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先生叫他背书,他又不会背。”五郎在一旁说道。
五郎与六郎并不在一个班,五郎从前就上过学,有些底子,虽在口音上、以及先生的教学习惯上都有差异,但是只要适应了,基本还是可以跟上班级进度。
六郎虽也跟着家里的阿兄阿姊学了些,但学得并不系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这时候在蒙学读书,一时适应不了倒也不奇怪。
“可要阿兄教你?”适应新环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这个年代也没有祖国的花朵那一说,先生们大多都是比较严厉的。
“五郎已经教我了。”六郎说。
“叫阿兄。”五郎这时候正垂头剥着一个毛豆,听到这个话,头也不抬回了一句。
“我们先生说你背得不对,好多地方都不对。”
“我们先生倒是没说我背得不对。”
“你们先生教得不好。”
“你们先生事真多。”兄弟二人嘀嘀咕咕拌起嘴来。
“阿兄你说。”六郎说不过,便来找罗用。
“你们先生教得认真。”罗用能公然教坏小孩么?
其实罗用也觉得七郎他们先生事情有点多,小孩子么,只要能背个大差不差,夸两句又不要他花钱,整天批评来批评去的,本来就不多的学习积极性都被他给批评没了。
“先生说你哪里背得不对,拿来我看看?”乔俊林这时候也停好了驴车,又喂过了五对,到井边去洗了手脸,甩着水珠子到了廊下。
“对,你问问他。”罗用拍了拍六郎的后背,鼓励道。
乔俊林当初也是从小地方来到长安城,小时候的基础打得也不够扎实,后来他就曾在这方面下过苦功。
六郎从屋里捧了书本出来,乔俊林坐在廊下,一点一点给他讲书上的内容,哪个字要发什么音,断句要怎么断,这一段内容是什么意思,都给他讲得仔仔细细的,其他几个小孩一边剥毛豆一边听着。
待这些毛豆剥完了,罗用拿到厨下,见阿枝正在烧火做饭,灶台的砧板上有一些切好的咸肉。
毛豆咸肉汤,这也是他们这几日经常吃的菜式,这大热的天,早晨买回来的肉,当天中午若是没有吃,放到晚上指定就臭了,于是就要及时用盐巴腌上,他们家现在吃咸肉比吃鲜肉还要多。
阿枝见罗用进来,便从旁边木架上取了一个竹篮下?2" 南北杂货0 ">首页 94 页, 矗允浅峭庵掷苯返呐┗屠础?br /> 他们今年这一批辣椒种得不算早,所以成熟得也就比较晚,一直等到六月中旬,第一批辣椒才开始成熟了。
“这么多的辣椒,一时却也吃不完,三郎你看是要晒干还是制酱?”阿枝问罗用。
“也没多少,自家留一些,其他的拿给邻里分了便是,这大热天的,发发汗对身体有好处。”罗用说道。
“给赵夫子也留一些?”阿枝问道。
“对,给赵夫子也留一些。”毕竟是家里请来的先生,什么事都不能忘了他。
罗用又在厨房里看了看,今天晚上就四个菜,一个黄豆咸肉汤,一个蒸茄子,一个炒丝瓜,一个炒鸡蛋,材料都准备好了,就差下锅。
他们家基本上也就是这样的伙食水准,偶尔再买点鸡啊鹅啊的回来改善一下伙食,猪肉羊肉也没怎么断过。
这两日天气热,罗用看这几个菜里边没有一个能开胃的,便自己上手,切了几个辣椒,跟咸肉毛豆一起炒了个辣菜。
这大热的天,厨房里又烧着一个大灶台,别提多热了,罗用也就炒了这么一个菜的工夫,整个人又热出一身汗,阿枝每日为他们张罗饭食,着实也是辛苦。
“你到外面透透气,剩下这些还是我来吧。”阿枝连忙说道。
“无碍,横竖都是出了一身汗的。”罗用觉得不应该每日都让阿枝一个人做家务,他们这些人至少偶尔也应该帮帮忙,四娘她们几个这几日有点蔫了,大概是不想动弹。
“衡致还未回来?”罗用一边干活,一边与阿枝说话。
“一早就让人带话过来,言是今晚要住在归义坊。”阿枝说着,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禾:“听闻是寻着一个手艺了得的铁匠,甚都能给他打出来,他花钱把人请到归义坊,就在邢二他们那个院子的空地上搭了个棚子,整日叮叮当当地打铁。”
“邢二他们那院子倒是够大。”
