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铭彦哈哈大笑起来,道:“既然不用,那就乖乖在自己房间呆着,不要做这些让我误会
的事情。”
林朗恨恨地咬了咬牙,折回窗边又重新爬了进去,然后大力地关了窗,把那个叫人恼怒的笑
声挡在窗外,这才趴到床上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第二日清晨,林朗顶着两个极其明显的黑眼圈出现。
司马攸招呼着他一同坐下早膳,然后冲司马铭彦道:“大哥,我今天想去城中拜访嵇康,刘
伶哥哥和他交情很好,能不能让他带我去,好引见一下?”
司马铭彦眉头微微一挑,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司马攸不满地瘪嘴。
“我还有事让小九办,你要去就自己去。”
“能有什么事非得要刘伶哥哥做嘛……大哥你有那么多手下,随便派个别的人做也好啊……
”司马攸嘟囔一句,然后一脸恳求地望着司马铭彦道,“大哥,你就让刘伶哥哥陪我去嘛~~~
”
林朗虽明知自己此时开口也不见得有用,但还是道:“攸公子初到临武,我也应当尽尽地主
之谊。”
“这些事情自然有人去做,”司马铭彦用完早膳漱了口,起身道,“攸,我会另找人带你过
去。小九,你过会儿到书房来,我有话跟你说。”
司马攸一脸的失落,赌气道:“大哥真是小气,借刘伶哥哥用一下都不行。下次我也不问你
了,直接把刘伶哥哥拐跑,哼……”
林朗正喝着一口粥,差点儿没喷出来。
司马铭彦别有深意地看了林朗一眼,笑道:“只怕有人是求之不得,不过走不走得出去,就
看你的本事了。”
司马攸狐疑一阵,而后捶桌道:“原来如此!大哥,你拿我哄刘伶哥哥开心是吧,哼,我才
不上当呢!”
林朗这一次是真的被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看着这一大一小,完全没了言语。
司马铭彦哈哈大笑,转身往书房去了。
“大哥真是的……”司马攸显然以为自己的话得到论证,一副你们两人合伙欺负我一个,现
在呛到了活该的表情,冲林朗做了个鬼脸。
林朗哭笑不得地吃完了早饭,如上刑场一般去找司马铭彦。
“攸昨天找你,有什么事?”司马铭彦手中还披着卷宗,并没有看进来的林朗。
“他说了很多,不知道你问的哪一桩?”自从见着这人之后,似乎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虽然
早知道这是此人的一贯作风,但林朗还是想要碰一碰这块硬石头,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
司马铭彦一点不在意林朗话中带刺,只是道,“小九,攸一副小孩儿心性,他说的话你不用
太往心里去。另外,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就直接找我,也不必通过他来传话。”
感情司马铭彦认为今早司马攸让他引荐嵇康是出自他的教唆,林朗强忍着心中的不悦,道:
“我并没有让他传什么话。还有,我知道你让我住在太守府是一片好意,但是我娘他们新丧
,我理应去帮忙处理后事,而不是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这理由合情合理,要否决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
司马铭彦头也没抬,道:“我并没有说不让你去,只是时候未到。现在这事已经由你六哥在
处理,你即使去了,往来人事你都不熟,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在这里呆着,等入土的
时候出席便好。”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即使我做不了别的,去搬个东西什么的我总能做吧!”林朗怒从
心中来,倒不是气司马铭彦瞧不起他,而是因为此人那副这事根本无足轻重的模样。
司马铭彦搁了手中的紫毫,不动声色道:“小九脾气倒是见长啊。”
林朗憋着一口气,道:“你要没什么事,就不要总拿我当个摆设似的在旁边站着,我还没有
闲到这份儿上。”
司马铭彦脸色有些不悦,道:“既然你这么想去,我也不拦你,但你也不要忘了,不该你去
的地方就不要去,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话音未落,却听见嗖嗖的破空之声,林朗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人抱着就地一滚,然后听得
“咄咄”两声,再抬头一看,只见两枚锐器钉在司马铭彦之前所坐的椅子上,森森地闪着青
蓝寒芒。
司马铭彦一把将林朗拖到隐蔽处,沉声道:“看吧,麻烦来了。”
林朗道:“这麻烦明明是冲着你来的。”
司马铭彦低声笑道:“事到如今,你也躲不过,只能跟我一起看看这麻烦有多大了。”
“你难道没有护卫么?”林朗皱眉。
“谁让攸连自己的影卫都送出去,我这的当哥哥的就只好让自己的护卫去保护他了。”
原来司马攸的一举一动,半分也没有瞒过他,那么林闇的行踪……林朗正在担忧,却被司马
铭彦捂住了唇。只听他道,“噤声,人已经过来了。”
门“霍”地被一脚踢开,然后跃进来几个棕衣的蒙面人,为首的喝道:“司马狗贼,还不速
速出来受死!”
司马铭彦按了林朗的肩示意他不要出声,而后径直走了出去,讽然一笑,道:“不知各位是
要一个一个来,还是要一起上啊?”
“和你这种人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弟兄们,上!”
