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师傅去了,他被其他小太监排挤、备受欺凌,可也只能咬牙忍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连至亲之人都不在乎他,还有谁能会为他出头呢?那晚掉进太液池,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真的想就那样死去,再也不受欺负,再也不会哭。
不过,也许是上天眷顾,让自己遇见了那人。对方在自己耳边轻声问有没有事时的声音那么温柔,表情那么和蔼,仿若九天之上的神女。
来喜嘴角带了点笑:“救我的那人,人美心善、气质非凡,又完美无缺。”
陆征:“……”
你们监栏院的小太监是不是学的同一套夸奖词?丰乐夸奖四皇子是这样,来喜描述救命恩人也是这样,都没个创新。
长生抿着嘴角偷笑。
来喜不明所以,表情懵懂,问他们两个怎么了。
陆征和长生很有默契地摇头,什么也没解释,只让他继续讲。
来喜眼神眷恋:“总之是一位很好的人,是她让我在这宫里活了下来。”
可也很可能是她,让你在一年前又付出了生命,陆征在心里叹了口气。
来喜去谋杀四皇子周允弘,大概真是受了柳妃指使,至少是暗示,否则他哪有这个胆量谋杀皇子,虽然未遂。或许柳妃确实得到了一些消息,证明六皇子周允琪的死跟周允弘有关,为子报仇心切,便利用了来喜。来喜这人知恩图报,又因柳妃性子温柔,之后又命人在宫里照顾他,来喜便产生了如慕之情对柳妃死心塌地,也就甘心被利用。
若真是如此,可能柳妃的执念已经影响到了来喜,甚至不知不觉间已经转换成他的执念,才让他至今徘徊,无法转生离去。
不过这还只是猜测,陆征推开宝贝库的房门,悄悄潜进去,现在先把突发任务完成了再说。
凉气混着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一排排竹竿寒酸地架在房间阴影里,上面系着一个个小布袋,有的用丝绸做成,有的则是简单的麻料。不过包裹得再豪华,放在这里的,也已经变作身外之物。
“鬼差大人,这里。”来喜指着一个布袋,语气雀跃。
陆征从后头拿了一个空盒子把东西装好,之后按来喜的意思找了个地方埋好。
不过是从空中换到了土里,小太监脸上幸福的神色却像是达到了人生圆满。
陆征摇了摇头,赶着去内务府领内需了。
第39章 第三个任务(9)
春风抚面, 桃柳新发。大晟后宫在初春天气晴朗的日子会举办游园会,名曰赏春节,邀请诸多京城名门的夫人小姐同宫中女眷们一同赏花喝茶。后花园原本就桃红柳绿,着盛装的女儿比比皆是,更是人比花娇,为春.色增色不少。
这赏春节的由来,原是为给皇子选妃, 后来又渐渐演变成达官贵族让各家姑娘在皇后面前露个脸,若是得了青睐,以后在婚事上也能让亲家高看一眼。
近年来晟成帝沉疴难愈, 前几日西北赈灾银两被贪污之事9" 有鬼长生[快穿]8" > 上一页 11 页, 更是让他怒火攻心病情加重。皇后想着今年就不办赏春节了,免得太过吵闹惊扰圣上休养龙体。
晟成帝卧躺在床,闻言回绝了这提议:“宫里宫外的女孩对这节目多期待,别因为朕扫了其他人的雅兴。”
皇后握住晟成帝的手:“这是哪儿的话, 其他人哪有陛下您的身体重要。不过臣妾现在想着,确实可以小办一场, 给宫里添添喜气,您心情说不定也能好一些。”
晟成帝年近花甲,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如今满脸病容, 愈显苍老。皇后比他小了近十五岁,再如何保养鬓角也已青丝不在。
晟成帝笑了一下,反握住皇后不再细腻的手,又忍不住哀叹道:“朕这些日子总想起当年对你许下的誓言, 皇后,是朕对不起你。”
皇后是晟成帝的表妹,在他入主东宫后被迎娶为太子妃,两人也曾有过浓情蜜意的时候。只是感情易逝人心易变,一腔深情不过空许,誓言东流去。
皇后神情不变,柔声道:“陛下严重了,臣妾从未怪过您。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龙体康健就是大晟之福,也是臣妾之福。”
晟成帝苦笑:“现在朝中事物繁忙,西北旱灾,边疆蛮族又蠢蠢欲动,朕就是想静心也难。”
皇后抚了抚他的手背:“陛下就是太勤政了,不是还有恒儿和弘儿在帮忙吗?”
