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卿只记得,自己从现代世界到了这边的世界,然后接收了沈二公子的身体,接着,就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从他醒来之后,红发童老跟他说,他是他以前走散的徒弟,沈洛卿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沈府为什么又不能回去,面对红发童老对他的照顾,也就自然而然的留下了。
其实,呆在这里也不错啊?住在山中的竹屋里,平常没人来打扰,平常红发童老还会敎他一些医术,偶尔也会敎他使毒,不过他都当作是打发时间罢了。
平静的生活,是他一直响往的,现在还多了像家人的师父,就算永远都回不去现代,也没关系了。
不用面对寂寞的房间,不用被生活的现实压垮肩膀,能够这样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这就是沈洛卿一直希望的。
但他挥不去心中某份空虚。
「师傅,我到底忘了些什么?」
「忘了、不要记得会对你比较好的事。」红发童老笑笑,照例又出门散步了。
红发童老没有告诉沈洛卿,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曾经的信任,曾经的深深爱过,曾经被狠狠伤害,曾经--
一颗心,碎到无法再拼凑。
那条你曾经相信过的红线,还是断了啊、徒儿。
红发童老回头望了眼遥远的竹屋,摇着头叹气。但是,情蛊发作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只有沈洛卿而已。
男子那一日的坚决浮现在他眼前,毫不犹豫的挥刀落下,笑着流泪。
一句、只要他活。
可惜,都晚了......都晚了,所有的早知道,都没有意义。
姻缘翻转过来,竟成孽缘,非得要走到最后伤害彼此的路上不可。
原本,该是段刻骨铭心的爱,却以他的遗忘与他的孤寂收场。
「用光了......所有的后悔,是吗?」红花卷起一片飞扬,红发童老带着沈洛卿走时,那个男人,静静的站着笑。
断去的红线让他一世孤寂,让他再也无法拥抱深爱的人,受尽折磨直到孤单的凋零为止。
韩靖袭站在那边,已经半天了。
他贪恋的看着沈洛卿所有的一举一动,将他的所有姿态都刻在心上。
毎一日,他都会早早起身,然后站在这边看着沈洛卿工作。
沈洛卿早上打完水后,就开始炊米煮饭,偶尔红发童老会敎他煎些药材,但大多的时间,沈洛卿都是坐在柳树下赤脚浸着河水,静静晒太阳。
「今天看来不会下雨的样子......」沈洛卿举起手遮挡刺眼的阳光,喃喃自语。
师傅又跑出去散步了,竹屋里的医书、毒书他也都翻了遍,没什么事做,悠哉的有些无聊。
随手他抽掉系着一头长发的钗子,甩了甩头,飘荡的黑发在空中摇曳着,他伸伸懒腰之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一倒。
天空,好蓝。
枕在长发上,沈洛卿顺手捻来一缕黑丝,放在手里把玩着。这头黑发越来越长了,可他却不知怎么地,舍不得剪短任何一吋。
好像有谁说过,他最爱他的这头长发。
是谁呢?沈洛卿翻了个身,缩起身子闭上双眼。清风拂过他每一吋肌肤,轻柔的呼吸着,初夏,蝉已开始缓缓鸣觉。
鼻尖充斥着竹林清爽的气息,沈洛卿突然觉得好困,闭着眼不自觉就睡着了。
同样的清风、同一片竹林里,韩靖袭一头银发照着与沈洛卿共同的阳光,沉默的看着。
刮起的风抓起他的衣襬,同样也飘动了沈洛卿的黑发。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一头秀发握在手里的触感。
韩靖袭挣扎了很久,艰难的跨出第一步,心情忐忑的往沈洛卿走去。
只是,想稍微靠近一点看你而已。
趴在地上轻声呼吸的人儿,越来越像山中的精魅了,随意拢着的衣服露出底下白皙的凝脂,纤细的手腕指节间透着嫩红,闭上的双眼看起来如此地无忧无虑。
「洛卿......你还会接受我的道歉吗?」
韩靖袭蹲下身,想要伸手牵起地上的黑发,但手却僵止在半空中,许久,才用力的握起拳收了回来。
韩靖袭苦笑,解下身上的外挂,轻轻盖在沈洛卿身上。
距离如此相近,可我却害怕碰触你。
我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再抱着你了?
