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师姐愣了一瞬,颔首同意。
蒲灵韵也直起身,擦一把眼泪,道:“我也……我也去。我也和范奚一样,等……等大家康复,便来请罚。”
璃师姐又抚摸了一下蒲灵韵的头发,叹息道:“去吧。”
等两人离开,王恪忽然转身,道:“准备破冰。无论如何,这玉鉴潭还是要搜一搜的,至少……也要找到他们的尸身。”
谛聆之前一直闭着眼睛,此时缓缓睁开,语气低落:“我听不出。潭下太乱,我听不出他们的位置。”
墨韵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道:“别勉强自己,去岸边休息吧,我与守初师兄破冰下潭看看。”
玉鉴潭里,最终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片水域并不算大,深度也不过两三丈,王恪和墨韵在水下搜寻了大半天,直到日头西斜,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或许找到了生路。”王恪沉思片刻,道:“这玉鉴潭常年有瀑布注入,却不会蓄满溢出,潭下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通路。范奚也曾说,当时见到水面形成漩涡,他们或许找到了水下暗道。”
璃师姐道:“如此……也只能祈盼他们真的找到了生路。”
众人一无所获,无奈只能回到小玉楼,在赤彤的住所集合。
这次事件太大,导致两名弟子失踪,两人受伤,还有三个因为落入寒潭又吹了风,多多少少都有些发热。
王恪从眉珠山将祁老请入小玉楼。祁老精通医术,给几人诊断后开了药,又细细检查过尚未苏醒的赤彤,判断赤彤的后颈曾遭受重击,因此才会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大家商量过后,决定将受伤的徐云展留在赤彤这里,由墨韵和谛聆一起照看。蒲灵韵和范奚则被璃师姐带了回去,也没提责罚的事。
罗隐一直坐在赤彤床边,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最后被祁老一记银针扎晕,灌了药,抬放在赤彤旁边的床榻休息。
这一忙就忙到月上中天,混乱的一日终于安静了些许。
谛聆站在院子里,双目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韵走上前,伸手搭了她的肩膀,道:“那两个孩子既已不在潭中,必是有什么奇遇,师妹不必如此忧心。”
良久,谛聆道:“我并不是在担忧他们。依照范奚所说,当初宿殃返回寒潭去救非敌,若不是遭遇无法预料的事,他想必也不会就这样与非敌一同消失。我只是在想,今日这事如此危险,为何师尊她……竟没有预言?”
墨韵眯了眯眼,说:“师妹这话倒有些道理。”
谛聆继续道:“五年前,制器堂火患。两年前,赤彤修行时差点走火入魔。这些事情师尊都曾来信提醒,可见她虽在闭关,却对楼中事物了如指掌。为何偏偏这次,弟子们遭此大劫,她却无动于衷?”
墨韵问:“你是在怨师尊么?”
谛聆却摇了摇头,道:“不,我有一个猜想……师尊她,是否知道这次的事有惊无险?是否,她有意让宿殃与非敌经历这一遭?”
……
顾非敌背着人事不省的宿殃,沿着山洞走了整整一天。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中衣,外衫则被裹在了宿殃身上。宿殃趴在顾非敌后背,呼吸微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丝丝凉意,扑在顾非敌颈边。
顾非敌低垂眼睫,运起内力,帮冷成一团冰般的宿殃暖身。
宿殃自陷入昏迷开始,体温就一直在变低,而且无论顾非敌用内力为他暖多少次,只要内力运转一停下,宿殃的体温便会再次开始下降。
顾非敌不清楚这是不是宿殃内功功法的问题,但宿殃的呼吸和脉搏也随着他的体温一起衰弱,这就万分凶险了。
于是顾非敌不得不一遍一遍耗费内力为他维持体温。内力用尽,再调息片刻恢复一些,很快又要全数用在宿殃身上。
直至黄昏,顾非敌终于看到远处一道狭窄石缝中露出的,满是晚霞的天空。
他立刻加快脚步向山洞出口走去。
洞外是一片幽静的山谷。
夕阳西下,山谷已经沉入黢黢阴影之中,只余远处一道高耸的山壁上扔残留一片橙红色的日光。日光下,一处楼阁悬空镶嵌在崖壁,白墙黑瓦,竟与小玉楼中建筑如出一辙。
