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艳捂着胸口,疼痛使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断断续续,声音虚弱到随时可能消散。
“松猫……饿了,我,我,找点吃的。”
萧念稚哑然。
那松猫对食物本不挑,可太能吃,寝殿里储存的三天粮食它一天之内就吃完了,扶艳想再去给它找点,又想起萧念稚临走前嘱托的话,心里打量着不离院子太远,不会怎样,只不想他一出门,便有五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天底下就没有巧的事,所有的因缘巧合,都是由无数根不相干的线连起来的。
这些人怀抱怨恨,怀抱积压心底的恶气,经昼夜沉淀,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他们……突然冲过来,撒网布阵,我,动不了……”
南宫府伏魔阵法不下十几种,使用伏妖网是最直接且最不费力的一种阵法,网布于上空,先控住阵中人的行动,接着五行站位,灵法属金木水火土五人的灵力聚集,能发挥出极大的能量。
扶艳身负重伤也是刚开始在阵中被袭,那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灵力被伏妖网抽取,无力之感席卷全身,头痛欲裂,五脏六腑,筋骨血脉四方拉扯,疼痛无法言喻。
——没爹没娘的东西,不过苟延残喘一只蝼蚁,真当以为自己是什么角色,不知羞耻。
脑袋浑浑噩噩,耳边嗡嗡作响,混乱记忆中似乎响起布阵的五个人是这样说他的,但让他爆发的原因是何?扶艳攥紧了手,气得浑身发抖。
——这次再没人能救你,带着你的贱命下地狱吧。
——萧念稚也不过蝇蚋的东西,都不得好死。
就一句话,拉回了扶艳坠入深海的神识,待到回过神来之时,他忍受着五行化成的利剑穿胸的痛挣脱了伏妖网的束缚,拔剑就地杀了二人。
剩下的三人没有料到他会挣脱开来,阵法铸造胜利在望的嚣张如烂泥不堪一击,扶艳红了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孤注一掷让他吊着胸中一口气,竭尽全力挥灵击倒了两个人,最后一个企图抽身而退,扶艳想也没想就追了过去。
越山而行,啸厉的的剑充斥着愤怒的悲鸣,盖过了一切。
当扶艳距河神宴会百米之外的山头砍下了最后一人的头颅,他便秉着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将人扔到了宴会之上。
不过仁义之道,却处处水火不容。
那么,但求一死。
——
宴会上多的是名门望族,对于突发事件惊吓之后,便是杂乱细碎的众说纷纭。
“奉天仪式见血,不祥之兆,此人是谁?”
“莫不是南宫府内斗,为夺权?”
“肆意行之,不分场合,无知可笑!”
……
眼看场面失控,人首分离的尸体围上了厚厚一层人群,众人忽视了尚进行了一半的河神宴,有的皱眉叹息,有的却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南宫府弟子河神宴当天惨死,这是一个比谁谁谁当上掌门更有爆点的事,南宫尽一把抽出身边侍从的配剑,掷地。
铁撞震大地,嘶鸣换安宁。
南宫尽厉声喊道:“何人在南宫府放肆!”
他坐的这个位子正好挡住了燕台另一边的情景,身边师弟提醒他:“好像是仙君带回来的那个徒弟。”
南宫尽握拳,是他。
河神宴聚齐除南宫乘之外的五位前辈,尤其是南宫府的掌门,宴会注水是对南宫府整个一年庇佑的寄托,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何况是在此等神圣之时死了一个南宫的子弟,重等大罪,何能轻饶?
萧念稚扶着扶艳的双肩,在他耳边轻声说:“能起来么。”
扶艳撑了一下身子,痛得缩紧了肩头,道:“疼……”
萧念稚抹去他脸上的血迹,说道:“不要怕,我背你回去。”
将扶艳背于后背,一道驰疾的灵力擦越过重重人群精准的定位到他们,擦空起火,势不可挡。
萧念稚躲闪不及,生生侧过肩头挡住这一击。他本灵力不足,顿时喉间涌血。
南宫府前辈驰云而来,拂袖呵斥:“谁敢离开!”
