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要背他,吴肃拒绝了,自己慢慢地下了马车,朝医馆走去。
坐堂的老大夫见了他,笑道:“你醒得倒早,伸出手来让我瞧瞧。”
吴肃乖乖伸出右臂让大夫切脉。
“有哪里不舒服吗?”
吴肃道:“四肢有些乏力,走了两步好一些了。喉咙发疼,头晕脑胀。”
大夫道:“心悸吗?有没有想呕吐的感觉?”
吴肃摇摇头。
大夫道:“小子命大,没事了,回去将药喝了,然后多补补就行。年轻人,没什么病是扛不过去的。”
李昕伊:“……”
第75章 粥与争吵
吴肃问老大夫:“我只是被烟熏到了一点,就开始耳鸣目眩。是不是那个烟有问题?”
老大夫点头道:“这种烟毒性算轻的,放烟的人并不想置你于死地,要是换个心狠的……”
老大夫不说了,摆摆手做出驱赶的样子道:“你们没事就赶紧走吧,后头还有人在排队等呢。”
“走吧。”李昕伊低声道。
“王远兄他怎么样了?”吴肃问道。
李昕伊低下了头,道:“走得急,不曾问过他的情况。不过院子里应该还有一半多的人,他不至于无人照顾。”
吴肃喝过药后,精神不大好,走了一会儿便觉得身子发虚。
李昕伊看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掏出手帕就要替他擦,被吴肃顺手接过去了。
“你是不是很累,太阳正好,我们去那边,”李昕伊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粥铺,“正好喝点热粥,大夫说过的,要补一补。”
吴肃道:“我没事,我们现在回去吧。不知道王远兄怎么样了,我一出来就晕倒在外头,他应该直接晕在里头了。”
李昕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当时根本没想到是烟的问题,吴肃一倒,他魂都没了一半,哪里还记得王远这个人。
方正道:“大夫刚才说了这烟毒性不重,想必性命无碍,说不定已经醒了,否则我们就在医馆里直接遇上了。”
吴肃点点头,张叔正在给母牛喂精料和水。
李昕伊提了水囊道:“阿肃你要不要喝些水润润喉?现在水还是温的,再过一会儿就冷了。”
吴肃不知道镇子离村里有多远,不方便在路上和太多水,拒绝道:“我不渴。”
“仁和医馆距离村子有多远?”他问道。
李昕伊收回水囊,道:“用牛车赶路,大约是一个时辰不到的距离。”他说着就想掰开手指算一算速度乘以时间。
方正道:“约莫三十里路。”
李昕伊觉得牛车实在是走得慢,于是提议道:“过了这地界,咱将牛车还了,换马车吧。等进了北直隶,就不会遇上这些居心不良的贼人了。”
吴肃没说话,闭着眼靠坐在车厢上,他还没从半天的昏睡中清醒过来。
从进了这无人的村子,他一直小心,甚至还在屋外布置了陷阱,一直到天亮也没个动静,还以为就安全了。
没想到这么突然就中了招,甚至都没和贼匪们碰上面。
吴肃抬头看着依旧有些紧张的李昕伊,问道:“阿伊,你和方兄,你们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
李昕伊摇头,“没有,路上平静得很。”
吴肃推开车窗门,对张叔道:“张叔,在这里停一下。”
张叔依言停了车,问:“少爷有什么要吩咐的?”
吴肃将钱袋子递他,道:“你去附近看一下,有没有马或者马车,租一辆过来。”
张叔道:“那我去去便来。”
对上李昕伊有些困惑的脸,吴肃笑了下,道:“我想喝点粥,你想吃什么?”
“方兄呢?”
方正道:“我觉得粥不错,养胃养生。”
李昕伊道:“那我们去粥铺吧。”他率先下了牛车,举着胳膊就要扶着吴肃。
吴肃却不接,自己下了牛车,等站稳后,才若无其事地拉着李昕伊的手,走进粥铺里。
这个时候正是过了早餐时间又没到吃午饭的尴尬时候,铺主人道:“就白粥还温热着,客官要不再搭配两碟小菜,配上粗面馒头?”
李昕伊看向吴肃,吴肃道:“粗面馒头就算了,就来点热粥和小菜吧。”
说着看向方正,方正又看向夏河。
夏河还是第一回 遇上四个人都瞧着他,等着他回话的处境,窘迫得恨不得立刻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方正暗道自己傻了,连忙道:“我们也一样。”
吴肃对铺主人道:“那就四碗热粥、四碟小菜,麻烦了。”
李昕伊环顾着粥铺内的陈设,低声道:“我们还没问,这附近是否有贼匪呢?”
