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些人因为方宇的祖父是方家族长,自觉或不自觉地就会让他一把,便不和他争这个口舌了,于是应和道:“那我们就放风筝去吧,那边的山坡空旷,我们去那里,周蔚,你也一起来啊。”
周蔚心里不高兴,便指责方正道:“我要是也姓方,就去向族长告个状讨一个说法。你这人可真没劲。”
周蔚拿了风筝,就找别人一同玩了。方正看着他们说笑的身影,又看着篮子里的竹笋,自己默默地拿了锹子,将竹园里挖笋留下的坑填了,再拖着锹子回家。
“你个贱人生的脏东西,干活不好好干,竟然偷老娘的东西吃!我打死你!”一个尖锐的叫骂声响起,刺耳又难听,引起了方正的注意。
他转头看过去,一个又瘦又小的男孩子正蜷缩在地上,周围有三四个人围观,那个打骂的妇人更来劲了,觉得扫帚尚不能平息她心中的恼火,找了根更粗的柴火棍就要打人。
“罗大娘子消消气,你这一柴火棍下去,这孩子就没命了。”有妇人心软,劝说道,“你教训两下让他长长记性也就是了,真要闹出人名来就麻烦了。”
这个妇人一出声,余下的看客们也不好不说话,一个个劝道:“打两下就算了,这孩子看着瘦得很,怕是一口气喘不上,明天就该没了。”
“这是哪家的孩子?”有人好奇地问道,“他爹娘呢?”
“就是那早死的夏长贵家的儿子夏河。”有知情人道。
“哎哟,那他不就是罗大娘子的侄子吗?”那人道。
“夏长贵是后母生的,和那罗大娘子本就不是一个亲娘,她能收容夏河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知情人道。
“算了算了,这年头能吃碗饱饭就不容易。”那人道,结束了这场对话。
方正人小身量也不高,站在后头也没人注意到他,就将身边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下来。回家后,他就去正房找祖父谈话了。
“请祖父安,孙儿回来了。”方正朝祖父行礼道。
方祖父正拿着一幅大字凑近了看着,闻言瞥了方正一眼道:“既然回来了就看书去吧,别耽搁了。”
“祖父。”方正道,“孙儿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看书习字,一个人难免会有懈怠的时候。过些时日孙儿就准备下场考试了,因而想请求祖父为孙儿请一个书童,监督孙儿温书。”
方祖父闻言抬起了头,有些诧异,道:“这又是谁家子弟读书的时候带了书童?”
方正道:“是方宇。”
方祖父听说是方宇,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他道:“我明日就去问问,看哪家的孩子愿意做你的书童吧。”
方正道:“孙儿已有看中的人选了。”
方祖父道:“哦?”
方正道:“孙儿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孩子和孙儿一般大,是个聪明伶俐的,叫做夏河。只是他自幼没了双亲,现在被寄养在村西的罗家。”
方祖父道:“哦,姓夏。那明日就让你父亲去罗家要人吧。”
“谢祖父。”方正道,“孙儿一定刻苦勤读,不负祖父和父亲的期望。”
方祖父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晚间的时候,方母听说方正要往家里领一个孩子回来,瞬间心里就不乐意了:“这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不喜欢了就可以打发出去。你们谁能够洗衣做饭,拿什么养活一个外人?”
方父本来心里也是不赞同的,自己家里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并不想多一张嘴吃饭。但是方母的话却让他有些伤自尊,道:“父亲也是做过京官的人,京城里那些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哪一个不是仆婢成群,前呼后拥的,一个书童算什么?”
