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住!
他在一片黑暗中给自己打气。
——你不会死的,你穿越而来,自杀了那么多次都没死成,所以只要你不死,你怀里的顾非敌也一定会得救!
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终于,就在宿殃几乎失去意识,只能凭借本能挣扎的时候,四周洞壁骤然消失,他借着浮力辨清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浮出水面。
刚一露头,宿殃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咳嗽了几下,口腔中充斥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将失去意识的顾非敌托在水面,漫无目的地往前游。
这里是一处没有丝毫光线的山洞,宿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运气摸索。
潭水依旧冰冷,正迅速吞噬他的体力,令他开始意识模糊。但他知道他还不能晕,一旦晕过去,不只是他,就连他怀里的顾非敌也会葬身在这里。
就这样不知游了多久,终于,宿殃的膝盖撞在一片坚硬的石岸上。
他爬上岸,又将顾非敌也拖上来,立刻去探他的呼吸和脉搏。
还好,呼吸脉搏都在。
宿殃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周身寒冷入骨。
湿透的衣物粘在身上,无情地将他的体温抽离,宿殃赶紧把身上所有织物脱掉,拧干,擦净身上的水珠。摸着黑,他又帮顾非敌脱掉衣服擦干身体,伸手去检查他背后的那道伤口。
许是因为寒冷,顾非敌背后的伤口摸起来出血并不多,宿殃随便取了一件柔软的中衣,尽可能拧干后,按在顾非敌的背上帮他止血。
空旷的黑暗中,人对声音变得异常敏感。宿殃忽然意识到他从刚才起就没有听到顾非敌的呼吸了。
于是他再次伸手去探顾非敌的鼻息。
这一探,宿殃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顾非敌不仅停了呼吸,就连手腕的脉搏都近乎消失,只能从颈部摸到一点点颤动。
宿殃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正冻得发抖。
他勉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将顾非敌翻过身来,也顾不得他背后的伤口,用膝盖顶着他的腹部帮他排净口鼻中的积水,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
这项技能是他高中时学校强制学习的项目,当初所有同学都觉得学校是多此一举,但为了通过考试,大家只能一遍一遍在假人身上练习。
宿殃努力回忆着当时练习的感觉,尽可能地从模糊的印象中抽出零星记忆碎片——按压胸腔的位置、力道和节奏;人工呼吸的要点、吹气的速度和力度……所有的这些都与能不能将人救活息息相关,容不得半点差错。
宿殃觉得,他这一生还从未有一次如此郑重和认真过。
哪怕是他第一次登上舞台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过。
他重复着四次按压、两次渡气的循环,一遍又一遍。
这里没有急救电话可打,他只能依靠自己,并祈祷顾非敌的主角光环赶紧起点作用。
作为主角,他顾非敌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呢?!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飘到这里,都不可能会死的,何况还有人给他做心肺复苏!
他必须妥妥地活下来啊!
宿殃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重复着心肺复苏的流程。
许久,许久。
顾非敌的身体猛然一颤。
宿殃从顾非敌面上抬起头,正满心激动,想呼喊他的名字,却突然被顾非敌一掌重重击在胸口。
磅礴的内力自顾非敌掌心而出,宿殃来不及应对,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一把刺刀戳进来狠狠翻搅,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他撞上身后粗粝的洞壁,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顾非敌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竟趁人之危!”
宿殃咳了几声,感到嘴里蔓延出浓重的血腥味。
他委屈道:“我在救你……”
顾非敌冷笑:“呵,救我?救我怎要脱我的衣服,还……还行那等非礼之事!”
宿殃咽了一口血,哑着嗓子道:“你……没有呼吸和心跳,我只能、给你做人工呼吸……脱衣服是为了……潭水、太冷……会、冻死人的……”
顾非敌那边半晌没有声音。
宿殃靠着石壁,终于调整好气息,正准备开口继续解释,却听顾非敌问:“我方才气息全无?”
“是……”宿殃道,“连心跳也没有。”
顾非敌道:“是‘涅盘’。”
宿殃不解:“什么?”
