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要给他情蛊的解药,但这孩子不肯喝......」
摇头,红发童老深深的叹息。想起那日在密林里,沈洛卿忍着情蛊毒发的痛楚,仍说他想相信这名男子。
从那天起,沉睡在他体内的情蛊便醒了。
到完全毒发前,只要不再持续加重病情,没有诱因的话还不会有事。
怕,就是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的发作。
契机,就是痛彻心扉的伤心,血引人亲自说出让他毒发的那句话--
不爱。
「洛卿......为什么不肯喝?」韩靖袭转头,看向仍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沈洛卿。
「你以为......有什么解药能够解情蛊的毒?」
「什么意思?」
情蛊是无解之毒?但......红发童老刚刚不是说过,他也有给过洛卿解药吗?
韩靖袭被搞胡涂了,到底有没有办法救沈洛卿?这是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的。
「情蛊毒发的条件......就是由当初血引的人,伤害服蛊者。刚开始的小发作还有办法,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给他解药了......」
红发童老摇头,将手抽回,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在手底把玩着。
「血引的人......是我?因为我伤了洛卿,所以才害的他......是我?是我!--」
韩靖袭站起,恐惧的望向沈洛卿的脸,后悔与自责同时涌上他的心,猛烈的昏眩就要让他站不住。
是我伤了你的心,所以才会毒发的吗?
是啊......那日,洛卿的心,被他践踏得,碎了一地......
「这瓶解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了。」红发童老默默地看着手里的瓷瓶,喃喃自语。
「前辈!求您,只要还有办法可以救洛卿,我什么都肯做!」
不!他不能让洛卿死,不能!
「真的什么都肯?」闻言,红发童老抬起头,看着韩靖袭红肿的那双眼。
「都肯!」韩靖袭坚决的点头。就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换......
是他,是他夺走了洛卿的生命......
「你......对我徒儿,可还有情分?」红发童老定眼看着韩靖袭,再转头望了沈洛卿一眼。
徒儿......莫怪为师啊......
「一世,永不离弃。」一字一句落在空中,他的右眼角滑下了泪。
「好!好个永不离弃......偏偏,要救他,你们就得分散一辈子!你肯吗?」
如果这些话,你早点对他说的话,还用的着落得如此下场吗?
红发童老阴惨的声音,让韩靖袭瞬间愣住。
永远离开洛卿?......一辈子不能再看到他,不能再抱抱他,不能再宠着他......
有办法吗?
闭起眼,韩靖袭的痛苦扭曲了表情,沉重的点头。
红发童老看了,脸色依旧没有转好,马上接着开口道:
「我手上这瓶『断缘』,可以断去情蛊之间的血引。情蛊本无解药,除非双方再无情份,服蛊者不会再为血引者伤心之外,别无办法。」
「前辈意思是,断缘虽不是情蛊的解药,却可以切除诱因?」韩靖袭马上理解,但心底却有不好的预兆。
「没错,服了『断缘』的人,就是断去今生月老所绑的红线,他会忘了所有与那人有关的事情,并且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他。」
红发童老一顿,看着韩靖袭的脸,继续接着说道:「但,一旦情蛊完全毒发,便没有办法直接用『断缘』解毒......除非--」
「前辈请说,晚辈一定做到。」韩靖袭感受到红发童老的目光,双手一揖。
只要能救洛卿......就好。
「好,很好。现在情蛊完全毒发,『断缘』也解不开。除非,加入血引者的小指末端,完完全全的切断了月老的红线,才有可能。」
小指......吗?韩靖袭咽了一口,举起左手,看着那截指头。
他想起,红发童老给洛卿服下情蛊那一日,已经说过--月老的红线是牵在小指上的,断了,这辈子就再无可能牵起。
断缘、断缘、断的果真是一世缘份吗?