方正此时却不敢再说自己的猜测了,他克制住了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见夏河还在自己身后傻站着,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还不快坐下!”
夏河人瘦,个子还矮,完全没有一个十四岁男孩应有的身量。因此只是屁`股略挨着长凳,缩在一边。
没过多久,铺主人就端着热粥和小菜过来了。
吴肃道:“咱们先吃,吃过后再研究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李昕伊和吴肃都是南方人,这一路自南而北走来,都习惯了盛饭的碗小巧玲珑,都认为自己有着能吃两碗饭的好胃口。
却是没想到,这北方的碗要大上许多,粥也干得很。
“这也太实在了吧。”李昕伊心道,他看着面无表情吃着粥的吴肃,不知为何生了不能被比下去的幼稚心理,就着咸菜和酸豆角,一口口地吃着。
方正也是胃口极好的,再加上他没吃早饭,此时也饿了,一碗粥根本不在话下。唯有夏河,对着比他脸都大的碗,有些欲哭无泪。
他自小难得吃饱,后来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直到跟在方正身边后,才终于体会到何为饱腹感。按理说半大少年正是胃口大的时候,但夏河经常只能吃半碗饭,剩下的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方正看着夏河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米粒的样子,只觉得他这个样子颇为丢人。趁对面都在低头喝粥,将自己的碗和夏河的碗换了过来,低声道:“就这么一点,必须吃掉。”
夏河难得的咧了咧嘴,目光里满是感激。
喝过了粥,吴肃看着他们道:“贼匪劫道,一劫过往的商人,二劫落单的旅人,三劫落魄的士人。商人富,旅人势孤,而士人虽落魄,但是好面子,总有几件装门面值钱的东西。”
“而我们,”吴肃道,“出行三辆车,而且行为颇为低调,就算匪人要劫我们,那也是不成气候的小团体。看他们连用的烟都是毒性不强的,想必也不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之徒,只是想求财而已。”
吴肃接着道:“我原想着直接回去,与王远他们会合。但是担心这帮劫匪是穷得连枚铜板也不放过,直接回去风险太大。所以你们在镇子里等着,我和方叔坐牛车回去。”
李昕伊当即就提出了反对:“你留下,我和张叔去。”
方正猜测,他们两个要么都去,要么留下来一个,就看谁性格硬,谁愿意退一步迁就对方了。
方正侧过脸看到还在碗底夹米粒的夏河,就觉得他实在是蠢得可爱,“就剩这一点,别吃了,跟我到外面去。”
夏河是个性子软的人,但在粮食上面却固执得很,细声细气地道:“让我吃完!”
方正于是让他抱着碗,坐外头吃去。
粥铺主人正忙着,再过半个多时辰,第一批客人就要来了。他见夏河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吃,就只嘱咐道:“莫要将碗给弄摔了。”
方正看着他几乎要将脑袋埋在碗里,觉得很好笑。
大概是之前忍着不发散思维有些憋着了的缘故,他突然想逗逗夏河:“铺主人说你不要把碗给摔了,不然就将你卖了赔碗钱。”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么一点粥,夏河怎么就吃了那么久。
方正板着脸,清了清嗓子道:“我说让你别吃了,你怎的不听我的?你这么不听话,信不信我真的将你卖了赔碗钱?”
