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底还是明白的,明白一个孩子不该是什么模样。
小孩子,就该好好地窝在父母兄长怀里头撒娇,难过了该说出来,受欺负了也该说出来,而不是去想着自己总添麻烦,怕自己太过麻烦便会叫人抛弃。
那可都是亲人啊,又怎么有人会因为一点小事抛弃至亲呢?
可惜,也就只有在旁观的时候,他才能这样清楚。
“笙笙,从前我告诉过一个人,遇着了什么事,得说出来,不然旁人也不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沈安之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说的话似曾相识,可又陌生至极——本不该有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的,苏杭顾不上,而言笺不会。
可偏生就听着熟悉。
如今的苏言笙是个娃娃,沈安之便也不顾忌太多,翻了窗之后居然还敢死皮赖脸赖人家床上,苏言笙一个几十岁的灵魂,看沈安之是真的同看孩子一般,当下也不好同孩子计较,见这人爬完床一言不合又要同自己讲些什么大道理,便只能是沉默以对。
谁知沈安之忽然叹了一声,将他拢进怀里头:“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硬呢?”
“谁说过只许哭一回了,你若难过,随时都可以哭的。”
苏言笙:“……”
果然沈家跟苏家教导孩子的方式是不同的,苏家就从来都不鼓励成年孩子用哭泣来解决问题,遇上了摆不平的事,那便回去好好学着,变强了再摆平,而心里头难受,也总不可能说就哭个没完,难过完了,问题也还是要解决的,就算如今回不了头,也总要防备着,哪一日若是落入相似的境地,总不能是原样走一遭,束手无策到只能嚎啕大哭。
哪料就这样了,沈安之的话居然还没完:“撒个娇又不丢人,你晓得你大哥跟姐姐多盼着你能跟别家小孩一样软软糯糯撒个娇要抱抱吗。”
苏言笙:“……”
太懂事怪他咯?主要是,这拉不下脸面啊!
而沈安之却好像突然就生气了,小小声道:“才多少岁一小孩,跟个垂暮之年似的——你晓不晓得现在爷爷奶奶都会跟孙子撒娇了!”
苏言笙依旧无言。
老人家撒娇……他还真没见过。
不过这样的情形其实是不难想想爱你过的,而也正如沈安之所说的那样,会撒娇又不无理取闹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而他不至于无理取闹,撒娇着一点……当初,他也不盼着沈安之冲他撒娇?
想到这儿,苏言笙忽然便愣了。
思绪拉回到不久前,拉回到了自己方才还极其顺畅的思路上,忽然便发觉了许多漏洞。
他二十出头就在小世界里头走丢了,从前不曾带过孩子,后来同沈源也不曾直接接触,而是一直装神弄鬼,所以他怎么就这么自然地憋出了些照料孩子的理论?
以及他什么时候就期盼过沈安之对自己撒娇了?他同沈安之相识的时候正顶着五岁的壳子,当时沈安之也有十二三,为何要同他撒娇?
越想越迷茫,脑壳居然又是隐隐作痛。
而一时不查,这痛楚居然还能愈演愈烈。
从前尚能忍着,可如今也不知是因为有着具小孩子的躯体还是听了沈安之的胡说八道,原本能忍的疼痛忽然就变得难捱。
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怀中少年的僵硬,沈安之只觉得不大对头,下意识将额头凑上去,却是对上了一头的冷汗。
苏言笙也恍若惊醒一般,突然开了口:“疼。”
“安之,我头疼。”
一瞬间便是兵荒马乱,沈安之点起来灯,接着那点儿光亮,看清楚了少年的模样。
是疼得狠了,眸中都泛上了水光,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先前也是他絮絮叨叨教导苏言笙疼了要说,如今苏言笙真说了,他却依然是不知所措,连话也说不好了,只慌忙要去帮着按:“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头疼,是先前磕到过吗?”
