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这边杜仲胶的价格实在也是有些太高了,六文半,几乎能在长安城买得一斗粟米,就那小小的一片胶垫,那些商贩竟也不嫌贵,一个个抢着收。
罗用这时候再回头去想,之前从离石县那边弄过来两批杜仲胶车轮的燕儿飞,现如今也已经卖脱销了,那些人买了燕儿飞回去,莫不是也是为了取车轮上的杜仲胶去用?
啧,这么一想,心里面还真有一些不爽快,毕竟是自家弟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
说起来,现如今在离石县那边,由衡氏父子经营的衡氏造车行,以及殷家人经营的殷氏车轮行,这两年都发展得很不错。
尤其是殷氏车轮行,当初那殷老儿还不太想弄这个车轮行,觉得给衡家人提供配件很没面子,现在殷氏车轮行的发展前景,却是比衡氏造车行还要更好一些。
殷家这些年制造车轮的技术一直都在不断精进,尤其是在轴承的开发研究上。
当初那殷老儿有幸看过了罗用画出来的一张关于轴承的草图,后来他们先是用木头做轴承,之后又改用陶制,现在已经慢慢在发展铁质轴承了,殷家人从外地请了能工巧匠回去,又买了不少精铁,前些时候制造出来一批铁质轴承的车轮,差人送来南北杂货,不少人买了,言是不必皇家制造的车轮差。
说到皇家制造,那皇帝老儿早在当初第一批燕儿飞面世的时候,就让人将它拆了研究,皇宫里的工匠早就把铁质轴承给做出来了,虽然说早期作品还是略显粗糙不够精炼,但是这两年他们的技术也在不断精进。
时间进入农历六月份,长安城天气闷热,罗用也就越来越不爱出门。
西市那边有人卖寒瓜,也就是西瓜,价钱颇贵,但是罗用他们喜欢吃,于是罗大娘便常常给他们买,这大热的天,坐在自家院子里乘乘凉,吃几口用冰凉的井水浸过的寒瓜,真是再惬意不过。
只是这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罗用一心避暑,奈何有些人偏就不肯叫他清静。
这一日下午,皇帝与几位近臣在后花园赏景纳凉,顺便商议商议国事,聊一聊八卦,拉近一91" 南北杂货0 ">首页 93 页, 下感情。
席间,就有一个大臣说到了离石县生产的车轮,然后又提到罗用这个人不一般,从他那里流传出来的技术,样样都是寻常人所不能及,再观他的行事作风,莫非是墨家传人?
墨家在先秦时期极其显赫,与杨朱学派并称显学,有非儒即墨的说法,战国以后逐渐衰微,西汉以后,逐渐销声匿迹。
公元七世纪这时候,在很多大家族的传承中,都会提到墨家这个团体,他们掌握着当时社会上最先进的生产技术,在民间拥有着广泛的拥护,他们的组织纪律严明,上下一心。
要说罗用是墨家出来的,那确实也是有那么几分相像,尤其他去年在关内道修路的行为,以及今年与恭王李博义的那一场死磕,很有一点“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味道。
听闻墨者最能吃苦,一个个穿着短褐草鞋,以自苦为极,罗用虽然没到那种程度,但是他年纪轻轻就能去关内道修那大半年的路,显然也是个能吃苦的。
“这世间哪里还有墨家……”说这话的人,语气中不无欷歔遗憾,毕竟墨者一行,都是令人尊重敬佩的人。
“兴许便是隐匿于民间也未可知。”有人言道。
“那棺材板儿哪里又有墨家的风骨?”
“墨者颇重生产,我看他像。”
“这罗三郎也颇有些风骨,听闻太学学子之间,亦有崇尚者。”
“我怎么整天就听那些臭小子骂罗棺材板儿作业布置得太多?”
“作业确实布置得多啊,听闻我家那侄儿好些天都没出门了,每天一回家就是做作业。”
“好事啊。”
“自然。”
“国子学这边怎么都没作业?”
“此事你该去寻一寻那陈博士。”
这几个大臣一路从墨家聊到课后作业,然后又被有心人那么一带,又把话题给带了回来:“你们便不觉得那罗用与墨家有些渊源?”