晟成帝道:“说起允恒,皇后怕是不知他做的好事。”
皇后笑道:“哪会不知,恒儿前几日还哭着跟我忏悔,说自己让父皇失望了。都是大男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哭哭啼啼,怕是真觉得让陛下失望了。”
晟成帝冷哼一声:“错了才知道后悔,没个好好做事的样子。”
多年夫妻,皇后了解晟成帝,知道他并没有对周允恒完全失望,心下放心,也就不再多说免得适得其反。她早已经过了有情冷水饱的少女岁月,只有将权力攒在手中才能安心。一生没有自己的子嗣,只能尽心培养过继而来的周允恒,虽然周允恒没显示出特别好的天赋才华,但总算听话。
离开养心殿,身后跟了她多年的侍女送上帕子,皇后站在门口慢悠悠擦遍双手,想了想决定摆驾景仁宫。
侍女扶着皇后下台阶,好奇问道:“娘娘怎么要去那儿?景仁宫现在神神叨叨的,奴婢怕柳妃娘娘冲撞了您。”
六皇子死后,柳妃着实疯了一阵子,虽恢复后便决定常伴青灯古佛,但那时候披散头发叫嚷着琪儿的样子在宫里传遍了,很多人现在说起柳妃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一句疯婆子。
皇后警告地瞥了侍女一眼,淡淡道:“本宫就是想去看看柳妃过得好不好,允琪过世后,我就没怎么跟她好好聊聊了。”
侍女心惊,知道皇后就算再不喜柳妃,也不容他人置喙,于是自然而然换了话题恭维道:“娘娘您执掌凤印管理整个后宫,平日里事务繁忙,却还时刻关心其他娘娘,宫里谁不说一句您好。”
皇后笑笑不说话。谁知道她曾经有多嫉妒、多恨那个女人能得到皇上长久的宠爱,自己母仪天下却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每晚只能在寝宫默默忍受心中的不甘与酸涩。
景仁宫在柳妃住进来前被晟成帝下令重新修葺过,富丽程度曾比皇后的未央宫更甚。雕栏玉砌方砖墁地,龙凤和玺彩画栩栩如生,入目所及是无尽繁华。只可惜,这宫殿的辉煌不在,跟着主人一样半生素衣、暗淡无光。
太监“皇后娘娘驾到”的一声高喝,像是打破了景仁宫的沉寂。
柳妃未施粉黛地迎了出来,矮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眼神略过她疲惫却难掩绝色的脸,时光没有在柳妃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让整个人显得愈发祥和宁静,一如当年。
皇后伸手扶起柳妃,挥退了下人,对她轻声道:“别这么见外,如眉。”
皇后与柳妃年岁相仿,两家又住得近,两个女孩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皇后性子活泼,常常带着年少的柳妃四处游玩,青梅青梅之间感情亲密无间。
柳妃顺着力道站起,眼神柔柔的,但还是说道:“礼不可废。”
皇后苦笑,只是眼底是冷的:“你还是这么死板。”小时候是心仪的首饰如果不需要就绝不会买,长大后是喜欢的人只敢偷偷藏在心底不敢先开口。
若是当初嫁了那人,就不会被晟成帝一眼相中,也就不会同她争宠了吧。他人都道柳妃在这宫里不争不抢,可在这后宫,一个圣宠不断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争不抢。
柳妃嘴角也有了点弧度,虽然心中怀念依旧,那句翎姐却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两人相偕进了里屋,坐上梨花木床榻,皇后看了看屋内布置,见环境太过朴素,便关心她生活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需不需要让奴才去内务府多领些份例。
柳妃说自己整日吃斋念佛,没什么需要的,让她不用操心。
聊了几句后宫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又都沉默下来。在宫里的时间久了,再也找不回曾经共卧一床聊至半夜的默契与谈兴了。
皇后静了片刻后轻声问道:“现在还会梦到琪儿吗?”
柳妃淡笑着开口:“很久没有了,可能琪儿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我也该放下了。”
皇后道:“不恨莹妃了吗?”
柳妃目光暗淡:“当初知道可能是莹妃下药害我儿却苦于没有证据,只想着也要让她尝一尝丧子之痛。可现在念了那么久的佛经,终于明白自己是自欺欺人了。”
皇后也知道这回事,只是身为后宫之主不能单凭一面之词便随意给莹妃定罪,最后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自欺欺人,这是如何说起?”
