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哀切与自责深入骨髓
“殿下说不喝,我不喝就是,只是殿下不要嫌弃我是个病秧子才好”
然后李诵就开始解张珙衣服,张珙脸红了红,阻止的手又放下来了
“君瑞,想什么呢?”李诵戏谑地敲了下张珙的额,然后将张珙胸前的绷带解开,给他含了药,“可能会很疼,忍忍”
将铜铃的铁环掐断是需要力气的,取下铜铃的过程即使多心细的人来做也避免不了痛苦,张珙心里倒是庆幸的,至少现在他对自己的身体,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君瑞,对不起”
“现在就不要再说这个了”
“君瑞”
“殿下”张珙拉着李诵的手吃力放在自己手腕上,“我偷偷在这只手腕撒上灭虫的药时,倒是阴差阳错让画留下来了”
“我看见了,”李诵顺手摸了摸,然后就心疼地捧到脸边,“君瑞很厉害,那时候,不害怕吗?”
“殿下是要言而无信吗?”
“没有这回事,君瑞知道我擅长什么吗?”
“工艺,隶书,作画,写文,参禅,骑射,武艺”张珙数着数着停了下来,怀疑地看向李诵,然后失了笑,“还想听我夸你什么?”
“不是我想赖的,只是君瑞还是没猜到而已”然后李诵就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老旧的埙,举到了嘴边,他吹的是西洛母亲吹给孩子的小调,尽管张珙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李诵只是不想戳穿他
然后李诵把一个蓝色的包袱搁在了他面前,他看着张珙开心又黯然的样子,想说的话开口还是转了个调子:“有少什么吗?”
张珙扫视着包袱里面的东西,缓缓地说:“没有”
“那就好”李诵早就不知道翻过那包袱多少遍,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李诵估计只有在忙得不可开交才不会自己来送药,恢复了些许精神的张珙看着许久未见的小芈,温和地笑了笑:“哨子是你拿的吧”
小芈把碗端端正正放在张珙面前:“公子需要休息”
“乐空如果知道你一直再在找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张珙捧着碗闲聊,只要他药没喝完,小芈就走不了
小芈总算打断了他:“够了被殿下救的时候我就发誓,不会为任何私事分心”
张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甩门而去的小芈,只能趁最后一刻喊:“他很好,也很想念你,你放心”最后一下用了力搞得自己很是狼狈了一番,张珙灌下那碗药,看着地上多出的一个的哨子叹气
暗室里,二管家抱着小芈哭诉,殿下说只要小芈原谅他一切既往不咎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了一条生路,当年若不是他求殿下去救这个孩子恐怕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小芈了,看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一点点超过自己,说不记恨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会隐瞒一些事
小芈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波动,倏尔拔剑出鞘
“你不能这样,我是唯一一个知道那小贱种在哪里的,你不能动我”二管家已经害怕到言语出现错乱
剑划下,发丝慢慢落到地上
小芈转了身,收剑回鞘:“你走吧,今后,一刀两断”
二管家看着小芈离开的样子,才第一次发觉,小芈如今,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瘦弱的小孩了
屋子里两人一坐一站,没有交谈却让人更能感受到那份安心
张珙坐在椅子上手脚都有些僵硬,他试着动了动脖子:“李诵,我自己可以”
“君瑞身体还没有大好,这种劳累的事我来代劳就好”李诵轻巧地避开张珙伸过来的手,继续捡了把头发在布里擦拭,因为椅子偏低,所以他是弯下腰的,尽管这动作看上去失了气度,由他来做仍是一派洒然
张珙只得慢慢收回了手,头垂了下来,李诵的力度舒适到甚至让人不想再停止,他的眼睛在不自觉间已经阖上:“淳儿,还好吗?”