“也就那里能让他摆弄摆弄那些家伙什,听闻这两日又买了些木材,也不知那邢二乐意不乐意。”
“他若是不乐意,自然会说。”
“那倒也是。”
他们两个人都是手脚快的,一人烧火一人做菜,几下子就做好了几个菜端上饭桌。
一个辣椒炒毛豆,一个丝瓜汤,再加上蒸茄子和炒鸡蛋,总共还是四个菜,饭是杂粮饭。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几个小孩就被罗用炒的那一盘毛豆辣得哈呲哈呲的,一边哈呲一边筷子还直往那个盘子里伸。
待吃过了晚饭,在廊下乘了一会儿凉,再去洗一个热水澡,整个人就舒爽了,罗用见那几个小的也不跟下午那般蔫头耷脑的,心里也就放心多了。
养小孩这件事,别的都不说,健康肯定是第一位。
按照《黄帝内经》的说法,夏季是万物繁盛的季节,人们也应该顺应这个季节,使腠理宣通、卫气疏泄,心情舒畅向外。
简言之,夏天的时候,人就不能闷着。
长安城夏季闷热,偶尔吃一点辣椒还是很有好处的。
六月十九这一日大朝,罗用挑着一担辣椒去上朝,引得许多官员纷纷侧目,待进了宫门,一个负责引路的寺人笑着便把罗用的担子接了过去,帮他把这一担辣椒挑到了殿外。
皇宫里的寺人们对这块传说中的棺材板儿印象大抵都还不错,都知道那徐内侍便与他学的手艺,虽然并不是人人都能有这样的机会,但大伙儿觉得,这块棺材板儿对于他们这些寺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偏见的。
这一日早朝之上,待众人说完了国家大事,罗用便启奏说自己有一担辣椒要分赠予圣人与诸位大臣。
说完这个话,他就颠颠跑到殿外,挑起扁担,将自己那一担辣椒给担了进来,那一担辣椒红红火火,看得文武百官恍恍惚惚……
很多人心里都想着,这么接地气的赠礼方式,圣人与诸位大臣约莫是不想收的。
结果却并不是那样,圣人很给面子,张口就让宫人搬走了半担,剩下那半担,上面那几位品级高的大臣分一分,也就没什么多余的了,下面品级低的官员,根本连个辣椒蒂都分不着。
下面这些小官也许并不清楚,其实早在辣椒这个东西面世的时候,宫里便有几位御医亲自品尝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大抵都说辣椒这个东西能够除风发汗,辟邪恶。
所以才会有今日罗棺材板儿朝上赠辣椒,圣人与诸位大臣抢着要的这一出。
第246章 炒田螺
就在罗用在朝堂之上分完辣椒的第二天,南北杂货便推出一款秘制炒田螺。
这田螺炒得又香又辣,汤汁浓郁,螺肉肥嫩,一份只要三文钱,用他们铺子里专门定制的陶罐装着。
那陶罐约莫巴掌大小,肚儿微圆,开口微敞,一个罐子能装好些田螺,再在罐口盖上油纸,用细绳系好,一罐一罐整整齐齐摆放在货架上。
早晨的时候还是满满的一货架,很少有人买。
因为先前没人吃过,不知道它的滋味,再加上田螺在这个年代着实也不算什么好物,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家,轻易便不舍得花钱买这个,觉得是浪费,生活富足的,大多又看不上田螺这个东西。
待到时间过了午后,有些人知晓了其中滋味,再跑到铺子里去买,却是一罐也没有了。
铺子里的人言是今日备下的田螺都已经炒完了,这时候再想去炒也没有原料,让他们明日再来。
第二天有些人一早便来了,果然顺利买到,有些人来得稍晚些,便依旧没买到。
“怎的昨日过来没有,今日过来又没有?”一些运气不好,两回都没赶上的,这时候难免就要生出一些不满。
“小店能力有限,每日八百份,已是极限,还请这位郎君明日赶早。”应对这种情况,罗用的弟子也都颇为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给他们师父惹出什么事端。
上回罗用与那恭王府叫板,便已闹得满城风雨,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但总归是沾惹上了是非,这回若是再出什么事端,很多人对罗用的印象就会变得不好。
“你们竟已卖完了八百份?”那人一看,这才什么点儿,就卖了八百份?
