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不愿睁开眼。毕竟,以这种形式发生的关系于两人来说都是第一次,没有多激烈,但绝对是最尴尬的。
所以不见,反而心安不少。
夜里凉,之前又做了那么久,这会儿渐渐安静了下来,倒是觉得有些发冷。把被子拉过盖在了两人的身上后,季楠才伸手绕过他的腰身,将他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因为假寐而眼睫颤抖个不停的人,忍不住笑了笑,在他额头上落了个吻后就闭眼睡了过去。
因为不想在第二天人多眼杂的时候被人发现他在这里留了宿,叫柳希然被人指点了去,所以季楠早在五点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轻轻地将手从少年的脖子下抽离了,悄悄地穿好了衣服后就走了。
农历八月十四,月亮大圆。
东方已经开始露出了鱼肚白,然而那轮明月却没有要撤离的意思,霸道地盘旋在墨蓝色的天空上,执着地展现它的清冷光芒。
其实,希然他就如同这轮明月吧?
看起来柔和至极,实则清冷异常。明明可以捧在手里,就算由内而外地侵占了他,但是事后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未真正地拥有过。
那样的缠绵,那样的销魂蚀骨,为什么感觉就没有进入到柳希然的心里呢?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那份歉疚之意,开始转化成了别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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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左右的时候,大家吃过早餐后就开始了下一集的拍摄。
十二集的时候,睿王的伤口彻底痊愈,但却一直待在药谷没有回去,甚至着人放出消息他在这个地方休养生息,颇有一种卸甲归田的意味。
在得知睿王的落身之处后,皇后白氏就隐瞒着皇帝偷偷溜出了宫,在药谷找到了睿王。
萧焕然八岁之前因为身子极弱,就被他的皇帝老子放到了军营里锻炼,一直在关外跟着威武大将军白延年生活,和白氏召彤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也是不争的冤家。
但是自从萧焕然回宫后,两人直接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直到白小姐十五岁及笄之日,时隔八年之久的人方才有机会正式见她一眼。
而这次,也是两人缘尽的时候,因为在那一天,刚被册封为太子不久的萧焕颜就向先皇请求,欲纳白召彤为太子妃。
白将军权大势大,能够把他收为己用也未尝不可。何况有了他辅佐太子,将来太子的路也会很容易走。
所以,先皇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应允了下来。
那一日,好事成双。
那一日,有情人缘分终止,直到她成为皇后,彼此都再也没有过分毫的牵连。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军营里的朝夕相处,没有离别时的“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种无法兑现的承诺。
然而,当压抑的感情在时隔多年后再次重逢时,所有的顾忌所有的怨恨都被抛诸到了九霄云外。
“召彤……”
萧焕然站在药谷谷口的那株大树下,有些茫然地唤了一声只身前来的素衣女子。一袭宛如清亮月光的白色衣裳尽显儒雅,清洌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山传来的空茫回响,不是特别明朗,但那种温柔,就好像能够挤出水来一样,让人感受深切。
待到她双眼泛红的时候,睿王才浅浅地绽了一抹笑。
俊逸非凡,如沐春风。这抹笑容,是面对最心爱之人时发自内心的欢喜,与面对皇权贵胄那种孤傲轻蔑的神色截然相反。
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气息。
被一个眼神十分熟悉、但是面容却改变了不少的男人温柔地唤出了别人不敢唤的名字,白召彤再也噙不住眼角的水润,跑过去紧紧地搂住了他,声音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焕然……”
被迫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三年、享尽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荣华三年,也委屈了三年,那种没日没夜的相思之苦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都说我容貌改变了不少,亏你还认得出我。”睿王轻抚了一下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尽量用自己轻松的声音来平复她,笑容虽然牵强,可那种温柔却是无法复制的,“看来我那位皇兄还没有完全收买你嘛!”
