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把他传唤至书房,美其名曰“商谈”,不过是上位者需要一个唱黑脸的人偶罢了。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离开,那么索性陪他唱好这最后一出戏。毕竟平城王龙岷谋逆却有其事,也不算是冤枉了好人,不过只是可惜了挽莎。但是想到挽莎与司空雅的关系,龙倾还是有些为难,不知能否做到既可以让龙珩满意、又不会令司空雅为难的程度。
“皇兄有何高见?”龙珩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之上,求教似的说道。
“微臣不敢,只是拙见而已、”
“皇兄一向深谋远虑、思考甚细,朕只想听听皇兄内心所想,但说无妨。”
“如此,微臣抖胆进言。平城王乃先皇幼弟是我辈之尊长,又是一品定国公之后,虽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但若是赶尽杀绝未免显得陛下寡情,从而唇亡齿寒。而若是改为发配或贬谪降为庶人留其性命,更能彰显陛下仁义之心。”稍做思考之后,龙倾将心中考虑和盘托出。
“呵呵,依朕开来,有仁义之心者非皇兄莫属。”龙珩说罢起身走到龙倾面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继续说道,“连他的退路都已经想好,这……是不是为了司空雅?”
龙倾闻言蓦然抬头,撞进龙珩同样墨蓝色的眼中,有些不自在的说道:“微臣依照陛下旨意说出心中所想,绝无半点私情掺杂其中。”
“朕随口说说罢了。”龙珩放下自己压在龙倾肩上的手,转身回到书案之后随手拿起上面一张折子说道,“如何处置平城王这份诏书恐怕还要有劳皇兄动笔。”
“微臣遵旨。”犹豫了一下,龙倾还是双手接过龙珩手上的折子,“平城王领兵在外,若是狗急跳墙联合北羌该如何是好?”
虽然之前因北羌突袭一战即可看出平城王性子耿直,决不会联合外族谋权篡位,但是此时此刻龙珩已经将他逼到了悬崖之边,对方破釜沉舟也未可知,恐怕那时就不是发配和贬为庶人了。
“不会,皇兄多虑了。”龙珩摇头胸有成竹的微笑,“他投奔宛襄倒是有几分希望,北羌怎能容得下他?”
“陛下的意思是?”龙倾听的不明所以,即便知晓龙岷性子,但人在被逼迫之下做出的举动恐怕无法预料,更何况平城王还是带着自己的亲信前去北疆和齐城。
“我让他带走他那些心腹不过也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他哪里还有闲心指派那些人去做别的?”仿佛是明白龙倾心中所惑,龙珩淡淡解释。
“恕微臣驽钝,仍未理解陛下之意。”龙珩的话让龙倾越发的迷惑,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前些日子皇兄府中不是来了远客?”抬头看着龙倾,龙珩挑眉问道。
“是。”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离不开影卫密探的监视,但这一次还是龙珩首次将之摆到桌面上来说。既然他已经知道羌王苒厝曾经造访,此时再隐瞒也是毫无意思,龙倾索性大方承认。
“那客人不是想让皇兄帮忙查找明月之殇的主事者?”龙珩继续提示。
龙倾正在讶异龙珩未将事情挑破,甚至连苒厝的性命身份,乃至明月的真实姓名都没有提及,就被其话中的含义猛然惊醒,甚至忘了对龙珩用敬语:“你说平城王是刺杀明月的主谋?”
“奏折一事就交与你,宁王可要好好斟酌。”龙珩没有回答龙倾的问题,甚至不介意对方的御前失态,只是似叮嘱一般说道。
“微臣,遵旨。”对方的称谓转换让龙倾不得不敛尽面上情绪,弯腰行礼。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难得的冬日暖阳照在身上,龙倾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温暖,而他手中薄薄的折子也显得异常沉重。长叹一声,龙倾眯眼望向淡金色的太阳苦笑,骑虎难下正是现在这种状况,而当初所想的令司空雅和龙珩都能接受的程度恐怕是不可能了。
珩帝元年十一月初五,羌王苒厝继励帝二十四年之后再递国书,呈请珩帝将刺杀北羌皇女之主谋平城王龙岷交由北羌处置。此份国书刚至大德,便引起轩然大波。就连知道内情的龙倾都没有想到苒厝会以国书的形式公然提出此项建议。
“众卿家有何意见?”龙珩冷着脸放下手中国书环视中正殿中群臣,在龙倾身上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转开。
“微臣认为,罪臣龙岷犯下谋逆之行,罪证确凿。至于刺杀北羌克拉玛皇女之罪,如果将其交与北羌,恐怕对宛襄多有不敬,毕竟克拉玛皇女已是宛襄太子妃。”刑部主事封毅上前一步,率先陈词。
大理寺左宗正梁从文也出列附和:“罪臣龙岷终究是大德之人,又是皇族出身,怎能交由外族裁决?恳请陛下三思。”
“相国大人有何高见?”龙珩点名问道。
“老臣已是带罪之身,怎敢妄言?”平城王谋逆一事,彻查出的证据已经把安氏一族牵扯在内,虽然龙珩没有明确表态,但无论是身为国母的安庆宜,还是安氏的任何一人,都在无形之中开始谨言慎行,生怕再生事端。而且珩帝心思难测,即便是未出此事,又有谁敢随意去揣测圣意?
