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行（翡翠外传）————烟寒橘柚

"我也发现觉尘最近几天有些不对劲，时常动不动就出神，也不像以前一样爱笑爱闹的脾气......听大哥这么说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奇怪了......难道是因为那天的事情？"范行云终于想起两人初一那天去了城里见到了大哥和四姨的事情，那个时候这家伙就有点怪异，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那也太不合理、太说不过去了吧？觉尘并不是一个封建古板的人，更何况这件事情确实是他瞎想误会了，有必要突然之间开始躲着大哥么？这行为来得着实奇怪。
"行云你想起什么了？"范行书认真地看向四弟。
范行云想想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又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和大哥说了当日的事。
"觉尘开始好像有些误会了你和四姨，但是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把爷爷劝你再娶的事情都说了，说是他自己瞎想了，但是好像他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当时也不觉得什么，就没有再想这件事情了。"
就因为看到他和四姨在一起上街？当日他的确是陪四姨一起上城里买些东西的，这也是因为那天四姨特地拜托他，而她又是一个女人家的孤身上街的确也不安全于是就答应了，难道林觉尘到处避着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么？那又为何这几天才开始躲着他？
"大哥，你干嘛不直接问觉尘去？"范行云突然问道，"这也没什么唐突不好开口的，觉尘不会在小事上计较，那家伙一向大方，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肯定不会这样的，既然大哥觉得疑惑问问清楚也好。"
范行书思索着行云的话觉得也对，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行云的话。

夜里，院子里拂过阵阵刺骨的寒风，一轮新月冷清清地斜挂在当空给四周蒙上了一层幽冷的寒意，屋子里被暖炉烤地热烘烘的隔绝了屋外的寒冷。
林觉尘一人斜靠在睡塌上，一本书捧在手里摊开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行云自饭后去了他大哥的院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觉得心里头一阵闷闷的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谈心的对象。
烦！烦！烦！
猛地把手上的书甩了出去，片刻后又愣愣地捡了回来捧在手里盯着它发起呆来，谁都无法体会他此刻杂乱的心情，焦躁的、矛盾的、混乱的，团团纠缠在一起，生生束缚住了他向来自由的心。既然决定试着放开，就要放开得彻底，他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但是一早就说好在行云家住两个月然后再一起前往香港工作的，如今说走就走，他怎么开这个口？思考了几天就只能得出尽量与范行书少见面的结果，他一度天真的以为，只要不见面、不去想，心中的这一份牵念就会慢慢变淡，又怎会想到这几天刻意的躲避只换来让这一份在乎的心情越积越深罢了，在乎，是的，他该死的在乎着那个叫范行书的男人！
"叩叩叩"屋外传来几声规律的敲门声，林觉尘郁郁地也不予理睬，就听到屋外的人开口道：
"觉尘，你在屋里吧？"
那清雅的、淡淡的一声问话瞬间让林觉尘纷乱的心惊跳起来，是他，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范行书会来找他。片刻的手足无措之后，林觉尘僵硬微慌地逼出一句：
"我--我已经睡下了！"
屋外的人一阵沉默，屋内的人心思起起伏伏，片刻之后屋外又传来一句：
"屋里的灯亮着呢。"
林觉尘狠狠地瞪向桌子上方晕出一圈昏黄光亮的灯，身后的窗上倒映出他坐在塌上的剪影。
"......范大哥进来吧。"
随着声音的落下门吱呀地一声开了，而后是翻开帘子的悉索声，最后是走近的脚步在他前方几步处停了下来。
"穿着单衣也不在床上躺着，小心着凉。"范行书仔细地将塌上团在一边的棉被披上林觉尘的肩，这样的关怀就如同对着弟弟范行云一般，温柔、包容。下一刻却被林觉尘挥手打落，然后整个人直直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屋里顿时又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中。
"觉尘。"最终还是范行书先开口了，"既然你称我一声大哥，我也就把你当弟弟看待，但是这几天你一直躲着我，是我这个大哥哪里做的不对吗？"他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沉默许久之后，林觉尘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没有......范大哥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不对的是我。"是的，不对的是他，只有他，是他自作多情复又自寻烦恼罢了。
范行书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觉尘，你是有什么烦恼么？"如此淡然的一个人若是真心关怀起一个人，那种为之担忧的表情竟是那么地生动，那么地生动。
"范大哥，你不用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就好。"林觉尘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靠近眼前这个男人的冲动。
"但是你--"
"我说了不要管我！"林觉尘不能自己地大喊道，他不会知道他此刻的表情、那一身的清俊淡雅、甚至那一条残缺的腿，每一尺每一寸都深深地吸引着他！渴望着这个男人永远关怀他的眼神，因为此刻他对他的担忧竟让他觉得感动；渴望着这个男人的一个拥抱，因为他的胸膛看上去是那么地厚实而温暖。为什么呢？竟是这样一个男人，让他有了心动的感觉......
范行书不觉身体一僵，而后恢复了原有的冷淡：
"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看着范行书一脸冷漠地转身欲走，林觉尘终是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范大哥！"
眼前的背影停顿了下来，似在等待着他的话，又似什么都没有。
"我......我喜欢你！"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只是因为他一个冷漠的眼神，只是因为他一个无情的背影，就让他一路溃败下来，直至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说了也好，至少他不必再苦苦烦恼了，只要范行书的一个拒绝，或许，他就能从这份万般矛盾的心情中解脱了。
沉默，在这一方天地里无情地蔓延开来，林觉尘只觉得这片刻的等待是这样地漫长，是紧张，也是彷徨。
"你......"原来他对他的躲避是因为这个原因，竟然是这个原因！不可否认的，范行书被这样的答案深深震惊到了，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怎么可能对他有这样的想法？荒唐，太荒唐！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范行书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呼吸困难的地方。
屋外，范行云怔怔地对着出门的大哥，两人相顾无言，片刻之后，范行书带着一脸的严肃转身离开。

