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我们足术的勇士也在那里!他们堆了高高的草垛,正准备放火堵塞道路,以防昊国士兵从峡
下奔来抄了我们的後路,没想到你从天而降。要是你摔的不是时候,现在已经跟草木一起变成一
把灰了!”
风月心中惧痛交加,突然听到他说“可不能让你轻易死了”,脑中忽如霹雳闪过,将阴霾与恐惧
劈开一条裂痕。
他怔怔移开视线,大睁双眼看著面前的草地,不停的喘著气,却渐渐平静下来。
那人见他痴痴傻傻的样子,便好奇的过来,抓住头发将头提起,痛的风月惊叫一声。
“昊王是你们的英雄,”那人一脸茫然地说:“他是第一个与我势均力敌的勇士!可是他怎麽会
看上你?又瘦又小,跟棵没长好的草苗一样!”
风月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叫了几声痛,那人也不为难,便放开他。
风月双手抱著头,问道:“这是哪里?”见他并没有拿绳索之类的绑住自己,便心里打起了逃走
的小算盘。
蛮汉子道:“你管这做什麽?你又不会骑马,累死你也跑不掉!要是你执意逃跑,周围都是我们
的牧场,你们的人到了这里经常找不到路,只会饿死累死在路上!”
风月心中安定下来,顿觉浑身酸痛,小脸苦巴巴皱成了一团。可是这异族之地,那里会有柔声细
语的安慰?
便没好气:“你怎麽知道我不会骑马!”
“我们天天骑马的人,大腿上都有茧子。你浑身都是细皮嫩肉的,连块那麽大的小茧子都没有!
”他说著,伸出粗壮的手指比了比。这个动作和他的形体十分不符,看上去和一头熊做阵线活一
样的效果。
风月脸一红,怒道:“你!你看我的身子……”
那蛮汉子却很是疑惑地点头道:“是啊!你摔伤了,浑身青紫,好在骨头都没断,而且也没有高
热,真是大神保佑你。”
风月见他说的坦然丝毫没有猥亵之意,心中不免诧异:“我昏迷了很久吗?”
“没有。”蛮汉子说:“还不到三天!”
三天……风月有些气闷,觉得和面前这人说话十分辛苦。昏迷了三天,还不算很久?要是在宫里
,别说三天,就算小晕一下下,庆泽也会把成堆的大夫吼到跟前。
一想到庆泽,心口又是一疼。
蛮汉子忽然道:“我们这里吃的用的都很差,你将就一下吧。”
风月一愣,不知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算是被他抓来的,可自己怎麽不像是个囚犯?
心中计较许多遍,问他:“你抓我来,究竟做什麽?”
蛮汉子坦然自若道:“昊王杀死我们许多勇士,我们要用你的血来为他们送葬。”
风月冷冷道:“那还何必说什麽吃的用的!早晚都是要杀我,现在何必来管我的死活?”
那蛮汉子一愣,倒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风月看他的神情,忽然领悟这草原民族,虽然在松岩人眼中是剽悍凶猛残忍嗜杀,可真正面对时
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缺乏心机不擅撒谎,古朴的纯真中混合著草原般的宽阔胸怀。那足术骑兵实
在是昊国边境一大祸患,庆泽常头疼不已。可这些骑兵每每是靠迅猛的短途奔袭来烧杀抢掠,从
没有靠策略战术赢过分毫。他们又逐水草而居,常令前去剿灭的部队空手而归。这次不知怎的想
到要绕道去抢掠,不料半道又和昊王对上。
“你叫什麽?”
“多图。”蛮汉子毫不掩饰的自豪道:“我就是多图,我的族人都说我是草原雄鹰,是草原的希
望!”
原来他就是多图。风月心中暗道,能让庆泽头疼不已的家夥,也算是个人物!
“昊王已经死了,你好好待在这里。”多图说:“我们还没有商量好要用你来做什麽!”
风月却哼了一声道:“若是昊王死了,留我还有什麽用?庆泽定是活得好好的!”
