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一武,可谓是得此二人者得天下。
此二人合离,对他而言绝非好事。
但穆璟心中已有决断。
“何爱卿,本王已不止一次听你抱怨父皇指下的这桩婚事,既然此时言蹊也想解除婚事,本王自当鼎力相助。”
“殿下,我与言蹊情投意合,绝无合离之意”
何正戚面色铁青,可他想要反驳,竟找不出什么言语来。
从娶了顾言蹊至今,他从未说过对方一句好话,只会在大庭广众指下谩骂他毁了自己的前途,还要畅想一番若是能娶了正常女子是怎样的好时光。
情投意合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何正戚自己都脸红。
“情投意合”顾言蹊冷笑,他轻声问道,“大将军,成婚后,你我总共见过几面,你又对我说过些什么话,需要我一一复述吗”
何正戚不言。
顾言蹊不再理会他,撑起身体勉力下了床,穆璟连忙去扶,顾言蹊却摆摆手拒绝了。
他费力的挪动着身体,转向何正戚,正色道。
“顾言蹊恳请何大将军,在这份合离书上签字”
他深深躬身,仿佛就要一拜不起。
何正戚气的浑身发抖。
他是什么人
大庆的神武大将军掌管北方边关的大将难不成要他跪下来向顾言蹊请求吗 不可能
更何况穆璟还在这里。
在别人面前,为了一个男人而下跪,那是他何正戚能做得事情吗 何正戚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拽走顾言蹊,声音冰冷。
“这事以后再说”
“何爱卿。”穆璟却道,“莫要动手,言蹊的身体已经受不住了。”
何正戚他看向顾言蹊,只觉得那衣衫下的躯体比前几日更加消瘦,脸色也越发苍白无力,仿佛任何时刻都会死去。
从未有过的暮气缠绕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让他多了几分沉郁的死亡之美。
何正戚的手顿了顿。
“何大将军”顾言蹊声声啼血,“顾言蹊已别无所求唯求大将军在这封合离书上签字”
“我若不签呢”
“那顾言蹊宁可今日便死在这里”
“我若是求你呢”何正戚牙齿磨了磨,挤出这句话。
这是他作为大将军,唯一能出口的请求。
顾言蹊何等人物,他有着最便利的可以利用这个人的身份,怎能甘心放手 更何况他已经接受对方作为自己的正妻
他已经做出了让步
何正戚用他平生最虚弱的语气请求:“我以后会改,求你顾忌些我的面子,我娶你已是天下笑柄,更何况是再合离呢。”
顾言蹊终于抬起了头,露出苍白的脸庞和嘲讽的笑容。
“大将军,您哪一次又回应过言蹊的请求呢。”
他走到桌前,拿起沾满墨水的毛笔,双手捧着,转身朝着何正戚再度拜下,只将那毛笔高高举起。
“今日,还请大将军回应一次言蹊的请求”
何正戚已经怒到极致,他抓住那根毛笔,墨汁飞溅到空中,才发觉自己手都在抖。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面前这人的离去。
“顾言蹊”
“大将军,请”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何正戚闭上眼睛,他紧紧握着那只毛笔,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
顾言蹊拿起来之不易的合离书,他面色淡然,将之交给穆璟。
“恭王殿下,此事便有劳您了。”
穆璟接过那封合离书,只觉得手中握有千斤重量。
“言蹊且宽心,我定会做好。”
他拍了拍何正戚的肩膀,将他拉出了房间。
走着走着,何正戚却不走了。
“殿下。”何正戚道,“那封合离书,可否交给我。”
穆璟沉声道:“我知你心意,但你已见到言蹊的态度,你若不与他合离,他恐怕当真要死在当场。”
何正戚看着穆璟手中的合离书,一时间竟说不出心头是何等感觉。
只觉得怅然若失。
“我知道了。”
京城,悦来酒楼。
陈末坐在一楼的角落里,独自喝着闷酒。
他在东宫做了四五年谋士,仍没能混出什么名堂,就连太子都不记得他的存在了。
近日恭亲王穆璟因与蛮族战斗频频得利,颇受惠哲皇帝重视,赢得了朝堂上的一片好名,这使得太子格外暴躁,连日来都拉着亲近的臣子整日研究要如何对付恭亲王,根本见不到人影。
他这种不受重视的人,除了喝点闷酒,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哎,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东宫的重视呢。
陈末暗自神伤之时,就听到隔壁桌上的人正高声谈论着北地的战局,夸赞恭王的丰功伟绩。
“哼。”陈末小声冷哼,“身为亲王只知道打打杀杀,一介武夫而已,怎登得上大雅之堂”