方母张嘴就想嘲讽回去,但碍于方祖父的面子,到底把话咽回去,道:“若要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接过来陪正哥儿读书也不失为一件善事。只是我今日听说那孩子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家里面就是少了一块瓦,我也要将他打发出去。”
方正道:“请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管住他的。”
夏河经常会想,万一姑母也不要他了,他一个人该去哪里。
小的时候,他陪着祖母去镇子上赶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行乞的人。祖母告诉他,没了双手做不了活,或者是没了双脚走不了路,这样的人就会去行乞。
他记得祖母说的话,他们这些手脚健全的人,一定要站着讨生活,绝不能跪着求别人的施舍。
夏河想,要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比起饿死,他觉得投湖也不错,好歹死之前,能喝个水饱。
“喂!”有人叫他,夏河转过头去,只见是姑母的儿子,就是他的表弟道:“有人来找你。”
表弟说完看都没看他一眼,走了。
夏河心里困惑,这个时候,有人来找他,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刚才被姑母打了几棍子,身上还有些隐隐作痛,缓了缓,他才起身朝前屋大厅走过去。
当他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他的表弟又走了过来,只是面上仍是一副很难看的样子,叫他道:“你跟我过来。”
夏河不明所以,但是因着寄人篱下,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乖顺地跟在表弟的身后。
表弟从柜子里拿了一套他穿过的衣服出来,“你赶快换上,再去井边洗脸梳头。麻利些,别叫客人等急了。”
“这是准备要卖掉我吗?”夏河冷静地想道,动作却不停,按照表弟的要求换了衣服洗了脸,他看了看自己就快露出脚趾头的鞋子,心里有种悲凉般的寂静。
“有什么可怕的呢?”他想道,“吃些苦受些罪也没什么,昨日姑母还在厨房里哭泣呢。祖母说了,只要是人,就算是能吃饱穿暖,也会有不如意的地方。”
“夏河,快过来。”罗大娘子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来。
“这个孩子,就是贪玩,大家都在等你呢,你这个时候才过来。”罗大娘子责备道,又对身边的中年男子说道:“这孩子模样看着瘦,干活却是有一把力气,是个勤快能干的。我那个弟弟去得早,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这般的可怜。”
罗大娘子说着就抹起泪来。
她身边的中年男子却并不买她的账,夏河没见过他,却直觉地觉得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要温和得多。这样的眼神他这些年来见得多了,他们总是怜悯他,给他一个馒头,或者送他一件不要的衣裳。
夏河有时候想,可能自己真的非常可怜吧,若是没有这些人的接济,自己也活不到现在。但是这并不能让他喜欢这种被怜悯的感觉,即使这种怜悯意味着温暖和饱腹感。
他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只是听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说道:“那么,你就跟我走吧。”
夏河跟在他身后,心里满是困惑。他要他做什么呢?他什么也不会,为什么问姑母要他?
他回头看了一眼姑母的家,其实心里还是很不舍的。虽然姑母脾气不好,但是他就她一个亲人了。
“你要听少爷的话,少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你一件也不要做,都听明白了吗?”中年男子一改之前的温和,有些严厉地说道。
“听明白了。”夏河温顺地道。
夏河这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是方家的管家。他要去给方家的少爷当书童。
“我可以读书习字了吗?”夏河想道,心里隐约有些期盼,却又自嘲自己的痴心妄想。
管家先带着夏河去洗澡换衣裳,表弟的衣服虽然看起来不十分旧,但是大小却不合适,尤其是肩膀和咯吱窝,被磨得有些疼。
“少爷平时卯时作戌时息,你得跟着他,照料他的衣食起居,你能做到吗?”管家道。
夏河点点头,“能。”
照料方正的衣食起居并不难,尤其是方正是个没太多要求的人,他只要按照管家的嘱咐去做就行了,但也仅是如此,日常的时候还是呆愣的像块木头。
他低头看着已经不会露出脚趾头的鞋子,心里还泛着一丝不太真实的感觉。
换了种方式生活,夏河也并没有觉得多开心,仿佛这样的日子与他往常的日子相比,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他想起祖母告诉他的:“人总是贪心的,没有的时候想着有,有的时候,想着要更多。”
祖母病逝前那两三个月里,每日都要和他说好多话,一句又一句,将自己这些年悟到的全都说给孙儿听。她自己照顾不了他了,就希望用这些话来陪伴他,好让他少受些折磨,少些痛苦。