“常卿以为如何?”龙珩视线转到龙倾的身上,问得却是兵部员外郎常宁。
“臣也认为,逆臣龙岷不应交由北羌处置。”令龙倾奇怪的是,这回常宁只是陈述了自己的意见,而未向以往一样长篇大论举证不断。
将回复国书一事交由大礼寺处理,龙珩便散了早朝。虽然已经进了冬天,但大礼寺卿魏延额角早已经渗出汗水,龙倾看得同情:接下这烫手得山芋可真是要辛苦了。
下了早朝回府,龙倾冷笑着对司空雅说道:“平城王手中还有三万人马,又在金汤之城和齐,人还未抓到,居然开始讨论他的归属,岂不可笑至极?”
“阿倾,你怎知羌王和他没有联手?”听到龙倾的抱怨,司空雅冷静的提醒。
“你是说……”有些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龙倾不可致信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司空雅。
司空雅朝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于他而言,平城王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越早除去越好;而于羌王,平城王除却是一劲敌之外,更是刺杀其妹的主谋,如何不恨?这两人虽然都有除去平城王之心,却也都有各自的难处。他是顾忌平城王的长辈身份,况且其还有定国公的残部誓死追随;羌王那边则是担心平城王手中的三万大军,经去年一役羌已经大伤元气,如今平城王若是拼个鱼死网破进犯北羌,以其现在国力恐难会伤亡惨重。如今两国联手,平城王早已经翁中之鳖,胜者之间在讨论归属又有何不对?”
司空雅言罢,龙倾久久沉默,之后叹气自语道:“里应外合……”然后又恍然问向格外严肃认真的司空雅,“挽莎的情况如何?”
“龙岷离开之时,她也易容改装跟去,已经许久未同我联络。”司空雅声音中带着怅然,“自从她嫁给平城王,我们便几乎成了陌路人。”
“挽莎之前不是还通风报信?”想到上次司空雅晚归,不正是去见挽莎的侍女舞儿?
“道虽不同,昔日情分还在。”司空雅淡然解释。
“望月,你还有我。”不忍司空雅神情中的悲凉与无奈,龙倾脱口而出。然后便在对方惊喜的注视中蓦然红了脸。
九十五 遗孤
即使平城王龙岷再足智多谋,面对龙珩与苒厝的联手算计也败下阵来,更何况苒厝还以牙还牙的抓了挽莎作为要挟,但龙珩将龙岷押解回皇都的过程也是困难重重。因为在他心中更重要的显然是江山,在挽莎被抓之后他反而下令死守和齐按兵不动,此举无论是对龙珩还是苒厝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
司空雅知道龙岷的举措之后面色冷硬,他与挽莎情同姐弟感情甚深,却没有想到挽莎一心选择的夫婿会在生死关头弃她于不顾,这怎能不让他怒火中烧。而在此情此景之下,龙倾却是不好劝慰。虽然心中所想完全是一个局外人之态,但是却碍于诸多因素半分也不能表现出来,这当中最不能回避的因素就是他的身份。
“双帝联合,小孟也被派去北疆伐逆。望月你还担心什么?再说挽莎吉人天相,肯定会平安归来的。”龙倾终究不忍司空雅的愁眉不展,温言说道。
“昨日舞儿来找我,说她走时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算算日子恐怕不多久就要临盆,我如何能不急?”司空雅颓然抚额,泄气不已。
“你,说什么?”脑中蓦然闪现出似曾相识的记忆,明月下腹隆起浑身是血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像是一根没有拔除的刺,在龙倾的心中尖锐疼痛起来。
龙倾的哀伤神情也提醒了司空雅,他收敛起面上浮躁起身走到对方面前,温柔说道:“阿倾,挽莎精通武艺又精明的恨,应该不会有事。”
龙倾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司空雅,仿佛想要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一点欺骗的成分,但那檀黑色的桃花眼中只有诚挚的笃定。长吁了一口气,龙倾这才放松下来将头枕在司空雅的肩头,如同为自己增加信心一般喃喃自语道:“挽莎一定会平安归来。”
“阿倾,我不该吓你。”司空雅将尽显脆弱之姿的男子揽进怀中,轻声道歉。之后,便察觉怀中的龙倾也紧紧地回抱住自己的腰部,他脸上不由得泛起微笑。此时此刻,他才有了真的拥有了怀中的这个男子的切实感觉。
珩帝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和齐城“驻守”月余的谋逆重犯平城王龙岷被擒,由威远将军孟固亲自押解回皇都,关入大理寺天牢。十二月十一,大理寺倾魏延奉珩帝之命,联和刑部会审重犯龙岷。
龙倾对于结果没有什么兴趣,因为这“结果”早已是毫无悬念的流放。龙岷被押解回皇都这整个过程中,他最关心的是面对固若金汤的和齐城,孟固是怎样生擒龙岷,且伤亡不足一千的。和齐城是北疆七城中有名的易守难攻,经由上次北羌突袭便可知晓,而这次却攻克的这么容易,不知当中又有何计策。
这一日下了早朝,龙倾叫住孟固意图问个究竟。然而孟固却没有回答,而是领着龙倾回到了他的将军府。龙倾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浅笑调侃:“小孟,莫非这将军府中藏了庇佑你轻松取胜宝贝的不成?”
