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桃吓了一跳,大喊:“你干什么?”
萧念稚腾出一手朝她挥了一道灵,轻松将她揉成一小团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天窗里的血色被扰动,中心颜色渐浓,整个看过去像一个瞪圆了的恐怖眼睛。
从里面抛出巨大的吸力,将萧念稚拽了进去,到身体全部吞没后,那血红的天窗逐渐恢复了平静,颜色淡去,继而消失在屋顶。
——
北青荒,黄沙漫天。
八天前,萧念稚一度以为自己可能撑不住了,那血红的天窗几乎要把他的灵魂吸出来,身体上下颠簸,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等他差不多快要歇菜的时候,血海又把他吐了出来。
这一弃没了见鬼的古墓,萧念稚身处一所荒漠之中,能看见天地,有日月昼夜,当下是猜定自己回到了正常世界。
在一望无垠的大漠里走了半天,萧念稚口干舌燥,脑海里冒出三个字——北青荒。
这个和月下州,垓上府并称、占据中原大部分面积的西北板块,除了飞扬的沙子,就是死气沉沉的环境。
——
萧念稚跟着火球似的太阳走了一天了,眼球被熏得通红,双腿僵硬地迈着步子,他现在就一个念头,不能停,一停就得倒,一倒就相当于送死。
剪桃刚开始还和他一起走,后来太阳蒸的她灵魂发烧,浑身上下都干,自动缩小了身体往萧念稚的玉佩上挂,都不用他出手的。
这会,她动了动胳膊的劲,敲出脑袋,扒在玉佩的环上往外看,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这话连她自己都没听见,半晌后,清了清嗓子,提高点音量道:“仙君,我好想看见烟了。”
萧念稚走久了,脑袋也糊涂,干巴巴地问:“什么淹了?哪里淹了?”
剪桃没听见似的,伸手往前面指:“不就那?!好像在冒烟,是不是,有人啊。”
萧念稚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幻觉是看到了有烟,还隐隐闻到肉的香味。
他顿时清醒了点,自言自语道:“难不成那里有人。”
走了好些日子不见活人的不适在这一想法出来时遽然消散,他加快了步伐,往那冒烟的地方走,快到之际,萧念稚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这些人有简易木屋,还有马棚,棚里有一匹黑马,健壮精瘦。
木头桩子扎起来的围栏圈住了他们日常活动的范围,宽阔场地中间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煮着食物,方才远处看到的烟就是从这冒出来的。
是一个小女孩先看见的萧念稚,她拉着身边穿着狼毛大衣的男人,娇声道:“阿舅,那有个人。”
狼毛大衣的男人回头看见萧念稚,下巴浓密的胡子颤了颤,立马偏头朝正在给马做马蹄的男人喊道:“老七,又来了个难民。”
老七最后一铁锤落下,粗声应了一声,赤着个膀子,手里颠着锤子,走过来开栅栏。
萧念稚被他这股匪气震慑到了,呆呆的,加上红彤彤的眼底,活像个落魄的文弱书生。
老七打开栅栏,对他说:“兄弟,进来吧。”
萧念稚微微屈身表示感谢,随着他进去。
他一进去,有好几个小孩子呼叫着冲过来,围在他身边转悠,个个脸上堆着笑,还有好奇拽他衣角的。
老七狠声狠气轰这帮小鬼,哪知这些小个子一点都不怕,嬉笑着闹了一会才离开。
“这里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来新人了,你长得又文弱清秀,这帮小子看见你喜欢的很,你别见怪。”身强力壮的男人身上除了与生俱来的匪气,其实一点凶巴巴的架子都没有,他对这块地上的小鬼都好,惯着;对每个到这里来的人都友好。
方才叫老七的胡子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你好,我叫阿棠,海棠的棠,这位是我媳妇,叫海花。”
萧念稚礼貌点头:“你们好,我叫萧宁。”
阿棠琢磨这他这个名字,吧唧道:“这个名字好,听起来就比我们这些粗野俗人的好。”
萧念稚勾着笑:“哪里,你们两位的名字合起来可是海棠花呢,很好的寓意。”
老七冲他们几个摆摆手:“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天黑之前把明天的货准备好。”
阿棠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念稚,说道:“我看你眼睛红的,走了不少路吧,瘦不拉几的,你就帮着海花弄点食物,粗活就不用你干了。”
萧念稚暗暗看了自己胳膊的肌肉,心想自己也不瘦,不过说实话他累了几天,重活他真干不来。
海花带着萧念稚继续剩下的活,她挑起一根青,三下五除二将梗子摘掉。
“看,就这样,把梗摘掉就行了,梗硬,放锅里煮不烂。”
萧念稚蹲下身子,学着她的样子,把梗摘掉,细细地磕,秃噜的干干净净。
海花见他手心手背白白嫩嫩,善意地笑道:“一看你就没干过活,这手嫩的。”
萧念稚无言以对,尴尬地笑:“我老家不怎么出太阳,晒不到。”
海花:“那你可当心了,这北青荒啊,天天大太阳,有时候沙尘暴,你才来没几天吧,过半个月的,你就黑了。”
萧念稚呵呵笑:“是么。”
海花手上动作不停,忽然好奇问道:“哎,萧宁,你是怎么来的北青荒?”