他慌,苏言笙看着却比他还慌。
便是这样了,有人十分在乎他,只要说一声自己不舒服,对方就会跟着担惊受怕。这样的情况,难道不是憋着更好吗?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头也确实是还疼着的,收不回来。
他抿了抿唇,头疼与烦躁的双层折磨之下,思绪也不知道就岔到哪儿去了,脱口道:“你不说话,陪我睡觉,也就不疼了。”
瞧着沈安之一瞬间目瞪口呆,苏言笙觉得,自己约莫是说错话了。
然而说出来的话,依然是无法收回,就算他要收回,沈安之也早早听完了,于是现下他也只能是看着沈安之,有说了一句:“要睡觉。”
别的可都不管了,能把面前这祖宗哄着先睡了,不叫这位去劳烦众人才是最重要的。
殊不知这祖宗眼里他就是在撒娇了,又是慌乱又是委屈,这样的神色反应在一张乖得过分的笑脸上,十分的招人疼。
苏言笙会忧虑什么,沈安之大概也猜着了,知晓当即要找人来的话,只会叫第一日住进沈家的苏言笙凭空增添不少愧疚,便也一面同晏晏商量,一面顺着苏言笙的意思重新躺下,问清楚了是哪儿疼,只伸手去,轻轻给他揉。
“好,我们先睡觉——只是若是难受,就一定还是要喊人的,好不好?”
“难受了一定得说,方才这样便很好,你不说,强忍着,我是要生气的。”
苏言笙可怜巴巴点头,心思却在苏言笙那只手上。
他小时候其实也有头疼梦魇的毛病,从前言笺也是这样哄他的,甚至在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头,言笺也试过同他刚刚来到这儿那会儿一样,彻夜不眠地守着他,每每他醒了,便轻拍着安抚,直到他重新睡去,或是给他揉穴位,叫他放松。
就跟沈安之现在是一样的。
而也不晓得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就这么叫沈安之揉着,居然真的就不同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甚至还来不及叫沈安之不用再揉,便睡了过去。
同样也或许是思及往事,苏言笙又做梦了。
梦境里头的景象说不上熟悉,却也莫名不算陌生。
那是一片偌大草地,草地上有着不知名的花与蝴蝶,都迎着风,翩然起舞,好不烂漫。
而草地上还有一个女孩,打着麻花辫子,正执柳条编着花环,如今步骤完成得差不多了,便又从身旁的一捧说不出名字的星星点点的野花里头,仔仔细细挑出了一部分,点缀在花环上,而后笑盈盈地,就将花环扣在了他头上。
女孩笑着:“笙笙真好看啊。”
就这样一句话说完,景象便的模糊,一阵坠落感之后,他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每个人都看不清脸,但也都待他很好,可他却找寻不到归属感,然后他在那些嘘寒问暖的人里面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女孩已经长成了他能够认出来的模样,一张明媚的面孔上染上了一些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茫然:“笙笙,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一句话将苏言笙拉回了当年。
在那遥远的当年里头,苏杭同言笺有过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们被每一个人祝福,而作为苏家小儿子的他也在现场,看着一双新人面带着笑容宣誓,他记得言笺笑出了眼泪,而苏杭则是开心得像只找不着北的大型犬。
那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场面,言笺和苏杭极其登对。
后来言笺就成了苏夫人,一朝站于众人之上,在没人记得这位苏夫人曾经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
苏言笙一个激灵,终于想起了一些细节:言笺从不曾提到过自己的母家,不仅是言笺,任何一个人都不曾提及言笺的母家,就好像,从一开始,言笺就是苏家人一样。
而她所在的位置也太过光耀,叫太多人都忘了,这个稳坐在苏夫人位置上的姑娘,除却苏家,居然真的就孤苦伶仃。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耳边便是一声炸响,这一回苏言笙看见了血光,看见了叫火光吞没的虚影——该是一双男女,在火光中哀泣。
他听见了言笺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喊着爸爸妈妈。
言笺没有后台,没有支撑,她早已无父无母,万幸苏家就成了她的后盾。
与这个世界里头的言笺一般无二。
那苏言笙呢?