洛卿......你当初不肯喝,是相信我?可我负了你......我竟负了你!--
「还有,由你这方断去的红线,日后我徒还会有下一个红线者。而你--自断缘份,注定得永世孤寂!......」
一句永世孤寂,震得所有人心上重重撞了一拍。
这就是,不珍惜缘份的下场。
年轻人,你有办法接受吗?若你真的爱我徒儿,你有办法忍受永远无法与他相爱,还得看着他与另一人牵起红线吗?
「我......还有什么选择?」沉默一响,韩靖袭咧嘴一笑,竟是那样的惨然,他拿起桌上的小刀,往自己左手狠狠一划。
「只要他活。」韩靖袭将一截小指,放在手掌中,细细看着。
洛卿,原来,我们是牵着线的。
可是我居然不懂得珍惜,你看,线断了。
我要你活,只要你活。
「不后悔?」红发童老接过血淋淋的小指,而一旁所有人早就乱成了一团,赶忙准备伤药与绷带等等,死活拖住了韩靖袭的手指包扎。
「后悔?......我的后悔,早就用光了......」仰头,韩靖袭无法止住泪水。
在他发现他误会他的时候、在他发现他狠狠伤他的时候、在他发现他对他是一片真情的时候。
他早就把一世的后悔用尽。
洛卿,我现在唯一的后悔,是没能向你道歉,还有亲自对你说--
自始至终,我都真的爱你。
韩靖袭转过头,深深看着沈洛卿的脸,低头,在那两瓣唇上轻轻的一吻。
不再带有情欲,也没有掠夺,只有道别。
「最后一眼,够了吗?」
「永远不够......可,由不得我了......」苦笑,韩靖袭看着红发童老,将融化了小指后的『断缘』灌入沈洛卿的嘴里。
「一世孤寂......你真能忍受?」红发童老抱起沈洛卿,定眼问他。
永远没有温暖,永远没有长相厮守的人,一辈子,孤零零的直到死去。
一世孤寂,如此恐怖。
韩靖袭摇头。
红发童老再度刮起一阵赤风,韩靖袭看着漫天的红花,想起扮作神子时的沈洛卿,曾经问过他,想不想念。
想不想念?
我根本放不开......
「没有了他......我早已孤寂一世。」再无泪水可以滴下,满室红花散落。
不是他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左手小指传来铭心的痛,韩靖袭却笑了。
真的......只要你活,我无所谓。
第七回--遗忘,与他跨出的那一步
日复一日的白日沉夜,没有了你的体温--
我才发现,原来阳光也会冷。
即便是放不开,那又如何?
任凭我望穿秋水,你也不会再回来。
可、断不去的思念,每过一日,我越怀念你的好、你的笑,你的情。
但我没资格了。
「陛下,这些是今日朝上的折子。」
「放在那吧。」韩靖袭没从书堆里抬起头,平静的开口。
「是。」福轩小心翼翼的将一迭山般的折子放在窗边,看了一眼从沈洛卿被红发童老带走后,再也没有动过任何摆饰的房,悄声的退了出去。
把这里留给他吧,他只剩下这个。
韩靖袭只剩下,沈洛卿曾经待过的房、曾经睡过的床、曾经穿过的衣。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了,包括他自己。
他就像是把自己包进一层壳里,拒绝再接受任何的干扰,只希望可以永远,锁在这个还仅存一点两人回忆的房里。
还能留下什么,都是一种幸福,至少对现在的韩靖袭而言。
洛卿,你知道吗?这真的很难受。
韩靖袭阖上一本折子,盯着一旁仍山堆般的折子,呆望了一响,才又拿起下一本,继续写着。
我还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了,洛卿。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多久?
我还有没有资格,问你过的好不好?
与你重新牵起红线的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他对你好吗?他知道,你最喜欢白色的衣服吗?他知道,你最喜爱吃酸的吗?
他知道,你总是需要温柔的拥抱吗?
还有,他会比我更爱你吗?
「我根本......放不开你啊......洛卿......」
只要韩靖袭专心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开始想着沈洛卿。有这么多问题,他想知道答案,却又怕知道答案。
不要有任何人,抢走他的洛卿,好吗?