顾非敌轻哼一声,解释:“知还经中的一种龟息疗伤法门,可以在陷入重伤时强迫自己……或晕倒后自行发动……进入‘涅盘’。那时我便会收敛气息,心跳微弱,内力却会自行运转,助我疗伤。”
听到这话,宿殃在黑暗中目瞪口呆。
顾非敌又冷笑道:“你只说探我鼻息心脉,就断定我需要渡气相救。为何不探查我的内力?只要一探内力,便可知我并不需要你……如此‘救’我。”
宿殃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能强制停止呼吸心跳的功法!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呼吸心跳就是濒死,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内力不内力的?!
他这一掌挨得可太冤了!
想到这里,宿殃忍不住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山洞陷入一片静谧。
片刻,顾非敌似乎拖动落在地面的衣物,开始摸索着往身上套。
宿殃赶紧劝他:“衣服湿着,穿上它会让你体温流失加快,会冻死的!”
顾非敌嗤笑一声,没搭理宿殃。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呼吸急促,似是十分气愤,惊怒道:“你……你也脱了衣裳?!”
宿殃道:“我都说了,在这儿穿着湿衣服容易冻死……”
话音未落,他就被顾非敌冲上来一把按在石壁上。
顾非敌的声音里透着近乎崩溃的怒意:“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你竟然!你……”
宿殃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他运起内力,猛地推开顾非敌,又补踹了一脚,气道:“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就算我是Gay也不会对小孩子下手!我真的是在救你!救你!阿西……你这是要气死我!咳咳咳……”
宿殃翻身跪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内力在他体内流转,竟然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循环间让他觉得愈发寒冷,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沉默许久的顾非敌忽然又哼了一声,甩手将一件衣服丢在宿殃身上。
宿殃抓住衣角,霎时愣住。
——这件衣服,竟然是干燥且温暖的。
“以你的内力,弄干衣物和头发易如反掌。”
顾非敌语气冰冷,又在黑暗中扔过来一件干燥的衣裳,补充道:“你就别为你刚才的行事找借口了。好在你喜穿丝质中衣,我不会摸错,否则若是不慎穿了你的贴身衣裳……想想都令人不快。”
宿殃接过衣物的手不由得顿住。
他心下哂笑一声,默默把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又抬手捂住嘴,闷声咳了两下。
顾非敌打他那一掌虽然手下留了情,但也够他受的,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呼吸间肺里一片烧灼。
啧,真是小白眼狼。
救了他还要被他揍,那成语怎么说来着?恩将仇报?
宿殃撇了撇嘴,摸索着把顾非敌递过来的衣服全都穿好,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还是很冷,仿佛被结冰的潭水灌进了五脏六腑一般,不管他如何运转内力,都无法驱逐这通身的寒意。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他的肩头,他试过用内力去烘干,结果却适得其反,发丝上甚至开始冻结出细细的冰碴。
“我说,”宿殃哆嗦着问顾非敌,“用内力烘干衣服头发,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吧?”
顾非敌冷笑一声:“自然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你不要想推脱!”
宿殃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道:“你不信,碰一下我头发,就知道了。”
顾非敌久久不吱声。
片刻,他缓缓移动到宿殃身边,抬手搭在他的身上,又顺着他的肩膀,摸到他结冰的发丝。
“你……”顾非敌惊讶道,“……为何会结冰?”
宿殃叹气:“我按照你教我的,想用内力烘干头发来着。”
顾非敌:……
良久,顾非敌犹豫道:“……或许与你练的内功有关。六冥葬花与九寒吐蕊都是清寒派心法,与冷水相合,便结冰了。”
宿殃忽然笑出了声。
丢了面子的顾非敌语气愤愤:“你笑什么?”
宿殃道:“你现在相信我不是为了非礼你才脱你衣服的了?”
顾非敌倔道:“谁信你!”
