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这副半残身躯,连汇聚灵力都极为困难,更别说学习如此高深复杂的术法了。
想到此处,聆渊心头一动,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卷轴,“噗通”一声跪在澜澈面前,哀声求饶:“爹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我认错、我再也不会犯了,还请你别把我关在寝殿里……”
他费尽心机和龙崽交换了身体,自然是有要事要做。以小龙崽这副半残的身躯,即便在这间小破屋子里待上一百年他也不可能学会天地五行术的,就算他学会了,等他出来,澜澈怕是和君宸玄孩子都有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澜澈惊疑道:“我是不想你再被心怀叵测之人挟持。你不明白,被掠夺、被囚禁的滋味并不好受。”
“……”聆渊闻言心中一沉,想起过往对澜澈所做的种种混账事正是澜澈所厌恶恐惧之事,心中更是悔愧难当,即便有千言万语,如今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果然是我用错了方法啊。他想。
澜澈见他不再说话便以为他想通了,留下满地卷轴,一言不再多发,转身就走,并在沉重的宫门闭阖前,亲自落下重重深锁。
寝殿之外,一条高大俊伟的身影背对澜澈迎着夕阳而立,在听见殿门落锁时才缓缓转过身来,混杂着意外和不解的目光落在澜澈不见喜怒的清冷面容上。
“没想到你会这样对他。”宸玄朝澜澈走来的方向迎了上去,低沉的声音里竟破天荒地显出几分吃味:“我以为你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会立刻把他骂回去,谁知道你竟这样能忍,不但陪他演戏,甚至连龙儿的下落都不问一嘴。”
“我能感觉到龙儿现在很安全,无需担心。”澜澈侧了侧首,用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瞥宸玄的脸色,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既然费尽心机想体会一下这些年来龙儿吃的苦,我自然该成全他。还有当年我也在他手上吃尽苦头,既然他上赶着送上门来,我正好悉数奉还。”
“没想到你也会记仇。”宸玄顿了顿,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澜澈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羽睫一翕一阖,如同鸦羽般轻盈好看。
“他一出现我就知道了。”他说,“龙儿是我用心脏孕育而出,我与他自然有些旁人所不知的牵绊,岂是旁人这拙劣的小伎俩可以偷天换日冒名顶替的?”
说完,澜澈侧过头,问:“那呢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宸玄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这些年来,龙儿从未对我不敬,他一张口我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澈儿。”宸玄拉着澜澈停下脚步,双手扶着他的双肩,认真道:“其实我不想看到他了,让他回去吧。你若是心中余怒未消,我替你杀了他也行。”
你说我怯懦也好、自私也好。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为他耗费一丝心力了,那怕你只是想报复他,我也不愿再看了。
第125章 放手
聆渊一拂袖, 一卷卷轴应召飞入他掌心。卷轴上附有灵力术法,聆渊认命般摊开卷轴,伸手悬于其上, 卷轴中的字符化作碎星般的光芒窜进聆渊手心,成串成串术法直接在他脑海中显化出字型。
“天地五行术……哈!”聆渊心中苦笑一声,下半张脸精致流畅的线条显出一道秀美的弧度。
早在数百年前,他就学过这些法术,但因血脉之力的缘故, 他不太擅长此类需引天地灵气为己用的法术,当年在九幽城的学宫里也仅学了个皮毛, 如今转眼百年, 他更是连这些术法的咒决都记不清了, 加上自己如今使用的这具小烛龙的身躯残破不堪, 连灵脉都不完全,只能勉强使用一些粗浅的法术, 要在短时间内把一套天地五行术融会贯通谈何容易。
聆渊从傍晚愁坐到深夜始终一筹莫展, 到了最后,他干脆把卷轴一扔躺回床上。
他都一把年纪了, 如何还学得动法术?还是回王城和那孩子把身体换回来吧。聆渊想。
可刚躺下来,聆渊就猛地意识到一个糟糕的情况——他和龙崽血脉同源, 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施展移魂易魄术法,但前提是澜澈那颗封印了龙崽身体的鲛珠需要在他身边。毕竟这项法术以血脉之力发动,若没有龙崽原身,自己就算有天大的能为也无能为力, 即便神魂能从顺着血脉之力的感召从如今这具身体脱出、去往鲛珠附近, 但也只能以神魂的形式存在, 没有实实在在的身体, 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糟糕……他怎么忘记了这个。聆渊仰面躺在大床上,缓缓伸出手,一点一点捂起了脸——他原是想着他带回了鲛珠,再一撒娇,澜澈必定会留他在云浪天殊,然后再徐徐图之寻找机会讨澜澈欢心让他重新接受封印在鲛珠里的感情……可是目前的境况却是,他被澜澈锁在殿中,根本无法接近澜澈,甚至连自己的原身都回不去了。
目不能视、身无法力、甚至连自由都被剥夺,身为纵横魔域数百年的应龙城主,聆渊第一次产生如此深重的无力感。
还是得想个办法接近澈儿!