“那就请吧。”司马铭彦卷起袍角,做了个请的手势,下一瞬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向
右首离他最近那人心窝.
林朗几乎看不清楚他是从什么角度出手的,只见他紧接着握手成拳捣向那人鼻梁。林朗知道
这两处均是人身体最紧要脆弱的部位,一旦被击伤或者重伤或是性命之忧——这都是当年李
铭彦在闲暇时教的,此时见他施展出来,才知道这一脚一拳之间的真正威力,不是什么花哨
的巧劲,而是实打实从肉搏场上积累的经验。
“啊!”被击的人躲过了最初的一脚却没能避开那一拳,只听他一声惨叫,捂着脸颓然倒地
。
司马铭彦冷冷一笑,闪身避过左侧的突袭,如猎豹一般敏捷游走之间,怀中短剑便已出鞘。
寒芒过处,血绽如花,司马铭彦便如同魔神一般,眼中尽是狠绝之色,触手所及,便是死亡
。
这是一场近乎于单方面的杀戮,林朗不愿多看,却又无法闭眼,在刺鼻的血腥味中,他紧紧
捂住自己的嘴,不敢透露出一点声息。
那魔神了结了手底下最后一桩杀戮,回头朝林朗这边看来,眼中是尚未褪尽的嗜血之意。
林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惧,大叫一声夺门而出。
第二七章
“小九,为什么要跑?”司马铭彦一手尚提着滴血的短剑,另一手一把扯住往外跑的林朗。
林朗只觉得心底的惧意无限蔓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眼前这人便是他的修罗他的克星
,不论到那里躲不掉逃不开,终究要索他性命。
他拼了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地踢打,嘴里大声喊道:“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司马铭彦脸色微变,手劲却是半点没减,他冷冷道:“小九,你不是说过不管我是什么人,
也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要跟在我身边,替我分忧。现在不过死了几个人,这点儿血腥,你
便受不住了?”
“那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林朗心中一阵绞痛,他也分不清是替自己说的,还是替那个
无辜枉死的刘九。看着眼前那张与前世毫无二致的脸,林朗只觉得脖子上似乎还存着那时的
感触,痛彻心扉,连胸口也是憋闷着,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他大喊道:“我只愿永生永世不再同你见面,最好是从一开始就没遇见过!你快放开我!”
司马铭彦笑道:“现在明白也不算太晚,既然如此,你千万不要忘记刚刚说过的话。”
“我死也不会忘记!”以一世的死亡为代价所换得的教训,又怎么可能忘记。
林朗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明显,明明只是被司马铭彦抓着手臂,那人手掌热烫的温度像是火
焰一般,渗进他的皮肤——林朗觉得又再次被他扼住了喉咙,那种烦闷到没有出口的感觉,
让他简直想要破坏些什么才能得以纾解——与其将来重温那种缓死,不如干脆一刀来个痛快
;如若伤不了他,那就从此两眼一闭,大家永不相见!
他使劲一拧,终于从司马铭彦掌下挣脱,而后扑上前去,欲夺他手中短剑。
司马铭彦脸色一变,立马还剑入鞘,另一手化掌为刀切在林朗后颈。
林朗眼前一黑。
司马铭彦一把揽起林朗,自嘲一笑,吩咐下人收拾了书房后,便抱住林朗往后院去了。
过了正午,司马攸一回太守府便一路小跑直奔司马铭彦所在。
“大哥,听说早上太守府有刺客?”
“不过几个小毛贼罢了,算不得刺客。”司马铭彦无所谓地笑笑。
“刘伶哥哥呢?他没事吧。”司马攸左瞧瞧右看看,也没见着林朗。
“他受了点惊吓,现在正昏睡着。”司马铭彦搁了手中的卷宗,正色道,“对了,以后不要
有事没事就去找小九,他和我们不同,没必要把他卷进我们这滩浑水。”
“可是大哥你喜欢他啊。”司马攸不解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把他留在身边吗?我真
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对刘伶哥哥那么凶,总是戏弄他惹他生气,这样他可是会讨厌你的。
”
“就是要他讨厌才好,他不适合我们所在的地方。”司马铭彦道:“当初我同你一样,也是
慕竹林七贤的名声来临武寻访,但和他们相识越久,越觉得他们所言虽然有理,但却太过理
想,没多大的实用价值。他们当中,小九年岁极轻,仅仅及冠,虽颇有才气,但相较而言就
更为浮躁,加上年轻气盛,锋芒太露,即便我纳入麾下,到了京城,也多半只能用了当马前
卒使。”
“大哥是觉得马前卒式的人物手底下并不缺,犯不着让对你有情的刘伶哥哥来当吧。我记得
大哥说过:宁可欠不相干的人一条命,也不欠相干的人一份情。”司马攸笑道,“只是那时
大哥尚未对刘伶哥哥动心吧,我记得你跟躲什么似的快马加鞭回来,连驿马都累趴了好几匹
。我还听说刘伶哥哥追了你十几里地,从山上摔了下来,结果失忆了。”
“失忆总比没命要好。”司马铭彦叹了口气,“可是听说他偏偏还记得我的名字。”
“那证明刘伶哥哥对你用情至深啊。”司马攸道。
“我实在受之有愧。”司马铭彦苦笑道。
“我虽然是第一次见刘伶哥哥,他也与传闻中的相差极大,但我觉得现在的他人很好啊,比
京城那些追在大哥身后,成天拿腔捏调献媚的家伙顺眼多了。”司马攸双手撑着腮,嘟嘴道
:“大哥,我看你也很喜欢现在的刘伶哥哥才对,什么适合不适合京城的,先把他拐走再说
啦……”
“现在的他,真是变了个性子,看起来倒是越来越像……”司马铭彦微露缅怀之色,略顿了
顿,这才正色道:“攸,我说过,我不想欠别人的情,更不想这个人因为我的缘故身处险境
。而且我从来不认为,在我为司马家分
身不暇的时候,我带着一个没有戒心的人到京城会是一件明智的事。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
叫他对我彻底死心,最好是一想到我,就下定决心永不踏足京城。”
“大哥你可真是……我不明白啦!”司马攸苦恼地抓着头,道,“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不管
怎么样都要把他锁在身边,决不让他离开的!”