宿殃:“我也并不知道那什么‘涅盘’,见你没了气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人工……渡气救你。我好心好意,结果你一醒来就打我,我真是太伤心了……”
顾非敌冷哼一声,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宿殃笑道:“信不信我由你,反正我是不会做那种偷袭和强迫别人的缺德事儿的。现在我们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小玉楼会不会有人来救,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依靠,你不如信任我一回,我们联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从这儿出去。”
“能出去。”顾非敌淡定道,“山洞有风,定有出口。”
“……哎?”宿殃懵逼。
顾非敌哼笑一声:“娇生惯养。”
说完,他伸手拽了宿殃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道:“我大概感觉得到方向,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偶尔还需要涉水行走,不过数百步,两人身上被烘干的衣服又都湿到了腰际。
宿殃运转内力试图驱寒,却反倒被冻得直打哆嗦。等到终于踩上干燥的地面,他竟感到一丝脱力的昏沉。
“顾非敌,帮个忙。”宿殃放下架子,开口请求,“帮我把衣服弄干好不好?我要冻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牙关都在打颤。
顾非敌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按住宿殃的腰,驱动内力帮他烘衣服。
宿殃身体的战栗落在他的掌心,顾非敌倏然收手,片刻,又伸手去探宿殃的额头。
“啧,你怎么这么冰!”顾非敌道。
“我……我什么?”宿殃诧异,“很冰?”
顾非敌默了默,道:“和死人似的。”
宿殃这就不乐意了:“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摸不出我冰?”
顾非敌握了一下宿殃的手,道:“因为你手也一样冰。”
弄干了衣服鞋子,两人又继续沿着山洞行进。
终于,山洞顶部开始出现细细的缝隙,漏下些许光线,将两人的视野勉强照亮。
顾非敌脚步一顿,看着身上暗红色的衣衫,默然不语。
宿殃晕晕乎乎地低头瞥了一眼。好么,顾非敌那身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衣,此刻正套在他的身上。
顾非敌转身,道:“换回来。”
宿殃心道:不就是不小心换了外衣穿,反正内衣都还是各自自己的,有什么可换回来的,看不出顾非敌这家伙还是个洁癖……
想到这里,他微微抬手扯住自己的领口,只觉得阵阵昏沉难以抵挡。
顾非敌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上前一把扶住宿殃。
“喂,你——”
宿殃眼前一黑,毫无预兆地软倒在顾非敌怀里。
顾非敌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他把宿殃稳稳扶在怀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放平在地,握住宿殃的手腕探查他的内力。
内力刚刚探入宿殃的经脉,顾非敌就被冻得一个激灵。但他没有松手,只是脸上的神色愈来愈凝重,到最后眉头深深皱起,眸色无比晦暗。
他叹了口气,将宿殃整个抱进怀里,激发内力,试图将他冰凉的身躯暖热。
“宿殃,你可别死了……”顾非敌喃喃道,“你如此拼命救我,若死在这儿,我恐怕……”
过了许久,宿殃的身体摸起来总算不像一块冰了。
顾非敌将人背在背上,伤口的疼痛令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他却没有放下宿殃,而是咬着牙认清微风吹来的方向,抬脚沿着山洞往前走去。
……
玉鉴潭边。
水面漂浮的碎冰在寒冷的气温下重新冻结,但早已不复原先玉鉴潭的光滑平整。
王恪站在原先冰瀑下的潭面上,低头看向脚下的冰层。墨师兄、璃师姐和谛聆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后。
范奚和蒲灵韵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此刻正站在一旁,等待师兄师姐们的决定。
蒲灵韵哭了好几次,这时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她无比悔恨,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肆无忌惮,我不该来爬冰瀑,更不该在上面打闹……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璃师姐将女孩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发顶,道:“经此一事,你也该长大了,日后行事要多加思考,切忌任性。”
蒲灵韵哇地扑到璃师姐身上,埋头痛哭。
范奚低着头,闷声说:“最初是我提议来冰嬉的,都是我的错……”
璃师姐拍拍蒲灵韵的背,又冲范奚道:“好了,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全是你们的错,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冰瀑会断裂。赤彤身为前辈,不但没阻止你们,还跟着一起胡闹,才是该罚!”
范奚脸色惨白,咬牙道:“这里有师兄师姐在,我……就先回去了。云展和赤彤都受了伤,罗隐也在发热,我回去照顾他们。等他们伤愈,我……会主动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