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乐可能是穷习惯了,身体也皮实,原本确实是在发烧,结果吃了一顿酒肉之后还真好了。傍晚的时候程河跑到餐车去挑盒饭,在众多惨不忍睹的搭配中挑了好几分钟,最后总算拿了两盒差强人意的番茄炒蛋和豆腐青菜回来,就见方淮刚刚从胳肢窝里抽出来体温计。
男人挑挑眉,方淮鬼笑一声,“真的退烧了。”
程河这才放下心,虽然觉得这小子有点皮实过头了,但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下车的时候,依旧是男人一手拎着东西,另一手拎着困得直点头的方淮。看着火车站乌央乌央的人潮,闻着空气中一股说不出的馊味,程河第一次意识到人生艰难。
方淮倒是很适应,毕竟林庭和元玺都是穷人,他早就无所畏惧了。折腾一顿上了大巴车,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座椅上,头往后一靠,又睡着了。
睡着前,他听见男人极度压抑嫌弃的叹气声。睡着后,迷迷糊糊的,他感觉男人把他的头从座椅靠背上抬了起来,轻轻推到了一个肩膀上。
方淮在梦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邱城这家伙,活了几辈子都是富二代,这命也太好了,就该让他感受感受民间疾苦。
大巴车晃啊晃啊,从清晨晃到了黄昏,晃到程河都开始怀疑人生了,终于发出两声喷气的声音,停了下来。
终于到了。
程河如释重负,推了推方淮。方淮睡得一脸懵逼,看一眼车外宛如城乡结合部的小土房,“这哪儿?贫民窟?”
程河嘴角抽了抽,“你家。”
“……”
王可乐的家好像一直就没搬过,当年他刚上小学的时候,爸妈咬咬牙在学校旁边买了房子,是当时最好的房子。结果初中的时候爸爸过世,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没了,这房子就只好一直住着,从最好的房子愣是住成了如今小城里最破烂的一批楼盘。
楼道里的灯少说坏了一半,黑咕隆咚的,楼梯磨损很严重,一脚高一脚低,如果不拿手机手电筒照着亮,很容易踩到□□出来的钢筋把脚给崴了。王可乐打从大三开始在各种小传媒公司实习打杂之后就没再回过家,上次回来的时候楼还没破成这样。方淮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上走,心里感觉到非常心酸。
很诡异。他不是王可乐,他心酸什么。
方淮感觉,冥冥之中,也许王可乐一直在看着自己。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脚步就停下了,回头往身后看。程河就站在他背后,一只手托着他的腰,手上拿着开了闪光灯的手机,“怎么了?”
“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这么破的房子?”
男人笑了下,“老实说,确实第一次见。”
方淮叹了口气,“苦了你。”
方淮敲开家门的时候,王可乐的妈妈正在做饭,看见方淮后眼睛瞪得像玻璃弹珠那么大,随即狂喜,“可乐啊,你怎么回来了哇!”