都是年轻打下江山的人,不出多少年便入黄土,是谁也不忌惮,犯错可以饶恕,但是不分场合犯错,就算是天神降临,也不能赦免。
对于世代受南宫祖上庇荫的南宫后人来说,河神宴于何时都是一场神圣的时刻,没有人可以用任何理由破坏。
纵然萧念稚多大面子,他也不能保全扶艳。
而他想保全的人,还是正道不容的魔人。
南宫前辈道:“非我族人,伤我门生,此等大错,不可绕过。”
南宫乘随之赶来,看着萧念稚面露难色。
“错有错,不过敢问各位前辈能否看在事出有因,从轻处罚?”扶艳的伤再严重一点就可以算得上同归于尽,事端不是他先挑起的,总可以轻一点。
前辈不留情面,尖锐且不明事理的规矩,说:“在南宫府的河神宴上扰乱仪式,又持剑伤我南宫子弟,伤天害理,众人为证,纵有千万种理由,也该千刀万剐。”
南宫乘性情柔软,他和萧念稚交情不错,加上扶艳他当初也同意将人带回来,发生今天的事,他也有责任,不过,河神宴之事确实不能怠慢,他想维护也不能在南宫府的各位前辈面前逾矩。
“仙君……”
风水之位讲究吉时,凡涉及祖荫普天之下皆心照不宣,过了吉时便邪气横生,不生福便生祸。
南宫府这几个老头子自然对此迷信的很,又怎会轻易让步。
南宫尽拨开人群走过来,作为南宫一员,他有责任维护自家,张口就是呵斥:“扶艳你在搞什么?!”
而后者灵力濒临空虚,无法回答他了。
萧念稚忍着肩上的痛,嘴边的血迹也顾不上,搂紧了扶艳让他可以有个靠得住的地方。
“我是他师父,徒弟犯事,师父教导无妨,我愿代他受罚。不过,南宫弟子伤人在先,恶意先起,赔命的话不如来点实际的惩罚。”萧念稚肩头痛的咬牙,说完话半晌邪笑一番,吐了口血沫。
“河神宴未进行的下半场我来弥补,如何?”
扶艳伏在他背上,耳边的声音一会近一会远,听到他这样说,急道:“不,不行。”
萧念稚骂道:“闭嘴。”
浩大的仪式岂能用自己作儿戏,南宫尽心中不愿,叫道:“师父!”
萧念稚受了一掌,正好投机取巧掩盖损掉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六成功力,说:“南宫前辈好功法,一掌几乎要了我的命,我知道妄想以灵力净化八墟宇山是不自量力,但未不可一试,敢问,在坐的各位,有谁有这个把握弥补河神宴的漏洞?”
八卦执山,一卦不能少,神佑半途而废,亦不能护住所有,而他萧念稚正痴人说梦一样用自己仅剩的四成灵力撑起未完成的河神宴的另一半。
可若想完成祖荫,非此法不可,非萧念稚不可。
萧念稚接着说:“我的条件很简单,饶扶艳不死。”
南宫前辈不屑地哼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条件?”
就凭你恪守死板,够不够?
“这是换取南宫府整年平安的赌注,还有,你不敢。”
不敢用南宫府做赌注。
这不容商量嚣张的话说出,几乎人人都以为要完的时候,那气得眼白翻出的前辈狠狠甩了甩袖,负手离去。
事情好歹有了解决的办法,可扶艳却不配合,他不想自己犯的错要萧念稚来承担,挣扎着想从他背上下来。
“不要啊,师父,死就死了,干嘛要折损自己,徒弟枉死人命,死不足惜。他们那样对你,若尚留一命在,必搅腥风血雨!”
萧念稚脑袋也一片混乱,听他说死来死去的鬼话,头脑一热,骂道:“死什么?!为师拼命护你,你就一心找死?教你学武功,也就这点觉悟?”
他有点生气,自己都不惜一己之力保护他了,还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若是这世上人人都用死来逃避,生来安命又有何意?
扶艳不吭声了,萧念稚背着他又踏进了百草堂。
百草堂药香萦绕,萧念稚心头发苦。
扶艳估计撑了很久,来之前半路上就昏死过去,好在南宫府的药师医术高明,用药吊住了他的小命,只是扶艳伤的太重,不睡个十天八天醒不过来。
胸口处的剑伤上了药,缠上了绷带,出血的瞳孔也被萧念稚细心地擦洗。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就唇上有些温度,萧念稚无意触碰他的唇瓣,思绪纷扰。
不知为何,萧念稚觉得自己的一切不知不觉中全都围绕着眼前这个叫扶艳的少年,明明是不同世界的人,明明可以撒手什么都不管,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而活的。
从第一次从南宫尽手上救出他,教他剑法,同他交谈,赠他松猫,无意之间处处迸发着某种情意。
不是说好打不过就逃跑的吗?不是一开始就注定来日逃荒吗?