睿王的一句话更加刺激得白召彤难过了,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哽咽无声。
然而在这最动情的时刻,导演竟冷冰冰地喊了停。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段表演,却没有一个人记得,两人的对戏已经超过了这一场的预料。
覃念的经纪人赶紧上前体贴地给她递纸巾擦拭掉泪水,而覃念自己则是完完全全地给愣在了那里。
拍戏这么多年,能够这样入戏的,倒真的是头一回。
之前柳希然的那一抹笑,她是确确实实给迷住了,就好像……就好像是在深山老林里呆了无数个冬天之后突然被一缕暖阳照耀那样,无比温暖。
若非反应及时,怕是后面的台词及该有的动作都给忘了。
而且入戏之后,就有一种无法停下来的快感,她能根据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说是一次呼吸来完成接下来的事。
仿佛,两人的命运是牵连在一起的,只要跟着他走,就能顺畅地呼吸那样。
这种感觉,是跟任何一个演员合作都无法感受到的。
最重要的是,她只是在前几天从副导的监视器里大致地了解了一下柳希然的演技,谈不上惊艳,但却能用震撼来描述。加之组内事物繁忙,两人能够搭讪的机会很少,可以说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
在这种彼此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却能一次通过不被导演NG,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
再回过头来看那些工作人员时,好像因为导演的一声不和谐卡声而断了兴致,脸上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
不过感触最深的,还是坐在导演身旁的季楠。
自打柳希然进入剧组后从第一个镜头开始,他就一直像这样在片场守候着,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动作都被他深深牢记在了心里。
但是这一次,他估计到死都不会忘记。
因为柳希然……从来没有对他绽过这样的笑容。
这天上午的拍摄可以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顺利,整场下来全是男二号和女一号的对戏,恰恰两人像是把戏里的关系带到了现实中一样,心有灵犀得厉害,每一次都能完美无瑕地过,叫那个冷面、接触过无数演技过硬的大腕明星的袁导都不由得吃惊了一把。
中场休息的时候,覃念从经纪人手里拿了杯温热的果汁递到了柳希然的手里,像黑珍珠一样漂亮的眼睛绽放着十分悦心的笑容:“希然,你是怎么做到的?”
被突然塞了杯果汁在手里本就错愕不已,然后被女汉子形态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的覃念这么一问,本就不多言的少年此刻显得窘迫不已,俊脸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因为覃小姐的演技好啊!面对这么敬业这么漂亮的演员,我有些着迷,便跟着入了戏。加之本身对睿王那个角色的理解有些含糊,所以就凭着自己的感觉拙劣地演了下来,沾了覃小姐的光,倒是叫大家见笑了。”
他说得很谦虚,句句都在夸赞对方的优点,从未对自己有过提及。
这样的褒奖,不管是谁都会为之动容。
而且覃念的演技也的确有些硬头,虽然一直大红大紫,可是碍于某些原因,就算每一届的金莲奖被提名,但最终还是会和最佳女主角这一殊荣失之交臂。
当处于荣耀与失落之间的人被乍一抬捧,心情怎么着都是愉悦的。
何况……这个少年给她的印象的确不错,之前答应Belle的请求,算是没有白应。
那些打算对这个少年不闻不问、只要不拖累她就彼此安生的念头,在这短暂的几个小时合作中渐渐地被她给压在了心底。
两人闲闲散散地聊了几句后,覃念就回去补妆了,为下一场戏做准备。
她一走,柳希然散漫舒展的眉头“唰”地一下就拧了起来,唇瓣紧抿,看样子好像有些不舒服。
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尾椎处轻轻按压了一下,强忍了一天的酸痛都在这一刻蔓延了开来。
之前拍戏的时候若不是他咬牙坚持了下来,怕是会丢尽了颜面。
所以——
一直坐在大榆树下偷偷注视这边境况的季楠在看到这一幕后,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昨晚虽然只有一次,但是……时间也蛮长的。
第二二个故事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一年一度的仲秋团圆日。
这天一大早,袁导就兴致勃勃地搬来了两大箱子的月饼,双手叉腰站在闲下来的几台摄像机的前方,灰格子外套大大敞开,挺着个小肚腩,样子十分霸气。
自从被光华签约后,柳希然就很少有机会回家了,学校那边也叫季楠着人给休了一年的假。如今乍一瞧见这些口味各异的月饼,倒是有点怀念以前的那些日子。
这样的好日子,不能够在家里和父母亲人一起过,倒真的有些伤感。
不过还是有许多人为分到了月饼而喜不自胜,间或有手里捧着白开水和牛奶的人则更是欢喜不已。
袁国贵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私人珍藏的莲蓉馅儿的月饼,瞧了瞧那边正在默默熟记台词的少年,嘴角扯出了一抹无奈的弧度,拉下了紧绷了好几日的脸,慢腾腾地走过去,给了他一记爆栗子:“吃月饼啦,还看什么看!”
柳希然吃痛地揉了揉额角,抬头见是导演大人,立马起身笑了笑:“谢谢导演,我不饿。”
“月饼又不是用来充饥的!”导演送月饼居然有人拒绝?!袁导有些郁闷地把手中的大月饼塞在了他的手里,发觉方才的语气有些过激了,赶忙放软了些,“吃了它好干活,今天你有场重头戏,可别给我演砸了!”
明明是在关心他,可是非要用这种稍稍有些凶神恶煞的方式表现出来,非但没有预期的效果,反而像是闹别扭的老小孩,叫人忍俊不禁。
柳希然抿唇笑了笑,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眼月饼,点头算作是应允。
其实,这小屁孩没有想象中那么不中用……
袁导将自己的心意以冷面的形式送给了柳希然后就回到了工作棚,刚一进来,就瞧见了季楠的那张笑脸。
可以说是谄媚至极。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要跟他提出一些不平等条约了。
“导演大人,我有一件事需要得到您的同意!”