第六章
这一夜，两院三人，彻夜未眠。
范行云怎么都不会料到，自己早一步来到院子里听到的竟是这样意外而震惊的消息，林觉尘，他的同学兼好友，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哥哥！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是哥哥！相识3年，他竟然从来就不知道林觉尘喜欢的是男人！不不！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他要和觉尘谈谈，好好谈谈！
接下来的这一天，范行云处处寻找着机会想和林觉尘谈谈这件事情。
午时，看着饭桌上两个当事人的不动声色，范行云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即使是天塌下来了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紧张急躁！为什么他们就这么镇定？为什么身处事外的他却满心担忧？
"行云，你吃菜就吃菜，筷子在菜里搅半天做什么？其他人还要不要吃了？"范老爷不在，大太太就是这桌上最大的人，见范行云这样的举动顿时一阵不满，直接开口训了一声。
范行云连忙伸回筷子，还来不及说什么倒是范行云的母亲先开口了。
"就一盘菜而已，让厨子再做一份上来就是了，做什么说行云啊？他堂堂范家二少爷，连一盘菜都不能吃了？"说着就将那盘菜都端到了行云的面前，"行云，你喜欢吃就一起吃了吧，又不是什么值钱山珍海味，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谁大惊小怪了？谁说范家二少爷连一盘菜也不能吃了？他那是吃菜的样子吗？让人家看了还以为我们范家没有家教，竟做些丢人的事情！"大太太立即反唇相讥，她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凭什么要让她这个做小的爬到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室的头上？
"什么没家教？谁没家教！"二太太也来了气了，拍下碗筷就站了起来。
"你自己心里清楚！"
"妈，大妈......"范行云没有想到好好一顿饭就这样被他给搞坏了，不禁有些内疚，正想着息事宁人，没想到身边的大哥突然站了起来。
"都吵什么！"紧接着是尖锐的椅子拖地的声音，范行书的身影就这样带着愤怒离开了。
不止范行云惊讶，餐桌上的人都惊讶了，要知道大哥从来就是好脾气的人，即使心里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把不满挂在脸上，如今竟然就这样怒气冲冲地走了，范行云猛然醒悟，大哥对昨天的事情不是不在意，而是装作没有发生罢了，其实心里，也不舒服吧。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林觉尘，就见他对着范行书离开的背影怔怔发呆，神色间有些迷茫、有些忧郁。

