜,却没见过像阿箬这么安静的姑娘。
小丫头瘦瘦小小的,脸色有些枯黄,可腰背很直,声音也有些亮,软乎乎地问了她一句:“姑姑,这是什么?”
“这是鱼。”丫鬟回答,阿箬便朝她笑了笑,说句谢谢姑姑,便能在这儿盯池鱼游水一上午。
许是因为阿箬太好看管了,丫鬟便有些放松去不远处的亭子坐着,避开些太阳,不知不觉眯了一觉,再醒来却是被一声女童的尖叫声吵醒的。
丫鬟连忙起身,只见水里有两道身影扑腾,那池水是专门养鱼的,不深,但小孩儿落进去还是会淹死。
丫鬟急忙跑过去,还未到跟前,便见到一只小手紧紧地拽着岸上柔韧的枯草,女童的声音翠亮道:“你别动,我拉你上来。”
水里的动静立时安静了,等丫鬟跑到跟前才发现小小年纪的丫头力气却很大,居然能在水里拉动一个比她年长三岁的安亲王府的小魔王——云峥。
落水的是云峥,救人的是阿箬。等丫鬟将他们俩都拉离了水池,离那远远的了,她才问方才发生了何事。云峥苍白着一张脸浑身直抖,显然被方才之事吓到,而阿箬紧抿着嘴不说话,在丫鬟第三次询问她时,她抬眸瞪了一下云峥,又抬脚踩了一下他的脚背,转身跑掉了。
云峥吃痛,嗷叫一声,指着阿箬的背影道:“李姑姑,她打我,你帮我抓住她!”
“世孙不恼,我不会叫人欺负了咱们世孙的。”丫鬟不清楚缘由,但总要先安抚自家主子。
后来她将此事告知到了安亲王女的跟前,安亲王女瞥了一眼自家换了身衣裳干干净净雪白清爽的云峥,再看向院子外头站在廊下阴影处,抓着何时雨袖摆哭鼻子的阿箬,大约知道事情不出在那小丫头的身上。
安亲王女在看阿箬,云峥也在看她。
他还记得自己在水里险些以为马上就要死了,那小丫头想也没想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抓着他的衣襟把他往上拉时的场景,濒死的心跳,让他对这个人印象尤为深刻。
云峥跑出去了,他去找那小丫头,本想好言说她衣裳脏了,要给她几件新衣裳换下的,却听见她在对她兄长告状。
“那个世孙是坏蛋,阿哥,我看见了,他是想推我下水被我躲过,才自己掉下去的。”阿箬的声音带着才哭过的鼻音,一下就戳穿了云峥的坏心眼。
何时雨擦去她脸上的污泥,低声哄慰:“他想害人,是他不对,阿妹不计前嫌救他,阿妹做得对。”
于是云峥也没那个脸皮凑过去了。
他年纪也不大,当时只是想吓吓她,因为他还没见过自己府上有比他年级还小的小孩儿,一向调皮惯了的人想做个恶作剧。他想他推阿箬时拽着她的衣裳,把她吓哭了便能嘲笑她了,谁知她躲开了,他掉了进去。
因为这事,安亲王女罚他跪了一夜,还打了他的手心,她说何桑的药是有用的,府上两个身子不好的人吃了立刻便不喘了,她说这几人是来救他们的命的,让云峥没事莫要往人家跟前跑。
云峥吃了罚,一连两日走路都腿疼,他心里念着安亲王女对他说的,做错了事便要道歉,便捏着自己平日里最爱玩儿的弹弓去找阿箬,想把这东西送给她,说句对不起。
阿箬的脾气很好,云峥做错事了,她便讨厌他,云峥主动来道歉了,还送她小玩意儿,她便原谅他了。而且安亲王女是个很好的人,经常会送她和阿哥好吃的,零零碎碎的小食何时雨都替她收了起来,说等他们离开这里了路上给她解馋。
何桑在安亲王府住了七日,何时雨一直帮他,阿箬便被云峥领着在安亲王府到处玩儿。待到第七日药配完后,何桑便要告辞了,安亲王女依照原先说好的,给了他们一些米粮和干饼,这是饥荒之世中,最有用最昂贵的东西。
但除了这些,她还给了何桑一些钱财,当时安亲王女看了正在小口小口吃干饼的阿箬一眼,对何桑低声道,她想买阿箬留在府上。
何桑震惊,但看见安亲王女身后不远处,半边身子探出假山朝这边张望的云峥,便知道安亲王女的意图。
何桑道:“这要问阿妹自己的意思。”
安亲王女拿了两块果子放在阿箬手上,蹲在她跟前笑盈盈地望着她,问:“阿妹喜不喜欢与云峥哥哥玩呀?”
“喜欢。”阿箬看见果子便笑。
安亲王女道:“那阿妹留下来陪云峥哥哥可好?”
“爷爷,阿哥一起留下来!”阿箬牵着两人的手道,安亲王女摇头:“只能阿妹自己留下来。”
阿箬闻言,想了想又将手中的果子还给对方,道:“我要和爷爷,阿哥在一起。”
安亲王女沉默了会儿,将她的小手推了回去,她让丫鬟把银钱留下,只向何桑作别,但又道:“这世道,她留在我这儿或许还能好过些,你当知晓这些。”
何桑没有说话,但他看见阿箬方才要把果子还给安亲王女了,他知道阿箬的意思,这世间好吃的东西的确很少,但总有比那些更重要的牵挂。
阿箬离开安亲王府时,躲在假山后的云峥终于急得藏不住,他朝她冲跑过去,一身藏青的绸缎在阳光下闪烁过几缕翠绿绣花的光,他喊道:“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