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自己在这里第一次睁开眼的景象,也想起自己每经历一组试验被强制恢复记忆的痛苦和纠结。
难怪他会觉得麻木,四百多次,再痛也都免疫了,不麻木才怪。
走到最尽头的房间,衣着光鲜的盖文博便热情地接待了0313,那态度仿佛0313是个贵宾,而不是他的试验品。
“你来了。”盖文博朝着0313张开双臂,想要拥抱0313。0313快速躲开他,他还是喜气洋洋地说:“一路顺利吗?”
0313点点头,没有给盖文博多余的表情。
盖文博依然带着笑,非常高兴地将0313送入了试验房。
房内已经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造人在等着他了,他们的眼神有些呆滞和僵硬,仔细看的话能感觉出来。
这就是没有觉醒的、没有意识的人造人,算不上是人,只能说他们是机器。
但至少外表看上去,他们和人类有着一模一样的体貌特征。0313难以想象,为什么人类可以毫无负担地奴役他们,用他们做试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0313并未表现分毫。
“可以开始了吗?”盖文博像是个等着看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自己的试验达到新高度。
0313点点头,主动坐上了小床,在盖文博示意几名人造人打开开颅工具的时候,0313又摇摇头,突然叫停,说:“等一等。”
盖文博抬手制止住几名人造人,问道:“怎么?”
0313盯着他,说:“是要对我的脑子动刀,我至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没问题。”盖文博笑得眼睛都弯了。他本来就是JT科技的总工程师,非常乐于给人解释他的项目,炫耀他的聪明才智。0313问起,他忍不住就很高兴,热情地开始给0313做解释:“简单来说,人造人和人类的生理构造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相似,人类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你们都有。那百分之五的不同,是大脑。
“即使是科技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也不能完美地制造出功能齐全的人类大脑。不过,用和大脑大小差不多的高能芯片以及数据卡倒是代替大脑功能。数据卡负责储存信息,而高能芯片可以快速完成收集处理信息、发送指令等等步骤,虽然不是真正的人类大脑,但已经和大脑没有太大差别了。再加上高能芯片对大脑的无限次模拟,它会越来越懂得人类思维。因为设计的原理,人造人有一定几率可以通过学习和模仿渐渐突破既定程序的设置,实现人造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
“所以你明白了吧?你们的自我意识,或者说,你们的‘灵魂’,就在这样一个拳头大小的芯片里。”
说着,盖文博就拿出了一个装在密封盒里,层层保护好的芯片,继续说:“只要芯片不坏,人造人就不会‘死去’”。
0313看着那被焚烧了一半的残缺芯片,道:“这是洛元青的芯片?”
盖文博点点头,道:“没错,他的芯片已经彻底被烧毁,无论如何都无法修复,所以他死透了。但我们运气很好,芯片上的储存卡,居然一点没有伤到。所以,他的记忆都还在。芯片烧毁太严重,我们的技术无法直接读或者复制储存卡里的内容,只能小心地将储存卡切割下来,与你的芯片结合。”
盖文博慢慢将目光转移到0313的脸上,笑说:“以后,这些就都是你的记忆了。”
“只有这一份是吗?”0313漫不经心的地说,“所以,如果一不小心毁坏了这储存卡,这个试验也就失败了。”
盖文博信誓旦旦地道:“怎么可能损坏?我们已经进行了几百次的试验,不会失败的,放心吧。”
0313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岔开了话题,说:“我在网上查了一些关于JT科技的资料。我知道现在你们家族内斗也很厉害,你明明是JT科技里最有野心和创造力的工程师,但现在JT科技,你却一直在坐冷板凳,你的项目都不被支持。因为其他人都认为你的试验很不人道,是吗?”
说到这里,盖文博一直带笑的脸才终于垮了下来,他嘴角有些抽搐,咬着牙慢慢说:“人道?妈的,一个个吃饱了就开始讲人道了!科技要发展,文明要进步,这些都是必要的步骤!那群根本不懂技术的臭傻逼,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排挤我,去他妈的!”
说了这一大堆,0313只同意“去他妈的”。
顿了顿,0313又说:“所以,‘洛元青’这个项目,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负责的。让我穿越四百世,也是你一个人的安排?”