多图正要出去,听见他的话,顿时停在原地,神情尴尬。
好久,他脸上一狞,道:“昊王杀死我们许多弟兄,我们一定要抢到更多的粮食,才能对得起他
们!”
风月听他这麽说,心中大觉奇怪。人家杀了他的族人,他不说报仇,反倒说抢掠?
多图却不再多言,躬腰出了帐篷。
风月这才打量了一下周遭。帐篷破旧得很,缝缝补补多少遍,补丁一块接著一块,他正坐著的“
床”,不过就是两张破损了的羊毛薄毯,底下厚厚的全是干草。帐篷里的地面,就是草地,斜对
面的地上放几只裂纹缺口的陶罐,还有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毯子,是唯一一件还算像样的物什
,放在他脚边。
心中不禁惊异,他们有牛有羊,有天下最好的骏马,他们手中简直就握著金银山,怎麽还穷成这
样?
罢了,还是赶紧想想如何脱身吧!
想到庆泽安在,心中便也平静下来,揉著身上酸痛之处,慢慢思考脱身之法。
17
忽然布帘轻轻一动,悄悄探进一个乱糟糟的小脑带来。
风月抬头一看,正是原先那个小男孩,此刻正带了怯怯的眼神望著自己。脸上依旧灰扑扑的,一
块黑一块白,和小要饭的差不多。
风月招招手,他却没动。好半天,才蹭著进来,全身都贴在帐篷上,
一步也不敢靠近。好像面前坐著的,不是个人,而是只兽!
风月心中奇怪,自己又不是青面獠牙,他怎会这样怕?
於是哄著问他:“我叫风月,你叫什麽?”
小孩眼睛十分水亮,称的一张小脏脸也有许多精神,听见他问,便小声回道:“我叫牙吉。”
“牙吉?”风月笑眯眯道:“真好听!你告诉我,这是什麽地方?”
牙吉却摇摇头,幅度很小但很坚定,小声道:“阿爹不让对你说!”
阿爹?他是多图的儿子啊!风月又笑眯眯问:“不说就不说!那你告诉我,从这里到昊国,要走
几天?”
“大半天就到啦!”牙吉见他并没有什麽危险性,胆子也渐渐大起来,慢慢蹭著帐篷坐了下来,
说:“阿爹让我来看著你的。”
大半天……看来也不是很远。风月想著如何能让牙吉带他出去,随口和他聊天:“你阿爹有几个
儿子啊?”
牙吉却迷茫的看著他答道:“阿爹?阿爹没有生儿子啊!”
诶?风月一阵诧异,他明明叫阿爹,怎麽又说阿爹没儿子?
“我是说多图啊,他不是你阿爹吗?怎麽会没有儿子呢?”
牙吉脸上却更加迷茫,糊涂的说:“可我是阿老生的,不是多图阿爹生的啊!多图阿爹是男人,
不会生小孩。”
风月猛然想起庆泽曾说过这里一女百夫,大概牙吉只知道自己的母亲,不知道父亲是谁。他说的
阿老,看来就是母亲。
听说是一回事,真要自己碰上了,还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风月调整一下受了震撼的心灵,对他
招招手,笑道:“你坐那麽远,一定是很怕我!”
牙吉眨眨眼,脸上现出不服气的神情,却又真的不大敢过去。风月在他眼里是个异族人,始终不
能让他完全放心。
风月便笑道:“你几岁啦,这麽胆小!”
“我才不胆小!”牙吉大声道:“我六岁了,多图阿爹和古力阿爹都说我是族里最聪明最勇敢的
孩子!多图阿爹还夸我是族里的小雄鹰,多图阿爹是我们族里最最勇猛的雄鹰!”说著,他大步
走到风月跟前,一屁股坐下。
风月拉过他脏兮兮的小手,感觉那小手掌中已经有了几个硬硬的茧子,再一看,手背上还残留著
两块暗紫色的冻伤,天气早已是春日暖暖,他那冻伤不知怎麽还没好。
四掌相握,风月白皙的手格外醒目。
忽然想起曾经这样拉著伏楠的手,却不知为什麽他那样痛恨自己,心里一阵难过。
牙吉低著头,看著他白嫩嫩的手,眼中羡慕非常。他手腕上套了个墨绿的玉镯子,随他伸出手也
现了出来,被风月瞧见,心中一动,那不是桑脂特有的墨玉所做麽?