“这位兄台。”正是此时,却见前面一个儒衫男子笑着走了过来,“小二说店里的位置都坐满了,不知我可否与兄台拼一拼”
陈末抬头看去,只见这男子虽穿着儒衫、戴着儒冠,却身材矫健,有一番别样的气质。
不过这倒与他无关,陈末微微点头,就见那男人坐了下来,叫了一壶酒一碟小菜,正小酌的时候,也听到了旁边那些人的议论声。
“呵。”陈末听到男人嘲讽,“恭王此次莫要说得到奖赏,怕不是会有大危机呢。”
男人的声音非常低,只有陈末听到了,他立刻警觉起来,上下打量着男人,试探道。
“阁下,您这可是大不敬”
男人看向陈末:“我说的亦是事实。”
“此话怎讲”
陈末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某个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得向前探身,轻声问。
儒衫男人有些不屑道:“我若是东宫,就参上一本,说恭亲王为求战功不顾庆人性命强行进攻,致使一千庆人死亡,为了掩饰过错,还要杀良冒功。”
“可恭亲王已割发代首谢罪了。”
“谢罪”儒衫男人冷笑,“这还不好办,找一两个人,装作是被掳的庆人,上门喊冤去。”
“要是被发现了呢”
“战场之上,谁又认得谁,你说他不是越城的庆人,谁能证明”儒衫男人多喝了几口酒,脸上已经泛起红晕,说起话来也有些醉意,“若是东宫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更何况,现在最怕恭王夺了东宫风头的,可是那位天子”
他徒然停下了话头,脸上露出了惊恐之色,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面色煞白的看向对面的陈末。
“哈哈哈,醉酒之言兄台莫要挂在心上。”儒衫男人匆忙道,“我想起还有要事,就先走了,兄台告辞”
陈末正听得入神,却见到儒衫男人匆匆离去,不由得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他连忙掏出几枚铜板扔在桌上,紧跟着冲了出去 “先生莫走还请教我一教”
三日后,就在越城将士归来之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敲响了京城衙门的鸣冤鼓 “草民有冤”
“你有何冤”
“草民乌莱妻子、儿女、父母,皆被人所杀”
“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此人乃恭亲王穆璟,他不顾我等性命强行行军,又屠杀周围村落百姓冒充蛮族换取军功”
第20章 国士无双(20)
天色未亮, 京城北门就热闹了起来, 到处人声鼎沸, 乍一看去,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像是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今日对于京城所有人来说, 都是个大日子。
恭亲王穆璟所带领的庆军将在今日进京,他们会从北城门进入, 一路走到校场 日头渐高, 在守城兵将的一声呼号中,北城门终于徐徐打开,城门之外, 三千衣甲整齐、英姿勃发的大庆战士正列队前进 一场盛大的游街即将开始
三千大庆将士在主将的带领下, 整齐划一的走入城门。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队队骑兵,而这些骑兵最令人瞩目的并非是高头大马或威武的铠甲, 而是一头头短发 没有人会嘲笑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头短发代表着什么 那是英勇的深入草原之中,将蛮族彻底打垮的五千战士的标志 那是英雄的标志
喧哗之声渐渐响起,负责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顿感压力大增,呵斥阻拦也未能压制住这股浪潮。
无数百姓向前拥挤,他们想要看一看大庆的英雄, 想要看看这些将蛮人彻底赶出大庆的将士们 走在这条街上的每一名士卒, 每一个将领, 不分老少, 不分军衔,每个人都是他们发自真心极尽溢美之词的对象 这是拯救了大庆的英雄
当然,最令人关注的,还是那走在最前方的三个人。
恭亲王穆璟,神武大将军何正戚,还有
顾言蹊。
白衣国士顾言蹊
人们中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每个人都拼命的向前挤去,想要看清那位白衣男子的真面目。