司马铭彦笑得苦涩,话语中尽是沧桑:“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迫不得已,必须亲手了断自己
所爱的痛苦。”
司马攸哪里见过他这般模样,怔愣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大哥,我从未听你说过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你呢。”司马铭彦重又拿起案头的的卷宗,埋首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小九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的事情如今也算是个了断,你别再给我旁
生枝节。”
“知道啦,我最多以后少开刘伶哥哥玩笑好了……”司马攸撅了嘴在一旁闷坐了半晌,忽然
猛地一拍桌子,道:“差点儿忘了,今天我去拜会嵇先生的时候,长乐亭公主殿下说晚上设
宴,邀我、大哥还有刘伶哥哥同去。”
“她?”司马铭彦蹙眉道:“她这又是为的哪一桩?”
“我也不知道。不过人家好歹也是宗室一脉,她出言相邀,我们总得给点面子,去那么一次
。更何况——”司马攸一脸向往,憧憬道,“嵇先生确实值得结交,今晚说不准还能和他一
起喝上几杯,顺便欣赏下他的琴艺……”
“攸,和他们谈谈风月就好,其他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司马铭彦见自家弟弟又要发作,
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她也邀了小九?也好,今晚便送佛送到西,之后的事情就由他
自己来甄别,相信经过这么多事,他也该沉稳些了。”
司马攸皱眉道:“大哥,你这样做对刘伶哥哥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如若不让他经历些风雨,他会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司马铭彦敛了目光,低声道,“
有时候一味的给予保护,倒不如让他学会自保的好,至少在遭遇风险的时候,不用担心他会
不堪一击。”
司马攸居然叹了口气,显出他这个年岁所不应有的成熟气质来:“爹爹对我,又何尝不是一
味保护。大哥,我真希望早日能和你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司马家男儿。”
司马铭彦轻笑道:“攸,你还年少,总有磨练的机会。”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影,又道,“
现在小九只怕要醒了,他肯定是不愿意看到我的。你去看看他,告诉他我们今晚去嵇康府上
,他要是愿意,大可以不回太守府,今后爱住哪儿都行。”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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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初宵。
因为得了个可以自由的承诺,林朗觉得与司马铭彦同行也不是不可以忍受,而那人也再没有
自以为是地缠上来,就这么三顶轿子一路送至嵇康府上。与向秀所住之处并不相同,嵇康这
处宅院倒是大了不止两倍,但是除却管家,一路只见两个仆人,显得十分冷清。
三人跟着管家进了中庭,便见着一个素色衣裳的窈窕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安放筷箸。
“公主,客人到了。”管家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那女子悠悠然转过身来,仪态端方地施了一礼,而后微微笑道:“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
请诸位见谅。”
林朗初见这女子,便不由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脱俗的人物,倒不是说她容貌绝色,而是她举
手投足间不刻意之间便有了出尘之意,叫人忽略她的身份,忘了她的年岁,只知道那是一种
世间少有的美好——如若用花来形容,那便只得一个“兰”字。但这份脱俗之外,细看之下
,还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意,叫人不忍亵渎。
“公主客气了,能得公主相邀,是我等荣幸。”司马铭彦也领着二人还了一礼,而后道,“
不知嵇兄人在何处,怎的不出来相见?”
长乐亭公主道:“叔夜午时多饮了几杯,此时只怕尚未醒酒,我怕唤他来反而冲撞了客人。
如若各位不介意,这顿饭便由我作陪,等他醒了,自当向诸位赔罪。还请各位先上座。”
司马攸明显一脸失落,怏怏地坐下来,道:“公主殿下,嵇先生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长乐亭公主略带歉意,道:“这我也说不准,说不准就半刻钟,也说不准是明日。二位司马
公子,不如先尝尝我的手艺,这些菜都是我平日里常做的,虽然比不上贵府的八珍玉食,但
清淡菜色,使人少欲,也别有一番风味。伯伦贤弟,近日定是寝食难安,不妨也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