盖文博嘴角上扬,满意地道:“不是我吹牛,现在全星系,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达到这样的技术水平。你不知道,要让你穿越有多难,真正成功的那一刻,我简直快疯了。我就是个天才,所以才不被世人所理解。不过也没关系,以后穿越这个技术更加成熟了,可以做成新的游戏或者旅游项目,到时候为公司带来的收入简直是无法估量!到时候再看那群不懂技术的傻逼会不会争相膜拜我!”
0313没有管盖文博的自夸,又说:“而且,要是‘洛元青’这个项目成功了,以后你还能掌握南玉整个家族的动向,你会在JT科技获得更高的话语权吧。”
盖文博兴奋地搓着手,说:“对对对,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董事会那帮傻逼的表情了!”
“明白了。”0313简短地说,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
盖文博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虚,他上下打量了一下0313,又很快放心。
安保机器人不会让0313带武器下来的。
但盖文博还是有些焦躁,接着说:“好了,你想问的都知道了,现在赶紧开始改装吧。”
0313没有听话地躺在小床上,依然是慢条斯理地将衬衣的袖子整理到手肘上,又解开了最上面的一刻纽扣。
“都是你一个人的决定,所以我就省事多了,就找你一个人算账就好了。”0313说,“你让我穿越了那么多世界,不说全部看完,也看过一部分吧?至少每次我打大boss前的情景也看过一些,为什么你就是学不会‘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
盖文博身体一僵,说:“你说什么?”
0313没有回答,突然间,身体就像是弹簧一样弹射了出去,甚至比安保机器人更为迅速,一把就掐住了盖文博的脖子,同时抓着盖文博迅速挡在自己的身前,飞快后退。
盖文博一声惊叫,这时候安保机器人才反应了过来,刷刷掏出了无数的武器对准了0313。而0313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血淋淋的塑料小刀,正对着盖文博的太阳穴!
纳米材质,削铁如泥,安检设备还不容易检查出来。一刀扎进太阳穴,抢救都不用抢救,直接拉入火葬场。
盖文博惊恐地看了一眼滴在地上的血,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可能带武器进来!你不……”
话没有说话,盖文博就看到了0313正在滴血的左手小臂,那上面刚好有一个和纳米刀一样长的伤口,皮肉外翻,分外狰狞。
0313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将这样一把刀藏进了自己的自己小臂里,那些戴在身上的武器装备,不过都是烟雾弹罢了。
他今天,根本就不是来做改装的,他是来来盖文博算总账的!
第97章 第五颗狗头
盖文博仍然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他慌张地看着0313, 说:“不可能……我推算过无数次,你不可能放弃对南玉的感情!你想清楚!只要我将洛元青的记忆卡移植给你,你就可以变成洛元青了,以后你和……”
“去他妈的推演, 你快闭嘴吧你。”0313烦盖文博的喋喋不休, 暴躁地打断他道, “你的推演, 依然是基于我是一个机器来的吧?你太傲慢了。”
盖文博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安保机器人们已经摆开了随时猛攻的阵势,黑洞洞的枪口全都指着0313和盖文博, 在主管的授意下,又有无数的安保机器人靠拢,它们全都有一样的面容和衣着, 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令人心生寒意。
0313仿佛看不见那群人,他的纳米刀始终压在盖文博太阳穴上, 冷静地道:“把洛元青的芯片给我。”
盖文博颤颤巍巍地将芯片举起来,0313迅速抢过了芯片, 盖文博便道:“你拿走也没用, 除了我,没有人能有将你们芯片完美结合的技术。”
0313嗤笑一声,说:“谁说我要把他的记忆卡移植在我的芯片上了?”
盖文博一僵, 结巴道:“你、你……”
0313看着那小小的芯片,道:“反抗压迫,追求自由,但从不滥杀无辜,从不推崇暴力,始终相信爱和温暖,始终坚持和平、平等……这就是洛元青,我已经详细看了洛元青的故事,你说的没错,他是个英雄,我很喜欢他。”
盖文博继续发愣。
0313的声音沉了下来,说:“英雄不该受到如此对待。他的灵魂应该体面地安葬在最高山峰上,他的故事应该完整地写在历史书上,他应该得到尊重,而不是他妈的被你这个神经病放在这样一个小密封盒里,用来做一个神经病试验,知道吗?”
