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大大地叹了口气,有些抑郁地道:“我顶讨厌你们这种说话说半句的,你也是,林儿也是。猜谜有奖,天天玩很过瘾是不是?”勉强忍了忍怒气似的,问道,“那你告诉我,错哪儿了?”
突然被当成小孩子问话的青年脸色更红了,愈发连不成句子:“太,太入戏了?”
德亲王略略眯起眼,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小爷学胡闹,如今认个错还学会反问了。不过很明显男子没和自家兄长学会讲道理,这会儿倒直接下决定了:“你的俸禄要养家,不能扣。认罚不行就认打吧,我也不指望你心服口服,下次再入戏时记着疼就够了。”
青年也不再多辩解,接下佩剑送到主位旁边的几案上,伸出左手,掌心朝上。见男子脸色愈发难看,似乎濒临爆发了,又犹豫着换了右手。
果然听到侍卫统领气呼呼的声音:“剑鞘打手心,亏你想得出来,我这是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要废了你的手吗?”伸手一指窗外,“去自己找个称心的树枝,寻根矮的来,别再给我带着伤爬树玩!”
李赫应了声,转身出门了。男子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踱到窗口去看风景。看着青年有些紧张地左右张望,生怕有人觉得自己行迹诡异,终于选定了目标,是根三指粗的树枝,趁没人进院子来,动作迅速地折下来。想了想,剔去了些旁逸斜出的细枝,只剩下主干,带了回来。德亲王也离开了窗前,回到原位。嘴角的笑意压不住,心情也好了许多,但又有些恼这孩子缺根筋,又不是做家具,选那么结实的做什么!
但等青年进了屋,男子还是一言不发地接过树枝,挥了挥试了试手感,带起的风声不算小,比了比一旁的几案,示意青年过去。李赫略垂下眼眸,默默地走到指定地点撑好,却听到了进一步的指示:“不许撑着,趴在上面!若是敢把胳膊上的伤口挣开,就拖你出去打!”当然青年并不知道,所有的家丁刚刚都被遣出别院看比赛了。
李赫直起身,试探地商量道:“我只用右臂撑着,左臂不使力行不行?”
虽然见识了青年难得的讨价还价,可惜在这个问题上,德亲王并不打算让步,直接道:“要么趴那里,要么趴我腿上,你自己选!”
权衡之下,李侍卫俯身趴到了几案上,左臂轻轻搭在一旁,并未使力。是不是真的会被拉出去打,李赫没想过,只是习惯了听某人的话。
许是上了年岁,某位王爷倒是比当年话多了,动手之前还添了句:“我没使过这个,疼了你就嚷出来,让我知道轻重。”
青年的回应声含在喉咙间模糊得紧,树枝夹着风声挥下来,落在掀起外衫下摆露出的部位,衣料略略凹陷。李侍卫微微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趴得更稳些。
第二下紧接着落下来,紧贴着第一下的地方,而青年这次却连挪动都省了。
德亲王等了又等,见青年没有什么反应,便继续挥树枝,这次是连着的两下。落点并不集中,但间隙的宁谧中可以察觉到李侍卫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伴随着第五下的降落,先出声的是侍卫统领,且很不满:“你若是不会喊疼,我就只能看着打了!”
青年的身子僵了下,慢慢回过头来,颇为纠结地道:“有,有些疼……”随即又抿住唇,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似的。
男子嘴角抽搐了下,扬起的树枝再落下时,明显减了大半的力道,简直和妇人们晒被子时敲打的力道相仿了,一边敲着,一边笑道:“那现在呢,更多些疼?”