“淳儿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要担心”李诵捻了捻他耳边的发,然后凑过去嗅了嗅,然后欣悦地放回去,“君瑞睡着的时候,淳儿来过一次,只是没进门而已”
“恩”张珙不再说话,他本就是个乏味的人,无论什么样的人和他待在一起,他也无法向对方敞开心扉
“君瑞,今晚陪我一起好不好?”李诵兴味地站到了他面前,最初担心被打湿而卷起的衣袖总归还是滑下来一点,不过这样看去,他的腕骨格外漂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张珙的眸子睁开,其间一抹凌厉划过,随后又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的伤,不宜出行”
“我自己会注意的,”李诵的笑略带狡黠,然后拉起了张珙一只手,“而且还会带侍从,不会勉强的”
“只有今天看得到吗?”张珙抬了头看向他,那样饱经世事却仍旧清澈的目光一向最诱人堕落,可也能唤起掩藏的真实
“是”李诵的掌覆在了他的眼前,人移向靠近的方向,“君瑞,以后不要这么看我,我不想你受伤”
李诵的话让张珙迷惑了一阵,等他意识过来里面的含义立刻就羞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他仅仅从声音里就能感受得到李诵的体温,比他高了不知多少,或许最开始想跟他接触,就是有这个原因的吧
“那,去吗?”掌下的睫倏尔急促地颤了一下,搔在掌心,痒痒地窜至心底,李诵移开了手,既然君瑞有妥协的趋向,大概就差不多了
“我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你诊一次脉,你同意就可以,”张珙站起来就翻起了放药罐的柜子,“还有,多带几个人”
“恩”李诵瞧着这样专注认真的张珙,不由痴迷地出了神,现在的君瑞总算是有了初见时的影子,他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样冷漠却藏不住关怀的样子,除了,变得稍微有些凶,李诵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将手巾叠好,微微贴近了侧脸
张珙不知道李诵要去哪里,只知道现在已经不再是城里,他坐在这辆马车上始终还是坦然不起来,于是一路都没有开口
掀开帘子一角,可以看到官道两旁被马车轮扬起的尘土,远处空旷地可怕,但在这里看到的天空也就格外瑰丽,晚霞正是烧得最灿烂的时候,最浓的地方像是要坠向地面
“君瑞,快到了,你看这边,我们要去的就是那座山”李诵掀开另一边帘子对张珙笑,“爬不动的地方我会抱你的,君瑞不要担心”
“你没说要爬山”张珙的脸有冷下来的征兆
“说了君瑞就不会出来了,好了,走吧”眼前的李诵大有一种无赖的态度,这让一直和他认真惯了的张珙一时竟无法应对,停了车被牵引着朝山脚靠近,他皱了皱眉,看着除了一个小厮在守着马车,另外的都已经跟了上了,挣扎的力度渐渐消失
快到山脚的时候,李诵突然警觉地挡在了张珙前面,然后两个人都掩在了石块后面:“君瑞,毕竟这是人家的习俗,我们要是搅了你会内疚的吧”
张珙探出一点点去看,发现那边有几个青壮的汉子守在山脚下,几个老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干什么,他沉默了一阵,看向一脸坦然的李诵:“你倒是不亏心”
李诵依旧弯着眉眼,完全连一点触动都没有地点了点头,他的手使了力拉着张珙朝另一个方向拐去:“君瑞,你看到以后就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张珙还想说些什么,瞥见李诵难得地兴奋,都咽了下去,这样的他,确实很吸引人啊
他们走的是山后面的小路,大概是因为附近没什么人家,所以也没人守着,前面有侍卫开路,他们走得并不是很吃力,就连张珙,都没有用到路边草丛里掩着的小轿,张珙悬着的心渐渐落了回去
大概能看到山顶的时候,李诵抬头望了望天,拉着张珙就跑了起来:“君瑞,要快点了,不然赶不上了”
张珙只得古怪地跟着,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两边茂密的草丛不时会传来沙沙的声响,倒有些渗人不过当他跟着李诵到了山顶之后,他的脸上便呈现一种震撼的动容
排成长列的人群举着火把沿着盘山的路慢慢向山顶走着,混杂在一起的声音唱着一样的歌,即使离了这么远,里面的气势仍旧不减分毫
李诵看着张珙眼底闪烁的光,脸上的笑在黑暗的掩盖下转换成了满足的幸福,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朝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凑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拉住了张珙的手
张珙的这种悸动一直持续到了火把接近山顶,环顾着空荡荡寸草不生的四周后,他的眼角带了显而易见的焦急,犹豫了半响,他拽了拽离李诵的袖口:“你不会,就站在这里等他们发现吧”
“君瑞要和我躲在一起吗?”