午后，几个太太们打麻将的出去打麻将，午睡的在屋里午睡，范行云拉着林觉尘到了屋后荒芜许久的花园里准备长谈一番。
林觉尘也不多说什么，走进三面环帘的亭子里，直接坐了下来。此刻的天气逐渐转晴，太阳从云里露了出来，洒了林觉尘一身，坐在暖阳下的他，有些郁郁的苍白，显得那张漂亮的脸忧郁又脆弱。
范行云此刻也管不上他忧郁不忧郁的，直接开口道：
"觉尘，昨天晚上我都听到了。"看向林觉尘毫无反应的脸，范行云有些气急了，"你说你怎么就喜欢上我哥了呢？你没有傻没有疯吧？"
林觉尘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沉默不语。
范行云开始历数他大哥的身份：
"你要明白我哥是29岁的男人！他是我们范家的长子，他有妻子还有儿子，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林觉尘猛地站起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大声道，"我没有疯也没有傻！我知道你哥是男人！我知道你哥早在22岁就结婚了！他喜欢那个女人永远不会始乱终弃！他还有一个5岁的儿子！他--"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了瞬间的哽咽。
"觉尘，你......"范行云有些惊讶地看着极力克制自己的眼泪的好友，"觉尘，你，你有那么喜欢我哥吗？"看着陷入痛苦矛盾之中的林觉尘，他真的有些迷惑了，他真的那么喜欢他大哥吗？
"该死的！我喜欢你大哥！我喜欢他范行书！现在你满意了吗？！"泪，终于汹涌而出，滚烫的、苦涩的，又被一只手狠狠抹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大哥？你们，你们才认识没多久不是吗？而且我哥的腿......当初连嫂子家的人也不同意她嫁过来，你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不懂，这样浓烈的不亚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他不懂，他们都是男人不是吗？男人喜欢男人......他真的不懂。
"我要是能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就好了......"林觉尘看向亭外凋落一地的枯枝杂叶，缓缓低语，"我只知道，见到他，我会欣喜，见不到他，我会想念......"停顿许久，他转头望向范行云，带着悲伤地笑了，"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沉默了一阵，范行云轻声问道：
"那你，喜欢的是男人？"
林觉尘听了范行云的话，笑了。
"不，我不喜欢你。"
范行云尴尬地笑了笑：
"那你，会喜欢我哥多久？一年？两年？"
"......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是的，他永远会记得，那瞬间心动的感觉，惊慌的、紧张的、矛盾的、苦涩的......甜蜜的。
"觉尘，你要知道你喜欢我大哥，是不会有结果的。"范行云严肃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心隐隐也有些伤感呢？是因为这段不会有开始，也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么？
"是啊，我知道。"林觉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是每一段感情都会像我哥一样，幸福......"羡慕，不，是嫉妒，嫉妒大洋彼岸的那份幸福，大哥，什么时候也会有一个人能像他们深爱你一样，深爱我。
"什么？"范行云正想问清楚林觉尘喃喃的说了些什么，前方突然传来枯枝被踩踏的折断声，在此刻的花园里显得分外清晰，"谁？出来！"范行云不禁一阵紧张，这个时候花园里怎么会有人？
一个人影自亭外不远处的假山后缓缓移了出来，挺拔的身影，白色的长衫，金边的眼镜。
"大哥？！"

第七章
林觉尘的神情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慌乱起来，方才，他都说了些什么？回忆再回忆，只是让他显得更加狼狈罢了，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忘记了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个人，心绪紊乱。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范行云的脸上露出了意外又尴尬的神情，"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问话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范行书看了一眼亭中直直看着他的林觉尘，有些踌躇的沉默，因为这个人这些天他的心情很不好，他对他所抱有的感情让他感到异样的难堪，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和笑话，让他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侮辱了，但是如今他意外地听到了本不可能让他听到的话，让这个人的真心就这样直直地摊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一丝虚伪和假装。原来他的感情是真诚的，原来他，是真心地喜欢着他......
直到这一刻，范行书才真正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青年来，这个人有一双清澈的、干净的眼睛，含着憔悴和慌乱，也许那天晚上他不应该那样气愤地走人，也许他应该心平气和地和他说清楚谈明白，也许一早说明白了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尴尬而无语的局面。
"大哥？"见着自己的大哥只是看着觉尘不发一语，范行云有些担心地又叫了一声。
范行书这才看向自己的弟弟：
"行云，你先回屋吧，我和觉尘谈谈。"
"啊？"范行云虽然有些诧异于大哥此时的态度，但是依然点头应了一声，临走前有些担心地看了林觉尘一眼，见他依然呆愣的样子不禁摇摇头，转身离开了，他相信他的大哥自有分寸。

范行书有些微跛的身影缓缓走进了小亭，在林觉尘的面前停了下来。
"觉尘，坐下吧。"范行书对着林觉尘淡然地说了一句，而后自己在亭内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林觉尘不言不语地盯着范行书看了一会才依言坐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不应该就那么走了，是我不对。"范行书想了想还是乘这个机会说清楚比较好，于是接着道，"觉尘，虽然真的很惊讶你会--会喜欢我，但是范大哥只能说抱歉，不要说有妻有子，即使还未娶妻......我也不可能接受你的心意。"
"我明白的，范大哥。"一直默默不语的林觉尘终于抬头望向范行书，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显得有些强颜欢笑，却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范行书自然注意到了林觉尘脸上流露出的悲伤，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强硬，便婉转些安慰道：
"觉尘，等你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南溪，你会遇到更多的人，也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此刻的失落只是一时的。"谁缺了谁不能活？世间事不过如此，时间足以磨灭一切爱恨。
"范大哥。"林觉尘斜首轻轻一笑，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洒脱而随性的他，"你不必再劝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范大哥我想告诉你，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说变就变的，我喜欢你，这是事实，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也是事实。"脸上依稀是男人的坦荡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