这位没有任何官职,却能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男子,已经成了神话中的人物 在这一片欢腾声中,仲文琢显得格外兴奋,他忙不迭的回应着百姓们的热情,一面还要抽出空来问顾言蹊。
“井重锦那家伙呢这么大的日子他怎么没来我可好多天都没见到他了。”
顾言蹊始终保持得体的笑容,微微看了一眼仲文琢:“比起游街,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仲文琢鼻腔里哼了一声,十足的不屑。
“昔日离开越城,我送了你三枚锦囊。”顾言蹊慢悠悠的说,“今日归京,我自然也要送他几枚锦囊了。”
仲文琢顿时兴致大起,连忙追问,但顾言蹊闭口不言,任由他自顾自的呱噪弄怪,自己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周边百姓身上。
直到一行人来到校场内,顾言蹊才摆脱了仲文琢,走在了穆璟身旁。
“你又有什么安排”穆璟低声打趣。
顾言蹊眨眨眼:“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
穆璟愉悦的笑了笑,倒也没追究,却是不远处的何正戚看的心头火气,不自觉的捏紧了马缰。
自合离之后,虽然二人住的并不远,但何正戚已经很久没有与顾言蹊搭上话了,就算说上几句话,多半也只是不冷不热的一声问候。
此时见穆璟与对方如此亲密的交谈,他不自觉的便妒火中烧。
合离以后,他就对顾言蹊格外上心了起来,大约是因为对方离开他的态度过于坚定,反而令他不由关注。
司礼太监很快便引着几员大将上了高台,盛大的校演仪式如期开展,三千名将士或骑马射箭,或列阵出击,浩大精彩的校演引得文武百官一阵喝彩,就连久病不愈的惠哲皇帝也看得津津有味,显得精神许多。
顾言蹊被安排在左侧靠后的位置,他虽立下奇功,但并没有官职,这已是嘉奖。
不过这样靠后的位置倒是方便了他的观察。
默默将在坐的文武百官与心中印象一一对应,顾言蹊的目光落在了高台之上,那个坐在明黄色龙椅之上的人。
那就是大庆的掌控者,惠哲皇帝。
惠哲皇帝身体消瘦,面色青灰,此时因心情愉悦,脸上带了些红晕,看上去倒并非传闻中那般病弱。
但顾言蹊知道,在委托人的记忆中,此时惠哲皇帝已然驾崩,即使他的到来为这位皇帝续了几个月的寿命,对方也注定活不长久。
惠哲皇帝的右侧坐着穆璟,而左侧则坐着一名身穿五爪金龙的年轻男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阴鸷的盯着校场,时不时焦虑的向左侧的入口看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太子穆承。
顾言蹊在心中暗暗道。
这也是穆璟最大的敌人。
他还要再细看,却见太子面露喜色,目光朝着他投来。
顾言蹊连忙收回目光,用余光看向左侧。
只见在校场左侧的小门,一个大太监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匆匆走了进来。
那大太监穿过狂欢的人群,小步跑到面色不渝的太子穆承身旁,面容焦虑的在他耳旁低声说着什么,眼睛时不时看向正在高台上接受惠哲皇帝奖赏的众人。
太子的脸色阴晴不变,但终于露出些许喜色。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这番骚动引来了惠哲皇帝的注意,他挥了挥手,道:“承儿,何事如此喧哗”
穆承紧促眉头,一副难言的表情。
“父皇,儿臣接到了豫亲王的急报。”
“豫亲王”惠哲皇帝奇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大庆国祚两百余年,宗室数不胜数,豫亲王便是其中之一。其人已是花甲之年,乃是先帝那一辈的老亲王,执掌宗人府数十年,威望颇高,就是惠哲皇帝也对他敬重有加。
一听说是老亲王的急报,惠哲皇帝连忙问道。
太子穆承站起身来,克制着自己激动的语气,将头颅深深埋下。
“父皇,豫亲王状告恭亲王穆璟不顾庆人性命,强行行军,且屠戮庆人村落,杀良冒功”
惠哲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隐隐带着威胁道:“璟儿一心为大庆操劳,老亲王怕是听错了吧。”
穆承丝毫没有察觉惠哲皇帝语气里的不耐,反而雀跃的纠正道。
“父皇这里有幸存庆人血书一份,可供佐证”
他拿出大太监抱着的那张羊皮纸,直接展开,只见上面是用鲜血写就的一份血书,字里行间都在控诉着恭亲王穆璟的暴行 这校演是再也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