孟固却没有理会龙倾的调侃,吩咐下人道:“让孟充把‘他’带上来。”
“难道真有宝贝?”龙倾惊讶的看着孟固问道。
“阿倾,你看见便明白了。”孟固的隐瞒让龙倾更加好奇,不由对将军府总管孟充翘首以盼。
“这是?”当将军府总管孟充出现的时候,龙倾看见他怀里抱得孩子疑惑地看着孟固。
“挽莎与他的孩子,应该是皇十一子。 ”孟固的眼神如他的名字一样沉稳,“是你的十一皇弟。”
龙倾不可致信地看着孟固,他让自己来看的就是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孟固也学会了这些人情事故?平稳了心中陡然出现的不好预感,龙倾装作淡然问道:“这孩子是罪臣逆子之后,应该交由大礼寺处置吧?”
“阿倾,这孩子还未足月!”孟固的声音突然提高,再无半点沉稳,“他虽是龙岷之后,但你忍心这么小的孩子跟随他父亲一起颠沛流离?”
“无论如何,孩子还是跟在父母身边会比较好吧?”不敢再去看那在襁褓中熟睡的孩子,龙倾逼着自己转头看向窗外。
大德已经是十一月底,天气干冷却仍然没有下雪。树木早已经变得光秃,像是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生气。
“侧王妃已经过世,他如今只有平城王了。”孟固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你说什么?”龙倾猛然回身,惊讶问道:“挽莎过世了?是怎么……”
话将出口之际,龙倾却突然问不出来,他不敢想象当司空雅得知这个消息时会有什么反应?当亲眼看见明月浑身是血的躺在自己的怀中时,他的心中只有一片空无的悲凉。现在是与司空雅情同姐弟的挽莎,重情义的望月又该如何?
“阿倾不是想要知道平城王重兵把守的和齐是怎么攻陷的吗?”孟固接过在孟充怀中睡得香甜的孩子。孩子因移动位置皱起了浅浅的眉毛,孟固动作熟练的在他的背后轻拍,看见孩子的眉头重又舒展时才露出了微笑,转头吩咐,“起风了,关上窗户你就出去,孩子我一会儿会抱到奶娘那里。”
“和挽莎有关?”看着孟固的动作,龙倾猜想恐怕这个孩子已经由对方照顾了很久,所以在孟充出门之后便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
“侧王妃施以苦肉计引蛇出洞,我才得以有机会生擒平城王。”孟固的话让龙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墨蓝色的眼中满是疑惑。孟固抱着孩子坐到离火盆较近的椅子上,继续说道:“她对我提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
“挽莎是怎么过世的?”沉默了一会之后,龙倾问道。
“平城王……”孟固似乎是回想起什么不愉快的记忆,紧锁浓眉说道:“他亲手……”
“我知道了。”龙倾打断了孟固下面的讲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大半,又一个明月似的女子的故事他已经是不忍心再听。虽然与挽莎只见过两面,但那个妩媚的女子却让印象深刻。除去司空雅的原因,便是挽莎只身嫁入平城王府的魄力与她追随龙岷前往和齐的深情。这样一个女子,却是死在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手里,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开始时龙倾还在犹疑孟固对这孩子的态度是否会涉及某些“利益”,因此想要直接拒绝不牵扯入内,现在看来却是松了一口气,小孟依然是那个小孟……也许他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变得过于敏感,想的有些多了。
龙倾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孟充焦急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少将军,宫里来了旨意让宁王千岁马上入宫!”
“谁来传信?”孟固马上问道。
“珩帝贴身内侍。”孟充的回答让龙倾心中不安的感觉不断加大,但是口谕已经到了将军府,也由不得他有其他借口不去,只得清了清嗓子说道:“劳烦孟总管与那位公公说一声,本王马上就出去。”
“是,千岁!”孟充领命之后马上离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