在床上横了数刻,聆渊忍不住想。虽然心中这样想,倒却没有一骨碌起身,反倒是伸手扯过了被子蒙到头上,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虽然神魂无法回到龙崽的身体里,但是血脉中的的感召之力尚存。不一会儿,聆渊灵魂一轻,整个神魂腾空而起,原地一旋,循着血脉之力的感召回到了云浪天殊。
夜深人静。靛蓝色的天幕下,云浪天殊殿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影影绰绰如陷云山幻海。
聆渊的神魂无身无形,但脱离了残破身躯的束缚,目力也随之恢复。他无心在阔别多年的云浪天殊殿中欣赏,心念一转,视野便由无数明珠照彻的华美外殿移至寝殿。
已是深夜,殿中毫无人声,只有一道绵长轻软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聆渊心头一滞,循着过往的记忆朝里急急而去。视线越过半阖的窗,中庭里的宫灯柔和的光线混杂着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
他忽然意识到云浪天殊有些不同了:澜澈自幼惧黑,殿中常以明珠照明,日夜不熄,即便是夜里就寝时,也必须伴着珠光或是灯火才能安睡。可是此时,殿中却未燃烛火,也无明珠,唯一的光线便只有窗外微弱的宫灯之光和清冷的月光。
聆渊先是讶异了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随即心中又是一番针扎斧凿般的锐痛。是了,澜澈目盲百年,怕是早已习惯黑暗了,如今虽然复明,但也不再需要光亮了。
最是惧怕黑暗的澜澈,为了他心甘情愿永坠黑暗无间。
也是这个深爱着他的澜澈,被当年幼稚、冲动、不理智的自己一次又一次用各种粗残酷烈的手段凌虐,最终遍体鳞伤、身心俱疲地远远离他而去。
可他这个曾经给予过对方刺心剧痛的刽子手,竟一次又一次忝着脸试图靠近澜澈求去原谅,竟还痴心妄想欲和对方重修旧好。
痴人说梦不过如此。
聆渊的神魂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已经落在夜风中微微拂荡的幔帐上,只需心念一动,他的视线就能穿透那重重鲛纱见到澜澈。
可他却犹豫了,许久不敢上前。
数百年来,对澜澈、对过往自己的种种所作所为,他后悔有之、愧疚有之、疼惜亦有之,却独独不曾想过放手。
他要澜澈。
过往确实是他错了,他可以认错、可以补偿、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付出一切代价。但他从未想过要放手。
应龙一脉作为上古神魔后裔,身体里永远流淌着强势而独占一切的霸烈血脉,要他放弃澜澈、亲眼看他和别人在一起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耗费了百年时间,终于寻到澜澈的踪迹,可是直到手段用尽却依然无法挽回对方的心,在这期间每一次看见君宸玄和他亲密无间的举动都让他如遭雷殛、痛苦难当,深重的无力和挫败感在他心底不断累积、发酵,到了最后几乎成了一股妄图毁灭一切的恶欲。
身体里仿佛不知何时生出一只长满獠牙、形貌可憎的巨兽,沙砾般粗哑血腥的嘶吼声自他心底传来:
什么悔过、什么补偿,这种迂回又温柔的手段根本就不适合你!
他不愿意回来,就打昏了拖回来,用禁咒重重深锁起来!你不是一直都想这么干吗?如今怎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呢?该正气凛然、守礼节,讲道义的人是君宸玄而不是你啊!你是想变成你最厌恶之人的模样吗?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你既然要他,就该不择手段,是你的就该紧紧攥在手中,不是你的,便去争、去抢、去掠夺,这才是你该信奉的道理!
……
他差一点真就这么做了,若不是君宸玄实力终究高他一筹,澜澈如今早已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向来就是如此,用尽手段强求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向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忽然生出了放手的想法。
他对澜澈造成的伤害已经足够沉重,继续用对方所厌恶的作法把人强留在身边,澜澈还能承受多少这样的折磨和伤害。
是不是只有彻底离了自己,澜澈他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轻松自在?