夏河将碗底的最后一点汤汁喝尽了,将空碗交给铺主人,回来后,道:“少爷要卖夏河早就卖了,何必等到现在。”
方正倒是真的诧异了,他以为夏河又会哆嗦着撇下碗底剩下的一点粥。
夏河道:“祖母走了以后,我有段日子连这么一点粥都吃不上,时常感到饿。后来有人哄骗我吃地上的土,树上的叶子。姑母见我被哄骗着拔了草茎塞嘴里,这才可怜我,让我做工,我才渐渐地吃到了饭。”
夏河笑了笑,道:“其实那些东西我早就吃过了,有些能吃,有些不能。我命大,吃了也没生病,拉了肚子就好了。”
方正却是不忍再听了,他知道夏河大约是过过苦日子的,却是不曾想过是什么样的日子。
“好了,我不卖你就是了,别跟少爷卖什么惨。”方正转头看向粥铺里面,那两个人还在争吵,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吵的,就是三个夏河加在一起,也没有吴子谨的身子健壮。
“少爷。”夏河的声音依旧是细细的,好像是不敢放开了喉咙,生怕自己的声音吵到别人。
方正这才注意到夏河的脸很白,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夏河的时候,分明又黑又瘦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脸变白了,衬得眼珠又黑又亮,细长的眼睛看着都比以前大了一点。
“少爷要卖夏河就卖,夏河没什么顾虑的,只盼着少爷能自己……”
方正突然就不爱听这样的话,打断他道:“好了,没说要卖你。”
李昕伊和吴肃终于吵完了,也不知道两个人谁妥协着后退了一步。方正道:“夏河人瘦胆子小不顶事,让他留在这里吧。”
第76章 八卦气息
张叔驾着马车回来了,却是两匹马套着的马车。
他解下其中一匹马的绳套,对吴肃道:“我见集市上有人卖马,就上前打听。那卖马的人说,这两匹马自幼一同养大,离了谁,另一个就不吃不喝。我若要买就得一同将它们买下。又送我车当做添头。”
张叔说着,就钱袋子递还给吴肃道:“这两匹马都有一定年纪了,一下子买两匹亏得很。但是我问过价钱了,去租一辆马车,算上押金和定金,价格也相差不多,于是就自作主张,将它们买下来了。”
吴肃接过钱袋子,看着这两匹棕色的马,道:“辛苦张叔了,你做得很好。”
张叔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少爷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吴肃对方正道:“方兄和夏河就乘牛车,慢慢地走。距离村子三里地的地方,阿依说有个小树林,你们将牛车放下,再找一处僻静处躲着,天黑之前,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方正皱着眉头,不能理解吴肃这般安排的道理,却听吴肃又说道:“我和阿伊驾马车,张叔骑马跟在身后,咱这就出发。”
其他人都有些疑惑,却又很自然地相信着他,于是各自骑马的骑马,乘牛车的乘牛车。
“你坐里面去,我来驾马车。”李昕伊道。
因着之前李昕伊已经后退了一步,吴肃这次没有坚持,只是上了马车后,还留着半扇车门没关。
“天冷有风,你刚还病着呢,快把车门关紧了。”李昕伊对吴肃说道。
“哪有你吹着风受着冻,我一个人坐后头暖和的道理。”吴肃回道。
“那能一样吗?你快把车门关上,我一说话就得吃上满口的尘土。算了,”李昕伊手上抓着缰绳,另一手就要去关车门。
吴肃却挡着不让他关,道:“这日头正好,我晒晒太阳,你别挡着光了。”
李昕伊抬头,确实阳光正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那你戴个厚一些的帽子,披上披风,小心邪气入体……”李昕伊话还没说完,吴肃先把披风给他披上了。
“别说话了,不是说会吃上满口的尘土吗?”吴肃道,“你心疼我,难不成我就不心疼你了?”
“你……”李昕伊想说什么,又觉得之前在粥铺里的争吵让他有些口干,只说了句,“你往我后头坐一点。”
马车到底比牛车快,半个多时辰以后,他们就走到小树林的附近了。
这片树林虽不大,却生在土坡之上。贼匪要劫路,这片林子是很好的藏身之地。
吴肃让李昕伊停下马车,对身后的张叔说道:“张叔,劳烦你骑马去村子里打探一下,看看王远兄和其他两位同窗是否都在,记得小心。”
张叔道:“这个不难,我快去快回。”
李昕伊叹道:“我觉得王公子他们几个不会在村子里等着的。早晨我走得急,出来时也顾不上和他们说一声。他们见我们没有缘由就匆匆走了,不会生怨也会生了嫌隙,往后也不会再一同走了。”
吴肃道:“这个都不重要,只要他们平安,就算分开走也没什么。怕就怕贼匪知道我们要回来寻他们,把人扣下了。我们人生地不熟,也难找到人帮忙。”
李昕伊还留存着一点有困难就报警的习惯,道:“那我们去报官吧,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平白无故走丢了三位举人,官府一定会受理的。”
吴肃道:“就怕狗急了跳墙。之前南京府衙前被人丢了三具尸体的案子,知道我们离开时,也没听说案件有什么进展。贼人也许并不想杀人,但是他们并不是不能杀人。”
李昕伊恨道:“这些贼人也太无法无天了,一个个的都视律法为无物,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吴肃也叹息道:“还不是因为圣上宠人宠得太过。”
李昕伊敏锐地感觉到了八卦的气息,悄声道:“是不是那个叫马良的臣子?”
吴肃惊讶,也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
李昕伊得意地笑了,然后道:“我听茶馆里面的人说的,这不重要,你快说,圣上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