心脏一阵突突跳动,便强压著问他:“这个镯子好漂亮,套在你手上正合适呢!”
牙吉听他夸奖,也高兴起来,炫耀道:“漂亮吧!前一阵子有松岩的商贩路过,用这个和多图阿
爹换了一匹马呢!听阿爹说,这个镯子是有灵性的,带久了可以长生不老!”
松岩商贩!风月心中激动的恨不能跳起来。
足术产良马,却将之视为贵重财产从不轻易交换。庆泽为了得到足术马种以改善乘骑,便安排一
些人装成商贩的样子经常在草原上来往,一则可以慢慢摸清他们常年的动向,二则昊国目前实在
无力大规模的
对草原游牧民族用兵。足术部落众多星罗棋布,骑兵动作迅速行动飘忽,草原辽阔极易迷失路途
,昊国从没在草原上讨到过什麽好处!
商贩常被劫掠,也常迷途不知所踪,效果并不见好。可此时此刻,这无异於一株救命稻草。
这麽说,此处也是松岩商贩曾经踏足的地方!
风月按奈下狂跳的心脏,说:“牙吉小雄鹰,我不信你是这里最聪明的,你一定没有我聪明。”
牙吉又不服气起来,不满的看著他。
风月见他认真,心中狂喜,说:“你要是不信,我就说个谜语,保证你猜不出来!”
“你说!我一定能猜出来!”牙吉高昂著灰扑扑的小脸儿,自信满满。
风月笑道:“那我问你,乌龟在壳里盖房子,你猜那是什麽?”
牙吉立刻苦思起来,小脸儿上一派严肃认真。可他哪能猜得到?不一会儿,便憋红了一张小脏脸
。
风月笑道:“我们昊人都知道的。你说你聪明,怎麽猜不到呢?”
牙吉张著倔强的眼,甩开他的手,爬起来就要跑出去。
却在这时,布帘一掀,进来一位老人。
牙吉立刻扑过去叫道:“古力阿爹,我是不是这里最聪明的?”
古力原本一脸阴霾,听见牙吉叫他,顿时呵呵笑起来。满是深深皱纹的脸像是焦枯的树皮,却掩
盖不住慈祥。
“牙吉当然是草原上最聪明的小雄鹰!”他笑著说,声音被草原的风历练的如同砂纸。
然後他看向风月,混浊的双眼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牙吉也看向风月,脸上重新有了自信自得的笑容。可是风月却只是淡
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十分不屑。
小孩子顿时觉得很伤心。他咬著下唇,倔强的看著风月。
“牙吉,你先出去一下。”风月看他一眼,说:“你古力阿爹有话想和我说呢。”
牙吉抬头看看老古力,又看看风月,终於低著头走出去。
掀开布帘,他突然回头对风月喊道:“我一定会猜出来的!”话音没落,人已经跑走了。
风月心中一喜,却看见老古力眼中加深的凌厉。
“你和牙吉说了什麽?”声音极不友好。
“没什麽,”风月淡定的回答:“我们猜谜玩而已,我说了个迷面,乌龟在壳里盖房子,他没猜
出来。”
老古力想不出这之中有何异处,便不再问,道:“昊王正在派兵进攻草原。”
风月心中大震,点头道:“他没见到我的尸体,就一定不会相信我死了。不找到我,他不会退兵
。”
老古力哼了一声:“草原像天一样辽阔,我们的部落和大帐散布在许多地方,昊王不会知道你在
哪里。”
他的声音逐渐阴冷:“我们许多勇士死在昊王的土地上,我们要为他们报仇!”
风月顿觉奇怪,怎麽他和多图说的并不一样?
“为什麽不杀了我?”不再绕弯子,风月径直问他。
老古力沈默一阵,才说:“因为多图不想杀你,他想拿你去和昊王换取粮食。可是我不想!松岩
人都很狡诈,昊王不会诚实的带著粮食等待我们!他会在粮食中藏满士兵和利剑,将我们杀死!