青年愈发红了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啃的下唇都出了牙印儿。
前前后后不过十余下,男子弃了树枝,道:“起来吧,留神些,左臂别用力。”随即又不放心似的,过去扶了一把。
如果李侍卫以为今日的灾难就此终结了,那么他就错了。因为在他刚刚站稳,努力平复情绪时,听到了来自于自家头儿的下一步命令:“裤子褪了,我看看伤。”语气平淡而又理所当然。青年瞬间觉得大量血液上涌了,头皮都快炸开,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尝试着沟通道:“这,不严重的,王爷不必挂心……”说完就略略垂下眼睑,不敢和某人对视,怕对方说出“不是担心你,只是要验刑”这种不容抗拒的理由来。
但德亲王并没有那么说,而是自顾自坐回了主位,倒了杯茶,灌了一口,磕在几案上,用了不小的力道:“得了得了,你下去吧,算我白疼你了!”还附带了两下挥手赶人的动作。
李赫叹了口气,这招比自己刚刚想的还要厉害呢,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胡思乱想间却又有点儿同情某位小爷了。进退维谷地纠结了一阵子,到底没敢抬腿就离开,垂下头去解腰带。虽然极力控制,手指还是有些抖。
男子待青年终于无比缓慢地褪下裤子一点点,走过去掀起下摆看了眼。小麦色的皮肤上印着几道暗淡的红痕,应该只是最开始的五下造成的杰作,确实没有上药的必要。一松开手,李侍卫便急慌慌地整理起衣物来,动作麻利得仿佛左臂没受过伤。
德亲王却还显青年不够狼狈,悠悠地道:“瞧你这个别扭劲儿,回头寻个机会,带着大伙儿一起去泡温泉。到时候你还跟个姑娘似的,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休整完毕,李侍卫说话也恢复了平日的腔调,稳重淡然:“李赫一直和大家相处得很好,这个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男子倒也没恼,起身扬了嘴角道:“古语有云‘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我最近自创了套新的剑法,有几个招式特别适合你,回头等你伤好利索了,就教给你。”
青年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算哪门子的古语。但还是颇为配合地道:“那李赫就先谢过王爷了,只是王爷刚刚前前后后赏了十二下,想必李赫养伤期间,王爷会很繁忙,要再创出另外十一套功夫来发甜枣。”
成功地让历来慢悠悠闲逛逛老神在在的某位王爷闭上了嘴巴。
二十四
就在大家都在讨论第二场比赛输赢情况时,太子殿入住的客栈内,躺在床上休息的姑娘已经呼吸平稳下来。前来看诊的大夫松了口气,轻声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在旁边转来转去努力不帮倒忙的公主殿到底还是没忍住,多问了句:“那怎么还不醒过来呢?”
大夫很有气质捏了捏本就不长的胡子道:“这位姑娘身体过于虚弱,现在睡着了。等她休息好了,自会醒过来。到时再服下我开的方子,确保无虞。”
青年低声道:“辛苦大夫了,我送您。”又把药方和银子一并交给小二哥,自家小丫头非要跟着一同去,可见随着年龄的增长,公主殿的好奇心却愈来愈重,没见过没经历过的就都想试试,连抓药都不放过。
太子殿无奈地搔搔鼻翼笑道:“那你可留神些,别弄错了药。”
衣着男儿装的小少年一面随口答应着,一面扭过头问小二哥:“是要自己伸手去抓各种药吗?”对方倒也没嘲笑缺少常识的某人,而是耐心地解释着,二人一并下了楼。
留守的青年托着腮坐在桌边,探手去试茶壶的温度,刚醒来的人都会想喝水,若是凉了,可要及时换成暖的。床上的丐帮“小兄弟”依旧安静地睡着,太子殿微扬起嘴角,幸好来得及,幸好你没事。
难得的宁谧却很快被打破了,门外传来争执声。青年怕吵到休息着的祈儿,推门出去查探情况,打算劝个架。
掌柜的拔高的嗓门嚷道:“赶紧撵她走,别扰了其他客人!”殊不知他才是最扰民的。被指使的小二哥硬着头皮上手去扯衣衫褴褛的老者:“哎,老太婆,都和你说了这儿没剩饭剩菜,你快走吧。东头那边比着赛呢,人多,你去那儿碰碰运气!”