见到这处楼阁,顾非敌眼中迸射出一串兴奋的光芒,他将宿殃往身上托了托,抿紧嘴唇,向那处楼阁所在的山壁行去。
沿着山壁上搭建的不足三尺宽的栈道向上,顾非敌终于抵达楼阁平台时,太阳已经完全隐于山后,整片建筑落入阴影,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阴森。
“请问,有人吗?”顾非敌扬声问道。
楼阁内无人回应。
顾非敌又问了两遍,见楼里依旧静悄悄的,便上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顾非敌先随意将宿殃放在地上,又四下寻找片刻,从偏厅灯台下找到火折子,点亮厅中两盏灯。
这处楼阁面积不大,却分了上下两层。下层是一间正厅外加两间偏厅,其中一边设了书案和博古架。厅中地面桌椅一尘不染,书桌上摆放的笔墨也尚未干涸,显然,这里是有人常住的。
顾非敌犹疑地冲楼上又问了一句,依旧没人回答,他便取了一盏灯,登上阁楼二层。
小楼二层隔出了一大一小两间卧房,房中被褥、陈设齐全,屋内甚至还有打满水的木桶和用具齐全的妆台,透着明显的生活痕迹。
顾非敌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住下。
他将手中的灯放在小一些的卧室妆台上,返回楼下把宿殃抱上来,又将他身上脏兮兮的外衣和鞋袜脱掉。
看到宿殃洁白中衣上沾染的大片血迹,顾非敌的手指忽然颤了一下。
他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晦暗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将宿殃染血的衣襟掀开。
意料之外,宿殃的身上并没有伤口。
顾非敌松了口气。
他的手指在早已凝固的血迹上摩挲了片刻,这才将衣摆裹回宿殃身上,把他抱上床铺,用厚重的棉被盖严。
这天晚上,顾非敌几乎没有睡觉。
他就着灯光在床边盘坐入定,内力恢复后,便钻进被窝帮宿殃暖身——宿殃的体温依旧没有恢复,人也陷入昏迷一直未醒,顾非敌不敢大意。
直至朝阳初升,渐渐点亮天穹,顾非敌再次去摸宿殃的手时,指尖触到的不再是那种极为不祥的冰冷。
顾非敌终于放心了。
他帮宿殃将被角掖好,转身下楼。
房间内依旧没有人在。
顾非敌借着阳光,仔仔细细将这处房屋搜寻一圈,并没有发现通往小玉楼的路。
最后,他站在书案前,低头看向案上放着的一套心法书籍。
“丹羽梧桐?”顾非敌喃喃念出书册封面的四个字,伸手轻轻翻开扉页。
只看了这套心法总章的前两行,顾非敌便心头剧震,也不管有没有征得这间房子主人的同意,直接将书捧在手里,细细读了下去。
他沉浸在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逝,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才如梦初醒。
“这套《丹羽梧桐》是正阳派内功心法,我花费数年才创出,刚刚完成,便被你瞧见了。”
听顾非敌猛然回头,手中书册差点掉落在地,却被一只小鸟儿飞快衔住,送到斜靠在偏厅门口的绿衣女子手中。
顾非敌的目光落在那只停在绿衣女子肩头的小鸟儿上,片刻,他颔首抱拳,行礼道:“师尊。”
青波受了礼,笑道:“你能来到这个地方,也是你的机缘。”
顾非敌一愣,却并没有问是什么机缘,而是立刻道:“师尊,宿殃也在这里,他的身体有些异样,不知您能否……”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的功法偏清寒,又曾在寒潭中运功试图维持体力,寒气入体无法排出罢了。”青波道,“你已经帮他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等他醒来,反倒会因祸得福。有这一缕寒潭冰魄在,他将来修习寒性功法就会事半功倍。”
顾非敌沉默片刻,道:“可他至今未醒,我实在担忧。”
青波看了他半晌,笑道:“你倒是关心他。”
顾非敌垂眸不语。
青波道:“宿殃出身殷昙神教,中原武林称它为‘魔教’,并且一直想要除掉它。你却为什么……肯一路背着他,彻夜照顾他?难道你没有想过任由他死于冰魄作祟,借此除掉中原武林未来可能出现的大患吗?”
听到这句问话,顾非敌不禁皱了皱眉。他答得毫不犹豫:“小玉楼内不谈江湖势力,宿殃是我的同窗,我怎可能弃他不顾?”
青波又问:“如果将来你两人出师,回到江湖,再见面却要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你又会怎么做?”