「你还活着......就好......」轻叹一声,韩靖袭悄步的离去,留下依旧沈睡的沈洛卿。白日渐渐西下,澄蓝的天空烧红了夕阳的橘,竟抹出一片漠紫苍蓝。
感觉得身体有些微凉,沈洛卿的睫毛跳动了一下,睁开了双眼。傍晚了吗?他茫然的起身,发现身上有件没见过的衣服,滑落。
沈洛卿疑惑的拿起那件衣服,发现上面隐约还残留着阳光的热度,烫烫的,像吸饱了所有的温度。指尖拂过衣领,突然觉得眼角有些酸酸的。
好熟悉的温暖。
「为什么呢......」紧紧将衣服抱在怀中,沈洛卿埋头其中,泪水突然落了下来。
痛得温暖,心脏。
他松下全身的力量,仰望着一大片紫色渲染着蓝的天空,大红色的夕阳漫漫的摇晃在空气之中,像水波。
沈洛卿嗅到一丝雨前的湿气,抱着那件衣服,起身走回竹屋。初夏的凉风吹拂在竹林之间,像某首悲歌,发出悠悠的萧声。
随着夕阳沉没,雨带着夜晚一同到来。
沈洛卿在竹屋内,望着窗外拍打着哗啦作响的大雨,手里仍拿着那件不知名的衣服。雨丝飘进屋内,稍稍沾湿了他的脸庞,他仍是看着大雨发楞。
「什么时候会停呢?......」他其实并不讨厌下雨,只是雨中的寒冷,总让他有些难受。师父说,他体内的寒毒清了病根,以后不会再惧寒了。
可是,他现在却觉得冷。
沈洛卿伸出手,手掌朝上接着雨水,打在手心上的感觉像是有人在弹着,水珠汇集在他手掌中,又不留情的滑落。
一滴一滴,从他的指间、手腕的线条滑走。
「我是不是......真的忘记很重要的东西?」他静静收回手,甩去水珠,关上了窗。
远处,有个人撑着伞,没落的看着那扇窗的闭起。
「何必呢?」雨里,老者的声音沉沉压过了雨声。韩靖袭转头,看到红发童老站在自己身后,一脸严肃。
「我只是......想再看一眼、再看他一眼......」
韩靖袭的呢喃被雨声穿破,碎落一地的涟漪。
他回头,看着没有沈洛卿身影的竹屋。
只是看到他的手,他都会心痛。
「他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你了,你何不放下?」红发童老抛下韩靖袭,往竹屋踱步而去。
放下?
韩靖袭无奈的笑了。
即使可以放下,他也不愿。
「我答应他了,会陪着他下半生。」即便沈洛卿不记淂他,即使他永远也不会再爱上他,他也会一直陪着他。
我答应你了,洛卿。
「如果月老已经重新帮他牵了段红线,你也无所谓?」红发童老这句轻喃,韩靖袭没能听到。
真的能无所谓?
这一夜,雨下得好大。
沈洛卿展转难眠,红发童老回来之后,他还是问他,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想知道呢?」童老问他。
「无论是怎样的记忆......都有留下得价值,不是吗?」沈洛卿捏皱了手上的衣服,深吸一口气。
「徒儿啊......你曾经,也这样信誓旦旦的跟为师说过,你相信......」红发童老摇头。「但到了最后,你难道真的没有后悔?......」
「师傅?」沈洛卿听不懂红发童老的语意,只知道似乎跟自己有关。
「徒儿......你的命盘,本就诡挶又多变化,从你服药之后,为师更是无法算出你接下来的命了......」
本来就是应死的命,莫名逃过死劫后整个命盘又全部大转,现在,断了缘份之后的沈洛卿,让红发童老竟算不出接下来的命盘。
他这个徒儿,到底是什么特异的命?
「洛卿相信......即使遍体鳞伤,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后悔。」沈洛卿将手里的衣服折好,小心翼翼的放到衣箱里。
这件衣服,到底是谁披在他身上的?