“……”那几个大臣吃瓜的吃瓜,赏花的赏花,最给面子的,也就是笑眯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谁人不知墨门之内是以巨子为圣人,为当权者所不喜,说罗用是墨者,就等于跟皇帝说罗用是某某组织铁杆成员,甚至还有可能是大头目,这显然就是没安好心啊。
“虽是有些不着边际,横竖闲来无事,不若便令人去请了那罗助教过来,我等当面问问。”皇帝这时候就说了。
对于罗用这个人的师承,在他背后究竟还藏着一些什么人,皇帝其实一早就派人查过,就是现在,这调查也没有停止,只是一点进展也无,仿佛果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就是睡了半年,脑子突然开窍了。
这大热的天,宫人顶着大太阳骑马去了罗家,把难得休沐,正坐在自家院子啃西瓜的罗用给宣进宫去了。
罗用出发前这一通忙活,又是换衣服又是梳头发的,匆匆忙忙跑到门口,一看那大太阳,又调头回去找油纸伞。
“罗助教可是好了?”
“哎哎,就好了,就好了。”
“阿兄,你找甚?”
“我的伞呢?”
“没看到,不如你便拿我这把。”
“行。”
再说皇宫里面,众人坐在御花园里等了又等,等得他们一个个都有些疲乏困倦了,连皇帝都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说让罗用进宫的话,毕竟皇宫离罗家那么远,骑马来回也得好一会儿。
就在众人越坐越没滋味的时候,有一个大臣远远便看到罗用撑着一把粉红色的油纸小伞往他们这边过来。
“那人莫不是罗三郎?”
“不能吧。”
“你们看看,那不是罗用又是谁。”
“啧,怎的撑了这么一把伞?”
罗用也是冤死了,大热天的没事喊他进宫也就算了,刚见面就被挑毛病,不就是一把油纸伞,多大点事。
“出门的时候找不着自己的伞,便拿我家七娘的先用一用。”罗用跟几位大佬解释道。
“你便一定要撑伞?”某位大佬觉得这粉红色的油纸小伞简直太丢人了。
“这么大的太阳,不撑伞怎么行。”罗用理所当然道。就一把粉红色小伞而已,算个屁啊,后世那些男的,连粉红色紧身裤都敢往身上招呼。
“天热,你也到亭子里来吃块寒瓜吧。”皇帝老儿招呼道。
于是众人又一边吃着寒瓜,一边其乐融融地说起话来,这回谈的是关于水利设施的推广,与罗用倒也有几分关系。
至于什么墨者,提都没人提一下,刚刚那个话题简直傻透了,这就是一块棺材板儿,哪里像是什么墨家后人。
第243章 铁伞
不出几日,罗棺材板儿撑着一把小粉伞面圣的事情就被人传开了。
像这样的事,很多人听闻了也就是一笑置之,当然也有一些闲得蛋疼跟着传的,更有言语轻蔑者,仿佛罗用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罗用也知道自己在这长安城中树敌颇多,被人踩低在所难免,比如说这回这个事,传着传着就有点变了味,很多人背地里都说罗用这个人gay里gay气,在圣人面前卖弄容颜。
罗用:……他确实是gay没错,但是他对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人,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好嘛。
罗用叹着气跟他的那些同僚们抱怨说:“你们以为我是怕晒黑吗?我是怕晒出黑斑啊,我这年纪轻轻的还未娶妻……”
“黑斑?”他的那些同僚一听这个话,也是有些吃惊。
“自然。”罗用言之凿凿:“长期在大日头底下晒的,有几个面容光洁?细细查看,多数人面上都是长了黑斑的。”
那些人听闻了这个话,仔细看看自家赶车的马夫,再看看常年与人跑腿的仆从,那里面果然就有一些人是面上长了黑斑的。
这下还得了,这个年代的男人多么骚包啊,别以为他们大热天不打伞就是不骚包,恰恰相反,这其实也是一种骚包。
这么热的天,这么大的太阳,打伞明显比不打伞舒服,他们为什么不打,有仆从也不让帮着打?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洒脱不羁很随性很帅?当然也有纯粹嫌麻烦的糙老爷们,那群人暂且撇开不提。
唐初这时候,说实话颜值还是很重要的,这时候的科举系统还没有发挥像后世那么巨大的作用,眼下的年轻人若想出仕为官,条件也特别简单,一个就是出身好,另一个就是有能力。
出身好就不用说了,能力这个东西,却没有绝对的评判标准,怎么判断一个人有能力没能力呢。
一个就是上位者的评价,另外一个就是要看这个人的名气,名气这种东西的影响因素就很多了,比如说出身显赫啊,交游广阔啊,长得特别好看啊,吟得一手好诗啊,还有其他各种才艺啊,等等。