年迈的女人眼中绽放出神采,方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这种神采感染了,他自然而然地说道:“阿妈,我回来看看你,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你这朋友蛮俊的嘛,大小伙子,怎么长这么高啊,我家可乐的个子就长不起来,他小时候愁地我啊……”
方淮脸色尴尬,程河没忍住笑了,“阿姨好,我叫程河。”
“好地好地,你们两个快坐下,我再下楼买点菜。”女人说着就随手抓了两个放在冰箱上的袋子,往兜里一揣,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程河一拦没拦住,只好看着她走了,回过头叹口气,“你怎么也不拦拦你妈妈,这都几点了,我带你们出去吃吧。”
方淮摇摇头,“她厨艺很好,而且向来不喜欢吃外面那些东西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厨房去,掀开锅盖,刚刚闭了火还没做熟的是一份炒青菜,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盆炒青菜,桌子上已经摆了一碗饭,米饭上面一层发黄,是热的剩饭了。
方淮叹口气,“我妈这个人,我不在家吃,她就很对付。”
王可乐同学真的有点过了,再捂着一腔热血想要发展事业,也不能两年多不进家门,对他妈真的太残忍了。
方淮凭着记忆走进了王可乐同学的房间,屋子还算挺宽敞,墙上挂着奖状,都是小学的时候得的。桌子被擦的一尘不染,尽管这里已经好几年没有住人了。
书桌旁边立着一个小架子,最底两层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用过的教材,上面就全是杂物和玩具。方淮大致翻了翻,可乐妈连可乐用过的演算纸都留着,架子摆的很挤,但是有价值的东西几乎没有。
他叹了口气,又把书桌每个抽屉都打开翻了翻。唯一有用的东西是厚厚一本日记,方淮本来挺兴奋,结果往后翻了翻,却发现这是王可乐初二以前的一本日记,每天过着傻白甜的生活,记录着今天开发了什么新的玩法,明天打算怎么淘气,爸爸今天揍人好像没吃饱饭,同桌女生又戴那个难看的发卡了……
方淮往后翻,最后一篇日记写于王可乐初一年级期末考试那天——
“终于考完试了,昨天晚上打游戏太晚,考数学没忍住睡了一个小时,希望还能满分吧。假期要好好休息,还要把骑士游戏通关。如果可能,就试着约雨菲出来玩。”
画风多么正常的一个学神+初一小男生画风。可是这本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明明还有二十多页纸,却没有再记录下去。
方淮感觉还应该有一本日记才对,可是他把抽屉和书架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
方淮想也没想,“童年的记忆。”
程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着贴墙摆的那张小单人床,挑眉,“我们晚上……”
“你去睡沙发行吗?”方淮有些无奈,“我家只有两间房,要不你睡这,我去睡沙发。”
程河把手探过来摸了摸方淮脑门,“我怕你又发烧,这样,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个地铺。”
方淮没拗过男人,只好去可乐妈的房间给他找被褥。印象里,可乐妈房间有一个大衣柜,一家人的衣服全塞在里面。方淮凭借记忆拉开衣柜最贴墙的一个门,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码着备用的床单被褥,他挑了挑,选了摸起来最柔软的,用力把它们从里面抽出来。
被子们塞得很紧,不破坏整体的话,要一手扶着上面的,另一手飞快地抽下面的。方淮猛的一拽,什么东西被带了出来,啪一声砸在了他脚背上。
方淮呲着牙吸冷气,什么东西壳子硬硬的?
他把被子往旁边凳子上一堆,低头一看,愣在了原地。
一个和刚才日记一模一样的本子。
“宝宝,你找到了吗?”程河的声音传进来,男人正往这屋走。
方淮立刻把日记本捡起来,用被子盖上了,“哦哦,找到了。”
程河看见方淮抱着被子发呆,笑了,“这不挺好的吗,我睡这个就好了。”
方淮嗯了一声,程河要过来接被子,他没给,自己费劲地抱到了他的小房间里。
“你出去一下,我给你铺开,站不下。”
“那我去蒸一锅米饭。”
“好哦。”
等男人走了,方淮默默地把那本笔记本塞在了自己床垫子底下,靠着墙的那一侧。然后把程河的地铺拍松软,放上一个枕头。
可乐妈买了排骨和豆角回来,晚饭就是豆角烧排骨,还有蒸的糯糯软软的土豆泥。程河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结果尝了一口发现真的挺好吃。其实这家伙很少吃多,就算好吃的东西也会点到为止,今天大概是为了让可乐妈开心一点,刻意多吃了一碗饭。方淮看在眼里,觉得心里暖暖的。
晚上趁着男人去洗澡,方淮关上房门,偷偷打开了王可乐的日记本。
“最近爸爸妈妈好像在吵架,关起门吵,听不太清,但是吵得很凶。哎。”
“爸妈又吵架了。”
“第三天了,他俩还在吵。”
“今天我在爸妈吵架的时候偷偷摸过去了听了两句,好像是爸爸上半年跟的工程被骗了却一直瞒着妈妈,工钱没有结算,家里每月还完房贷就没有钱了。明天我要问问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太晚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