柳妃解释,说琪儿体弱,一年前他每一顿饭每一贴药都是在这景仁宫里吃的,而这宫里的下人都是从柳家带来的,根本不可能背叛,下药一事又何从说起。幸好自己临行动前及时收了手没有酿成大错,否则她会内疚一辈子吧。
“可能琪儿命中就有此一劫,我现在只希望他下辈子出生在一个好人家,身体康健,一生无忧。”
皇后目光落在柳妃手腕上,那里有条红色手链,上面挂有一颗小小的碎石头。她摸索到自己的左手腕,那里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是晟成帝还没有坐上皇位时,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现在却是用来提醒她,自己曾经相信晟成帝,相信柳如眉是有多天真多失败的。
皇后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低声问道:“如果,琪儿的死,真的不是意外呢?”
柳妃抬头,神色一窒:“什么意思?”
毓庆宫后院,正与长生聊天的来喜突然心中一痛,眼中流出眼泪。
长生一惊,忙问他怎么了。
陆征听见动静过来,也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来喜。
来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中莫名悲伤。”
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的悲伤。
第40章 第三个任务(10)
建国寺外, 桃花延绵数里枝头红粉,如同清雅薄淡的胭脂,时有落英缤纷,美不胜收。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左一右走在山路上,将一同前来烧香礼佛的家人远远抛在身后。
有婢女追来大声喊着“小姐”,个子高的回头看了一眼,嘻嘻哈哈就拉着矮个的跑了, 笑声如同清脆的铃声,惹得行人注目。
彼时年少,天真烂漫不知愁。
方翎是开国元勋方大将军家的嫡孙女, 柳如眉则出身柳国公府。两人性格天差地别,却对彼此一见如故,结为姐妹,亲密无间。连两家大人也奇怪, 这一动一静截然不同的两姑娘怎么能如此默契地凑到一起。
只是人越长越大,走过的路越来越多, 遇见的人与事越来越杂,心也便在不知不觉中越行越远。
“翎姐,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柳如眉看着方皇后,苦苦哀求道。
大晟男子十八便行冠礼, 而周允琪陨在冠礼后不过数日,才刚过十八岁的生辰。柳如眉曾以为琪儿是被莹妃所害,心中又痛又恨,后来发现那并非事实, 只能告诉自己,是琪儿命薄,命数不可违,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此时此刻,翎姐告诉她,琪儿的死确不是意外。她与方翎情同姐妹,对方没有骗她的意义。柳如眉一下子慌了,仿佛回到一年多前,儿子在自己怀里苍白着脸失去生机的模样。
方皇后对上柳如眉含波带水的眼睛,心中一时恍惚。
“翎姐,等你成太子妃,我们就很难见到了。”柳如眉蹙着一双弯眉,郁郁寡欢。
“你这傻妞,你可以进宫来看我啊!要不然我一个人待在那里多无聊。”方翎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嗔道。
柳如眉:“皇宫哪里是想进就能进的?”
方翎傲气道:“那就等我做了皇后,给你个令牌,那时你想来就进来,想走就走。”
柳如眉无奈:“翎姐,慎言。”
方翎扬唇,眨眼作神秘状:“好嘛,反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柳如眉摇了摇头,也不禁笑起来。
手中一紧,重量如同实质压在心中,原来是柳如眉抓住她的手,嘴唇颤抖:“翎姐?”
方皇后回神,左手覆上对方手背,手心触感温润,仿佛旧时旧日。
可时光不曾回转,今时今日永远不会变成旧日旧时,一如逝去之情从难回头,也从不回头。
将柳如眉的手拂开,方翎想,也许自成为皇后那日起,自被晟成帝推开后,亲眼见到昔日姐妹被心爱的男人搂在怀里时,她的心便已冷了、硬了。
“你的儿子周允琪,是被人害死的。他原本可以陪在你身边,小小风寒而已,有方神医在,根本不会要了他的命。”方皇后语气平淡,眼中空无一物,“只是有人不允许,不允许他活在世上入主东宫,也不允许你母凭子贵一生幸福。”
柳如眉的手落在身侧,颓然道:“那人,是谁?”
方皇后用手帕擦了擦唇角:“如眉,你这样聪明,当知道是谁。”知道这宫里谁最追求权力,谁最嫉恨你,知道谁,最有可能不动声色地接近你、害你。
柳如眉脸上划过清泪,固执地问:“告诉我,那人是谁?”可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拒绝,她心里的确是清楚的,只是心中一直不愿相信罢了。因为她对方翎,如同她对父母孩子,是朋友,更是家人。
但那日柳国公府迎来宫里的大太监总管,以及一道诏女入宫的圣旨,柳如眉便知,哪怕并非本愿,她与翎姐的情谊也已到了尽头。因为她知道,翎姐是多么喜欢当时的太子、现在的晟成帝。亲近之人的背叛,所爱之人的背叛,大痛大恨也该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