所以我不同意,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勇士!”
18
风月一阵冷汗。
庆泽的确会像他说的那样,明里送粮,暗中伏兵。
然而一切已经不容他多想,老古力说了声:“进来吧!”接著帘子一掀,两个壮汉子弓腰进来。
“把他带过去。”老古力苍劲的声音里带著不容抗拒的严肃,两个壮汉子应了一声,抓著风月强
拉了出去。
风月踉踉跄跄的被他们连拉带拽,胳膊上传来被抓得几乎断掉的疼,眼前徒然大亮,已经到了一
大片帐篷的中央。
周围站满了围观的足术人,皆是披发左衽,脸颊凹陷,目光呆滞,身上破烂肮脏,甚至看不出男
女。却有几个正在给婴儿喂奶的,就那麽坦然自若的裸漏著乳房。
风月被这两个壮汉抓著,疼得眼泪几乎下来。心中知道此时凶险至极,却无能为力。
莫非此生便要如此结束?风月心中疼痛难以形容,本想著无论如何,都要与庆泽同生共死,不料
命运弄人,竟要命丧异域他乡。
庆泽知道了,会是怎样悲伤?自己的尸体,还能不能让他看见?
泪眼迷蒙,抬眼望,天边草原茫茫,归途不知何处,爱人身在何方?
是否正为了自己殚精竭虑,是否正为了自己草原纵缰?是否在晚上彻夜难眠,是否在白天痛断肝
肠?
纵使生死永相隔,纵使相思无觅处,愿将魂魄化风语,夜夜梦中诉衷肠。
天高地广,情到深处,可否令天地变色,可否令日月无光?
沧海的最後一滴眼泪,可是为了你我而干涸?
牙吉躲在一个帐篷旁边朝这里看著,却不过来。
老古力走过来,扫视围观的众人,严肃道:“他是昊王亲近的人,昊王杀了我们许多的勇士!今
日,我们就用他的血,来奠基我们勇士的亡灵!”
话音一落,身边的壮汉仓啷一声抽出弯刀,在风里虎虎舞了几下,象是临刑的仪式。
风月有那麽一瞬,真是心如死灰。
然而那死灰却在听见牙吉的话後,熊熊复燃起来。
老古力正要下令处死风月,牙吉却叫道:“古力阿爹,多图阿爹说要我好好看著他,不要让他跑
走了,好用他来换粮食!多图阿爹说,他可以换到很多很多粮食!古力阿爹,我们已经好几天没
有粮食吃了!”
风月一震,看向牙吉。
牙吉站得远远的,脸上却毫无惧色,稚嫩的声音已然有了草原风沙的色彩,却始终不脱清脆:“
古力阿爹,你为什麽不听多图阿爹的?多图阿爹每次都给我们送来粮食,不然我们早就饿死了!
”
老古力看向他,痛心道:“孩子,你还不懂。我们族里的壮年男子,为了能让咱们有粮食可吃,
与昊王的士兵打了好多仗,许多勇士都永远长眠在昊王的土地上!你多图阿爹,此刻正在战场上
和昊王搏斗!咱们族里还能繁衍後代的男人已经不多了,我们足术部落会衰落下去,伟大的草原
会抛弃我们!我们要用这个昊国人的血来告诉昊王,我们足术是凶猛强壮的!我们要让他知道,
我们是天上的雄鹰,他是我们的食粮!”
风月浑身冰冷的听著,终於明白,这个草原民族的血液里,有诚恳,有骄傲,有强悍的生存意识
,有原始的掠夺本性。
牙吉不知道该怎样辩驳老古力的话,可是多图交待他要好好看著风月。他小小的思想里,装满了
身为小雄鹰的骄傲和自尊,他想要好好完成尊敬的多图阿爹交给他的任务。
风月听著老古力痛诉悲伤的现实,环视周围的人们。
他们衣著褴褛,眼神有些涣散,他们用手中的皮鞭驱动著数不清的骏马,却不知道用这些来换取
生活所需。
“古力。”风月突然开口,古力吃了一惊,诧异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