怎么出师未逃就要小命不保了呢。
萧念稚苦涩的笑了一下,揶揄道:“看来逃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师救你快要搭进小命了。”
床上阖眼的扶艳一动未动。
“南宫府的人不全是坏人,莫要以一人去评判他人,你说什么尚留一命在,且搅腥风血雨,我告诉你,不值得,也不可取,清明留人间,心尖生桃花。”
半晌,他又说:“怕什么呢,有我呢,死了也要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蚋(rui)第四声
第16章 学府求学
萧念稚被剥了灵力,南宫掌门亲自抽灵入水,催动八墟宇山的乾坤重新回转。
末怀返林,惊起森中飞鸟。
他那长靴蹬地,尘土飞扬。
前几天伏山中静坐,耳边清净,山洞溶蚀,滴答作伴,偶有上空之鸟盘旋,当静水铃音,修为提高,性子也收敛不少。
弯腰掬起清澈的溪水,抿入口中,末怀啐然瞳孔张大,立即叫道:“青珥,发生了何事?”
溪水入口便有股轻灵的气息传入肺腑,往来四肢游离,有清心提神的功效。
但这熟悉的气息分明是萧念稚所独有的。
青珥懒懒地从树上下来,手腕轻轻往后边带过,树后便有一条青色的小蛇没入了林草之间。
“昨天南宫府河神宴,仪式进行一半中断,八卦注水受外力干扰,人萧大仙君自我奉献以灵力为一年祖荫,所以这八墟宇山现在都是他的气息。”
天地万灵,生生不息。
“为何?”末怀压抑着喷涌的怒火,咬牙问道。
青珥享受干净至纯的灵息自我调节,全身都懒洋洋的,舒服的很,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那些大人物的心思谁明白?”
“谁问你这个,我说为何仪式会中断?”眼瞳迸发出妖冶的血光,胸中猛兽叫嚣着破蛹而出,被末怀生生压了下去。
青珥只微愣,继而如他所愿,说:“河神宴上,魔路那小子杀了人,中断了仪式,萧念稚为了护他,以此作为交换。”
末怀一拳终于打了出来,果然又是为了那小子。
为何又是他。
青珥飞出一片叶子舀了一点溪水润润嗓子,已然习惯了逢萧念稚必爆炸的末怀,似安慰的话说出:“萧念稚做事有自己的理由,说不定人家是自愿的,没你想的那么迫于无奈。”
萧念稚对扶艳的好众人都是看在眼里,讶在心里的,天天如此,便也习惯了,发生点为徒疯狂的事,理说能接受。
但末怀心里下了决心,从今往日,扶艳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见一次,不伤其命,也要断其一毫。
——
损耗了最后一丝灵力的萧念稚被南宫尽背回寝殿,帮他掖好了被子,吩咐百草堂煎了点护心脉的药,小火慢熬。
打点的差不多,他推开门出去,不急着离开,一直蹲在门口守着。
甘遂从扶艳受伤在百草堂休养就一直待在那里,她师父不在,便跟着学徒学认药,抓药,帮点小忙。
萧念稚的药也是她煎的,一听仙君身体受损,像陀螺似的在药柜之间旋转,认真讨教,不敢出一丝纰漏。
端着药举过头顶一步一步走到萧念稚寝宫的时候,南宫尽忙上前相迎,生怕她那歪步不稳的身形把药给弄翻了。
“怎么是你来,小白呢?”
甘遂抹了额头的汗,累的手酸也不皱眉,呵呵傻笑:“小白在挑药材,我就送过来了,不要紧的。”
南宫尽挥挥手:“回去吧。”
甘遂跟着他后面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想看看仙君可以吗?”
南宫尽很想来一句顾好百草堂的那位吧,她不是总喜欢跟着他屁股后面转的么,然而这句话一说显得他极没有人情味,好在管住了自己的嘴,他道:“进来吧。”
甘遂高兴极了,她虽最喜欢扶艳,但萧念稚是对她最好的人,总是宠着她,怎能忘恩负义呢。
南宫尽推门进去时,萧念稚已经醒了自己爬起来坐在床边。
丹田之中真的空空如也了。才来的时候得知自己只有四成灵力时,他还调侃干脆一点也不要有了,现在算不算现世报呢。
浑身使不上力,呼一口气都觉得困难,萧念稚肩头、脑袋重的不得了,腹诽想,该不会没了灵力之后,便成了凡人之身,一不小心就会挂吧。
“师父,感觉好点了吗?”南宫尽端着药走过来,绑上了镂空屏风两翼的珠帘。
除了使不上力,有点头疼,没什么要死要活的感受,大问题是没有的。
“还好。”
“喝点药吧,对身体好。”
南宫尽嘴上尽出刀子,关键时刻还是明事理的,他对萧念稚的敬仰是心底的,对于师父偏爱谁谁的事,承口上之气,回头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