在这种大环境下,装逼耍帅的风气那真是止也止不住,外形条件好的人,在这种大环境下自然也是比较吃香。
要想混得开,颜值很重要啊!无论是青少年学子们,还是中老年鸿儒们,就没几个不注重外表的。
罗用这个长斑说,还真把不少人给唬住了,虽然这棺材板儿有点不走寻常路,但他说话一向都还是比较靠谱的。
于是很多人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让家人出去买伞去了。
要说现如今在这长安城中,除了西市那边专门搞油纸伞油布伞批发的商贾们,还有哪里的油纸伞品种最多式样最全,那自然就是南北杂货了。
西市那边地方那么大,商贾们的档口也很大,一款油纸伞他们就要进个成百上千把的堆在那里,要看不同的款式,往往还要走好几家铺子,哪里有南北杂货那边方便便利。
在南北杂货二楼,就有一整排货架是专门用来卖伞的,油纸的油布的长柄的折叠的单层伞面的双层伞面的花色的素色的……应有尽有。
近来到他们杂货铺子来买油纸伞的顾客,比往常多了好几成,卖的主要也以男子使用的素色长柄伞为主。
针对这一现象,罗用特地让人定制了一批高端男款遮阳伞。
雨伞这个东西制作周期短,只要能网罗到足够多制伞的手艺人,稍微赶一赶工,出货也是快得很。
像这种特制的高端伞,一把伞一般都是三五十文以上的,更贵一点上百文钱也是很常见,相应的,利润自然也就比较高。
先前拿罗用那把小粉伞做文章那些人听闻了这件事,气得鼻子都歪了。
还有人写词讽刺那些大晴天打伞的人,说他们娘们唧唧没有男儿气概,不过他们写他们的,大伙儿该打伞照样还是要打伞,毕竟脸是自己的,万一真给晒出黑斑,写词那几个混蛋也不能对他们负责不是。
这一年六月,长安城中各种油纸伞层出不穷,大街上也就算了,每日下朝的时候,那些官员们基本上都是人手一把遮阳伞。
毕竟从他们上朝的大殿到出宫的宫门,也是很有一段距离,长安城的夏天这么热,农历六月份的太阳这么大,简直能把人活生生烤出油来,拿把遮阳伞挡一挡,明显要好很多,再说现如今几乎人人打伞,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觉得很平常了。
皇宫之中,皇子们也让宫人去城里买了各种遮阳伞回来,皇帝从自己儿子那里收到了几把伞,他也挺高兴。
这段时间以来,围绕着当初那把小粉伞发生的事情,皇帝老儿坐在这皇宫里头,前前后后他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长安城就是这般,风风雨雨的没个消停的时候,这回这片风雨没罩到他头上,他便只管看热闹。
转眼,半个多月时间过去了,现在已经没人关心罗棺材板儿的那把小粉伞了,与伞有关的话题,大抵就是谁人的伞好看,谁人的伞俗不可耐,南北杂货又推出什么新款雨伞遮阳伞云云。
六月底,听闻罗用的一个弟子从离石那边带来了新技术,能做自动伞。
他们这回过来的时候,就从离石那边带来一把铁伞,据说只要一按把手上的机关,那把铁伞唰一下就能自己打开。
当初这把伞就放在南北杂货展示,并不出售,好些人都去瞧过热闹,都说那伞打开的时候,疾风闪电一般,唰一下伞骨全开,简直帅呆了酷毙了。
只可惜真正见证过这个场面的人还是比较少,因为不到半日工夫,这把铁伞就被鄂国公府上的人买走了,也就是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
尉迟大将军得了这把铁伞以后,那叫一个爱不释手,那喜爱程度,不亚于小朋友们对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把玩具手枪。
听闻他整日带着这把铁伞进进出出,晴天遮阳雨天挡雨,阴天他也要带在身边:“瞧这天色黑压压的,一会儿估摸又得下雨,哎我还是把雨伞带上。”
没两日,皇帝让人宣尉迟敬德进宫面圣,尉迟大将军扛着他那把铁伞就去了,这么大的太阳,不打伞怎么能行,罗用那小子不是也说了,整日晒太阳面上可是要长黑斑的。
只是这还未入殿,便被侍卫给拦了下来,他那把大伞可是铁制,三尺来长,合起来也有半尺多粗,提在手里头估摸着得有十来斤那么重,这玩意儿简直就能当武器使,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大喇喇扛到圣人面前。
“哎,这就是一把伞。”尉迟大将军无奈,不过皇宫有皇宫的规矩,不让带就不带了吧,大不了就搁这儿放一会儿,等他出来的时候再拿走便是。
“吱嘎。”
这时候殿门打开,一个寺人从里面走出来,笑眯眯对他说道:“圣人让将军快些进去,铁伞也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