如此自私......洛卿一直都接受着这样的自己,但是,他还会吗?
我会比谁都要爱你,能抱着你睡,能宠着你笑,能牵着你的手,一直。
可是,缘分断了,洛卿。
但为什么我的思念,我的依恋,我的手,没办法放的开?
韩靖袭举起那只,已经少了一截小指的手,觉得身体像是有着无数的空洞,风吹进掠出,把他所有的感情与生命都带了走。
好想,再见你一面。
沈洛卿服下断缘之后,在红发童老卷起的一片红花雨中,从此失去了身影。顷世国师再度被仙人救走了,这样的传言在全大陆迅速的传遍。
从那日之后,韩王将皇权一分为二,由清平王共同理政,这一消息更让所有国家为之一震。向来集权于一人的皇,居然自己分散权利,交给同是皇族的王爷管理,这在所有帝王家世里,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其实,韩靖袭是想把皇位完全传给清平王的,但是清平王大力抗拒,最后只让他勉强接受了一半。
交接皇权后,韩靖袭再也不愿步出朝阳殿一步,所有早朝、等面会,全都由清平王负责。
虽说清平王与韩王的手足之情,确非以往帝王之家那般无情。但仍有人质疑,韩靖袭就真的不怕大权旁落吗?
听到这样传闻的韩靖袭,轻轻的笑了。
「全部拿去都无所谓。我就是因为这个,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一头银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着苍白。
过去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在你面前一文不值。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
除了曾经抱过的你。
早春慢慢的进入了夏季,五月的梅雨。
韩靖袭依旧跨不出朝阳殿,所有上书的奏折都放到他的寝房里。
他醒着的时候只一直批阅奏折,直到身体累得撑不住,才昏睡过去;醒来之后,再继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皇兄,你把所有的折子都拿走了,我改什么?」踏着梅雨季特有潮湿的空气前来,清平王走进韩靖袭的寝房。
「你不也讨厌这工作?」韩靖袭没抬起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过。
「我是讨厌没错,但没办法看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清平王叹气,把韩靖袭眼前所有的折子一把扫到地上。
「你!」
「去找他吧。」
韩靖袭顿时回过神,一口气提起正要责难时,清平王却将一本折子扔到他面前。清平王抛过自己带来的折子后,从地上抱了好几本奏折,拍拍灰尘,站直身体对韩靖袭说道:
「这些东西我帮你改几天,你走吧。」语毕,他便抱着沉重的奏章走了。
韩靖袭瞪着那本、白绢布包着外皮的折子,手指颤抖的翻了开来--
你知道吗?我好想见你。
梅雨季的雨,终于落下了。
滂沱,湿冷,而有个人在这样的大雨中,策马狂奔。
你知道吗?我好想见你。
已顾不得一切。
「真急呢......」清平王叹气,召来福轩的胞弟,福德。
「陛下有什么吩咐?」福德恭敬的跪下,从王爷的称呼也改成了陛下。
「吩咐伶俐的几个人,去保护我皇兄,还有替他准备会用到的东西吧。」清平王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挥去了福德。
一世孤寂,皇兄。
见了他或许你会更痛苦,可是,你大概不在乎了吧?
「皇兄......仅祝,一切平安......」幽幽一句,埋没在震耳的雨中。
今年,雨下的好大,像是谁在哭泣。
覆盖了整片天空,布满顷世所有土地的大雨,是夏季来了。像是夺走了所有的声音,街上再无一人,茶馆、旅店、檐廊之下,所有人擦着身上的雨珠,抬头望天。
都是无言无语,潮湿的空气与夏季特殊的气息,人们望着灰色漫雨的空--
静静祈祷。
饱足的生活、幸福的笑容、平稳的生命、还有,一点点奇迹。
可不可以全世界都没有悲伤?
韩靖袭鞭策着马,一刻不停。
从皇城之外数十里路的小村庄上山,他将马随便的丢在山脚,踩着泥泞的泥地一步步往上。
泥巴沾了他高贵的衣,雨打湿了他一头白发,寒冷冰冻着他的皮肤,但是他没有放慢过速度。
雨水沿着俊美的脸部线条滑下,衣裳吸足了雨水,变得好重。他继续走着,眼底闪着一点点荧光,在山林之中张望。
你在哪里?