苏家也是苏言笙的后盾,那这当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苏言笙想不明白,而正当要细想,头却又开始疼了。
这一次的疼痛来得比上一回还要猛烈,几乎要生生将他从梦境中撕扯出来。
可他不想这样快醒过来,他似乎在梦里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能就这样子醒过来,他想要知道真相。
“笙笙,别怕。”
声音渺远,似乎65" 快穿:少年你要淡定0 ">首页67 页, 是言笺的,又似乎不是。
有人在轻轻拍着他,伏在他耳边,声音温柔:“言笙,不要怕。”
苏言笙一个激灵。
不是言笺,是别人,迷蒙中他睁开眼,看不清眼前人,却能感知到对方正轻轻安抚他。
之后他看见了对方的下巴,额头上也印上了温热,不过片刻,一触及分。
有人带着安抚亲吻他额头:“我在呢,别怕。”
就是这么一声,苏言笙心里却突然就安定下来,居然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依然有着光怪陆离的梦境,同样陌生又熟悉,却不再是之前那样子。
梦里有少年,又青年,还有孩童,有着形形色色的人,都无一例外有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在最初或真或假,到最后,却都只剩下一片赤诚。
他看见有上年站在自己面前,眼里满溢着喜欢,捧出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言笙,我喜欢你。”
他看见少年坚定,一双眸子在万千灯火之中,光亮却不输任何一盏:“我不后悔,我想站在你身边!”
他听见自己说:“那你便来吧。”
第178章 恃宠
苏言笙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然是大亮,床榻边并没有人,作业同他睡在一处的人应当是同往常一样,早早出去练功了——不管是梦里头形形色色的沈安之还是他现在认识的这个沈安之,都从未有过懈怠。
少年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地去变得更强更厉害。
可这会儿苏言笙的心情却很难不复杂。
梦里的东西他都不觉得陌生,可记忆里却分明没有这样一段,他记得他是在一个小世界里头困了五百年,而后出来之后,因无法面对家人,只能是选择了自个儿继续躲着,去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虽说从不认为自己会一辈子消沉下去,他却也没想着自己后来居然能接下一个长期任务,散心直接是散到小世界里头去,并且在小世界里头有了这样那样的奇遇,去将一个孩子一次次带出泥潭——其实就算是从这样的角度来看,他也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
因为原本还能做得更好的,如若早些明白,他还能将小孩好好地哄着,告诉小孩一个孩子应当如何。
可这些话,居然都是后来的沈安之同他说过的,是沈安之设身处地,告诉了他自个儿的感悟。
再往后,他居然也就因为一时触动,答应了同这个与自己相差了一些年岁的少年交往。
带着私心,他是想同沈安之一辈子走下去的。因为这是难得一个愿意主动走近他,主动去了解他的人。
沈安之同沈若素兄妹都是这样的人,年龄、尊卑,都不是阻挡他们的理由,只要有一颗心,他们便就能够这么不顾其他地去同对方成为朋友。
他忽然就很感激这双兄妹。
霎时间,如今生出这块地方的“演员”便不只有他的兄长和姐姐,还有更多的人,有沈安之同沈若素,每一个,都是重要的人。
思及从前说的要来旅游的事,苏言笙并不确定自个儿带记忆是不是特例——可按着沈安之说出过的那些睡前故事,沈安之却也似乎是记得很多东西的。
少年正用着灌鸡汤的方式,去教在这个世界里同样是幼年受挫的小孩放松与接纳。
纵然笨拙,可事到如今,苏言笙却从这笨拙之后,看到了少年的一颗心。
再联系进来之前少年同一群家人暗搓搓上一的事情,以及少年前百般方式哄他来“旅游”的意思,他哪里还不知道少年究竟想做什么。
只不过这个世界,总像是还有偏离。
没等他继续想,便听到了晏晏的声音:“言笙,你居然醒过来了?!”
苏言笙笑了笑,他确实不该忽略,毕竟这个故事里头,至少也有晏晏的配合,晏晏配合着自己不大喜欢的沈安之,只为了带他好好走一遭。
他应了一声,顺口问道:“这个世界出什么问题了吗?”
晏晏默了一小会儿,如实道:“已经没有了,沈源处理完了。”
苏言笙不由失笑,果真他运气足够逆天,没灭小世界里头有了她,便都是难以按常理去揣度的,这一回出的问题,多半也就是靳颜这一遭。
果不其然,晏晏道:“靳颜这一个原本该同言笙你无关的,如今事情已经在查了,对了,言笙要同沈安之说这件事么?”
这件事,指的自然就是苏言笙已经想起所有的事情。
苏言笙想了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都想起来了,对这个世界会有影响吗?”
晏晏:“没有的!不管言笙想起来没想起来,这个世界都是一个旅游世界,只不过游客都比较特殊罢了——不过言笙若是觉得没必要,还是可以提前离开的。”
苏言笙点头:“那就不用提前离开了——这是安之送给我的礼物。”
这是沈安之送给他的礼物,算是新的一生,他该好好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