他愿意为了我永留黑暗之中,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了他彻底离开呢……
心念杂陈、思绪纷乱。聆渊的神魂就这么定定地守在澜澈寝殿之中,隔着重重纱幔望向隐秘的床帷中,那道隐约可见的身影。
倏而急风骤起,拂荡开层层鲛绡轻幔,澜澈沉静的睡颜像块无瑕的美玉猝然暴露在聆渊眼前。
他的面容还是那样昳丽无双,勾魂荡魄。几乎就在看见澜澈的那一瞬,聆渊再也忍不住,驱策着心念瞬移上前,灼热又充满渴望的视线紧紧贴着身下的熟睡之人。
澜澈睡得极深,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闭合成一道柔美的的弧度,秀雅的长眉平和地舒展开来,略微有些散乱的发丝被风拂起,散在凝脂似的皮肤,犹如墨雪坠于美玉,沾染出一片风华。
聆渊的目光在他舒展开的眉心处流连不去。澜澈面色平和,薄唇似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呼吸和缓而绵长,看起来极是安稳。聆渊却觉得心中一涩,心底不住地泛起苦涩和挫败。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澜澈睡得如此平和安稳了呢?
昔日澜澈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似乎永远身处恐慌和不安之中。如今细想缘由,大抵是因为他自己重欲又没有安全感,每当他看着澜澈的时候就就喜欢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恨不得时时把人圈在怀中,永远占有、彻底征服。
在无数个荒唐的夜晚,他一次又一次把早已气空力尽、虚弱无力的澜澈抱进怀里,用他后来残忍刺穿对方心脏的手抚去澜澈眼睫上细密的泪水,用他尽兴过后嘶哑低沉得令人恐惧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唤着澜澈的名字。
在他用尽武力强逼澜澈留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里,几乎每夜都是如此,以至于到了后来,澜澈每次在他怀里睡去时,眉心总是轻拧着,犹如陷入一个随时都会崩塌溃散的骇人梦境。
对不起……
记忆中每一次疯狂而不知克制的索。取之后,他总会把不知是昏迷过去还是终于睡着了的澜澈紧紧锁入怀中,在他耳边略带愧意地轻声呢喃,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安抚怀中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人,殊不知自己已化作梦魇、成了他眉心轻拧起的一道褶皱。
夜风扬起一片曼舞的鲛绡,细雪一样的绡尾柔柔拂过澜澈的脸颊。澜澈在睡梦中轻轻一撇头,避开乱舞的发丝和纱幔。聆渊的神魂也从过往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望着被夜风惊扰的澜澈在心底涩然一笑。
是了,澜澈这样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人,那时又受了重伤,稚弱美丽得宛如温室里的鲜花,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掌心,用尽所有心力呵护疼宠,怎吃的了当年那些苦头?而自己当时就像被欲望支配了所有理智的凶徒,从头到尾只顾自己逍遥快活,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混账事。
合该被人厌恶、遭人厌弃。
连我都深深憎恶着的自己,已经给你带去了太多沉重不堪的苦难,这样的我,还有回到你身边、请求你原谅的机会吗?
还是说,真的已经到了我该放手的时候了?
聆渊望着澜澈宁静而舒展的睡颜,整副神魂都因心底生出的“放手”二字而剧颤。
第126章 觉醒
真的已经到了我该放手的时候了吗?
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 聆渊整个人骇得发颤,神魂撕裂的剧痛从胸口的位置传来,瞬间侵入他的脑识, 痛苦几乎瞬间摧毁他的所有感知,唯想发出悲苦的哀号。
放手意味着心甘情愿地放弃、意味着彻底的失去。
或许自己不再出现在澜澈生命中对澜澈来说再好不过,可他自己却是万万不能甘心的。
怎么可能甘心呢?放弃、松手、失去……这些词只是在脑中略微一想,随之而生出的剧痛都几乎要把他所有的感官和理智淹没,他又怎可能亲手促成这种局面?
不可能的, 他这辈子都不会甘愿就这样放手的。
心念一动,神魂向下拂荡而去, 紧紧贴近熟睡的澜澈。睡梦中的澜澈肤光荧白, 月光照彻下的双颊恍若凝脂, 发似乌檀, 唇若点朱,无论望着这张脸看多久都不觉得满足。
这是我的。聆渊一边看着他, 神魂俯一边下身去靠近他的双唇。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我就算死了、身体化为烟尘散去,也要长长久久拂荡在你身边, 到死也要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