萧念稚回想那一下血海之中翻滚的身体,不知如何回答。
老七抱着几根粗壮的铁走过来,道:“说吧,没事,到北青荒的,都是靠玄来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要不就是卷入了龙卷风里,要不就是坠入河里,像阿棠,他说他是夜里看见了阴兵,被阴兵用刀捅死来的这儿。”
海花接道:“是啊,当时他莫名其妙消失了,我伤心欲绝,一头栽进了湖里,也来了这。”
萧念稚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还是小心有所保留:“我在家里睡了一觉,做了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就在这里了。”
海花心疼每一个意外来到这里的人,但她不能改变什么,只好安慰道:“反正我们有房子,你就在这安心住下,等我们哪天找到了出口,就可以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扶艳下线的第四天,想他想他想他想他
第56章 月下有人
夜晚, 众人在锅炉旁架起了篝火, 老七和阿棠还没睡, 借着火焰的光锻打手上的铁兵器。
海花腿上枕着一个丫头,睡得舒坦, 无意识的砸吧嘴。
萧念稚从中午睡到了现在, 精神养好, 变出来透透风。
老七看见他,举高手示意他过来坐。
萧念稚往他边上盘腿而坐, 小声叫了一下七哥;他旁边有个抽干烟的老头, 烟含在嘴里, 没点, 吮着过干瘾;海花不让他点,说是怕影响孩子睡觉。
萧念稚到了这, 抽空将自己收拾了一下, 洗了个脸,整理了下头发, 就变得清爽高洁起来。
抽烟的老头眯着眼睛打量着萧念稚,忽而道:“年轻人,你看起来像做官的,之前在哪个州待过?”
萧念稚知他误会, 纠正说:“只是一大户人家的教书先生, 没有做过官。”
老头砸了口烟,道:“也是,做官的没有你这样细皮嫩肉的, 吃好的喝好的,吃不完倒掉,尽糟蹋食物。怎么样,大户人家的伙食也不错吧。”
“江叔!”萧念稚没说话,老七替他喝住了老头。
但老头不怕,自顾自说了起来:“老子之前家里粮被官府抢完了,去讨公道,被那些狗杂种打得半死,扔到了井里,真他娘的冤。”
江叔做了一辈子的农夫,每年就那么点收成,还都被官府抢了去,偷偷藏起来点,那些土匪似的官兵眼尖都能给挑出来,一点活路也不给他留,他一辈子都记恨当官的人,吃不完那么些粮食,还偏偏不给平民百姓留一点。
“富人和那些当官的都勾结,都不是好东西。”江叔又一下狠狠吸了一口干烟,怒道。
老七将手里的铁兵器放下,抬高了音量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江叔,你恨那些当官的,你朝萧宁喊什么,大家既然都到这来,有缘聚在一起,就应该想办法多活些日子,而不是说这些没用的牢骚话!”
老七是这难民收纳营的首领,有头脑,有力量,大家都听他的话,江叔虽然平时爱唠叨,却也不敢忤逆他。只是今日,他看见白净的萧念稚,再看自己黝黑的皮肤,不知怎地,心头升起一股不满来。
“我就说两句,你看他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能对付沙漠匪子吗?咱们这也不应该收没用的人。”
萧念稚话没说几句,锅从天上来。
老七瞪了他一眼,说:“那咱们这还有女人孩子,不少年纪大的老人,照你这么说,这些人我都不该留,任他们自生自灭?!”
老七不轻易生气,他是首领,是大家仰仗的希望,不该因为小事和大家争论,但是江叔说的话不过脑子,也不对,他就必须要说几句。
“你看看你这样子,能干什么重活?”