明知道李诵这么说就不会有好事,还是不得不同意下来,然后张珙就被带到了一个悬崖前,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吹来迎面的风,凉气从风里慢慢钻进血肉,张珙本能地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坚实的胸膛,隐约他听到了一声闷哼
“你没事吧”张珙立刻转过去扶了李诵的腕搭脉,却不其然身边就起了风,晕眩过后他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下的一块小石上,不由声重了些,“你不要命了”
“嘘,君瑞当心些哦”李诵笑盈盈地捂上了张珙的嘴,然后用空着的手指了指上面,然后搁在张珙的腰间
张珙听着上面传来的脚步声,偏过了头不再搭理他,尽管他是这么想的,可处在这样一个似乎偏离了时间的狭窄地方,身后石壁传来的凉意,和身前紧贴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怎么可能忽略他呢
“君瑞,不要太紧张,他们要有一段时间的,你这样,待会就会抽筋的”李诵是伏在他耳边说的话,湿湿热热的话带着戏谑,“而且不用太担心我,我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
张珙感受着这人说话时的起伏,身体一点点变得温暖,颤抖,一直垂着眼看着他领口的视线升了起来,鬼使神差地便一点点靠近了他,然后贴上了那双不断开阖的唇
李诵是有一刻时间完全失了神的,他难以置信地睁着眼任他厮磨,回过神便是毫不留情地疯狂
张珙同样诧异,但也渐渐沦陷在这么可怕却又温柔的深吻里,直到,石壁在某些时候突然传回尖锐的痛意,他才发了狠推开了李诵
山间的风夹杂了混乱的呼吸,本来的寒凉都无端衰减了几分
李诵半只脚已经站在了石块外边,见着张珙愤怒又担心的神情,唇角晶莹的痕迹,愉悦地大笑了起来,那么爽朗地音,足以传出很远
张珙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山顶,却被李诵直接抱着跳了上去:“别担心,他们已经走了”
张珙这次即使是推开他也没有那么急促,甩了袖子扔下他就迈向了下山的路:“回去”
李诵蛮有深意地捻着手指,看着张珙的背影眯起了眼:“回去,吗?”
至于回去之后他一连被冷落好几天还是一副心情蛮好的样子,使得一向人缘极好的他身边连侍卫都多远离了几分,李诵淡定地回眸,看向屋子窗边研磨写字的张珙,直接当做了没有发觉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君瑞,跟我去见一个人”李诵听了小厮的通禀之后,将手上的书放到一边,掀开了被子垂下脚来,一边穿鞋一边开了口
张珙执笔的手顿了片刻,最近李诵都很安分,一般都是在处理完事之后躺着修养,看看书,偶尔喝几口张珙给他调配的温养汤水,虽然时不时看向他的视线并不会收敛半分,却也不会来打扰他,他能这么说,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张珙写完一行字,将笔搁到了一边,慢慢点了点头
“君瑞,”李诵走到了他身边,他的棱角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已经全部收起,显得他格外柔和和温暖,他的眼神缱绻,替张珙理了理垂到额前的一缕发,“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张珙最开始躲了一下,不过再次被接近就没有动了,他偏着头,余光偶尔瞥了他一眼,见李诵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只得干咳着说,“不是,还有客人等着吗?”