他还记得祖母已经病得看不清东西了,却还是要他重复着她说的那些道理。
夏河其实并不能理解其中大多数的话,只是饿着了,累着了,委屈了的时候,就把祖母那些话放心里回忆一遍,仿佛祖母宽厚的拥抱还在。
第87章 番外(完)
方正大多数时候是顾不上夏河的,他自己学业繁忙,很快就要院试了,他有太多书要看,太多的笔记要写。对于木头桩子一样的夏河,他甚至都没和夏河说上几句话。
日子如水一般地滑过,方正中了秀才。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但是方家人显然都很高兴。
“秀才是第一步。”方父有些激动,“接着是举人,然后就是进士。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你不能懈怠,需勉力往前走。”
“是,父亲。”方正道,“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
这一晚方家头上的乌云淡了一点,连方信回家来了,一回来就去方正的屋子里寻他。
“弟弟。”方信道,“恭喜了。”
“哥哥!”方正看到方信时目光亮了一下,他向来濡慕自己的长兄,看到方信时忍不住扑到他怀里,“你回来了。”
方信道:“听说你中了秀才,我就跟师傅告假,回家来向你道贺。”
方正道:“不过是个秀才,哪里值得哥哥特意跑一趟。”
方信道:“我还带了你爱吃的卤肉,这家饭庄的卤肉味道最为鲜香,你一定爱吃。”
“哥哥。”方正有些难过地红了眼眶。若不是因为他,以哥哥的天资,何以去做个账房先生的学徒。
方信看着弟弟难过的模样,有心想安慰他,冷不防地看到墙角处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这位是……”方信疑惑。
“是我的书童夏河。”方正道,“哥哥,我们去正厅吧。”
“你什么时候有了书童?”方信问道。
“那一日经过村西口,看到他被人打。28" 穿越之农家少年0 ">首页 30 页, 又听说他没了父母。他这样瘦,怕是活不到第二天。我就去求祖父,将他领回了家。”方正道。
方信听了,有些唏嘘,“是个可怜的人。”
“哥哥。”方正道,“我小时候常常想,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我每年都去寺庙里烧香祈福,都没有什么成效,我想一定是我善事做得不够。”
“傻弟弟。”方信笑了,道:“哥哥现在过得很好,有些事情,都是命该如此,不是我们人力可为的。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要朝前看才是。”
夏河隔了一点距离跟在方正的身后,这是管家要求的,跟在少爷身边,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方家兄弟俩的话他都一字没落的听见了,心里却没什么太多的感觉。祖母说了,别人的好他应该记着,应该报恩,但不能强求别人一直待他好,这是不应当的。
“那么别人对我不好才是应当的吗?”小时候的夏河不能理解,就去问他的祖母。
祖母是怎么回答的呢?夏河突然记不清了,“好不好,应当不应当的,都随它去吧。”
自从方正中了秀才以后,周蔚就不再找他玩了。其实从那日的竹园挖笋事件后,周蔚就不怎么来他家了,他也去周家找过周蔚,周蔚也只是阴阳怪气,爱答不理的。
方正虽然性子沉闷了些,但也是个少年人。少年人没有不爱玩的,方正看着夏河,觉得他也不是没有玩伴,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你会点什么?”方正问道。
夏河愣了一下,随后开始回想自己都会些什么,道:“割草,砍柴,烧火,做饭,喂鸡,放牛,还有针线。”
方正打断他道:“我不是问你这些,你会玩游戏吗?”
夏河不会,他空闲的时候大多会想着下一顿饭怎么解决,也很少会有人邀请他玩游戏。
“算了。”方正道,“你不会玩也没关系,我教你吧。”
方正说着取了一张纸,道:“填字游戏最简单,先玩这个吧。”
“我不识字。”夏河道。
“你不识字?”方正道,“好吧,那就翻花绳吧,虽然没意思,但是我看书看得眼睛疼。”
方正在匣子里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根粗线绳,将绳子的两端打上结。
方正道:“你两只手撑着这圈绳子,然后翻过来。”
“对,就是这样,现在换你来了。”
夏河看着方正白皙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又粗又黑的手,道:“少爷,夏河不会。”
方正:“……”
他默不作声地将绳子随意地团了团,扔进匣子里。想了想,又在匣子里翻找着什么。
夏河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难受得很,他以为方正要发脾气了,或许会像暴躁的姑母,又或者是阴沉着脸的姑父。
方正翻出一套木签,道:“那我们就玩抽签吧,虽然咱们才两个人,但是两个人也有两个人的玩法。”
他在二十四根木签上都重新画了符号,道:“这套木签是周蔚送的,不过他那个小没良心已经不和我一起玩儿了。”
方正道:“这个符号是笑的意思,你要抽到了就笑一下。这个符号是击打的意思,抽到的人打一下自己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