江叔心情不爽,吹胡子瞪眼,翻了个姿势,离开了篝火架子。
海花腿上的丫头呢喃翻了个身,她抱着她回木屋睡去了。
萧念稚有点寄人篱下惹事的尴尬,见他们走远,轻声说道:“对不起啊,我可以干重活的。”
剪桃偷偷从他玉佩吊环上伸了个头出来,骄傲道:“这些人怕是眼瞎,敢对你这么说话。”
萧念稚不着痕迹将她头按了回去。
老七重新捞起铁兵器,有一下没一下的砸着:“别听江叔瞎说,他就没事过过嘴瘾,人不坏。他之前是个苦人,种的粮食都给官府搜刮去了,心里怨得很。”
萧念稚:“我理解。”
篝火闪烁跳跃的火光缭乱的映在他的瞳孔,点亮了瞳孔中央的明艳。
“七哥,刚才江叔说沙漠匪子是什么?”
老七:“我们刚开始到这里的时候,这北青荒的沙漠深处是有村子的,村子里的人都很友好,待我们也真诚,各家各户自发挤出屋子让我们住,过了十来天安生的日子。”说到这,他叹了口气:“谁知道这沙漠深处还有一帮专门抢人食物的土匪,村子里的人说,他们经常来,专门抢粮食,偶尔抢粮的过程中杀几个人,无恶不作。”
老七桄榔用铁兵器敲了敲地下,发出了愤然的争鸣。
阿棠接着说:“有一次这沙漠匪子来了,我和老七出去帮忙找柴火不在村子,回来时他们将村子糟蹋的一塌糊涂,这回连房子都烧没了,老七当时一怒之下,逮着那个看起来像土匪头子的人干了一架,寡不敌众,但双方都没讨到好处,后来村子毁了,我们只好离开了那里,重新找地方安居。”
“想不到那些土匪是流匪,没有定所,我们迁移了地方,他们总能找到,看到我们势必一仗不可避免。”
这个难民收纳营所有壮年男子都要勤练功夫,好应对时不时杀过来的沙漠匪子。
剪桃冷声道:“看来哪里都有这些没教养的蛮人。”
萧念稚好奇地问:“最近来过吗?”
老七道:“还没有,不过我这几天心里放不下,总觉得要出事。”
老七瞟了瞟身后的木屋、马棚,要是那些人再来的话,这些遮风挡雨的东西又得毁了,大战之后需要修整,费不少力,伤身又伤心。
阿棠瞧他:“你是怕沙漠东头的凶兽吧。”
萧念稚眉头一蹙:“凶兽?”
“你不知道,这沙漠东头一直有凶兽出没,我们一直防着土匪,也不敢招惹那儿的凶兽,那可是兽,杀人可比土匪来的还残忍。”
阿棠狠狠打了个冷颤,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老七摇头:“我前天在东头那看到了一股黑色的雾,搅动着不正常的东西,心里头不踏实,觉得要出事。”
萧念稚又问:“之前那些村民没跟你们细说?这凶兽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出来伤人吧。”
老七:“不知道,村子老一辈曾经看过,留到后辈知道的就模糊了。”
“不过,也有人说那凶兽是被人圈养的,它后面是世代生活在北青荒的上灵妖人,会邪术。”
北青荒沙漠东头,还有一座上灵火山。
篝火跃动了几下,周遭忽而寂静无声。几个人围坐火堆,发着愣,待柴烧得差不多了,老七踩灭了火,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对他们俩道:“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天不亮,阿棠,你跟我去前面探探路。”
阿棠粗声应了,也裹紧了大衣回去睡了。
萧念稚跟他们一同起身,却在那些人和衣而睡时,一个人又跑出来,走出了栅栏,在隔了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剪桃在玉佩上待了一天,此时出来,扭扭脖子,松松筋骨。
“书上说,北青荒地,寸草不生,谷粒不收,流沙深处,尸骨成堆。”
剪桃看他面无表情,虽不说话,但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放心吧,北青荒虽不同其他两州,既然能进来,也能出去,纵然有奇怪的地方,也不无办法。”
沙漠的夜晚,气温凉,萧念稚穿着不算厚的衣服,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夜空零落几颗星星,月亮被乌云厚实挡住,只留下灰白的光晕。
萧念稚盯着看,忽然道:“扶艳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剪桃听他怎么突然说起扶艳,这才想起来这对师徒形影不离,怎么如今就只剩萧念稚一人。
“好像遇见你,就没看见过他了,你们什么时候不在一起的?”
“明灯城那次,我和他一起掉进了墓中,他被吸进了天窗,而我进入了墓中墓,直到现在,我找不到他了。”
剪桃不明白:“你们好好的,为何要来明灯城?”
想来剪桃在路上遭遇琴瑟之首的袭击,对于之前无渊之崖龙凤降世其事发展丝毫不知,更别说这两人背井离乡,只为逃脱莫无虚有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