老者相当不满地甩开小二哥的手道:“谁是来要饭的!我是来找我孙女的!大伙儿都说她被带到这儿来了。”
在掌柜的再次发火前,一旁的小二哥大悟道:“是那个溺水的姑娘吧。”
倚着栏杆的太子殿见老人点头,忙下楼道:“婆婆,您孙女在这儿休息呢,已经没事了。”
老人倒是不急着上楼,反而细细地打量了青年一番,问道:“你就是那个救祈儿的公子把?不错,真不错!真是个好孩子!”频频点头的同时,眼眸都熠然了。
太子殿有些尴尬地笑道:“举手之劳,应该的。”引着老者进了房间。
见祈儿仍未苏醒过来,老人叹气道:“这孩子命苦啊,唉……”接过青年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今儿多亏公子救了这孩子一命,可是大伙都看着公子搂着她,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本来就是个讨饭的,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这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哟,我苦命的祈儿啊……”
言罢,掩面而泣。
青年微张着嘴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极其大逆不道的事情似的,脑中兵荒马乱地寻思着怎么安慰老人脆弱的心灵。
偏巧这时床上的姑娘醒了过来,撑起身子,一脸困惑地道:“婆婆?你,你哭什么啊?”声音还颇为沙哑,“祈儿没事,你别哭了。”
老人几步过去,搂住女孩子继续哭:“祈儿啊,若是这位公子不对你负责,你将来可就嫁不出去了……”
祈儿被唬了一跳,半晌才道:“可是婆婆,他什么都没做啊,为什么我会嫁不出去?”明显地跟不上思路。
老者愤怒了,拍拍自家孙女的手道:“闭嘴!你什么都不懂!”扭头又对青年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我们祈儿好好拾掇下,那也是容貌姣好……”
太子殿递了茶杯过去,斟酌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总要先问问姑娘的意思才好。”
被自家婆婆注视着的姑娘思索了下,低声道:“我,我想喝水。”
端着青瓷碗进屋的嘉儿笑道:“药好了,先喝这个吧。”顺势坐到床边,“这话说的对,今日大家忙作一团,我还有帮姑娘擦汗换衣服呢,没准儿姑娘看上的是我呢。”
老者显然又被震惊了:“什么,你还帮她换衣服了?”
倒是喝了药的祈儿镇定得多:“哎呀,婆婆,你别嚷嚷了,我总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吧。”
调皮地朝公主殿眨眨眼,“而且,这位小公子怎么看都是正人君子,没把我怎么样。”
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诱自家孙女,絮絮地说,青年是多么多么靠得住,少年一看就还是孩子心性……可祈儿却偏偏转不过筋来,笑嘻嘻地反过来安慰自家婆婆道:“哎呀,过一阵子大伙儿就都忘了,这点儿事谁还记一辈子啊。婆婆,明日咱们就有肉包子吃了,你一个我一个刚刚好。”
老人家愤懑地狠瞪了一眼不受教的某人,拄着杖离开了。
青年拿了几颗蜜饯过来,清清喉咙,试探地问道:“不知姑娘可愿去京城一游?”
女孩子怔了怔,旁边的“小公子”笑眯眯地配合道:“祈儿我和你说,京城可好玩儿了,保管你去了就乐不思蜀!到时候我带你逛夜市,放风筝,吃点心,吹糖人,看花灯,堆雪人,滚了雪球砸小爷!哎呀呀……”及时蹿到床上躲过自家哥哥伸过来的手。
太子殿恨恨地丢了颗蜜饯过去:“亏你想得出来!小没良心的!”
公主殿嘻嘻地笑着,在背后搂住祈儿道:“怎么样?去吗去吗?”
小姑娘的眼眸都亮了,点点头,又犹豫地道:“那,那我能不能领过明天的肉包子和婆婆道个别再去?”