恋恋不舍的再抚摸了一下滑顺的外挂,沈洛卿才关上了衣箱。
当他独自睡在竹床时,总觉得不甚自在,一直找不到舒服的姿势。像是习惯了睡时都会有的东西,现在却不见了一般,他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淅沥的雨声吵得他睡不着,他觉得越来越烦燥,起身,打开窗户靠在窗边看着夜半的雨景。
河旁飘荡的柳絮被雨打得跳颤着,一片茫茫的雨落在地上打着水花,连蝉都禁了声。他打了个呵欠,闭上眼聆听。
初夏到来的梅雨季,一阵一阵的落着,时大时小,更浸得竹屋的青竹蕴出一种清新的香气。而沈洛卿吹着凉风,不知不觉也入了梦乡。
梦里,他觉得有个人温柔的抱着他,在他耳边好像说了些什么。
他想要听清楚,但是总是没有办法。
所有的声音都糊成了一片,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突然一松,他就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里一样,不停的坠落。
「啊!--」沈洛卿浑身一震,惊醒了过来。是梦吗?他喘着气自问。
低头,他发现了一些东西洒在他身上。
「怎么会有这些花?......」一小朵、一小朵的白花洒在他身上,清雅的香味让沈洛卿捻起一朵,青青嗅了一下。
是薄荷?
清凉的香味让他觉得脑袋舒服了不少,沈洛卿微微一笑,把身上的花都收集好,拿了个东西呈着。
此时他望向窗口,发现已经早晨。
早上了吗?沈洛卿转身走到竹屋的一角,拿起木桶准备到河边打些水。
他顺道看了看屋内,发现红发童老又消失无踪,想大概又是去哪边散步了。
「别乱捡孩子回来就好......」一抹苦笑,他推开门往河边走去。
昨夜落过雨的地仍有些潮湿,沈洛卿小心翼翼的踏在上面行走,把木桶往河里一浸,准备捞满一桶水。
正当他手臂要施力将木桶给拉回来的时候,潮湿的泥土地却猛然让他重心不稳,沈洛卿只觉得眼前的东西突然转过了一圈,接着整个人栽进水里。
糟了!
沈洛卿挣扎的想要爬起,但双手却被突然的落水,给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但就在他落水后不到几秒钟,他马上感到自己的衣领被人用力提起,拉离了水面。
「洛卿!」
接着,沈洛卿完全都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被人给紧紧的搂进了怀里。
是谁?
沈洛卿张开眼,望见他眼前一片银色飘散的发。
「是你?......」是那个在大雨中的白发男子!沈洛卿想起来了,有一日他回竹屋的路上把伞给了个人,就是现在抱着他的人没错。
「洛卿......你有没有事?呛到水了吗?」韩靖袭焦急地看着沈洛卿身上每处,发现没有什么外伤之后,放心的吁了一口气。
沈洛卿摇摇头,却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一边问,一边想要离开男人的怀抱,却争脱不开。
感受到沈洛卿的推挤,韩靖袭连忙松手。
「抱、抱歉,我......就住在附近,走到附近时正好看到你落水。」
韩靖袭当然没说,他早就站在一旁看着沈洛卿很久了。当沈洛卿跌入水里的一瞬间,韩靖袭整颗心突然被扎了个凉,他瞬然提起气就直奔到沈洛卿身后将他拉起。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沈洛卿顺了口气,抬头问道。
「你师傅告诉我的......」韩靖袭低下头,不去正视沈洛卿的双眼。
他能告诉他,他其实早就认识他了吗?
摇摇头,他扯出一抹微笑。「你快点回去换干衣服吧,不然又要着凉。」语毕,韩靖袭顺道将空了的水桶打了满满的水,自己提了起来。
「那个......我拿就好了。」沈洛卿有些不好意思,身手想要拿过木桶,却被韩靖袭给闪了一边。
「我帮你拿吧,你现在全身湿透的,方才落水一定又受到惊吓。不帮你提,总觉得良心过意不去。」浅浅笑着,韩靖袭径自拿了沈洛卿的水桶就往竹屋走去。
沈洛卿有些无奈,但也感到心头暖暖的,跟着韩靖袭的背影走去。
那个背影......看起来好辽阔。
大大的手刚才抱着他,传来了他的体温。沈洛卿想起了梦里抱着他的人,似乎也是这样的温柔。
吶,你是谁呢?