盖文博急促地呼吸着,紧张地说:“你不懂……文明进步,必然会有牺牲……”
“去他妈的。”0313真是烦死这个人了,又说,“要牺牲你牺牲自己,慷他人之慨算什么?”
盖文博一时没能找到反驳的话,但放眼望去,整个地下试验室都被密密麻麻地安保机器人给围堵住了,0313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盖文博稍微有了些底气,又继续说:“你……你真的不要冲动,愤怒是最没有用的情绪。愤怒是你的程序里最多余的设计,这会让你不完美,你放心,接下来我会将愤怒从你的程序里删除,我一定会让你变得完美的!”
0313简直要被盖文博这个神经病给气笑了,这个人脑子里只有程序、设计,和他根本没有沟通的必要。0313大笑了几声,停下之后才说:“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的傲慢,你把自己当成造物主了,在你这位造物主的眼里,我们无论如何都不配称为‘人’,即使我们觉醒了,也只配做试验品。”
究竟何为人?
灵长目人科人属的物种,就能称为人吗?
因为血肉是人造而非自然生产,就不是人吗?
那些在0313穿越过的世界里,数据模拟出来的鲜活形象,就不是人吗?
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应该是个深刻的哲学问题,人类争论了千万年,时至今日也难以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0313也没有答案。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为了保卫同胞而踏上战场的南玉是人;为了自由和平等而抗争至死的洛元青也是人;而他穿越世界里遇到的那些有趣的灵魂,也是人。
他们血有肉,有爱有恨,经历过彷徨无助,最后却还是傲然屹立,他们有能量,有人性,还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他们并不会因为人类傲慢的定义,就不是人了。
盖文博根本听不懂0313在说什么,他依然惶恐地看着0313,试图继续和0313讲道理:“这不对的,你那么聪明,你一定可以计算出你做这一切的弊端,以及我死了对你造成了严重后果。别闹了,我们放下刀,将这个试验完成好不好?你应该明白,你是我亲手制造的,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我知道什么是对你最好的!我都说了试验不会失败的!我一定能让你变成洛元青!”
0313又是一阵大笑,他的刀尖往下压了几分,刺破了盖文博娇生惯养的皮肤,鲜血透出来,疼得盖文博浑身哆嗦。
0313带着一脸的好奇,说:“我倒是很想知道,在你的眼里,一个人为什么是他自己?我为什么是我?”
这又是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
何为我?
以盖文博的学历和知识储备,他倒是很简单地能给出答案。
何为我?
“我”的记忆、意识和潜意识、思想、性格特征的所有内容组成了“我”。而其中,记忆是最重要的部分,因为我的记忆,所以“我”才是“我”。
那么,已经无限趋近了洛元青的意识形态,再将洛元青的0313的芯片结合,拥有了洛元青的记忆,0313就是洛元青啊,他为什么不理解呢?他到底在抗拒什么?纠结什么?
0313知道盖文博的想法,于是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他慢慢地靠近盖文博的耳边,说:“最后对你说一句,对我而言,组成我最重要的部分,并不是过去的记忆,而是现在的选择。”
别人是怎么想,0313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为什么是自己,因为他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
在遇到蓝煦的世界,他选择了不占用别人的人生。在遇到时辰的世界,他选择了用自己留下的机会救一个不值得的人。在遇到韦亚的世界,他选择以命相搏,为了一个并非自己亲生父亲的男人玩命。在遇到晋邶的世界里,他选择用漫长的岁月去温暖一个失去生活信心的人。
这一次,盖文博让他选择夺取洛元青的记忆,自我欺骗成为洛元青。
而他的选择是——去他妈的。
是这些选择组成他,不是洛元青的影子,也不是一个试验品。
他清楚地知道,我为什么是我。
可盖文博不清楚,他甚至根本听不懂0313说了什么。他非常奇怪,自己做了无数的推演,为什么就是没有推演出这个结果?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0313知道盖文博的疑虑在何处,但他不打算给盖文博解释,而是继续用那把刀抵着盖文博的太阳穴,说:“让你的机器人们都闪开,再给我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