伸手拨开横阻的枝芽,左手小指的伤口浸了雨水,开始微微犯疼。粗操尖锐的树芽在他的手掌与身体划下了数道小伤口,但他浑然不知,只是一直找着。
大雨依旧滂沱,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你怎么不打伞呢?」雨中,怀念的声音传来。
韩靖袭转过身,虽然千寻万找,但见到的那一剎那,心仍旧狠狠地纠痛。
我好想你,你知道吗?
沈洛卿仍是一身白衣,撑着伞,就站在他面前。那头长发被高高的盘了起来,红润的脸上那双澄净的眼眸正看着他。
还是那样出落男女的美。
但韩靖袭在沈洛卿眼中看到了陌生。彷佛他的生命从来没有自己参与过,他对他而言,不再是深爱,也不是仇恨的谁了。
陌路,他们形同陌路。
沈洛卿看韩靖袭完全没反应,就只是定眼的看着自己,觉得奇怪。他上前直觉伸出了手,抚上韩靖袭的脸颊。
「好冰。」他抬头,看着眼前这名长相俊美却一头白发的青年,总觉得有种熟悉感,但那股熟悉感,却让他感觉指尖传来了酸麻的痛楚。他收回手,把手里另一把伞递给韩靖袭。
「我在山下买的,反正师傅也不常出门,你拿去用吧。」沈洛卿对他笑笑,侧过韩靖袭的身,与他擦肩而过。
毎日毎夜思念的人,近在咫尺的脸,灿烂如华的笑容,韩靖袭好想伸手抱住,却动也动不了。
他看着沈洛卿,侧过他的身、肩膀擦过了他的手臂,一头黑发微微飘起,从风跟雨的空隙掠过,擦肩。
错身而过。黑丝飘荡,韩靖袭想要伸手抓住一缕,却只能任其滑去。
轻声的脚步被雨所掩盖,在沈洛卿消失在朦胧水气之后。韩靖袭听着,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他低下头,发现雨水的温度居然是烫的。
洛卿的眼底,再也不会印上他的影子。
洛卿的脚步,再也不会会他停留。
「不要走......」良久,大雨之中仅剩下这声呢喃。
赫然发现,原来还有泪。
不,是雨。
韩靖袭仰头,铁灰色的一整片天空,飘着大雨。
什么时候,雨水也有了温度?
「洛卿......」
他想笑,可是却扭曲了面孔,紧紧闭上双眼。大雨打在身上都会作疼,他却好希望可以让疼痛麻痹。
这就是,你所感受过的痛苦吗,洛卿?
睁开眼,大雨之中的男人拿起手中的伞,缓步离去。
还能见你,已是奢侈。
你过的很好,比跟我在一起时更好吗?
韩靖袭站在那间竹屋不远处,目光随着同一个身影移动。
他看着沈洛卿辛苦的打水,好想上前帮他接过那个沉重的木桶;他看到沈洛卿拨去额上的汗,他好想把他拥进怀里。
他看到他面着阳光,愉快的扬起笑容,也跟着不自觉的扬起笑。
你现在很快乐吗,洛卿?
河边柳处轻拂,千条万絮飘动,像一幅壮大的画。而沈洛卿就坐在河岸,赤着的脚在水里拍打,悠闲的晒着阳光。
薄透的白色麻杉随意的拢在身上,沈洛卿就像只晒了阳光的猫儿,舒服的瞇起眼,嘴里哼着轻快的曲子。
感觉......心情好轻松。
沈洛卿仰起头,瞇着眼睛看着天空,今天没下雨,蓝色的空中飘着几片云,悠悠的飘着。
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师傅说,那是因为他喝了某种药的缘故。当他问师傅为什么自己会喝那种药时,师傅只是摇摇头,对他说都是为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