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有点想哭......
在空中闪烁的银发之下,是男子一张温柔俊美的笑容。
柔和的阳光之下,沈洛卿看不清楚男子的容貌,只觉得那个笑容好温柔--却带着一点点的哀伤......
吶、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
第八回--美梦,梦醒
可以重来的话,
你还愿意爱我吗?
「放那边就好了。」沈洛卿跟着韩靖袭进屋,找了块干布擦拭自己的身体,但一头长发实在是难以整理,再加上半身湿透的狼狈,让沈洛卿擦得有些无力。
「我帮你吧。」韩靖袭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口吻。他直接拿过了沈洛卿手上的干布,并且小心翼翼的举起那头长发,轻轻的压干。
沈洛卿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又反驳不了韩靖袭那句温柔又有些霸道的话,低下头有些羞窘的道:「还是把头发给剪短点的好......不然实在是麻烦。」
「不准!」韩靖袭一听到沈洛卿居然又想剪头发,直觉反应就是抬起头惊叫。他看到沈洛卿,因为自己这么大反应而有些楞住的脸,才连忙缓下语气。
「不是......我是指,这么漂亮的头发,剪了多可惜?」语末,韩靖袭不忘附上诚恳的笑容。
「很漂亮?」沈洛卿在听到韩靖袭那句漂亮的时候,心脏猛然的撞了一下。「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所以我一直没剪。」
沈洛卿有些感到落寞与无奈,一直有抹影子盘据在他心头,可他怎么样也想不起来。
韩靖袭一听,心中顿时燃起一把火,他好想现在就伸手把沈洛卿抱在怀里,对他说那个人就是他......就是他啊!
可是,他伸不出手。
韩靖袭最后仍是苦笑着叹了口气,抹去心上方才的鼓动,平静且沉稳的开口:「是啊,剪了就太可惜了,就留着吧?」韩靖袭说到这边一顿,想了一会。「要是不好整理的话,我让人来帮你整理吧?」
韩靖袭看着沈洛卿因为久未好好打理的缘故,长发有些纠结,不免心疼。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一听到人家要帮他找人整理头发,沈洛卿连忙否决:「我......不习惯让陌生人碰......」他低下头,有点不敢直视韩靖袭的眼睛。
不知怎地,沈洛卿觉得韩靖袭的那双眼里,好像带有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不习惯让陌生人碰?」韩靖袭问,同时也勾起了一抹笑。「是啊。」沈洛卿直觉的回答,还不知道自己等一下就要掉入陷阱。
「那我帮你好了,我们不是陌生人嘛。」韩靖袭一双桃花眼瞇起,把沈洛卿的长发盘到头上,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想不到除了当皇帝外,自己还有这项才能呢......
随即,韩靖袭看向沈洛卿像要反对,但还在找理由的脸,马上将嘴巴凑到沈洛卿耳边,用那黏腻又性感的嗓音开口:「好吗?洛卿......」如此令人耳根酥麻的声音超近距离播放,让沈洛卿几乎全身一软,像被催眠似的点了头。
见沈洛卿点头,韩靖袭甚是开心,但他低头扫到沈洛卿仍湿淋淋的衣服,却皱起了好看的眉。
「洛卿,你身上的衣服也要换一下。」韩靖袭一边说,一边环视着整间竹屋,发现角落有个看起来像衣箱的东西,他也不想这里毕竟不是他家,就自己走了过去打开衣箱,随意的翻找。
「那个......」沈洛卿坐在原地,看韩靖袭如此自动自发的翻他的衣箱......突然,他想到昨天放到衣箱的那件外挂,连忙起身。
「等等!我里面有放重要的......」沈洛卿快步上前,却见韩靖袭已经帮他挑出了几件麻衫,而那件外挂还好端端的放在箱子里。
「怎么了?」韩靖袭当然有看到自己那件外挂,但他也不点破,直接盖上了衣箱的盖子。
「不......没什么。」见外挂似乎没有被翻乱,沈洛卿不禁松了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那件外挂。
「那来换上这件干衣吧,我帮你。」韩靖袭笑笑的说道,但听到他这样说的沈洛卿却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