“不用管,”李诵突然抱紧了张珙的腰埋在他颈子上蹭着,任性的话脱口而出,可说出后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合适,便补了一句,“他如果看我不出去,会自己走的”
张珙知道自己劝不动这时的李诵,顺势搭上了他的脉,随意地说了句放松便垂下了眼
李诵看着张珙乖顺站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空着的手抚上他的发,脸上的笑意像是往皮肤深处渗进去了一样,明明弧度并没有什么改变,却给人更柔和的感觉
“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张珙放开后,李诵略带得意地站直了些,“君瑞可以放心了”
张珙从喉咙里模糊地恩了一声,李诵的身体即使他诊过无数的病例也没遇到过,那么重的伤,养了这么一个多月也就好了七七八八,只是最近总是喜欢装得柔柔弱弱的,搞得他都最开始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
“君瑞现在该看重的是自己的身体,”李诵说到这里才正色起来,“怪我疏忽,君瑞当心着了风,还是不要出去见他了”
张珙忍不住神色古怪地看向他,到了还是没把落他面子的东西说出来
“殿下可真是寡情啊,自己在这里快活,留某一把老骨头在外面苦苦等着”就在张珙犹豫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把即使刻意正经也仍旧透着兴味的嗓子,然后声音的主人用折扇敲了三下又三下门,“殿下,微臣且先告个罪”
张珙慌乱地在门开阖的吱呀声中脱出了李诵的臂膀,看似若无其事地继续拿起了笔,甚至在那人进来和他见礼的时候含蓄地回了个礼,可毕竟耳根的温度一直不减反升,紧绷的心让他连话都不敢说
“微臣参见殿下”来人一袭讌服垂着袍子前面的一小部分襟,瞧着也是风流俊秀的人物,可行了礼之后便扑面而来一股肃穆的牙疼,他也没往其他地方瞧,但是张珙没来由就觉得不自在,“殿下今日不是说要为微臣引见一位大才吗?微臣可还等着呢”
李诵不着痕迹地朝张珙那边挪了几步,脸色免不了透着几分玩味:“执谊兄,方才是我贪欢,现在人你也见到了,那你搅了我兴致这回又该怎么算?”
“殿下的兴致,只怕是某怎么搅都败不了的”来人把可以端出来的架子一收,笑起来的气质十分温润,视线也终于不再掩藏,大大方方落到了张珙脸上,“某不过是想早些见到人罢了,再被殿下挡下去,可就真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李诵这才勉为其难让开了点,“君瑞,这位是翰林学士韦执谊,他年纪比我大许多,可也是我难得的好友,”李诵耐心地侧过身拉了张珙的肘介绍起这人,“他私下里就是这个样子,君瑞习惯就好”轮到面对韦执谊了就实在是敷衍了太多,“张珙,建中元年的状元,没赶上封官,而且君瑞平日不喜跟生人多话”
李诵在说到没赶上封官就看见对面韦执谊那一抹诡异的笑意,然后愣了愣反应过来,还是硬逼着自己把剩下那句多余的话说完,毕竟那个时候以自己的态度,即使父皇得了闲给他安排个位置下来,自己会怎么处理呢?恐怕从此以后这世上就没有再叫张珙的这个人了吧他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不免后怕起来
“久闻执谊兄的盛名,某愧不敢当”张珙能感觉到面上毫无异色的李诵现在那几乎可以翻腾的情绪,他的眼神也总是平视着不再对上自己,“执谊兄这次回长安,可看着那些百姓,恐怕战乱里的祸事,也都看淡了”
“能安顿下来,自然不再想那些遭罪的日子”韦执谊勾着唇了然地瞥向李诵,然后将扇子换到左手,“没想到殿下这般大的脾性,居然也有不错的运道”
“再打趣下去,下回我府里的酒就不给你留着了”张珙看得出来,李诵说这话的时候竟然难得没遮掩半分内心的想法,佯装的恼怒下隐隐透着松快的气氛
《清风平》完本[古代架空]—— by:晏同风
作者:晏同风 录入: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