数日后,离家已久的笑羽金来派终于舍得班师回朝了。不同于来时,回去的路上由于人数较多,颇为热闹。窝在马车里的解小四正上演着拿手的易容模仿游戏,这次扮演的对象大伙儿都很熟悉,青年捏了捏喉咙,调出欢乐的嗓音来,嚷道:“小四哥哥,我和你说我要娶媳妇咯!”
已然回复了女儿装的公主殿瘪着嘴,丢了颗葡萄过去:“你学我!”却换不来周围人的同情,小帮主甚至笑得岔了气:“哎呀呀,先生仿得太像了!”
旁边的祈儿却还嫌不乱似的安慰道:“嘉儿嘉儿你别担心,我嫁给你!”一语言罢,太子殿当场被茶水呛到了。赶着车的李赫掀开帘子,笑道:“多大了啊,水都喝不好!”
骑着马的若竹公子挑着眉问旁边并骑的男子道:“小师叔,你今儿怎么不张罗帮李赫换换手啊,那孩子都赶了好几个时辰了!”
如松公子摆摆手道:“哎呀,别吵别吵,他体力旺盛,不用管他,我这儿正构思新招式呢!”
二十五
秋高气爽,让人觉得格外有精神。德亲王府里马倌小康把马厩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正在给小马驹添加小灶,胡萝卜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来换岗的小夏放下水桶道:“哎,小马哥今天很欢实啊。”
小康笑笑,宠溺地拍拍马脖子道:“大概是因为小少爷回来了,这小家伙就闷不住了,待会儿我牵它出去转转。”
小夏一面添草料,一面叹了口气:“若是它知道小少爷还在受罚,怕就高兴不起来了。”
小康牵马的动作顿了下,有些愕然地道:“啊?这,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吧,还在贝勒爷的书房里?”
小夏点点头,心有戚戚然地道:“贝勒爷这次怕是真的动了怒,听内院的说,连福晋去说情都没用。”
马厩位置偏,两个人的对话大概也不会被听到,小康想了想道:“不过小少爷这次也的确淘气,那么高的塔是说爬就爬的,据说那塔尖都在云彩里面呢。换做是我,也要生气的。”顿了下又道,“可小少爷才多大啊,教训这么久哪受得住,若是王爷在府里就好了……”做爷爷的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儿挨打,多少也会去拦着些。
小夏却愈发神秘了,凑过去道:“好像是咱们王爷要和某位武林高手比试,最近一直在钻研新的招数,打算出奇制胜,所以都不住在府里了。”
小马哥在旁边等得不耐烦,呼哧呼哧地打着响鼻,总算熬到小康聊尽兴了,这才被牵出了马厩。
而被关注的对象此刻的确还在贝勒爷的书房内受罚,并且是难熬的罚跪,不过跪的位置和方式特别了些。桌案上被清空了块地方,放了把靠背椅,椅子上还添了层厚厚的棉垫,而小娃娃则跪在新搭建起来的桌椅垫子的组合上。裤子堆在膝弯之上,连后衣襟也被掖到了腰带中,露出一大段细嫩白皙的皮肤,尽管小家伙努力把小爪子背在身后挡着,还是遮不住两团无辜的小肉肉。
没了小帮主的威风头衔,这会儿只能做乖儿子的小娃娃扭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家阿玛一脸淡然地翻看着蓝色外皮的古书,丝毫也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小孩儿小幅度地向前挪了挪膝盖,然后跪坐下来。谁知小屁股刚挨上脚踝,专心看书的男子就清了清喉咙,小不点儿只好又不情不愿地跪直身子,转回头,盯着前方的沙漏。呜,怎么流的那么慢,连一半的沙子都没漏完,真讨厌,是不是坏掉了!
膝下的垫子很厚,倒是不觉得硌,但一个姿势久了还是不舒服,听到自家阿玛又翻了页书,小乖小朋友小爪子搭在椅背上,轻声道:“唔,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