果不其然,沉亮而又笃定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出口就是这么直接。
袁国贵来到房间中心处那张塑料矮桌前坐下,漫不经心地撕开一只月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如果要更换男一号,免谈!”
季楠忍不住好笑:“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么?”想了想这个说法可能自己都不能肯定,便尴尬地换了个和缓一些的口吻,轻咳了两声,“那啥,我想跟你借个人。”
袁导停止咀嚼斜眼打量了他一下,转而又继续啃着蛋黄馅儿的月饼,哼了一声:“主角都是你的,要谁直接挑就是。”
“我只要柳希然。”笑容淡淡,却无比坚定,“今天是中秋节,我想给他放个假,带他回家过个节。如果导演不介意的话,从明儿起,我可以免费给你当一个月的场务。”
袁导一口月饼还没嚼碎,就被他给吓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季楠一怔,赶紧将搁一旁的半瓶矿泉水递了过去,还不忘顺顺对方的背,口里不住地关心着。
果然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可能安好心!
“我知道他今天这场戏很重要,所以只借一个晚上就够了!”见他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季楠十分殷勤地再次拧开了一瓶农夫山泉递了过去,“这部戏预计的十二月拍摄完毕,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时间只会超前决计不会滞后,所以……就这样决定了?”
这部戏杀青的具体时间是2013年12月16日,当天晚上秦永就脸色苍白地住进了医院,两天后就进行了手术。
再两天后,他便强行出了院,并且将忧心不已的季楠引到了他的别墅,然后……然后将其杀害。
这就是关于前世和秦永之间的记忆。
重活了一世,虽然改变了不少事情,但总的来说,故事还是按照预定的轨道前行着。
只要能够让那两个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再还给希然一个璀璨的星途,便已经足够了。
气顺畅了,季楠也满足地离去。
袁国贵坐在杂物堆积,略显拥挤的小棚子里独自一人发着呆。
真没想到啊,以前那个霸道蛮横的光华总经理,现在也会在做出决定之前先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
——即使这个决定非做不可,但这样的面皮工程,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随心所欲,已经是他惯有的脾气了。
现在的锋芒已经不及之前那般锐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柔和了许多。
当真是,为了那个孩子改变了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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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永最近几天空闲了下来,但却很少出现在剧组里。
今天是中秋节,倒是难得见他一次。只是面色不是很好,略显苍白,有种病态之姿。
若是以前,季楠一定会把脑子给卸了,然后相信他这是身子不舒服的反应。
但是现在——
“我听钱来说这几日医生在你家进出较为频繁,是不是太累了,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了?”
秦永的双眼一沉,心里像是被铁锤重重敲了一记那样。
这些天熊誉彰的身体反复无常,为了掩人耳目,他就将他接到了自己的住处,以便医生方便给他做检查。
就算到时候被人发现,便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身为经纪人的他自然是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听他这口气,好像自己这些天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掌握在了手里?
他……在监视自己?!
秦永不敢往下想了,生怕本来能够掩饰妥当的事情反而因为自己的恐慌而露出了马脚。
“没什么大的问题,医生也开了些药,只要按时吃下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戏已经拍了一小半,这个时候就算他说自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这个男人也不会再做出更换主角的念头。
所以,有些该当机立断讲出口的,就得适时说出来了,以免错过了最佳时机。
“今天是中秋节,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晚上我们去海边走走吧,我们……似乎好久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了。”
本来是秉承私心来考虑的,但是把这话一说出口,秦永自己都有些异样的情绪变化了。
是啊,他们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呆过了。
以前那个恨不得无时无刻都黏在他身边的人,最近好像变得冷淡了不少。
或者说,有些刻意地疏远他。
仿佛对他,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季楠垂眼,浅浅地笑了笑:“晚上我没空,所以对于你的这个要求,我可能满足不了。不过——”话锋一转,那双幽暗如深潭的眸子赫然抬起,像一支利箭一样直勾勾地对准了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眸,声音温柔,却堪比最柔和的刀子,“这样的日子可不能委屈了你,趁着我白天有些时间,我们去龙北寺走走吧,可以散散心,顺便拜拜菩萨,让他保佑你的身子早日康复。”
本来对他怀有疑虑的人在听到这话后,不由地又恢复了惯有的爽朗笑容。
果然,他和柳希然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两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预兆说破裂就破裂呢?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比肩来到拍摄现场,在见到覃念和柳希然正在进行十二集倒数第三场的戏,纷纷扬唇浅笑了一下,而后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了起来。
在前面的那几场戏里,柳希然的表现十分突出,有种迎风而上的韧劲儿。素来青涩寡言的少年却能够在戏里收放自如,将睿王的独特个性演绎得淋漓尽致,当真是赚足了大家的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