顾非敌愣了一瞬。
随即,他低垂眼睫,神色也变得极为严肃。
“若他真的如江湖传言那样,奸|淫掳掠、肆意妄为,我必不会手下留情。”顾非敌道。
青波笑了:“可他在玉鉴潭中救过你。”
顾非敌斩钉截铁:“我赔他命就是。”
“那如果,他并没有烧杀抢掠,也没有做任何坏事,只不过与你阵营敌对,立场不同,却要和你生死相搏……你又会怎么做?”青波饶有兴致地笑着问。
顾非敌张了张嘴,一时答不出来。
半晌,他闷声道:“师尊,宿殃他……或许身不由己。”
青波讶异:“嗯?”
顾非敌却垂着眼睛不说话了。
青波眨了眨眼睛,忽地想起什么,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斜睨着顾非敌,懒懒道:“当年魔教教主在中原横行无忌,曾收用许多男宠娈侍,因此有传言说……他功法奇特,需夜夜与炉鼎双修才可练成……”
顾非敌倏然抬眼看过去,神色莫测。
青波继续道:“……传言还说,他每与炉鼎双修一次便会在对方背上以毒血纹一朵曼珠沙华,以此花咒为枷锁,与他双修过的人若离开他太久,便会日渐衰弱而死……你说宿殃身不由己,指的是这个?”
顾非敌再次垂下眼睫,半晌,才低声问:“师尊知道他背上有刺青?”
谁知,青波听到这句问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非敌半晌,问:“你为什么会在意他身上的刺青?”
顾非敌默然片刻,道:“我只是……有些不忍。”
青波挑眉:“哦?”
顾非敌道:“这半年相处,我见他并非江湖传言中那般不堪,当日玉鉴潭如此危险,他竟会赶来救我……我觉得,他应该并非魔教教主那类行事狠绝、手段毒辣之人。他有如此天赋,若因为……某些事,受制于魔教教主,实在令人扼腕……”
“只是这样啊……”
青波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失望,她顿了顿,忽然扭头问顾非敌:“你今年,十六了?”
顾非敌一怔,答道:“正月就满十七了。”
青波点了点头,笑道:“刚才那本《丹羽梧桐》,你可喜欢?”
顾非敌被这快速跳跃的话题晃了一瞬,顿了顿才道:“心法精妙,又与知还经相辅相成,我很喜欢。”
青波微笑道:“那不如,日后你便留在这里,我亲自教导你修习丹羽梧桐,如何?”
惊喜来得太突然,顾非敌来不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只呆愣在原地。
只听青波又道:“宿殃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送他回知春苑,跟随谛聆修习九寒吐蕊功。虽说小玉楼内不论江湖势力,但你与宿殃毕竟……不宜有过多牵扯。你留在这里,不到出师便不要再见他了。”
顾非敌闻言,神情忽地有些茫然无措。
但他很快恢复清明,后退半步,再次向青波抱拳施礼,认真道:“悉听师尊安排。”
青波轻笑了一声,道:“我很快令人将你的衣物用品送来,你现在就开始研读《丹羽梧桐》吧。我去看看宿殃,你不必跟来。”
顾非敌颔首应是。
目送青波上楼,顾非敌暗暗攥了攥拳,转身在书案旁坐下,开始研读《丹羽梧桐》的第一篇。
他很快沉浸在这套心法不可思议的精妙绝伦之中,再次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他草草将第一篇通读一遍,从书中抬头,才发现窗外竟然已是漫天夕阳余晖。
楼阁中静悄悄的。
顾非敌放下书册来到二层小卧室,却发现青波和宿殃不知何时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床折叠平整的被褥,安安静静摆在床铺一角。
小卧室妆台上留了一张信笺:“我送宿殃回知春苑,北侧偏厅的小火炉煨了粥,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
顾非敌放下信笺,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看向天边红如火焰的晚霞。
他漆黑的双瞳被夕阳染上一层金红的色泽,脸上神情却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6章 苏醒与除夕
宿殃醒来的时候, 已经身处知春苑的房间。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当初晕倒前的一刻,醒来见到周围熟悉的摆设,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差点以为他又穿越了一次。
谛聆一直守在他床边, 听到人醒转, 立刻上前探了宿殃的经脉。
片刻,她松了口气, 道:“寒潭冰魄已被你驯化,今后你修习寒性心法将会事半功倍,也算因祸得福。只是切记, 突破九寒吐蕊功后,你不可修习更多寒性功法了, 否则冰魄扎根愈深,怕是会于你寿数有碍。”