“八百二十余份。”罗用那弟子如实道。
“罢,明日我便托丰乐坊这边的友人与我买一份便是。”看来不住在这丰乐坊,是不太买得着这南北杂货的秘制炒田螺了。
他料想得没错,第二日一早,南北杂货刚开张不到半个时辰,当日的炒田螺便已卖空。
好在他那友人就住在这丰乐坊,遣了两个家里的仆从,天不亮便去排队,最后果然就提着四份炒田螺回去了,多了却也没有,南北杂货那边搞限购,每人最多就给买两份。
这炒田螺滋味很好,只是吃起来有些折损形象,太接地气,宴饮的时候不太合适,三两个关系近的好友,聚在一处喝些小酒,再来一份这样的炒田螺,那是再好不过。
也有干脆关起门来自己吃的,好东西不分享,这样的人通常都没什么朋友。
“嘶!辣辣辣!”这天晚上,在谢家院子里,谢大郎便摆了一张小桌,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吃酒吸田螺。
这谢大郎也是太学学子,近来那罗棺材板儿布置的作业那般多,回家以后还能像他这般清闲自在的,着实不多。
“阿耶,与我也吃一个。”他那闺女这时候刚被仆妇带去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见到自家老爹正在院子里吃田螺,她便也要吃。
“这般辣,你怕是吃不了。”说归说,谢大郎还是拈起一个田螺与她递了过去。
“等一下又吃出一身汗。”她阿娘这时候就抱着弟弟坐在廊下。
“无碍,睡前我再与她洗一次。”仆妇这时候也从旁边洗澡间里头出来。
“惯得她。”她娘言道。
“嘿嘿……”小姑娘咧嘴冲她阿娘这边笑了笑,然后又继续吃她的田螺,吸一口,抿抿嘴,尝了尝口里的汤汁,复又对她阿耶道:“我吸不出。”
“吸不出?那你先倒过来,从后面吸一口,然后就吸得出了。”老爹给她传授了一把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
小姑娘拿着一个田螺左吸右吸,死活吸不出来,吸得美味儿了,便拿手里的田螺放到碟子李蘸了蘸,蘸些汤汁拿出来继续吸,她阿娘这时候刚好低头给她弟弟喂奶,没见着这一幕,她阿耶倒是看到了,甚也没说,笑眯眯看着。
“辣不辣?”过了一会儿,她阿耶问她。
“不辣。”小丫头言道。
“这倒是个天生能吃辣的。”傻爹指着他闺女对他老婆夸耀道,好像他闺女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会儿正馋呢,你给她辣得满头大汗她也说不辣。”她阿娘言道:“吃几个便好,莫要多吃了。”
“我才吃一个。”小姑娘指了指自己面前桌面上放着的孤零零一个的田螺壳。
她刚刚吸了不少汤汁没错,但田螺真的只吃了一个,阿娘说她可以吃几个,这还早呢。
“!”她老娘一个瞪眼!
“哈哈哈哈……”谢大郎都要笑死了,这么二的闺女,究竟是随了谁呢?
说起来,这南北杂货的秘制炒田螺,长安城中的小孩还真没几个不爱吃的,价钱卖得也不贵,才三文钱一份,就是太难买到,每日只那八百来份,不肖一会儿便能卖光。
想吃这个炒田螺,除了一早过去排队,倒是另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他们铺子用来包装炒田螺的陶罐,只要攒够了七个,就能换到一罐炒田螺,当天把罐子拿过去,铺子里的人会给开个条子,第二天做炒田螺的时候,便会留出来,随时过去取来便是。
现如今长安城中好多小孩都在攒这种陶罐,谢大郎的女儿也在攒,每回等她老爹吃完了炒田螺,她就巴巴端着那个陶盆去洗,洗得香喷喷的,跟宝贝疙瘩似的收起来。
坊间传闻,皇宫里的皇子皇女也在攒那陶罐子,听好多王公贵族也爱吃南北杂货的秘制炒田螺,早起去南北杂货排队的人,还曾见过宫里的寺人哩。
不肖十来日工夫,田螺这种原本被很多人看不上的食物,就飞身一跃,跻身美味佳肴行列。
这事乍一听有些不可思议,其实却也不是全无道理,毕竟这背后还有一千多年以后的先进烹饪技术做支撑呢,至于推动事件发展的罗某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那就不得不说一说他与人合作种植的那些辣椒了。
辣椒虽好,推广起来却也不易,毕竟这年代信息闭塞物流也不发达,就算辣椒这个东西已经出现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出了长安城,很多地方的人还是没有听说过,更别说知道怎么吃了。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耗费人力物力去推销推广,还不如推出一个老少咸宜的招牌菜带动一下,然后罗用就想到了这个炒田螺,田螺这个东西满天底下都是,便宜易得,只要炒田螺这个菜流行到哪里,罗用的辣椒种子就能卖到哪里。
只是眼下摆在罗用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田螺价贱,食之不雅,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根本瞧不上。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罗用想了一个贱招——饥饿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